深夜。
我接了最後一單順風車。
客人剛坐上。
我面前突然出現一行彈幕。
【這就是最後一個炮灰了吧。
【司機真倒霉，拉誰不好拉到了殺人犯。】
【司機有甚麼錯，她只想早點收工回家而已。】
這時。
車載收音機插播緊急新聞。
【我市發生一起重大搶劫案，現場死傷慘重，劫匪在逃中，請市民關好門窗，不要外出。】
我握方向盤的手一抖。
彈幕裡說的。
竟然是真的。
1.
坐副駕駛的男人看起來並沒有甚麼不一樣。
他穿著軍綠色大衣，身上背了個帆布包。
聽見收音機裡的廣播。
他愣了兩秒。
然後讓我關掉收音機。
「大晚上的，聽著怪瘮人。」
【臥槽，你用槍照人腦門上開三槍的時候沒覺得瘮人？】
【司機好蠢啊，大半夜怎麼甚麼人都敢拉。】
【你們不覺得這殺人犯很帥嗎？】
【案件原型的罪犯更帥，長得這麼帥還去搶劫一定有他的苦衷。】
【天啊，不敢看了，我記得等會兒車會開進一條小路，司機就是在那被殺的吧。】
……
彈幕剛刷過。
導航提示前方一公裡處，右轉駛入小路。
2.
他的目的地是江陽路 92 號。
沿著現在的柳城大道一直走，差不多有 30 公裡。
如果根據導航顯示，走柳城大道旁邊的一條小路穿過去。
路程將縮短一半。
此時。
頭頂的彈幕飛快刷著。
【快進快進，炮灰視角有甚麼好看的，這種智商的人，在電影裡活不到三分鐘。】
【對啊，要是老子穿進去的話，能空手幹死這幾個歹徒。】
【樓上牛逼，祝你夢想成真，早日遇上殺人犯。】
【不過為啥老切司機的視角啊？我記得她拐進小路沒兩分鐘就死了。】
……
看到這裡。
我才知道自己活在一部刑偵電影中。
而我，就是他們口中活不過 3 țŭ̀ₘ分鐘的炮灰司機。
想到彈幕裡的那幾句話。
我不寒而栗。
我不能走導航裡提到的那條小路。
否則會像彈幕說的那樣。
死在裡面。
3.
果然。
兩個紅綠燈後。
導航開始讓我靠右行駛，轉入右側小路。
我咬咬牙。
繼續走在直行道上。
面前紅燈亮起，我停在直行道上等紅燈。
此時，車內除了聒噪的導航，就只有我們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紅燈倒計時還有 20 秒的時候。
餘光裡。
我看見那人摸上了大衣的口袋。
4.
【臥槽！他不會現在就動手吧，這裡可有攝像頭。】
【應該不會，我記得是在一條小路裡殺了司機的。】
【話說司機為啥不去右邊的車道，她也沒打轉向燈，難道這司機想繞路？！】
【還敢繞路，司機真嫌自己命長。】
【樓上，司機不繞路的話不就死在小路上了。】
這時。
副駕駛的男人突然看向我。
他面無表情，說話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他問：「師傅，為甚麼不按導航說的右轉進入建設巷北路？」
他一邊跟我說話，另一只手摸向衣兜。
仿佛下一秒就能拿出槍崩了我腦門。
我壓抑顫抖，故作輕松。
「哥，你沒聽見剛收音機裡說今晚發生了兇殺案嗎？那些小路肯定走不了了，一公裡能給你設二十個關卡查車。」
「好幾年前，咱們這也發生了一起兇殺案，那天我拉著乘客走的小路，二十分鐘路程，硬生生走了兩個小時，走幾十米就被扣下查車，煩都煩死了。」
我看了眼時間。
「哥，聽我的，咱要想早點回家，就得走大路，雖然遠了點，但大路查得不嚴，誰家兇手殺人了大搖大擺走主幹道啊。」
【你還真是個大聰明。】
【瞎說，這司機就是想繞路！】
【話挺有道理，但並沒有甚麼卵用。】
【人果然是蠢死的。】
【其實走大路司機也活不了，他還不知道歹徒身上綁滿了炸藥吧，如果主幹道遇到查車的警察，司機就是人質。】
這時候紅燈倒計時正好結束。
我踩上油門。
沿著柳城大道繼續行走。
旁邊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沒有硬逼著我走小路。
我悄悄松了口氣。
可這時。
我突然想起彈幕說的。
他身上綁滿了炸藥！
大路雖然設的關卡少，但也不會完全沒有。
要是遇上了警察。
他一怒之下拉燃引線，那我不是白折騰了。
而且在綁滿炸彈的情況下，我也沒辦法找機會撞橋墩為自己搏一線生機。
要知道猛烈的撞擊。
炸彈也會被引爆。
一時間，事情又陷入了死局。
5.
剛出紅綠燈沒開幾分鐘。
前方不遠處。
就閃起了紅藍光。
前方停著一輛警車。
旁邊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但他另一只手，悄悄往上衣的口袋摸了去。
我趕緊穩住他。
「沒事的哥，登記下車輛資訊而已，我的手續可齊全了，都是有備案的，而且咱們做的是正經行當，他們不會為難我們的。」
很快，一名警察攔住我的車。
「駕駛證行駛證身份證拿出來看一眼。」
【哦豁完蛋了，只要歹徒炸藥一拉，這一片人都活不了。】
【明明只用死一個人的，都怪這個傻子司機，瞎繞甚麼路。】
【我已經看不下去了，為甚麼司機還不死啊。】
【想讓她早點死，我要看破案過程啊啊啊。】
一群人和我一個人的命。
標準的電車難題。
可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6.
這個關卡駐守的人不多。
兩名警察在查另外一輛車。
那輛車裡坐了一家四口，兩個孩子已經在後排睡著了。
我的車前是一名高個子警察。
他敲嚮我的車窗。
讓我拿出相關證件。
拿證件的時候。
我看了眼身邊的男人。
發現他還挺鎮定的，正埋著頭玩行動電話。
我也努力保持著鎮定。
一只手偷偷摸上門把手。
隨時準備棄車逃命。
同時我也在擔憂。
萬一惹怒了他，他引爆炸彈，前輛車的一家四口和駐守的警察又有幾分勝算能活著？
氣氛劍拔弩張。
可就在這時，副駕駛的男人居然開口問警察。
「哥，發生啥事了？為啥大半夜查這麼嚴。」
我差點被嚇暈過去。
他怎麼敢問出口的？
警察一邊抄錄我的身份證資訊，頭也沒抬：「沒啥事，早些回家，回去了這兩天少出門。」
「我們都知道了，警察同志，不是發生兇殺案了嗎？」他指指收音機：「剛全城通報了。」
然後又擺出一副吃瓜的樣子。
「太嚇人了，搞得人心惶惶的，哥，你向我們透露一下唄，殺人犯抓到了嗎？」
警察向他伸手。
「你，身份證也拿出來。」
【好刺激，他哪裡有身份證。】
【完蛋了完蛋了，都怪這個司機。】
【電影改編得有點多啊，我記得原案件沒這一趴啊，導演怎麼給司機這麼多戲份？】
彈幕刷到這裡。
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眼看著副駕駛的男人摸向了衣兜。
我咬咬牙，準備推門撲倒面前的警察。
讓炸彈的傷害減少到最小。
可下一秒。
副駕駛的男人掏出了一張身份證。
「給你，警察同志，咱都是正經人，大過年的，只想快點回家。」
7.
【突然想起來了，原案件劫匪殺人的時候男扮女裝，戴著假發穿裙子，所以唯一一段監控錄像裡，是一個拿著槍的女性背影。】
【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後面是因為炮灰司機死前掙紮，抓到了落到他身上的一根假發，這才破的案。】
【怪不得案子破了好久，原來警方最開始的方向錯了！】
警察很快登記完畢。
他揮了揮手將我們放行：「路上要是看見了可疑人員，馬上撥打報警電話。」
【笑鼠，可疑人員被你放走了。】
【居然不查包，震驚。】
【過年都是大包小包的，每輛車都查的話要查到何年何月？所以沒有女性的車都直接放掉了。】
【別上帝視角看劇了，案子剛發生沒幾個小時吧，警方目前掌握的線索就那麼點，你能讓他們怎麼辦，而且大部分警力都去小道支援了，全城排除的話，那麼點人手夠嗎。】
原來是男扮女裝。
所以副駕駛的男人對查車才能這麼鎮定。
如果不查車。
不與他發生沖突。
我沿著大路一直行駛。
準確無誤將他送到目的地。
我是否就可以不用死了？
我一邊這樣想著。
一邊繼續向前行駛。
8.
可就當我們要拐彎進入下一段路的時候。
路上突然躥出個孕婦。
她撲通一聲跪在我車前。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快生了。」
「我一個人在家，丈夫在外面打工，我攔了好久都攔不到車。」
「求求你們送我去醫院。」
既要防止撞擊爆炸，又要避免撞到她。
我用盡全力。
終於剎住了車。
我又急又Ṫü²氣。
怒罵道。
「你不想活了？」
你不知道我車上有殺人犯，他身上還綁著炸藥嗎？！
面前的孕婦蹲坐在地上。
滿臉都是痛苦。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快要生了。」
9.
「你要生了打 120 啊，攔我們車做甚麼，路上這麼危險，要是撞到你了怎麼辦？」
她艱難地支起身子。
「來……來不及了，我要生了，最近的醫院離這裡有十幾公裡，一來一回，我……我等不及了。」
「求你們……求你們救救我。」
她邊說邊大口喘著氣。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
我好像有辦法了。
10.
可惜我最後沒那麼做。
我原本想借口下車將孕婦扶到一旁的綠化帶。
然後趁機跑路。
綠化帶後面是樹叢。
只要我跑進樹叢裡。
歹徒就拿我沒辦法。
可孕婦就慘了。
她會代替我成為下一個人質。
想到她肚子裡未出世的寶寶，我心軟了。
我沒下車，大聲呵斥她：「你都快生了，萬一出了事，誰負責？」
「你去旁邊綠化帶上待著，我幫你打 120。」
可正當我摸出行動電話準備打電話時。
副駕駛的男人按住我的手。
「載她一程吧，大過年的，都不容易。」
「我是個大男人不方便，你將她扶上車，我們先去醫院。」
11.
【我擦，這歹徒真好，所以他殺人搶劫肯定有苦衷的。】
【嗯，我記得原案件殺人犯小時候被爸媽虐待，慘得很，所以導致他成了反社會人格。】
【對的，案子剛破沒多久就有萬字剖析，分析主犯的成長軌跡，主犯很聰明，智商很高，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用現在治愈童年。】
【？？你們看劇看傻了嗎？這明顯是想多個人質啊，怎麼會是救孕婦？？】
【樓上說得對，某些人不要美化罪犯好嗎！！】
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怎麼會憐憫弱者？不過是別有用心罷了。
我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不用了吧哥，萬一生我車上，多晦氣，讓她就在這等著，我幫她打電話，救護車過來也要不到多久。」
說話間。
那名孕婦已經艱難地爬到車邊。
她趴在輪胎附近。
我開車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不過很快。
我想到一個辦法。
12.
我下了車。
打算扶孕婦的同時，悄悄告訴她車裡有個殺人犯，讓她找借口離開，並幫我報警。
可我扶到那個孕婦的時候。
我愣住了。
因為我發現，她不是真的孕婦！
13.
懷過孕的人都知道。
孕婦在孕晚期，會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
她們無論做甚麼，會下意識護住肚子。
可我剛扶這名孕婦起身的時候。
她的手。
沒有本能護住自己的肚子。
她從坐地上站起身，甚至不需要我攙扶。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孕晚期該有的狀態。
所以……她是誰？
為甚麼要假扮孕婦？
難道是便衣警察？
可下一秒。
我的腰間，就被一個硬物抵住。
隨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
「不想死的話就別叫出聲。」
「聽著，我不想殺無辜的人，乖乖按照我說的做，我就饒了你和你丈夫一命。」
「敢亂動的話，我先崩了你，再殺了副駕駛的男人。」
【臥槽！？！你們聽見沒！男人的聲音，震驚了，這孕婦居然是男的假扮的？！】
【姐妹們，你們看，這孕婦是不是跟新聞通報裡的對上了，男扮女裝！還拿著槍！！】
【不是吧不是吧，我們認錯人了？所以車裡面的是好人？！？】
我也蒙了。
如果面前假扮孕婦的男人才是窮兇極惡的歹徒。
那我車裡的又是誰？
14.
我按照他的要求。
從主駕駛的位置繞了過去。
他用槍抵著我的腰，坐上了後排。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假孕婦拿槍的姿勢很明顯。
怎麼坐副駕駛的男人這麼淡定。
他看不見我滿頭冷汗，難道連我身後的槍也看不見嗎？
直到所有人都坐在車上後。
後排的男人手腕一轉。
放下了槍。
他的聲音滿是驚喜。
「臥槽，強哥，真是你啊，老子還以為看錯了。」
「媽的，你不是說從建設北路小道穿過來接老子嗎？怎麼還是走的大路？」
副駕駛的男人皺了皺眉：「走屁的小路，小路早被封得死死的，是這女人聰明，帶著老子走了大路。」
他瞅了眼身後男人的裝束。
「你小子真行，裝了女人裝孕婦，還演得挺像。」
【震驚！原來兩人是同夥！】
【我看前面的時候就在想咋能那麼短的時間內一邊殺人一邊搶珠寶呢，原來是兩人分頭作案！這下就能說得通了。】
【怪不得警察最開始沒有懷疑過副駕駛的男人，兩人身形差太多了。】
【你們看司機的表情，第一次在人的臉上看到了絕望。】
【哈哈哈哈哈哈，這司機真的好慘，其實她已經很聰明了，她剛剛下車是想讓孕婦趕緊跑來著。】
15.
副駕駛的男人這會兒也不裝了。
他直接露出真面目。
「也不能怪我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倒霉。」
所有無差別殺人案都可以歸咎於受害者倒霉。
可是，憑甚麼呢？
受害者又做錯了甚麼？
他們不會在這裡殺了我。
主幹道上的監控並不少。
雖然假孕婦刻意找了一個遠離監控的路口。
但在這裡將我殺害，他們還得下車搬運我的屍體，將我從主駕駛移走。
這麼大動靜，即使監控離得再遠，也能拍下一二。
我剛剛下車的時候留了一個心眼。
我悄悄在車後面。
放了一個三角警示牌。
並將我的駕駛證和身份證丟在了警示牌下面。
希望能盡快被後來來的車發現。
一個司機不會忘記警示牌和駕駛證的。
除非她遇到了危險，故意將這些丟下。
16.
【你們別說，這個司機的求生欲挺強，她剛剛停車的時候繞到後面放了警示牌，我以為她是遵守交通規則呢，原來是留著自救的。】
【她真的，我哭死，能不能來個人救救她，我不想看她死了。】
【話說這個女司機有甚麼故事啊，為甚麼一直放她的視角。】
我沒有甚麼故事。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罷了。
家裡還有女兒在等我。
一想到獨自在家的女兒，我渾身仿佛蓄滿了勇氣。
我不會死的。
我放低姿態。
開始示弱。
雖然在窮兇極惡的歹徒面前示弱並不會讓他們起了仁心放過我，但至少能讓他們放下對我的戒備。
副駕駛的男人把槍抵在我腰間。
「按照我說的做，否則現在就殺了你。」
我哭著求饒，哆哆嗦嗦啓動車。
後排的男人卸下肚子上捆著的抱枕，他唱著白臉。
「只要你乖乖聽話，咱們強哥是不會為難你的。」
我哭著回應：「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發誓，我就當作甚麼都沒見，我不會報警，也不會跟警察說一個字。」
「我就想接完這一單，回去好好過年，求求你們了，兩位大哥行行好，放過我吧。」
【我剛去查了下資料，這個女司機好像有個白血病的女兒，換骨髓需要很多錢，不然她也不會大過年還在外面跑出租。】
【真的嗎？那我突然覺得這個司機挺慘的。】
【案件裡的每一個受害者都很慘。】
彈幕吵得不可開交。
在她們眼裡。
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甚至在所謂的新聞中。
我是個一句話就能被帶過的路人甲。
可我在我的世界裡。
我有血有肉，是一個活生生的人，Ṭų₉也是一名母親。
我的人生。
絕對不是寥寥幾句被概括死在槍下的某薑姓司機。
17.
我現在唯一的希望。
就是有人盡快發現我放置的警示牌以及壓在下面的駕駛證。
還有一個希望就是再遇上查車的警察。
實在不行，我就找個橋墩撞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
而這時。
我的行動電話「嗡嗡嗡」震動起來。
看見來電顯示那一刻。
我的眼ťū́₅淚又奔湧而出。
因為閃動的頭像，是我的女兒。
劫匪大概覺得好玩。
又或者不想讓電話那頭的人起疑心。
他替我接通了電話。
然後用眼神告訴我。
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我含淚點了點頭。
電話一接通。
女兒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
「媽媽，你怎麼還沒回來呀？」
她那邊有壓抑住的啜泣聲。
她不想讓我知道她在哭。
小楠聳了聳鼻子。
「媽媽，我按照你的吩咐早早睡覺了，可是今天過年，ẗúₗ都要十二點了，你還在外面工作，媽媽好辛苦，一想到這裡我就醒了，我一定要在十二點起來跟你說新年快樂的。」
這時候電話裡傳來倒計時。
數到 0 的那一剎那。
女兒甜甜的聲音在沉悶的車中久久回蕩。
她說：「媽媽，新年快樂！我的新年願望就是我的病趕緊好！
因為病好了我就能去讀書了，我會好好學習賺很多很多錢，等我賺錢了媽媽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電話這頭的我已經泣不成聲。
「媽媽知道了，媽媽跑完這一單就回來了，媽媽也祝小楠新年快樂，天天開心，你先乖乖睡覺吧，媽媽愛你。」
「媽媽，我也愛你，永遠愛你。」
電話掛斷後。
我擦了擦眼淚。
在朦朧的淚痕中。
我好像看見了希望。
18.
前面不遠處。
隱約亮起了紅藍光。
那是一輛正在往前方飛馳的警車。
我內心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
真想打開車窗大聲呼救。
可我腰間的槍告訴我不能這麼做。
我暗中加重油門。
可很不幸。
就在要追上警車的時候。
警車突然拉嚮警報。
駛入了旁邊的岔路。
「笑死，強哥，咱們把警察玩得團團轉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強疑惑道：「你又做了甚麼？」
「也沒做甚麼，你以為我為甚麼裝孕婦裝得那麼像，因為我剛剛……真的殺了一名孕婦。」
「所以現在是發現了孕婦的屍體，調了一部分警力過去？」
「可不是嗎，我聰明得很，殺了孕婦，把她塞進車上，然後把車的手剎拉了，那車就順著路滑了下去，也不知道車滑去哪了，反正跟咱們反方向，強哥你就放心吧。」
「強哥你不知道吧，我殺孕婦的時候，她肚子裡的小崽子，還在動呢。」
「這個世道太黑暗了，老子這是做善事，積善德，這個狗屁世界，不來也罷。」
兇惡至極的歹徒總能給自己做的醃臢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仿佛他們殺人搶劫是身不由己。
隨意剝奪別人的生命又如此輕飄飄地說出來。
我強行忍住內心的反胃。
而此時彈幕已經罵了幾百條。
【我的媽呀，原來殺人犯真的會回味自己的殺人過程。】
【沒看出來嗎？他還挺驕傲的。】
【樓上某些人，還共情殺人犯嗎？】
19.
警車駛入岔路，讓我再一次陷入絕望。
此時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近。
時間也已經來到半夜一點。
路上的車少得可憐。
他們的目的地在城郊。
那裡是一片廢棄的無人工廠。
我深知。
到達目的地的那刻，就是我的死期。
我的視線掃向不遠處的高架橋。
我的生路。
似乎只有最後一個選項。
那就是。
撞向橋墩，將生死交給上天。
副駕駛的男人大概覺得手舉疲了，他繃直脖子，伸了個懶腰。
手舉起的瞬間。
我看見一顆紅色的石子從他包裡滾了出來，徑直掉到座位下面。
我忽然想起新聞的標題。
【重大珠寶搶劫案。】
所以。
那顆小石子是他們搶來的寶石嗎？
20.
仿佛上天在幫助我。
原本沉寂的司機群裡。
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狂發著 60 秒的語音。
「臥槽，你們知道今晚的搶劫案搶的是誰嗎？」
「是城南首富一家！一家三口兩個保鏢一個保姆一個管家全死了。」
「據小道消息說，價值九位數的珠寶全部被洗劫一空。」
「你別說這劫匪還挺聰明的，不拿錢不拿金條就把珠寶、翡翠甚麼的搶了。」
「那肯定的，聽說首富家有一塊鴿血紅，指甲蓋那麼大塊，價值 7 位數呢。」
聽到群裡有人這麼說。
我內心已經有了主意。
我跟著群裡的話附和道：「沒想到小小一顆石頭值那麼多錢。」
矮個子白了我一眼。
「那當然，老子今天拼了老命就為了那一塊，你以為老子是去玩過家家嗎？」
我開始展露出強烈的好奇心。
「一顆石頭居然能值 7 位數？」
矮個子神祕一笑：「還是 6 開頭的 7 位數。」
我倒吸一口涼氣。
「還是不敢相信，一塊石頭，竟然比人命還值錢，我沒見過那樣的石頭。」
矮個子得意揚揚：「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
我不死心，繼續追問道：「哥，我都要死的人了，就讓我長長見識唄。」
矮個子想了想，對副駕駛的男人說道：「強哥，你就拿出來給這娘們兒瞅瞅，讓她死得明明白白。」
那名叫強哥的沒有說話。
他雖然長得斯文。
但總是讓人不寒而栗。
群裡的討論還在繼續。
「這鴿血紅稀有得很，見過它的人無一不稱奇，聽說又紅又閃，真的很像一滴血。」
我順著他的話說道：「紅色的石頭？真的有這種石頭嗎？會不會是染的？」
聽我這麼說。
矮個子男人不高興了。
「怎麼可能是假的，強哥，你拿出來給她看看，這娘們兒不信我們。」
拗不過矮個子男人的糾纏。
強哥開始摸衣兜。
結果他剛摸上。
臉色就變了。
他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說了一句。
「鴿血紅，不見了。」
21.
周強用槍脅迫我拐進小路靠邊停車。
他開始在身上和包裡來回翻找那塊鴿血紅。
矮個子男人見他神色慌張。
在後座跟著著急。
「不是吧，強哥，我在一樓殺人，你在二樓掃貨，你不會沒拿吧？」
強哥吐了口唾沫。
「滾犢子，老子肯定拿了。」
他把兜裡其他寶石倒在座位上。
「都在這，就那顆鴿血紅不見了。」
他們讓我停車的時候。
我來了一個急剎車。
因此，那顆寶石滾進了座椅深處。
22.
後座的陳東坐不住了。
「強哥，你可得好好找一找，不然咱白忙活了，剩下那些東西最多值三百萬，7 條人命，就換三百萬嗎？三百萬能幹啥？！」
為了防止我開車逃跑，周強拔了車鑰匙。
倆人忙著找鑽石。
一時沒顧得上我。
我趁機撿出那顆石頭，藏在手心。
沒幾秒鐘。
矮個子想起我了。
他想將我捆住。
他湊過來的時候，我埋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們說的紅石頭在哪，我看見周強藏起來了。」
話音剛落。
正在找Ťũ̂ₜ珠寶的周強突然出現在面前。
他沉著臉。
眼神兇狠。
「你們……在說甚麼？」
23.
陳東給了我一巴掌。
他的下一句話。
讓我如墜冰窟。
他將我從車裡拖出來，又推倒在地。
他說：「這娘們兒挑撥離間呢，她說她見過鴿血紅，說強哥你把鴿血紅藏起來了。」
周強看向我的眼神冰涼徹骨。
彈幕也在此時瘋狂刷著。
【她真的很努力在自救了，嗚嗚嗚，看哭了。】
【司機完蛋了……】
【不敢想象她會死得多慘。】
【她女兒再也等不到媽媽了，哎。】
周強將我從地上拽起，對著我的臉就是一巴掌。
他的力ŧů⁸氣很大ṱű⁷，我的嘴裡頓時湧出一股血味。
「死到臨頭了還挑撥我們兄弟感情，老子本來還想留你一個全屍的，看來這下不用了。」
陳東勒住我的脖子。
我艱難地開口。
「鴿血紅就在他外衣口袋裡。」
24.
周強推我的時候。
我趁亂將石頭丟進了他外衣口袋。
我壓低聲音，只讓陳東聽見。
「還有顆藍色的，也被他藏起來了。」
「微信群裡說的 9 位數的寶石，一顆鴿血紅，能 9 位數嗎？」
我根本就沒見過甚麼藍寶石。
小時候看泰坦尼克號。
那裡面有顆價值連城的藍寶石項鏈。
我胡編亂造。
賭他信不信我的話。
果然。
他放開我，用腳踩住我。
又轉身對周強說：「強哥，你剛是不是忘記翻你外衣口袋了，你要不再翻翻看裡面有沒有？」
周強找了半天沒找到，本就心急。
聽到陳東一問。
可下一秒。
「老子剛在車上就找過了，你不是看見老子第一時間翻的衣服兜嗎？」說完他話鋒一轉：「你他麼在懷疑我？」
陳東抽抽嘴角：「我沒那麼想，就是突然想到了，剛剛車上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你現在再瞅瞅唄。」
周強不耐煩地。
翻開了大衣的口袋。
可下一秒。
他傻眼了。
因為從他的大衣口袋裡，真的掉出一顆紅寶石。
他一臉蒙。
「我剛剛不是找過嗎？怎麼回事？」
25.
陳東上車後。
我就一直在暗中觀察。
周強個高偏瘦，性格沉穩城府深，是兩人中的謀劃者。
陳東矮矮胖胖，陰狠毒辣，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是殺手。
我一打二打不過。
如果讓他倆內訌。
那我的勝算大大提高。
陳東尷尬地笑了兩聲：「沒事，強哥，找到了就行，找到了就行。」
周強還在疑惑中。
突然看到還在地上的我。
他好像想到了甚麼。
又惡狠狠來到我跟前。
「是這女人，是她將寶石偷走又放進我口袋。」
我趕緊裝無辜。
一邊哭一邊喊：「不是我，我甚麼都沒做過，我根本沒見過甚麼紅寶石，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周強指著我吩咐陳東。
「給老子斃了她，屍體拿去喂狗。」
這句話說完。
陳東眼神變得兇狠起來。
他拿起槍，對著我的頭。
「砰」的一聲，叩嚮了扳機。
26.
可倒在地上的，是周強。
我賭對了。
下一秒。
陳東扯起還在地上的我。
他利欲燻心，殺紅了眼。
「藍寶石呢？我問你，藍寶石在哪？！」
我捂住耳朵，裝作被嚇傻了。
裝傻能讓他放松警惕。
他又給了我一巴掌。
繼續逼問道。
「老子問你，藍寶石，在哪？」
我被嚇得哆嗦。
顫抖著指著座位副駕駛下方。
「在……在座位……座位底下。」
27.
「你去，給老子找出來，找不出來老子立馬把你斃了。」
陳東用槍指著我的頭。
吩咐我去將藍寶石找出來。
我聽話地站起來。
藏好在地上撿到的碎石塊。
「哥，太黑了，你拿行動電話給我照照，我剛剛親眼看見周強藏進去的，就在副駕駛座位底下。」
他滿腦子都是那顆價值連城的藍寶石。
絲毫沒有懷疑我說的話。
於是他拿出行動電話，點開手電筒。
跟著我指引的方向，使勁兒將光照向座位底下。
「我已經看到了，還差點，我手指不夠長，東哥, 你手夠長, 肯定一下就拿出來了。」
「你看, 就在椅子後面, 我已經看見了, 你試試。」
椅子底下, 確實有顆藍色的小珠子。
那是兩天前, 女兒掉下去的玻璃球。
沒想到。
冥冥之中，女兒竟是幫助我活下去的最關鍵一步。
陳東半信半疑地側著頭往底下張望。
糢糢糊糊間, 他真的看見一顆泛著藍光的珠子。
他欣喜若狂。
立馬將我推開：「滾開，老子自己來。」
此時他趴在車上，右手伸到座位底下使勁往裡夠。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我拿出石頭，用最尖銳的一角。
朝著他的後腦勺。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了下去。
28.
電影《珠寶夜驚魂》是根據 2014 年真實發生的蓉城首富被劫案改編。
電影一經上映, 廣受好評。
導演的切入視角與一般的刑偵電影不同。
大部分的刑偵電影將側重點放在破案的過程。
由一個案件切入，然後從警方視角揭示案子破獲的過程。
可這部電影，導演是從受害者的角度，將整個案件鋪開。
電影也沒有側重於案子偵破的過程。
而是講述一名普通人在遇到兩名窮兇極惡的歹徒後, 怎麼脫身。
更讓人驚喜的是。
電影加了彈幕的元素。
仿佛給出租車司機開了上帝視角。
驚險刺激曡加金手指的爽感。
讓觀眾直呼過癮。
導演選擇的受害者，是真實案件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出租車司機。
那名死去的出租車司機, 姓薑，年齡 36 歲，是一名單親媽媽。
這名單親媽媽在原案宗中僅被一筆帶過。
對此。
導演花了大量時間和心血走訪調查並收集相關資料。
才有了這部電影。
慶功宴上。
有記者提問。
「請問導演, 為甚麼將電影的視角選在一個不起眼的出租車司機上？」
「既然是從受害者視角切入, 為甚麼不選首富一家, 為甚麼不選擇那名孕婦, 這幾名受害者顯然更有看點和故事性。」
導演靜默片刻。
最後只說了一句話。
這一句話。
讓現場的人, 久久沉默。
她說：「死去的那名司機, 是我的母親。」
29.
電影《珠寶夜驚魂》的大結局。
薑琳用石塊砸死了陳東。
然後報了警。
薑琳是正當防衞, 她沒有錯。
配合警方調查取證之後。
薑琳回了家。
女兒的白血病。
必須換骨髓才有生的希望。
可換骨髓還差很多錢。
本來可以趕著過年的時間多賺一點錢。
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
賴以生計的車, 還被扣住了。
薑琳嘆了口氣。
低頭吻了吻自己的女兒。
她想洗個澡, 好好睡一覺。
薑琳走進衞生間。
剛脫下衣服。
「叮」的一聲。
從外套的帽子裡。
掉出一顆藍色的寶石。
電影是開放式結局。
到這裡就結束了。
可現實中。
薑琳開進了那條小路。
再也沒出來。
當年漫天的報道中。
沒有一篇有說母親為甚麼要開那條小路。
可薑小楠知道。
30.
薑琳一早就知道自己拉了個殺人犯。
當年周強還沒上車。
車載收音機就插播了那條緊急新聞。
周強的打扮並不像本地人。
他長得高高的，斯斯文文, 從馬路對面跑來的時候。
滿臉鬼鬼祟祟。
甚至仔細一聞, 他身上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女兒的治療費是個天價。
薑琳聽到了新聞裡的懸賞令。
提供線索，獎勵 5 萬元。
協助警方抓到壞人, 獎勵 50 萬。
那可是 50 萬啊, 這筆獎金足夠支付女兒的醫療費了。
她咬咬牙，決定直接將歹徒送去警察局。
可她低估了歹徒的殘忍。
周強一上車。
就立馬掏了槍。
薑琳也再沒走出那條小路。
案件發生後。
鋪天蓋地都是案件的報道。
營銷號伺機而動。
滿天都是對兇手的剖析。
分析先進的破案手法。
分析犯罪心理學，分析究竟是甚麼原因, 導致歹徒走上犯罪的道路。
沒有人在意那些死者。
更別說一個微不足道的司機。
薑琳，悄然無息地消失在了那個冬夜。
31.
媽媽當年接上周強前。
給自己發了最後一條語音。
她說：「小楠, 新年快樂，媽媽的新年願望是你的病能快點好。」
末了。
她又補充一句：「一定會好的。」
薑小楠想到這裡，再次泣不成聲。
當年媽媽去世後。
孤苦伶仃的她被送進福利院。
是社會上的好心人為自己捐款, 讓她有了移植骨髓的錢。
許多年後的江小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也賺了很多很多錢。
可是媽媽。
再也回不來了。
電影慶功宴結束後。
江小楠只覺得累。
今天的記者會上提問犀利。
每個問題, 都將她的傷口撕扯開。
如果自己不生病，如果媽媽不那麼努力賺錢。
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
她坐在窗臺邊。
給自己倒了杯酒。
窗外的煙花綻放。
今夜，又是除夕。
她搖了搖頭, 一口喝下紅酒。
可突然。
她在衣服兜裡。
摸到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
江小楠心中一顫。
她趕緊拿出來。
一看。
竟然是一顆小小的藍色玻璃珠。
是自己拍的電影裡，幫助媽媽脫身的那顆。
無數個畫面重曡。
平行時空竟成具象化。
電影何嘗又不是另一種人生呢。
江小楠呼吸一滯，轉身看向身後。
她欣喜地喊道：「媽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