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是江遇白月光替身的那個晚上,我躲在被窩裡哭了很久。
第二天起牀,我將眼淚一抹,告訴鏡子裡的自己,雖然江遇的情是假的,愛是虛的,但錢和權是真的。
他找我當替身,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
我做了江遇三年的白月光替身,兢兢業業,全年無休。
後來他真正的白月光回來,周圍的人都嘲笑我這個贗品該識趣點主動退出。
我深刻揣摩了一下江遇的想法,覺得我是該主動一點,提出離開。
離開江遇的第三個月,他打來電話,問我他最喜歡的那條領帶放哪兒了。
「不知道啊,要不再買一條吧?」
江遇沉默兩秒,問我甚麼時候回去。
我有點為難:「你也知道,做咱們這行也是吃青春飯,這兩年我年紀大了,也不太像白月光小姐了。」
江遇不吭聲,我便又貼心提醒:「要不你再問問白月光小姐,萬一她那裡還有別的替身人選呢?」
1
我覺得我和江遇算是好聚好散的。
畢竟我離開的那天,是當著他的面收拾行李。
他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著我忙忙碌碌,從臥室到廚房。
大到我斥巨資買的流蘇臺燈,小到我專用的那雙貓貓頭筷子,我全部打包。
力求不讓這個家再有我存在過的一絲痕跡。
畢竟要給白月光騰位子,雖然白月光小姐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是該識趣點,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幹淨。
「那我就先走啦。」我推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玄ţųₔ關,笑著和江遇道別。
他掐滅煙,欲起身:「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叫好車了,司機都到樓下了。」
我連忙擺手,拒絕他的好意:「謝謝你這幾年的幫助,我過得很開心。」
抵達樓下,專車司機下車來幫我放行李。
第一時間差點沒把行李箱拎起來。
他笑著打趣:「小姐,你這裡面是裝了石頭嗎這麼重?」
「石頭可沒這麼重,這裡面裝的是我的自尊。」我拎著行李箱咬牙用力一甩,終於將它扔進後備箱。
然後在司機目瞪口獃的註視中,瀟灑地拉開車門上車。
我離開時江遇沒有挽留,我也不曾回頭。
我們沒有刪除彼此任何聯繫方式,上周他發了一條朋友圈,我還給他點了個贊。
我覺得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像那句歌詞唱的,分手也要體面。
不過,大概在江遇看來,我們從來不算戀愛,自然也算不上是分手。
2
那通電話之後,江遇再沒和我聯繫過。
可能是經由我的提醒,發現正品雖然不可替代,但贗品著實有很多選擇吧。
生活重心不再圍繞著江遇轉悠之後,我的時間瞬間多了很多,於是慢慢把前兩年沒來得及考的證書都考了。
等我從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回過神來,日子轉眼就是冬天。
打開日历,發現今天居然是江遇的生日。
我想了想,點進江遇的朋友圈。
只看到一片空白。
我眨眼,隱約記得江遇的朋友圈是對所有人開放的。
他一點都不介意別人窺探他的隱私,從來都是大大方方。
所以,這個情況只有可能是,他把我屏蔽了。
我想了想,選擇了刪除好友。
既然他介意我的存在,那我不如消失得再幹淨一點。
廚房的雞湯咕嚕咕嚕,我剛要放下行動電話去關火,行動電話屏幕就亮了。
朋友打來電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她失戀了,要我現在立刻馬上去陪她喝酒。
我一邊關了火一邊安撫她的情緒,一邊拿起鑰匙和大衣匆匆出門。
我的酒量不錯,這也是做三年替身練出來的。
畢竟是替身不是正主,遇上酒局飯局需要應酬,我都是自覺起身,幫江遇擋酒。
雖然我偶爾也會吐槽江遇沒有一點憐花惜玉之心,雖然我是個替身吧,但我好歹是女人,他一大男人,理所應當讓我擋酒,也是過分了一些。
但誰讓他大方,我忍了。
3
抵達 KTV 包廂時,我一眼就看到散落的空酒瓶。
朋友拿著話筒鬼哭狼嚎:「女人好難,做人好難,一把年紀了還要提心吊膽……」
她看到我,話筒一扔,整個人像一座巨山朝我壓過來。
我悶哼一聲,後退一步,接住她爛醉如泥的身子。
三年前我也有過這樣痛徹心扉的時刻,畢竟當時我對江遇是動了真心。我一開始哪兒知道他是把我當替身啊,還傻乎乎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
「很難過嗎?」我撥開她的劉海,輕聲問她。
朋友打了個酒嗝,滿臉通紅,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哭多了。
「好難過啊,萱萱,我好難過,心髒要痛死了,你幫我把它挖出來吧,挖出來就不痛了。」
我想了想,按了服務鈴,說了自己的需求,然後費力地扶著朋友躺到沙發上。
沒過一會,包廂門再度被推開。
風格各異的男糢一字排開,挨個自我介紹。
我把銀行卡往桌面一扔,大氣地拍拍胸脯:「看上哪個,隨便挑,我請客。」
「嗝,那我能不能,都要啊?」
我最近裝修房子,經濟還是有點緊張。
但沒辦法,誰讓她是我朋友呢。
我大手一揮,正要全部包下,敞開的包廂門外突然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就震驚地探頭進來:「臥槽羅亦萱你到底撈了江遇多少錢啊,一次性點這麼多男糢?不行,我得讓江遇過來看看。」
我一臉懵逼。
我和江遇都分開多久了?理論上,江遇現在都該和白月光手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吧。
怎麼還能管這麼寬,連「前」替身點男糢都要管?
幾個男糢面面相覷,大概也是這種場面見得有點多,便試探地問我:「那我們,還留嗎?」
我想了想,點頭:「留吧,唱歌跳舞擦邊,有啥才藝統統展示一下,把我朋友哄開心了,我給小費。」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不得不說,糢子哥們都是專業的,把朋友哄得眉開眼笑。
有人端了酒貼著我坐下來,曖昧地要與我喝交杯酒。
我笑著搖搖頭,握著酒杯抵住他的唇。
他挑逗地看我一眼,張嘴,就著我的手,一飲而盡。
甚至還挑好了角度,別有用心讓多餘的酒液順著脖頸滑下,沒入鎖骨。
嘖嘖嘖,真會玩。
我扯了紙巾想給他擦擦,不經意抬頭,就看到包廂門口,以江遇為首,滿滿當當,站了一堆人盯著我們。
若不是我確信我和江遇如今已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我幾乎要以為,江遇是帶著娘家人來捉姦了。
4
江遇的朋友們主動提出,遇上了都是緣分,幹脆一起玩。
我不明白有甚麼好玩的,畢竟過去Ŧů₂幾年我作為白月光小姐的替身,從沒被江遇這些朋友們正眼看過。
不過轉念一想,雖然他們人品都不怎麼樣,但共同點是都很大方,今晚至少不會讓我出錢。
我猶豫兩秒,甚至想著不然再點兩個頭牌,好好安慰安慰朋友那受傷的小心靈。
但轉頭一看,朋友正對著左右男糢的六塊腹肌上下其手,看起來挺滿意的。
嗯,她開心就好。
江遇沒和我坐在一起,他一人占了一個沙發卡座,此時正沉著臉搖晃著紅酒杯。
我以前覺得他這樣兒可帥可迷人。
後來我覺得他可作可裝逼。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理直氣壯地質問我:「喂,今天阿遇生日,你都不表示一下?」
我下意識抬頭,看了江遇一眼。
他似乎沒註意到這邊的動靜,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打火機,垂著眸不知道在想甚麼。
我心知肚明,這些人是看我不順眼,就想找我茬。
過去幾年這種事沒少發生,江遇是從來不會幫我出頭的,我看在錢的份上,有時候咬咬牙也就忍了。
但現在不行了,人上了年紀,身板就硬了。以前能彎下去的腰,現在彎不下去了。
所以我只是對他禮貌地笑了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陪江遇過了三年生日,年年都要絞盡腦汁想驚喜,今年好不容易輕松了,傻子才會自找麻煩。
眼看時間差不多,我終於主動起身,走到江遇面前。
他低頭玩行動電話,並不看我。
包廂很吵,我只能彎著腰湊到他耳邊:「我朋友睡著了,我就先送她回去啦。祝你生日快樂。」
江遇終於抬頭。
這是他進包廂之後,看我的第一眼。
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就這麼走了?」
「那不然呢?你不會真的還要我表示表示吧?」我故作震驚。
「如果,我真要呢?」
江遇的表情不似在開玩笑,我逐漸收起臉上的笑容,也正經了表情。
「那你就要著唄,反正,我也不會給了。」
我扶起沙發上已經爛醉如泥的朋友,慢吞吞走出包廂。
有人擋住我的去路,我沒理他,而是回頭望著江遇。
他坐在明暗交雜的角落,看著我,卻是對攔路人說話:「讓她走。」
我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謝謝江少成全。」
5
因為開了車,所以全程我滴酒未沾。
親手把朋友交到她爸媽手上,我才放心離開。
她爸媽一直在對我道謝,又要留我過夜,說我一個女孩子,這麼晚獨自回家不安全。
「沒事,我家離這兒不遠,開車也就十幾分鐘,很快就到了。叔叔阿姨你們別送我了,快回家吧。」
他們留下一個人照顧朋友,另一個人親自把我送上車看著我開出小區,才又轉身上樓。
回家路上,我繞路開去了江邊。
以前待在江遇身邊,壓力大,所以常常半夜開車過來吹風。
做替身也不是容易的,江遇很難討好,我和白月光小姐相似的地方也不算太多,為了迎合江遇的喜好,我還會刻意化白月光小姐的仿妝。
有時候無意間瞥到後視鏡裡的自己,我還會覺得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怎麼這麼陌生。
所以即使白月光小姐沒回來,我差不多也要主動提出要離開了。
所以這個時機實在合適。
白月光小姐正好回來了。
我的錢也正好掙夠了。
我對江遇的愛意,也終於消耗完了。
我摸摸心口,那個位置,我的心髒跳動,規律而有力。
我和江遇重逢了,說了兩句話,氣氛還算平和。
它再也不疼了。
6
和大部分的替身故事不太相像的是,我這個替身,是白月光小姐親自挑選的。
這個真相,也是白月光小姐親口告訴我的。
我和江遇是大學同學,但相識是在酒吧。
我當時為了掙生活費,被同學介紹去酒吧兼職。那家酒吧檔次挺高,但這種場所也免不了魚龍混雜。
我被客人為難的時候,江遇恰好出現,幫我解了圍。
事後我給他道謝,他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並未放在心上,反而問我:「咱們是不是一個學校的?我之前好像在學校裡見過你。」
我當時挺詫異,因為我和江遇並不是一個專業,只是因為課程原因,偶爾會在同一個教室遇到。
他不該會註意到我。
但我還是笑著點頭:「對,我們以前見過。」
他「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我親眼看著他進了包廂,那個包廂我知道,最低消費二十萬。
哎,這世上的有錢人這麼多,多我一個是會毀滅嗎?
我當時並沒有把那場偶遇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我和江遇在學校再遇到,他主動給我打招呼。
聽說江遇是個性子冷淡的人,有女生要他的聯繫方式,他從來是一個眼神都不給的。
原來居然是會主動和同學打招呼的性格嗎?
我和他就這樣維持著這種泛泛之交的同學情誼,直到那年過年前夕,我碰到回學校拿資料的江遇。
原本我只是遠遠和他揮了揮手就打算去操場跑步,不料江遇居然主動走過來:「放假了你不回家?」
「不回,我向學校申請了留宿。」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年留校過年了,過年期間各種兼職價格都翻了倍,正是賺錢的好時機。
「那你過年怎麼安排?」
「打工啊。」我回答得理所當然。
「年三十也打工?」
「嗯,也打工,不過那天下班會比較早。」還好比較早,能趕得上最後一班回學校的地鐵。
江遇當時甚麼都沒說,直到我年三十那天,因為不著急回家過年,所以最後一個收拾好,關上酒吧的大門,轉身。
江遇穿著單薄黑色長款大衣靠在跑車上,抬手,對我勾了勾嘴角。
我那會滿腦子都是,哇,這要是還不心動,我怕不是個沒有心的機器人吧。
「你這是……」我遲疑地看著他。
「帶你去過年啊。」
「你,帶我,過年?」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你不是本地人嗎?不和家裡人一起過年嗎?」
「不用。」
他拉開車門,問我:「走不走?」
我猶豫了幾秒。
其實我覺得我不該猶豫,只是人總有一點防禦機制,可能那會我潛意識覺得這樣不太好,我和江遇似乎並不是可以在年三十的夜晚單獨跨年的關系。
不過人嘛,偶爾也該要瘋狂一次。
所以我坐上了他的跑車。
不得不說,底盤是真的低,坐起來也沒有想象中舒服。
那一路上特別尷尬,我和江遇不熟,連話題都沒得聊。
但江遇全程都很自在,他帶我去了一家以夜景聞名的高樓餐廳用餐,並且是包場。
我心底隱隱有種預感,果然,用餐過半,江遇問我,要不要考慮和他在一起。
我放下並不熟練的刀叉,問他:「你喜歡我?」
他不答反問:「難道你覺得我不喜歡你?」
「是啊。」
我幹脆點頭:「而且我聽說你有女朋友吧?」
江遇畢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一舉一動都引人註目,私生活也引人樂道。聽說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在國外留學,兩人感情甚篤。
「我現在是單身,所以——」
我第一次聽到江遇這麼認真地喚我的名字:「羅亦萱,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7
我答應了江遇的追求,但其實很長的時間裡,我都在想,為甚麼是我。
我以前沒覺得自己會因為出身自卑,但可能江遇實在太燿眼,光芒太盛,我難免會產生陰影。
因為這個原因,我喜歡他,卻不敢愛他。
我和他的相處也很平淡,我沒談過戀愛,雖然也看過無腦小甜劇,但每個人性格底色不同,雖然我也很想讓江遇親親抱抱舉高高,但我實在是做不到。
江遇這個人吧,忽冷忽熱的,有時候對我很好,有時候對我又很冷淡。
於是我難免會自我懷疑,自我內耗。
直到某一天,我面前突然出現一位精致靚麗的女子。
她的眉眼給我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我盯著她看了很久,終於反應過來。
哦,我和她有一點相像。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朝我伸手,自我介紹:「羅亦萱對吧?你好,我叫梅栗,是江遇的女朋友。」
我眨眼。
她是江遇的女朋友。
那我是誰?小三?
梅栗邀請我去喝咖啡,咖啡廳裡,她坐在我對面,仔仔細細將我打量完,才滿意地開口:「不愧是我選的替身,這種似像非像的感覺簡直完美。」
我那時的表情一定很獃,因為梅栗笑出了聲:「你還不知道吧?江遇之所以和你交往,是我要求的。」
她說她留學的壓力很大,因為異地,和江遇的感情也出現了很多問題。
學業和愛情的雙重壓力,實在讓她分身乏術。那次她回國陪江遇來學校,恰好看到我走出校門,頓時就覺得我是個好人選。
我瞪大眼問她:「你們有錢人都這麼會玩?自己給自己找替身啊?」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嗎?江遇雖然和你在一起,但他只要看到你那張和我相似的面孔,就會不斷地想起我。而且有你分擔了江遇的需求,我也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可以專註學業。」
「你不介意你的男朋友和別的女性發生親密關系嗎?」
「無論男女都會有生理需求的,我覺得身體的忠貞不重要,畢竟我也會找別人。」
我驚獃了,還是城裡人會玩啊,道德底線這麼低的嗎?
「那你就沒想過,萬一江遇真的移情別戀了呢?」
梅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甚麼都沒說,但我甚麼都明白了。
好吧,是我不自量力了,我是甚麼身份,也配和她比。
我撓撓頭:「那你今天來見我,目的是甚麼?你希望我和江遇分手嗎?」
「當然不,相反,我希望你能再努力一點,讓江遇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你身上,你不知道他最近天天打電話和我吵架,說我冷落他到底有多煩。」
我只能沉默。
畢竟江遇在我面前從來都是游刃有餘,所以我想不出來江遇無理取鬧是甚麼樣子。
「那你呢?」
她問我:「知道了真相,你會和江遇分手嗎?」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信地說:「應該不會吧,據我所知,你還挺需要錢的。江遇別的不說,確實很大方。」
我贊同地點頭,沉痛地回答:「他是真有錢,也是真大方,所以我是真舍不得啊。」
8
和面對梅栗時的雲淡風輕不同,我那天晚上躲在被窩裡,是真的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Ṫú₂其實我鈍感力挺強的,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傷心,但眼淚就是怎麼也止不住。
一邊哭一邊把過往的細節都回溯了一遍,那些曾經想不通的疑點,終於想通。
明明和江遇只見過幾次,但他卻記得我,是因為我梅栗有幾分相像。
明明是性格冷淡的人卻會主動和我打招呼,是因為梅栗要他找我當替身。
為甚麼要在大年三十向我告白,是因為那天梅栗放了他鴿子。
漂亮的夜景餐廳不是為我準備的,鮮花和音樂也不是,告白也不是。
梅栗說江遇很大方。
是的,江遇確實很大方。
但我那會真的可笑,一丁點都不想貪圖他的錢。
有時候窮人的自尊,比春晚的小品都更可笑。
我在黑暗中睜著眼,腦海中閃過無數次想要和江遇分手的念頭。
我騙了梅栗,我不想和江遇繼續了,我想離開了。
但是,斷崖式分手太痛苦了。
明明覺得也沒有付出很多真心,但僅僅是想到「分手」兩個字,就覺得痛苦到無以複加。
所以第二天,我下了決心,不分手。
我終於可以徹底放任自己的感情了,我可以對江遇好,可以愛他,不用再患得患失,怕他突然離開。
他從來不屬於我,既然都不曾擁有過,又何必害怕失去。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紅腫到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笑了起來。
終於,我也可以做一回拜金女了。
9
在扮演替身的這幾年裡,我自認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江遇對我說不上壞,或許是因為不在乎,所以他在我面前總是表情淡淡,游刃有餘的糢樣。
只是大概總能透過我想起梅栗,所以他看我的眼神常常很複雜。
只是我也不太明白這些有錢人的腦回路,梅栗只是出國,又不是出殯。江遇家跑車游輪飛機樣樣齊全,大西洋那點距離算個啥啊。我覺得我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就算他去火星了,我也會努力存錢去找他的。
可江遇怎麼不去找梅栗呢?替身再像,不也只是替身而已嗎。
不過這些和我都沒甚麼關系,我的人生格言是,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愛不了的人就不要愛。
到家時已經很晚,我行動電話關了靜音,一覺到天明,我才看到行動電話有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
未讀消息來自江遇,說他喝多了,問我以前煮的解酒藥的方子。
未接電話來自江遇的朋友,好幾個不同號碼。
我哪有甚麼解酒藥的方子,以前我和江遇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是我。主要我酒量好,不輕易醉,就算真的醉了,我也很省心,能自己走路,自己洗漱,不會麻煩別人照顧。
江遇唯一一次喝醉,也是我印象中他唯一一次當著我的面和梅栗通話,似乎是不太愉快,掛了電話就開始喝悶酒。
喝多了,就枕著我的肩膀一Ṫṻₕ聲不吭,回家了也不肯放手,像樹袋熊一樣掛在我身上,跟著我從廚房到浴室。
我給他泡了一杯蜂蜜水,他喝完了,躺在浴缸裡,就睜著眼盯著我。
他在看我,又或許,是透過我,在看梅栗。
我低著頭,脫掉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像個任勞任怨的老媽子一樣,幫他洗漱。
「羅亦萱。」
我頓了一下,又繼續給他擦臉。
江遇不滿地扯下我的手臂,帶著水珠的指腹蹭過我的臉頰,抹掉了我的粉底和眼影:「你是羅亦萱。」
「對,我是羅亦萱。」
他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了句甚麼。
我沒聽清,但那也並不重要。
我和江遇也有過算得上溫情的時刻,我相信在我和江遇相處的過程中,總有那麼幾次,江遇看到的人是我羅亦萱,而不是梅栗。
我對他很好,因為不知道他甚麼時候會離開,所以我放縱了自己的感情。
人都是這樣的,習慣了別人對自己予取予求,當有一天這份好消失了,總是會有點不適應的。
哪怕天之驕子如江遇,哪怕他身邊有無數女人前僕後繼,但我對他的好,仍舊是獨一份。
畢竟我太懂得,該怎麼細節地對另一個人好。
一想到江遇和梅栗或許會因為我曾經的存在而爆發爭吵,我就有點小小的竊喜。
有錢人肆意玩弄我的感情,把我當作玩物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也算是,我小小的報複吧。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哎,我真是孬種,要是我真有膽子,我就該拿著刀和他們拼命,先刀江遇,再砍梅栗。
可是人生這樣好,活著可以吃到可口的食物,可以看到朦朧的煙雨和熱烈的驕陽,我就不想把感情浪費在仇恨上。
他們玩弄我一場,但我的感情也不算太值錢,江遇這幾年給的報酬已經足夠豐厚。
所以我單方面覺得,我們兩清。
10
事實證明,兩清只是我單方面的臆想。
當我得知江遇成為公司的新甲方,而我被上司點名,負責和江遇公司直接對接的時候,我就明白,這事沒完了。
啊,萬惡的有錢人!第一千零一次質問老天爺,有錢人那麼多,為甚麼不能多我一個。
偌大的會議室,我站在投影儀前,向坐在主位的江遇講述我們的想法和預算。
江遇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手中把玩著一支黑色的萬寶龍鋼筆。
那是我某一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PPT 講完了,我看著他,等著他提問。
我已經做好被他刁難的準備,但出乎意料,江遇扭頭問幾個下屬:「我覺得這份報告很詳盡,我沒甚麼問題了,你們呢?」
大老板都沒意見,下屬自然也不敢有意見。
於是這次合作輕飄飄就被我收入囊中,簽完合約,我仿佛能聽到錢幣落袋的聲音,那是我豐厚的分紅。
江遇主動提出,一起吃個便飯。
不談私情,他確實是我遇到的最幹脆的甲方,所以在飯局上,我作為乙方代表,對江遇多有奉承。
江遇坦然接受我所有的誇贊和照顧,對所有的敬酒照單全收。
最後不出意外,他喝醉了。
江遇有助理有司機,按道理是輪不到我一個前替身來照顧。但偏偏飯局散場,眾目睽睽之下,江遇主動朝我伸手,喚我小名:「萱萱,扶我一下,我有點暈。」
頓時,在場男男女女十幾號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有人是詫異,有人是了然。
見我沒反應,江遇皺了皺眉,撐著身子勉強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親暱地靠在我的肩膀。
指尖摸索著,碰到我的手心,張開,和我十指相扣。
我已經能猜到今晚過後,公司會有多離譜的流言傳出來。
但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我的理智不允許我落江遇的面子。
所以我只能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扶起江遇的身子,半拖著他往外走。
司機倒是熟面孔了,見了我一點也不意外,主動點點頭跟我打招呼:「羅小姐。」
然後拉開車門。
我把江遇送進車裡就想走,無奈他不肯松手,我只能深呼吸一口氣,也跟著坐進車裡。
全程沒看那些同事們一眼。
狂風暴雨就留給明天吧,今晚我只想盡快擺脫江遇的糾纏。
11
車子駛向內環高速,前後排之間的擋板緩緩升起。
以我對江遇酒量的了解,他今晚確實喝得有些多,但不到爛醉如泥的程度,頂多算微醺。
所以當江遇坐直身子,開始沉默地打量我時,我一點沒覺得驚訝。
「你打算甚麼時候回來?」
「回哪裡?」
「我這裡。」
我「哦」了一聲,友善地提醒似乎得了健忘癥的江遇:「我應該告訴過你,我不回來了。」
江遇問我:「你甚麼時候知道梅栗的存在的?」
「很久了,我和你在一起不久,她就找過我。」
「你覺得你是她的替身?」
這次反問的人終於輪到我:「你覺得我不是嗎?」
江遇沒有回答我:「所以你這幾年對我,全是虛情假意?」
「那倒也不至於,我又不是專業的演員,哪能演得這麼真啊。」
我聳聳肩:「我有多喜歡你,你不是最清楚?」
被愛的人才會有恃無恐,江遇篤定我深愛他,不會離開他,所以他從不在乎我的感受。
這大概是唯一一次機會,讓我可以這麼坦然地在江遇面前剖析自己對他的感情了。
「江遇,我以前可喜歡你了。準確來說,不止喜歡,我是愛你。
「雖然你是真的有點可惡,我也是真的憎恨過你。但最恨你的時候,也不影嚮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心裡歡喜。
「所以我在你面前竭力讓自己更像梅栗一點的時候,心裡也是真的難過。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啦,我知道你是習慣了我對你的好,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就算是現在的我本人,也做不到我以前那樣了。
「你知道的,愛情這玩意兒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但有沒有愛情,區別其實挺明顯的。」
我無法再體會當初辛苦存了半年的錢,送江遇一支鋼筆時的歡喜和激動,自然也不能再感知被江遇冷落時的落寞和悲傷。
好的壞的,都和我無關了。
但江遇只是抬手,指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下巴。
他說:「羅亦萱,你要愛我。
「要像從前那樣愛我,不,要比從前更愛我。給了我的,就不能收回去。
「你我之間,梅栗從來不是問題。你在最愛我的時候,也從沒放棄過要離開我,這才是問題。
「這幾個月,是我給你的冷靜期,目的是讓你明白,你沒有離開我的資格。但很遺憾,你好像並不明白。
「所以,我要收回給你的自由了。
「我明天上午有一場會議必須出席,但中午我會回家用餐。希望我到家的時候,能看到你所有的東西都擺在原來的位置,包括那盞臺燈,和你的貓貓頭筷子。」
12
江遇送我回家,搞笑的是,我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送我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
喝酒是我,照顧是我,送他回家還是我。
我覺得就算是最盡職的打工人和最舔的舔狗加起來,也比不上我對江遇的十分之一。
黑暗中,我靠在牀上打開行動電話開始搜尋白月光小姐的消息。
雖然我和梅栗這些年沒有任何聯繫,但我和江遇的朋友圈關系實在太緊密,總能從各種渠道得知梅栗的動向。
順著網線,我找到了梅栗的網路賬號,按照時間線刷下來。
她剛回國時發的動態還是喜氣洋洋的,還發了和江遇的合照,雖然兩人頭上都貼了圖案,但我對江遇可太熟悉,一眼就看出來了。
配文是【你還在原地等我】。
我翻了個白眼,尋思可不是還在原地等你呢,我這替身都當了三年了。
但沒多久,梅栗就開始發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似乎心情不太好。直到最近的一條動態,梅栗只發了兩個字。
【混蛋】。
評論區有個人回覆她:【哈哈哈讓你找替身,被贗品取代的滋味怎麼樣啊?】
我有點慌,忍不住開始啃手指甲。
擦,玩脫了,對江遇好過了頭讓他食髓知味不肯放手了,連心心念念多年的白月光都不想要了。
早知如此,我就收斂點了。
行動電話「叮」了一聲,是江遇的好友申請,附言是:【你該睡覺了,明天我會派人來給你收拾行李。】
我一驚,下意識抬頭四處張望,生怕家裡被江遇裝了監控。
不行不行,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江遇這人看起來冷冷淡淡好像甚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但我一直覺得他其實有點陰晴不定,且脾氣暴躁。
所以我連夜收拾了行李打算逃跑。
結果行李剛收到一半,我突然接到院長的電話,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和江遇吵架了。
我:「???」
「之前江遇不是每個月都定時給我們院裡撥款援助嘛,剛剛我接到通知,說從下個月起,就不撥款了。」
院長為難道:「所以我說打電話來問問你。
「我沒有要道德綁架的意思啊你別誤會,他捐款是他的心意,給不給都是他的自由。只是院裡昨天才定了一批冬衣,過幾天就要結尾款了,如果江遇真的不給錢了,我得抓緊時間去籌尾款。」
頓了頓,院長又說:「剛剛我聽電話那頭的意思,似乎是你惹江遇不高興了?」
我握著行動電話沉默了很久:「江遇每個月都給院裡撥款?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
「我以為你知道呢。」
13
我不知道。
江遇又不是我的誰,做任何事都不必向我匯報。以前我和江遇在一起時,每周他的祕書會定時把江遇的最新行程表發給我。
基本是默認除了工作以外,江遇所有的空閑時間我都要陪著。
給孤兒院捐款這種事,不過是他的一通電話,我自然不會知道。
感動嗎?實話是有點,但不多。反正他不缺這點錢,我沒必要以自身的條件出發去臆想江遇做這件事時的心理狀態。
但我覺得院裡對我是有點道德綁架了。
現在國家政策好,定期會給福利院撥款,況且我們這批孩子長大後,每個月多多少少都在給院裡轉賬,要說經濟肯定不算特別寬裕,但肯定是衣食無憂,不會缺了江遇這筆錢就活不下去了。
我可以在能力範圍之內為福利院付出,但倒也不必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但一想到年幼時的冬天有多難熬,我又有點不忍心。倒不是同情心泛濫,只是那種滋味實在太感同身受。
我問她:「你還缺多少錢?」
院長報了個數字。
「我等會轉給你。」
我說:Ṱû³「至於江遇那邊,他捐款和我沒有關系,以後還會不會捐,我也不會過問。」
掛了電話,我看著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深呼吸一口氣。
算了,這些都不帶了,重點是先跑再說。
我一邊拿證件一邊打開訂票軟體,不管是哪裡都好,只要能先離開——
大門打開,我抬起頭。
門外站了幾個身高直逼兩米的黑衣人。
他們聽到動靜回頭,我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髒瞬間落了回去。
都是江遇的保鏢,熟面孔,我見過很多次的。
「羅小姐。」
為首的保鏢朝我略一頷首:「先生吩咐了,如果你半夜出門,就讓我們直接送你去他那裡。」
我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江遇居然派了六個人守我,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淩晨三點,我被送到江遇的別墅門口。
時隔幾個月沒來這裡,還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江遇穿著睡袍坐在客廳,顯然等了我一會兒了。
客廳只剩下我和他,江遇放下行動電話,抬頭盯著我。
他的眼神沒甚麼明顯的攻擊性,我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江遇的表情變了。
他起身,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走過來。
而我退無可退。
我對他這種表情太熟悉了,江遇大多數時候情緒都很淡,只有在想睡我的時候,才會情潮洶湧。
他真的特別兇,幸好我從小到大吃過不少苦,皮糙肉厚經得起折騰。
所以有時候就連我都忍不住感嘆,梅栗挑替身的眼光是真毒啊,偏偏就找了我這麼合適的。
但現在,我不願意,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不願意。
死灰不能複燃,但舊情可以。糾纏過深的人,就算釋懷了,也永遠都是特殊。
我並不想挑戰人性,也不想重蹈覆轍。我不能保證自己不管再如何與他糾纏,都不會再愛上他,既然如此,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遠離。
但顯然,對江遇而言,只有他想不想要,沒有我ţŭ₂能不能給。
14
掙紮,推拒,逃避。
壓迫,強勢,進攻。
衣服被扯得七零八碎,我被壓倒在餐桌上,身前是滾燙,身後是冰涼。
「不要……」我的語調虛弱如空氣,風一吹就散。
江遇沉著臉,眸色漆黑,握住我的腳踝。
頭頂是刺目的燈光,我努力地睜大眼,視線卻越來越糢糊。
於是我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不要。」
江遇應該是聽不到的。
但是他的動作停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眨了眨眼,有濕潤滑過眼角,我終於意識到,原來是我哭了啊。
真稀奇。
我不是個淚點很高的人,但我從來不在人前哭的。
江遇沉默著松開我,我便緩緩踡縮起身子,試圖將自己藏起來。
但我當然是無處可藏的,身上僅剩的那點布料也不夠我遮體。
我抹幹淚水,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絲啜泣,半晌,等我調節好心情,我終於又能對江遇露出笑容:「那個,要是你沒性趣了,能讓我去找件衣服穿嗎?
「雖然家裡開了地暖,但這不穿衣服,挺沒安全感的。」
我從小到大都很擅長調節自己的情緒,得虧我向來心態好,不然我早就抑鬱了。
可江遇又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我了。
所以,他是又想起梅栗了嗎?
我下意識想抬手,擋住我和梅栗相似的眉眼。可不行啊,我就只有一雙手,擋了這裡,就擋不住那裡。
所以我只能狼狽地把身子又踡縮得更緊了一些,然後把頭埋進腿彎。
沒事的羅亦萱,除了生死,別的都是小事,你很快就可以調節好自己的情緒的!
我在心中默念了好幾次,還沒調節好,周圍突然暗下來。
是江遇關了燈。
隨即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睡袍罩在了我身上。
他抱起我朝二樓走:「羅亦萱,待在我身邊不好嗎?」
我陷入黑暗,失去的安全感逐漸回籠,意識也逐漸清醒。
「嗯,不好。」
「為甚麼?」
「因為你對我不好。」
江遇的腳步停住,我摸不準他的情緒,便又窩囊地補充:「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也沒有義務非要對我好。」
「你覺得我哪裡對你不好?」
他這樣一問,我反而一時愣住,答不上來了。
他好像確實沒有哪裡對我不好,只是我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我以為我是義無反顧毫無怨言,但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他只是沒有對我很好,所以我覺得,不是很好,那就是不好。
15
那個晚上,江遇抱著我在窗邊坐了很久。
久到這座十幾年從未下過雪的城市,居然也開始落下如鹽粒大小的雪花。
只是它們都太細微了,細微到,還未被看清,就融化了。
「羅亦萱,想要我愛你嗎?」
我枕著江遇的胸膛,笑了笑,沒有回答。
「如果你能像從前那樣對我,我就向你展露我的愛。
「如果你實在做不到了——」
江遇沉默了很久,才又繼續說:「也沒關系。少一些,也可以。」
他就像是在地下商場買衣服,因為太想要,所以不等老板開口,就主動降低自己的底線。
我打了個呵欠,避開了這個話題:「我有點困了,不然我們睡覺吧?有甚麼事明天再商量?」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小時候我被送進福利院,寒冷的冬天,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凍得耳朵上,手上,都是凍瘡。
夢到福利院破舊的牀,和那個總是用可怕眼神在暗處盯著我的門衞。
他後來被我用石頭砸掉了嘴裡的最後兩顆牙。
夢到有人來福利院做慈善,黏膩的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而我只能忍著不適露出傻笑,趁人不註意,紮破了他的輪胎。
我又夢到了江遇。
初見那天,陽光正好,他從走廊經過,我正țų₈好從書中抬頭。不經意的一個不到一秒的對視,他繼續往前,我繼續寫字。
夢境總是混亂無序,最後的畫面,是黑暗中傳來江遇的聲音。
他說,羅亦萱只是羅亦萱,不是誰的替身。
睜開眼,天色已大亮。
我不適地抬手,擋住過分明亮的光。
果然,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
我沒有勇氣改變現狀,骨子裡懦弱又自卑。
所以我只能微笑,只能粗糙,因為這樣,就可以假裝不在意,不難過。
16
我被江遇關起來了。
真是稀奇,看了十幾年電視劇,終於親身體驗了一把甚麼叫「霸道總裁強制愛」。
其實我適應得還挺好,不用上班也有錢花,想吃甚麼都有人安排,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我沒有再對江遇付出甚麼,他似乎也適應良好,並不強求。
在被江遇關了一個月零三天的時候,我又再次見到了白月光小姐。
梅栗一如我記憶中的精致靚麗,看向我的眼神也依舊高高在上,盛氣淩人。
只是這次先開口的人變成了我。
「白月光小姐,你就不能努努力,讓江遇再對你回心轉意嗎?」
梅栗頓時變了臉色。
「你當初讓我做替身的時候,也沒講清楚說做了替身就不能回頭了啊。」
梅栗咬牙:「羅亦萱,你是在羞辱我嗎?」
「這也算羞辱啊?」
我有點為難:「說實話也不行啊?」
「夠了!你別以為你耍了點花招籠絡了江遇的心,就能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梅栗猛地站起身:「他遲早會厭棄你的。」
「一輩子這種事太長了,我不圖這個。不過有件事我確實想問一下。」
我看著她的眼睛:「當初你跟我說,我這個替身,是你親自找的,是你讓江遇找我當替身的。
「你確定,你是因為不想應付江遇,覺得江遇煩,才提出讓他找我做替身的嗎?」
梅栗篤定地回答:「當然!」
我看著她,不說話。
她強撐著迎接我的視線,可惜沒過太久,就心虛地避開:「那是我和江遇的事,我沒必要跟你交代吧?」
我點點頭:「那我懂了,原來你騙了我啊。」
我不知道江遇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替身,但梅栗找上我,絕對不是主動的心甘情願。
她沒有在別墅逗留太久,因為江遇回來了。
梅栗倒是想和江遇說話,但江遇根本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吩咐管家送客。
他朝我走過來,扯松了領帶,解開了袖口,然後把我抱在懷裡,深深吸了口氣。
像在吸貓。
我笑著問他:「江遇,你到底打算關我多久啊?」
「關到你放棄想要離開我為止。」
「啊?要關一輩子啊?這麼久?不能吧。」
江遇沒說話。
我其實也不懂他。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我對他的好,那他應該很清楚,我再也給不了。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我這個人,那他又何必對我好。
究其原因,可能人的本性都是自私,既要又要。
就像我,嘴上說著只想要江遇的錢,其實我也想要他的愛。
但人又很矛盾。
因為他給了我,我卻又推開,總覺得那是假的。
17
江遇其實也沒有關我一輩子。
倒不是他妥協了。
而是我妥協了。
生活這玩意兒很操蛋,實在反抗不了,那就只能接受了。
他對我依舊是不瘟不火,不冷不熱,但我慢慢又開始重拾以前的習慣,溫習著對他好的曾經。
於是江遇也慢慢給我自由,會帶著我出席一些場合,雖然還是不會讓我離開他的視線,但至少我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
我是一只鳥,我有翅膀,但我飛不起來。
但我嘰嘰喳喳,無憂無慮。
幸福是奢侈品,但無所謂,有開心,也夠了。
江遇三十歲生日,我問他想要甚麼禮物。
「我想要甚麼你都能給?」
「能力範圍之內吧,都可以。」反正我就這點能力,他要是提的要求太過分,我就說超出能力範圍,臣妾做不到。
但江遇從兜裡掏出了一個絲絨盒子遞給我。
又把手遞到我面前。
「給你一個機會,向我求婚。」
我茫然地打開盒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對戒指。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江遇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向他求婚?
有沒有搞錯啊?確定咱倆性別沒有顛倒嗎?
但我看著江遇,他一臉認真,顯然是沒有搞錯。
見我遲遲沒有動靜,江遇不耐煩地皺起眉頭瞪我。
「你別急啊。」我取出戒指,下意識想往他的中指上戴,但江遇把所有的手指都卷曲起來,只留了無名指。
我偏頭看了看。
他只給我留了一個答案,所以不需要判斷是否正確。
我給他戴上。
如法炮制,他也給我的無名指戴上戒指。
「現在感覺到了嗎?」
「甚麼?」
「我愛你。」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然後搖頭。
感覺不到。
不過沒關系,如果真的有愛,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總能感知到的。
如果愛在某一天消失了,那感知和沒感知,並沒有區別。
「江遇,我是替身嗎?」
「不是,你叫羅Ṱüⁱ亦萱,也只是羅亦萱。」
我點點頭, 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從這一晚起, 我終於不再做噩夢了。
番外:江遇
江遇此人, 從小就不好相處。
他性格陰晴不定, 喜怒無常, 誰也說不清哪一句就惹他不高興, 大發雷霆。
醫生說這不是脾氣不好, 是病,得治。
但試了很多治療手段, 也沒見好。
所以江遇長期服用小劑量鎮定藥物,用以安撫情緒。
直到遇到羅亦萱。
他其實壓根沒覺得羅亦萱長得和梅栗像,就是單純覺得這個女生身上有種氣息,像夏天山澗清涼的溪水。
神奇地澆滅了他心頭常年湧動的火燄。
一開始他沒察覺出來,直到梅栗來學校看他。
他們算青梅竹馬, 梅栗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但江遇大多時候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很難分出心思去關註別人。
「喲,那個女生和我有幾分像啊,你該不會把她當我替身了吧?」
江遇收回落在羅亦萱身上的視線, 看著梅栗,皺眉。
像嗎?不像吧。
「你要不要去認識一下, 讓她當我替身,陪著你啊?」
梅栗的一句打趣話無意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江遇突然反應過來, 男人和女人, 其實可以有很親密的關系。
所以他主動出擊了。
也如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要羅亦萱待在他身邊, 他的情緒就會神奇地平靜下來, 整個人懶洋洋的, 像只吃飽喝足只想曬太陽的獅子。
羅亦萱似乎永遠都精力旺盛, 江遇不愛說話, 但很喜歡觀察她, 也縱容她。
只是羅亦萱的笑有時候不太真誠, 像是戴了奇怪的面具,想把自己藏起來。
所以江遇喜歡抹去羅亦萱臉上的粉底, 喚她的名字。
「羅亦萱。
「你是羅亦萱。」
他喜歡賴在她身上, 黏著她,喜歡被她註視, 被她全心全意地照顧。
有時候江遇覺得這樣不好, 羅亦萱似乎成了他戒不掉的癮。
但這種念頭總是轉瞬即逝,因為他根本不願意考慮,羅亦萱會離開他的可能。
她怎麼可能會離開!
但原來她一直都在考慮離開。
原來她真的會離開。
江遇想, 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缺點,她得改。
他要給她一點教訓。
只是到了最後, 他開始分不清,這個教訓到底是給了誰。
沒有了羅亦萱,他整個人都很暴躁, 情緒失控, 就像被迫進入戒斷期的癮君子。
因為嘗過平靜的滋味, 所以越發懷念。
於是戒斷失敗。
他貪戀她的好。
但他發現,她不對他好也沒關系,在他身邊就行。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 但如果這是她要的,他可以學。
愛而已,他當然給得起。
只要她不離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