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

爸爸说，家里供不起两个人上大学。
他让我和龙凤胎弟弟抽签决定。
妈妈双眼含泪：「我对不起我的孩子！」
她哭着折好两张纸。
爸爸递给弟弟，让弟弟先抽。
妈妈一把按住爸爸的手：「可以不要这么偏心吗？姐姐大，应该让姐姐先抽。」
可我抽到的是【退学】。
妈妈哭了整整一宿。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在两张纸上都写了【退学】。
01
妈妈看到我抽的签，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浑身颤抖，哽咽着捶打自己的胸口。
阵阵闷声让我心如刀绞。
「我……我就是个废物！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妈妈泣不成声的样子，实在是太让我心痛了。
「妈，你别这样。」我上前想要拉起她。
「对不起啊！依依，妈妈不配为人母！妈妈不能供你上大学，都怪妈妈。」
「妈，不怪你，是我没那个命。」
妈妈听我这样讲，哭得更厉害了。
爸爸点燃一支烟，不停地唉声叹气。
「不怪你，依依，怪妈妈，妈妈如果不生病，家里怎么会供不起你读大学？」
我扶起妈妈，想让她回卧室休息一下。
妈妈虚弱地回头指着餐桌：「只有这两只虾，求你们父子，留给我的依依吧。」
我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口。
妈妈甚至连晚饭都还没吃，心里惦记的全是我。
从重男轻女家庭中走出来的妈妈，最了ťű⁵解女孩子的痛。
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想，三生何其有幸。
老天爷给我这样一个妈妈？
不读大学也罢，我要努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妈妈躺下去，看到泪流满面的我，轻轻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颊。
「不哭，我的依依。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上大学，妈妈以后就不去医院治病了。」
我连连摇头：「不是的，妈，我不上大学也行，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
妈妈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搂住我。
「哎，我的好依依！妈没白疼你！」
02
我出来以后，爸爸和弟弟正在吃饭。
他们真的没有动那两只虾。
我看得出来，弟弟是想吃的。
于是我捏着虾头，放到他的碗里。
「你吃吧，上学累，以后要好好读书，不可以再贪玩了。」
弟弟一把拽掉虾头，皮都没剥，就把那只虾吃掉了。
我把另一只放到爸爸碗里：「爸，你吃吧，以后我跟你一起赚钱，家里就轻松了。」
爸爸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我攥紧他的手：「爸，这是好事，弟弟读出来了，我有机会再读。」
爸爸抬起头，激动地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依依……」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人总要向前看。
身ẗŭ̀ₚ后有支持和疼爱自己的家人，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弟弟一把将爸爸碗中的虾拿走了。
「你们不吃我吃。」
我看着弟弟急切的样子，有些心疼。
从小到大家里就很穷，我们也从来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爸爸第一次买虾回家，我们都高兴极了。
可妈妈却跟爸爸吵了很久。
她责备爸爸不应该花这份钱。
我一直瘦得像柴火，看起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可是弟弟不一样，他一直白白胖胖，好像富贵人家的小孩。
妈妈总是说：「啧啧，你弟，吃什么都能长这么好。」
我羡慕弟弟，但又觉得老天爷给的体质，羡慕不来。
弟弟毕竟要读书，我把剩下的菜都拨给他。
爸爸难过地按住我的手：「依依，你不吃吗？」
我笑着说：「没事，高三毕业以后，我就去打工了，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来吃了。弟弟还要上大学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捏瘪了烟盒。
他把下巴埋进锁骨。
我看到他的裤子一点点被浸湿。
是啊，爸爸妈妈太辛苦了。
为了我们姐弟，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是时候让我尽孝了。
03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在担心我，挂念我。
实在是躺不住，我想起来找点事情做。
于是拖鞋都没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厨房灯火通明。
弟弟没吃饱，去偷吃了吧？
我轻轻走过去，想吓他一跳。
可我却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这些足足有三十只吧？」
爸爸惊讶地问妈妈。
「不是没吃够吗，都煮了吧，给你们解解馋。」
我忽然感觉十分心酸。
一定是爸爸把我没吃到虾的事告诉了妈妈。
她拖着病身子，半夜出去买虾煮给我吃。
我慢慢后退，发现垃圾桶满了。
等下吃虾，没有垃圾桶用。
于是我拎起垃圾袋，就往门外走。
刚走到垃圾桶旁边，垃圾袋就不堪重负，全都破了。
垃圾撒了一地。
我一点点往垃圾桶里丢。
偶然间看到我和弟弟抽的签。
心里一阵唏嘘。
总是要为爱你的家人付出一些的，不是吗？Ťũₑ
我笑着举起手，想把两个签纸丢到垃圾桶中。
可是我却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
我咬着嘴唇，思索片刻。
然后打开了第一个签纸。
【退学】。
是我那张。
我笑着打开另一张。
另一张上，竟然也刺眼地写着：
【退学】。
04
我的身体瞬间紧绷。
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将两张签纸放在一起，揉了揉眼。
没错，都是【退学】。
这纸，是妈妈准备的。
也是妈妈要我先抽的。
我的心忽然像遭受了巨大的撞击一般开始抽搐。
怎么会？
是妈妈一手谋划了我退学这件事。
我忽然想到她在厨房煮虾，真的也是为我而准备的吗？
我来不及多想，攥着签纸，疯狂往家里跑。
可我回到家，发现厨房的灯已经熄灭了。
垃圾桶中全是虾皮。
我呆呆地站在客厅，脑中一片空白。
恰时，弟弟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他不停地发出干呕的声音。
「妈！哕！难受死我了！妈！」
弟弟惊动了妈妈，妈妈焦急地走出了卧室。
「怎么了？小翔，妈妈的好大儿，你怎么了？」
「想，想吐！」
随着弟弟一声吼叫，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妈妈一把捞住弟弟，焦急又愤怒地冲我吼：「还愣着看什么啊？快给你弟弟倒杯水。」
我慢悠悠地打开灯，递给他一杯水。
妈妈厌恶地不想看那堆呕吐物，摆摆手：「快快！把这擦了！」
我低头一看，满是没嚼烂的水煮虾。
这到底是多着急吃完，才这般狼吞虎咽啊！
我一动不动，盯着呕吐物良久。
妈妈把弟弟安顿在沙发上，起身愤怒地看向我。
「怎么还不……」
她的言语就那样卡在了我们之间。
是啊，她看到了。
那里怎么看，也不是只有两只虾。
其他的，哪里来的呢？
05
妈妈马上蹲下开始收拾烂摊子。
嘴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妈妈吓坏了，口不择言了！妈妈真是个坏人啊，怎么可以让我的依依宝贝收拾这样的脏东西？」
她的演技真糟糕啊。
可曾经的我怎么会深陷其中？
回想着往日里那些片段，想来也只有爸ťŭ₆爸还对我抱有一丝怜悯了。
可他的怜悯也太单薄，于我，无济于事。
我看着忙忙碌碌的妈妈，转身回了房间。
所以她想要我退学，把机会留给弟弟。
她偏心。
我问我自己，想上大学吗？
当然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既然她爱演戏，那我就奉陪到底。
第二天早上，妈妈很早起床，买了我最爱吃的小笼包。
「宝贝快来，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妈妈一脸笑意地招呼我过去吃早饭。
弟弟伸手去拿，被妈妈一巴掌拍掉了。
「给你姐姐买的，你不许吃，去吃你的油条！」
我笑着迎了上去：「哎呀！真是小笼包！」
三两下我就把一笼十个都吃光了。
妈妈尴尬地站在旁边看我。
弟弟也急得指着我，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都……都吃了啊……」妈妈钳着双手，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
我擦了擦嘴，站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急什么，没准妈妈在厨房给你藏了鸡腿呢！」
我笑着背起书包往外走，然后一个猝不及防推开了厨房的门。
「哎哟，你看，小翔，我猜错了，不是鸡腿，是烤肠。」
我回过头去。
妈妈的眼神中克制住狠厉。
她的嘴角不停地抽搐，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外婆住院了，那是要去送给你外婆的。」
「那我去送吧！」我刚要冲进厨房，却一把就被妈妈拦住了。
「不用！」她终于藏不住了，冲我愤怒地吼了一嗓子。
06
我歪了歪头，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看来气得不轻。
一侧嘴角轻轻勾起：「就剩半个学期了，好好珍惜自己最后的校园时光吧。」
我也勾起一侧嘴角，后退一步：「我一定会的，我亲爱的好妈妈。」
她没有撕破脸。
我想，大概是她身体不好，后期需要我照顾的原因吧。
那正好，捏着这点小把柄把高三上完。
高考我一定要参加，这个大学，我也一定要上！
只是我想，也不能表现得还像曾经一样太爱学习了。
否则一定会被她识破的。
她还有什么招数，真的不好说。
中午放学后，妈妈在食堂门口堵住了我。
她面色苍白，站都站不稳了。
「依依……」
我一把扶住她，这是又犯病了？
「早上……早上你走后，妈妈身体就特别不舒服……」
同学们也围了过来。
「你早上不该那么气妈妈的，妈妈伤心得哭了一上午……」
她故意气喘吁吁很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泪水也跟着在她眼中决堤。
她泪流满面，握住我的手，「妈妈知道，早上一笼你没吃饱，是妈妈对不起你。」
说着，她从破烂不堪的袋子中，掏出了巨大一包小笼包。
看起来足足有二三十个。
「给，依依，妈妈错了，求你不要跟妈妈生气，好吗？」
身边多嘴的同学早就开始添油加醋了。
「杜依依可真混蛋啊，听说她家特别穷，还这么嘴馋。」
「她妈对她这么好，她还气她妈？」
「可不是，都给气病了。」
妈妈抹着眼泪，嘴角却难掩笑意。
她根本不会替我辩解，同学们越讨厌我，她越高兴。
昨天晚上我就看透了，我必须自救。
于是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通就跪倒在地。
我一边给妈妈磕头，一边哭着喊：「对不起啊妈妈！都是我的错！你昨天半夜偷偷摸摸给弟弟煮虾吃，我以为你偏心呢！是我小气了。」
07
众人的口风立马有所改观。
「啊？天呐！居然半夜偷摸给儿子弄好吃的，不给女儿吃。」
「是啊，这也太偏心了。」
「这就是重男轻女，什么年代了，还这样？」
我和妈妈偷偷观望着彼此。
都在等待对方彻底撕掉面具。
那个先爆发的，一定会在悠悠众口中再无翻身之机。
但妈妈还是忍住了，她捂着胸口半晕在地。
「依……依依啊……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送妈妈去趟医院呢？」
「是啊，杜依依，先把你妈送到医院吧，她都这样了。」
「没准是个误会呢，别跟你妈闹了。」
「就是，毕竟是亲妈，搞这么难看对谁都不好啊。」
我立马站起身，扶着妈妈就往外走。
「对不起，妈，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以往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妈妈其实并不瘦弱。
这与她体弱多病的人设其实并不吻合。
她看起来，好像十分健康。
我拦了一辆车。
妈妈坐上去以后，从包里掏出一瓶水，自顾自地喝起来了。
我夺过水瓶：「妈，你的依依宝贝还没吃午饭呢，给我喝吧。」
妈妈眉头一皱，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没等她开口，我咕咚咕咚一口干掉了一整瓶水。
「再说了，你这不是发病了吗？能不能喝水，还是到医院了听医生的吧。」
我看着妈妈攥紧拳头，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她在计划着什么呢？
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已经为了弟弟毁掉我的前程了。
她还能干些什么？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小瞧她了。
她根本不单纯是偏心，她发自内心地想毁掉我。
08
一直以来，妈妈都声称自己病得很厉害。
她总是脸色惨白，眼眶乌青。
动不动就要在床上躺好多天。
我记得有一次，妈妈被送到了 ICU。
爸爸说，妈妈急需输血。
我和弟弟都抢着要救妈妈。
最后还是靠我的血液将妈妈抢救了回来。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无条件地信任着家里人。
后来我经常被妈妈带到医院旁边的一个神神秘秘的小房子里。
她总会替我挡住刺眼的阳光，笑着对我说：「我的依依又要救我的命了。」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眼睛被太阳晒得酸胀。
然后她会拉起我的手，带我去抽血。
去的时候，她是那样地虚弱不堪。
出来的时候，她会变得神采奕奕。
我骄傲极了，是我的血救了妈妈。
她也总会给我买一包大枣。
里面足足有五颗。
又红又糯。
我舍不得吃，一颗颗擦干净，然后塞进她的嘴巴。
她会笑得无比张狂，然后拍拍我的手臂说：「还真是个小傻瓜。」
可现在所有这一切，让我觉得恐怖无比。
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我有手机就好了，我可以好好查查她的病。
可是我家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
爸爸妈妈一直以来让我们专心学习，不让我们搞这些乌七八糟的。
只有去学校的机房，我才能碰一碰电脑，接触一下网络世界。
正犹豫着，妈妈把我拽下了车。
力道那样重。
她又把我带到了医院附近那个小房子中。
将我按在座椅上，对护士打扮的人说：「抽血。」
针刚扎进去，我就晕倒了。
周围人吓坏了，恍惚间，只听到妈妈的笑声：「中午没吃饭闹的，她没事。」
09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休息室中只有我和一个护士小姐姐。
我虚弱地说：「我妈呢？」
那个小姐姐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她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才蹲下来在我耳边低语。
「以后别来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不明所以地扭过头看着她：「这里，不是医院吗？我来给妈妈输血。」
「小妹妹，你傻呀，直系血亲是不能输血的。」
「什么？」
我的心如坠冰窟。
那个小姐姐又四处看了看，眼见四处无人，才继续对我说。
「医院？别怪我多嘴，你妈妈在拿你赚钱。」
她说罢，捏了捏我的手臂，然后偷偷把一小卷纸塞进了我的衣服里。
「快走吧，以后别来了。你妈妈不是好人，她会害死你的。」
我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却被她一把按住。
她轻轻冲我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说：「交给帽子叔叔，谢谢你了。」
然后，她故意高声地说：「床位不够了，姑娘你休息好就快走吧。」
我浑身冰冷。
整个世界都让我感觉到不可靠。
我想去找妈妈问个清楚，当面问问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她如此对我？
我先找到最近的警察局，然后把护士姐姐塞给我的一卷纸拿给他们。
一个警察说：「张警官终于把名单拿到手了，快，马上按照名单上的内容做背调，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我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请问，那个护士小姐姐是……」
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嘘，为了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再受迫害，兔子警官去抓大灰狼了。狼窝里不但有你这样的女孩子，还有很多被迫工作的姑娘。兔子警官要一并把她们全救出来。」
临出门前，警察叔叔又叮嘱了我一句：「记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小姑娘，放心吧，邪不压正。」
邪，谁是邪？
妈妈吗？
我想起Ţŭ̀ₛ来她早上说，要去看生病的外婆。
于是我直奔医院。
外婆不太好了，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盯着窗外。
见我进来，外婆眉头微蹙，随即又立马抚平了面颊。
「外婆……」我轻轻唤了她一声。
「我还以为是你妈来了。」
「她今天还没来过吗？」
「今天？她从来都没来过。」
外婆扭过脸来看着我，「你妈那么恨我，不来也正常。」
我坐到外婆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不会的，她早上还说要来看您，给您送好吃的。」
外婆骤然放肆地笑了。
「她？哈哈哈，不可能的，她恨死我了！哈哈哈。」
此刻的外婆让我感觉十分陌生。
她抽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妈啊，小时候一门心思想上大学，可是她那个成绩，怎么上？于是，我和你外公骗她抽签ẗũⁱ，让她把上学资格让给了你舅舅。」
我的心脏一惊。
外婆继续说，「可是你妈不小心发现了我写的纸条，她看到两张纸上都写着【退学】，可是那时候高考都结束了。你妈也没招。」
我腾地站起身：「外婆！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
「家穷啊，没办法，再说了，你妈平时成绩都是个位数，她能考上哪？不如早点下来赚钱。你以为那个时候我像你妈这样有钱？」
10
有钱？
我恍恍惚惚地嘟囔了一句：「我妈，有钱？」
外婆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给你妈找了你爸，多好的丈夫。她让你爸贪了多少呀！不是我，她现在能过这么好？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
外婆自顾自说了好多好多。
好像是说给我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慢慢地后退着，来不及跟外婆告别，就跑出了病房。
一切再清晰不过了。
妈妈要我经历所有她经历过的苦难。
她自认为的苦难。
可是我学习这样好，她怎么忍心呢？
难道她真的无法见证自己的女儿，过上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于是她就要毁掉我？
我回到小区，远远地看到爸爸妈妈在凉亭乘凉。
我蹑手蹑脚地躲到旁边的矮树丛附近。
妈妈：「她现在不听话了，翅膀硬了。」
爸爸：「你何必整天跟她作对，她过得好，对你也有好处啊！」
妈妈：「不行！凭什么！我当年吃了多少苦？她也得吃。」
爸爸：「你的苦又不是她造成的。」
妈妈：「那我不管，我就是见不得她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的日子，她怎么就可以这么舒坦？我小时候怎么就那么苦。」
爸爸：「哎！」
妈妈：「你看她现在皮包骨那样，已经不能再卖她的血赚钱了，我打算把她嫁到乡下去，人家说，彩礼能给二十万。」
爸爸：「我们家又不缺这二十万，你非要毁掉她吗？」
妈妈：「我这可不是毁掉她，我这是给她上人生之课。哈哈哈，想到就觉得痛快。当初我妈怎么对我的，今天我就怎么对她外孙女。我真是痛快极了！」
爸爸：「我们答应让她参加高考的。」
妈妈：「参加什么参加！骗她的，你也信。这段时间我没事就去她学校闹一闹，挂不住面子，她自己就不想上了，怪不到我们头上。」
所有真相，像暴风雨一样冲我席卷而来。
但当我听见妈妈的真心话，竟然一点都不痛了。
隔壁陈阿姨遛狗看到我，她高兴地喊了一嗓子：「呀，依依，蹲在这里干什么？」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
笑着对她说：「在偷听我爸爸妈妈聊天。」
我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了爸爸惊恐的目光。
妈妈刀子一般的眼神。
11
妈妈藏不住了。
她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不好好上学，又翘课？」
陈阿姨马上皱起眉头：「依依，这样可不好，爸爸妈妈花钱供你读书，你不应该……」
我笑着大喊了一声：「妈妈不让我读书了，说家里供不起两个。」
妈妈一愣，身边邻居都围了上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依依，你家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供不起两个？」
妈妈一下子绿了脸，她用尽力气把我往家里拖。
「回家，赶紧跟妈妈回家。」
我还在大声地嚷嚷着：「妈妈带我去卖血换钱，饭都不给我吃，我在医院昏了好久，她压根不管我！」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据。
给邻居们看。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我妈的指甲死死嵌入我的手臂。
「你在胡说什么呢？依依，是不是天热，你犯糊涂了？快回家跟妈妈休息休息。」
我用力扯住一个奶奶的手臂。
「奶奶，我妈要把我嫁到农村去，我都听到了，那户人家要给二十万彩礼，过几天在小区见不到我，我就是被我妈给卖了，你们可一定要替我报警啊！」
人群越来越密集，有人举起手机开始录视频。
我妈慌了。
「胡说什么呢？这孩子，真是糊涂了。」
我爸看到有人录视频，上来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真是反了你了！你妈说你不听话，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看来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说着，他扛起我就走。
我妈不停地跟众人解释：「这孩子特别胡闹，就因为比弟弟少吃几口虾，她就开始折腾我们了。」
我知道我这样一闹，回家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一定会有人把这件事放到网上的。
到时候，会有无数好奇的网友，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被我妈卖掉。
我也就是要这样闹，她才会把我关到爸爸的书房中。
一路上我都紧紧捂住口袋，里面是我回来路上买的手电筒。
果然，妈妈说必须严厉地惩罚我。
她把我关进了那个曾经惩罚弟弟的小黑屋中。
「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不许吃饭不许睡觉不许上厕所！」
12
这样关上几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送到乡下。
妈妈的算盘打得好啊。
进了小黑屋，我就开始翻找一切资料。
果然，爸爸在妈妈的怂恿下，贪了很多不义之财。
妈妈把这些年来抽血的单据也都保留了下来。
夹在一本叫作《战利品》的笔记中。
里面清晰地记录着她对外婆的恨意，以及报复我带来的快感。
我把这些资料一并整理好，藏在了书柜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头晕眼花，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但又很想吐。
我家大门被人砰砰地砸开了。
然后乌泱乌泱一群人闯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
「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你报警啊，杜依依同学已经成年了，你这样私下里关她禁闭，是违法的！」
是我的班主任李老师，她果然来了。
我没看错人。
从外婆那里出来后，我第一时间给李老师打了电话。
把自己的经历和妈妈靠我卖血换钱的事跟她讲了一番。
起初她是不相信我的，但我把地址告诉了她，让她自己去调查。
看来李老师真的去了。
估计再加上网上视频的发酵，让她决定来家里帮我。
「违法？笑话！我教育自己孩子，怎么就成违法行为了？」
「那你敢不敢让我们进去看看杜依依在哪里！」
「对，让我们进去，让我们看看杜依依。」
「她？她旅游去了！」
我使出浑身力气站了起来，咣咣砸门。
李老师听见了我的求救信号，大喊了一声：「就在那！那里肯定关着杜依依！」
众人冲了进来，一脚踹开了大门。
无数的闪光灯和摄像头对着我。
不知道谁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带走了爸爸妈妈。
「凭什么！你们这是违法的！」
妈妈脸色惨白，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依依，妈妈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这次关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就真要眼睁睁看着妈妈被带走吗？」
13
我思索片刻。
「妈，你先去录口供。等下……等下我休息好了，我就去说明情况，我不会追究的。」
李老师生气地一把拽过我的手臂：「杜依依同学，你就这样放任坏人吗？」
我轻轻捏了捏李老师的手。
李老师看着我的目光，明白了一切。
所有人离开后，我吃了点东西。
然后把我找到的所有证据交到了李老师手中。
「老师，谢谢您肯帮我。但非法拘役很难界定啊，其实情节并不严重，妈妈只要找个好点的律师，就能解决问题。她一样会回来针对我，毁掉我。」
「所以你只是想暂时支开她？」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将所有资料复印打包。
爸爸挪用公司项目款的证据一份交到他公司。
一份在网上公开。
妈妈多年来骗我卖血的记录和她日记中的所有内容，也都一并放到了网上。
她以为我让她平安回家，她就真的平安了吗？
「你家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还有地方住吗？很快就要高考了。」
李老师十分关心我。
「放心吧，李老师，我没事。」
我躲起来了。
躲到了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妈妈经常去学校拦我。
但我每天都会提前离开学校。
李老师将情况报告给了学校，学校保安见到妈妈一次，就会撵她一次。
爸爸的罪行无可抵赖，被判了七年。
听说我家里有多处房产，都被法院收走进行拍卖了。
妈妈在网上被众人唾弃。
网友们要她把这些年，拿我赚的钱，统统还给我。
可那些钱早就被她花光了。
她不是花在弟弟身上，就是花在了自己身上。
好多商家跳出来说，经常看到她带着弟弟下馆子。
城中各处昂贵的餐厅，都见过他们的身影。
妈妈藏起来的珠宝首饰也都被收走了。
现在的她，过得十分落魄。
那个卖血的窝点也被警察端了。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件事的报道。
据说功臣是一个年轻女警官，女警官接受变声采访。
她说：「感谢一个勇敢的小姑娘，在我们被严格看守的情况下，是她帮我把名单送出来的。」
妈妈气急了，她打电话问，是不是我给警察通风报信的？
害她失去了赚钱的机会。
「你自己不去就算了，你现在害得我连介绍客户的好处费都拿不到了！」
14
高考后，她终于在同学聚会上将我堵住了。
「哼，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同学们将我围住。
「阿姨，你干的那些烂事，所有人都知道。」
「你今天敢动杜依依一根手指头，我们就立马报警！」
「呸！你也配给人当妈？简直猪狗不如。」
我推开同学：「我跟她谈谈。」
「依依……」
「放心，没事的。」
我走到妈妈面前，她伸出一只手，想要甩给我一耳光。
我大喊一声：「你还想要钱吗？」
她伸出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外婆去世了，你知道吗？」
她一顿：「什么？」
随即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老东西，终于死了，哈哈，她活该！早该死了。」
「外婆留下来一些遗产。」
妈妈的表情精彩无比。
我继续说道，「我们聊聊。」
「哼，好啊。」
我们在餐厅一处小桌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外婆偏心得很，你以为她留下遗产会给我？」
我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外婆跟你不一样，她在自己的认知中，在Ṭú₊做认为对你好的事。」
「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我不也一样把你养大了吗？」
「你不一样，你在自己的认知中，在做毁掉我的事。」
她捏着杯子不肯喝水。
「外婆说她对不起你，没有顺着你的意愿让你读书，但你也是真的读不好，她才会这么做。」
「呸！老东西，骗我抽签。」
我的心一阵酸楚。
「外婆说，这些年，她拿着舅舅给的钱，买了一套房子，省吃俭用，还存了不少现金。」
妈妈立马来了精神：「在哪儿呢？」
我笑了：「在我手里。」
15
「给我！那些钱是补偿我的，把钱给我。」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房子一套，市值八十万。现金五十万。一共差不多是一百三十万。」
妈妈高兴地拍起手来：「哈哈，太好了，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知道我一辈子不容易。」
「妈，这些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天我在医院，跟外婆聊了好多好多。
外婆是真的认为她对不起妈妈。
她说最亏欠的事，就是没让妈妈参加高考。
让妈妈记恨了她这么多年。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竟然可以成为我唯一的退路。
于是我大着胆子对外婆说：「外婆，你知道我爸爸重男轻女吧？」
外婆眉头轻蹙，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听说过，听说你妈特别爱你，人前人后都更喜欢你。」
我把一辈子的伤心事都回忆了一遍，终于挤出几滴眼泪。
「可是妈妈没有工作，一直被爸爸压着。
「前几天，爸爸跟我说家里供不起两个人读书。
「硬要我退学，让弟弟读书。
「妈妈因为这件事, 病倒了。
「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外婆一把将我搂了过来：「我的孩子啊, 你怎么这么命苦。」
「外婆，如果你把所有遗产留给妈妈，那都会落到爸爸手里啊！」
「嗯嗯！那你说怎么办啊？」
「外婆，你不如把所有遗产留给我，这样，我可以去上大学，顺了妈妈的意愿。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知道是你偷偷帮助了我，她也一定会感谢你的。」
外婆泪眼婆娑地点着头：「是了，你说得对，就按照你说的办。」
于是, 在病房中所有人的见证下，外婆写下了遗嘱。
我是她所有财产唯一的继承人。
妈妈听我讲了这些事以后, 面目扭曲到无比可怕。
「小贱人！你真是个小贱人！」
她站起身，张牙舞爪地想要撕扯我。
我冷冷地看着她，手指指向不远处。
那边包房中, 坐着我的老师, 和我所有同学。
只要妈妈敢上前一步, 他们会第一时间冲出来, 将她按倒在地。
16
「你把你外婆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妈妈浑身颤抖, 坐在我对面咬牙切齿。
我笑着摇了摇头：「妈, 不是这样要钱的。」
「那你想怎么样？」
我倾身向前：「我们来抽签。抽到【给钱】，我就给你两千。」
我在桌子上扔出两张叠好的纸条。
妈妈伸出手, 犹豫半天，抽了一张。
她打开纸条, 上面写着【不给】。
我拿走另一张：「呀, 你也太不幸运了。」
她一拳砸到桌子上：「你把另一张给我看看！」
「为什么？」
「给我看看！两张一定是一模一样的！你根本不想给我钱，两张上面肯定都写着不给！」
「妈，你当初想让我上学吗？你的两张纸条上写着什么？」
「我？我可不是你外婆！我自然是一张写着【上学】, 一张写着【退学】了。」
我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纸条，丢在她面前。
「那你自己看看，当初你写的是什么。」
妈妈愤怒地把纸条撕了个稀碎。
我把手中的纸条也递给她。
她摊开一看, 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给钱】。
我站起身：「我不是你。你也不是外婆。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
转身那一刻，妈妈忽然跪倒在地。
「我错了, 妈妈错了，依依, 你看看妈妈, 妈妈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你可怜可怜妈妈好不好？」
她抓着我的裤脚，使劲地摇摆。
像极了曾经决定让我退学那晚的可怜样。
我叹了口气, 但并没有回头。
「妈，你不问问我考没考上大学吗？」
「依依最棒了, 依依最厉害了，我的依依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的。」
我拽开裤腿：「不，妈，我拿到外婆的遗产后，根本就没参加高考。」
「你……」
「我会离你远远的，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是的, 我根本就没参加高考。
我报考了国外的大学。
飞机轰鸣声中，我将一切往事抛之脑后。
从今以后Ṱű̂ₐ，我没有家人。
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妈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