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现实情感

室友的化妆术


室友从不让我们看见她卸完妆的样子。
我们睡觉了,她才去卸妆。
我们还没睡醒,她已早早撸完全妆。
从来如此,未有例外。
这天夜里,我被尿憋醒,听见洗漱台哗啦啦的水流声。
透过门缝,我看见室友把脑袋整个儿伸到水龙头下面。
水流冲刷着她的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啪嗒掉下来,落在洗漱台上。
我惊骇得倒吸口凉气。
室友身体一顿,朝我的方向,缓缓转过身来。

1
我捂住嘴巴,冷汗如瀑。
在室友何花转身之际,我麻利地开溜,手脚并用,爬回床上。
几乎刚一躺好,阳台门嘎吱一声响。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何花走进寝室。
她戴着面罩。
这个面罩本来是夏季防晒用的,能把脑袋整个儿罩在里面。
她每次卸完妆就会立刻戴上这个面罩,避免被人看见她素颜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她之所以害怕被人看见,是因为素颜不够美。
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藏在面罩里的那张脸……是一张白板!
我永远无法忘记先前看见的那一幕。
何花将脑袋伸在水龙头下方。
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像融化的硅胶,一团接一团,相继从脸上剥落。
眨眼间,她变成了《大内密探零零发》里的无脸人。
电影里的一幕真实地在我面前上演,如此荒诞离奇,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依然未能回过神来。
何花站在黑暗中,默默地打量着我们的床铺。
「你们睡了吗?」她问。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
寝室总共四个人,回应她的是鸦雀无声。
可能是太紧张了,越紧张越想尿尿。
膀胱憋得像要爆炸!
怎么办?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
这泡尿决计憋不到早上,我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厕所。
如果现在不出声,待会儿再去厕所……几乎等于是昭告天下我是最大嫌疑人。
心虚者畏缩,磊落者坦荡。
我决定赌一把!
我睡眼惺忪,撩开床帘,慢吞吞地往床下爬。
这个过程中,我小心收着眼角余光,没往何花身上瞄一眼。
直到踩到地上的拖鞋,我才装作不经意ƭû⁼地回头:「我去!何花!你大半夜不睡觉,站这儿干啥?」
我用尽毕生演技,先发制人,假装被吓了一大跳。
何花一动不动。
尽管她的眼睛在下水道里漂流,可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她在盯着我。
藏在面罩里的那张脸,一帧一帧分解着我的举动,试图从我那身上寻找到蛛丝马迹。
我打了个哈欠,恍若未觉:「快睡吧,明儿还有早八呢~」
我动作自然地往厕所走。
我感觉何花好像相信我了……
突然,她毫无预兆地打开手机电筒,电筒光朝着另外两个室友的床帘轻轻一晃。
万万没想到,一道拉长的影子赫然倒映在床帘上。
是室友陆知露!
她正撅着屁股,躲在床帘后面,脑袋透过床帘缝隙鬼鬼祟祟地偷窥我们。
电筒光照过去的时候,她来不及反应,影子水灵灵地将她暴露。
何花的目光瞬间锁定陆知露。
我的嫌疑被陆知露洗清了。
2
「步慢慢,我全都看见了。」
「你偷看何花卸妆,被她发现,然后偷溜回床上。」
「你看见何花卸妆后的样子了,对不对?」
寝室只有我和陆知露两个人。
她问话的语气带着点儿兴奋。
我没有 get 她兴奋的点,不过,她的问题不可避免地让我想起昨晚看见的画面。
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陆知露好奇地问我:「何花卸妆后是什么样的?」
我该怎么告诉她呢?
一想起掉在洗刷台上的眼珠子,我就浑身鸡皮疙瘩。
陆知露还不知道吧,何花以为偷看她卸妆的人,是他。
想到这里,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我问陆知露:「你昨晚为什么躲在帘子后面偷看?」
陆知露一脸尴尬。
「还不是乔心喜!」她抱怨着,把脑袋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其实,早在你之前,乔心喜就已经偷看过何花卸妆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真的!你没听错!」似怕我不信,陆知露一脸坚定。
不过,她很快泄气:「乔心喜不愿意告诉我,何花长什么样。」
「我一问,她就编瞎话骗我!」
「她竟然说,何花卸妆后是无脸人,水把她的眼睛、鼻子、嘴从脸上冲下来……」
「你说,有她这样骗小孩儿的吗?」
在陆知露殷切的注视下,我沉默了。
随着我沉默的时间越长,陆知露咽了口唾沫,尔后,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说话变得结结巴巴:「不是,步慢慢,你、你不会想说……」
我看着陆知露,朝她点点头。
陆知露倒吸口凉气。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狠狠拍了拍脑袋,微眯眼睛,换上凶巴巴的语气:「是乔心喜教你这样骗我的对不对?」
「你俩串通好,一起来骗我,拿我逗闷子!」
我完全理解她为什么不信。
天知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万万不敢相信……
可是,我必须得让陆知露知道,没有人开玩笑。
尤其是,她昨晚无意间的所作所为,使得她代替我,成为了何花眼中的头号嫌疑人。
这件事不知道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危险?
我必须得让她知道,她身处漩涡中心。
然而,正当我打算开口说话……
寝室门外,忽然有人问:「欸?你怎么站在寝室门口不进去?是没带钥匙吗?」
门外有人!
我倏地看向寝室门的方向,心瞬间悬到嗓子眼儿。
是谁站在门口?
她是不是在偷听我和陆知露讲话?
她听到了多少?
心脏咚咚直跳。
陆知露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陆知露起身打算去开门。
她刚站起来,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咔嚓——
钥匙一转,门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来。
我和陆知露死死盯着来人。
「你俩干啥呢?」乔心喜走进寝室,不明所以地问,「怎么脸色煞白煞白的?」
原来是她!
我和陆知露同时长舒一口气。
陆知露没好气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
乔心喜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别说了,在门口找了半天钥匙。」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何花回来了。」陆知露心有余悸。
乔心喜把课本放在书桌上,回答说:「她听讲座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陆知露眼睛一亮,用脚勾出一张椅子,拉乔心喜坐下:「昨晚你睡着了不知道,步慢慢偷看何花卸妆,差点儿被发现,幸好她溜得快!」
乔心喜倏地抬头看向我:「你看到她的样子了?」
我点头。
乔心喜眼含激动,抓住我的手。
不意外她有如此夸张的反应。
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何花卸妆的人,不会理解我俩的感受。
陆知露观察着乔心喜的反应,想说点什么,嘴巴刚刚张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打断。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无奈道:「是辅导员。」
乔心喜是辅导员亲自选拔的助手,平常经常需要帮忙处理事情。
辅导员的电话,不能不接。
电话里,辅导员的声音很急,让她赶紧去一趟。
撂下电话,陆知露丢下一句:「你们先别急,等我回来再聊。」
3
根本等不了她!
陆知露一走,乔心喜便迫不及待地问我:「你是怎么看到她卸妆的?」
这事儿说起来纯属一场意外。
「我昨晚憋尿,爬起来上厕所,意外撞见了。」
「原来如此。」
「你呢?你也是半夜撞见的吗?」
「不是,我是故意的。」
「啊?」
乔心喜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不待我问,乔心喜谈兴很浓:「我觉得她卸完妆肯定很丑,所以故意趁她卸妆时,爬起来偷看。」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老实说,昨晚我之所以从门缝里偷看,纯粹是想看一眼何花卸完妆没有。
我很急,想上厕所,不确定是否方便闯入,想瞄一眼,确认情况,只是没想到那一眼居然看见了那么离奇的场面,以至于眼睛收不回来。
从始至终,我并非有意窥探何花的隐私。
我以为乔心喜和我一样,然而,她却说,她是故意的。
察觉我脸上的表情凝滞,乔心喜不以为意,笑嘻嘻说:「我当时还想录个视频呢,可惜被她发现了。」
她当时就被发现了?我心脏像被电了一下,很是震颤。
「你难道……不害怕吗?」我问。
乔心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瞥了我一眼,神情戏谑。
我拼命在脑中回想这几天乔心喜和何花的相处细节,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一直悬在我心上的问题。
「你撞见了何花的秘密,她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乔心喜眼睛里闪过一道深邃的幽光。
她说:「有。」
我屏息凝神,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道:「她教我化妆。」

「教你……化妆?就这样?」
「对啊。」
乔心喜伸出一根手指,套在钥匙圈里,将钥匙转得飞起。
我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钥匙扣上挂着的小萝卜呢?」
乔心喜看了眼钥匙扣,停下手上的动作,垂下眼眸,思考两秒,说:「弄丢了。」
我心脏陡然漏跳一拍,手心不由得冒出濡湿的汗液。
小萝卜是乔心喜排了六小时队才辛苦抢到的她家阿信的物料。
如果弄丢了,她铁定会暴风哭泣。
可是,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冷淡……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我盯着乔心喜的眼睛:「你平常一回寝室,第一时间把钥匙挂起来,今天也是忘了吗?」
乔心喜抬眸,看向我,微微勾起嘴角,语气波澜不惊,说:「是啊,忘了。」
她慢条斯理地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桌前,将钥匙扣挂在挂钩上。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我瞄了一眼,是陆知露来电。
接起电话,陆知露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颤抖着钻进我的耳朵。
她说:「步慢慢,我、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你、你听好,乔心喜死了。」
「她的尸体刚刚被警察带走。」
「寝室里的那个……我们看见的那个……她不是……」
「她不是真的乔心喜!!!」
4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嘭一声掉在书桌上。
这一瞬间,我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竖立起来,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爬满全身。
我毛骨悚然地盯着「乔心喜」。
她离我几米远,背对着我,站在书桌前。
明明她看上去,就连背影,都是乔心喜!
可是,乔心喜死了……
如果「乔心喜」不是乔心喜,那她是谁?是鬼吗?
电光火石间,我脑中蹦出一个答案。
我颤抖着抓起桌上的手机,试探着拨通何花的电话号码。
电话铃声果然从「乔心喜」的裤兜里传来。
我恍然大悟,脚步不自觉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床梯,才停下来,惊恐地盯着她。
她不是乔心喜。
她是何花。
「被你发现了。」顶着乔心喜的脸,何花嘴角笑容加深,「我明明警告过你们无数次,ťü²不要偷看我卸妆,为什么不听呢?」
她虽笑着,但眼神冷酷,步步ţũ⁴向我逼近。
我的目光悄无声息移到书桌上。
那里有我的笔筒,里面放着一把可以推开的刀,平常用来拆快递。
我在脑中构想着,只要拿到刀,也许可以殊死一搏。
然而,眼前一阵发黑,我忽觉手脚发软,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努力想要抓紧床梯,可是,手脚不听使唤。
我眼睁睁看着何花走到我面前。
她离我很近,红唇近在咫尺,声音却听得不甚分明。
「你听过巫毒吗?」她说,「我先前抓住你的手,巫毒就是那时候跑到你身上的,你不该给我靠近你的机会。」
我听不清她的话了,彻底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我在学校医务室挂吊针。
陆知露守着我。
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见我醒来,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步慢慢,你好些了吗?」
「医生说你吓晕过去了。」
我看向她身后,没有人。
环顾四周,也没有其他人。
「何花呢?」我问。
陆知露一愣,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刚一醒就找何花。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道:「她应该在寝室吧,怎么了?你找她有事?」
我这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乔心喜」就是何花。
我脑子有点乱,理着头绪,又问:「乔心喜的死,警察怎么说?」
一提到乔心喜,陆知露的眼泪再度涌出来:「警察说,是、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
我怔怔望着头顶天花板,将这个答案反复咀嚼了几遍。
怎么可能是自愿?
警察难道调查不出来蹊跷吗?
我难以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抓住陆知露的手臂,激动地问她:「你有没有告诉警察,乔心喜曾经看见过何花卸妆的事,还有……如果乔心喜死了,那跟我呆在一起的那个乔心喜是谁?」
「我说了。」陆知露道,「警察和辅导员来过咱们寝室,当时,你已经晕过去了,寝室里没有乔心喜,只有何花在照顾你。」
「何花听了我的指控,主动当着警察和辅导员的面卸妆。」
「她妆前妆后根本没有区别。」
「你们说的那些什么无脸人的胡话,根本就是你们自己的臆想!」
臆想?
是……臆想吗?
我大脑一片空白,脑中嗡嗡作响。
「步慢慢,辅导员说,如果和室友相处不愉快,可以申请换寝室,或者,你如果想休息一段时间的话,也可以申请办理休学,一切以身体和心理健康为重。」
我听懂了。
他们觉得,是我和乔心喜精神有问题。
5
醒来后,医务室不再留我。
陆知露陪我回寝室。
从医务室回寝室的路上,我不停地想,搬了寝室,何花就会放过我吗?
我会不会哪天跟乔心喜一样,明明死于非命,却被当作自愿寻死?
我晕厥后,何花为什么没有伤害我,是怕被警察盯上?还是说,她另有阴谋?
我惴惴不安地站在寝室门口。
陆知露打开寝室门。
寝室里,何花坐在书桌前,正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
看见我们回来。
她按下暂停键,胳膊肘撑在书桌上,托腮朝我们偏头一笑:「回来啦?」
她正常得好像我才是疯的那一个。
可是,那分明是一头披着完美人皮,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心中油然而生出恐惧。
这份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恐惧感,抽干我的力气,令我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
陆知露察觉我的异常,面露无奈,推着我进了寝室。
「来,你看着。」
她把我推到何花身边,随后,朝何花嘿嘿奸笑,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两只手,照着何花的脸就是一顿放肆揉搓。
「陆知露,你要死!」何花大叫着予以反击。
两人你来我往打闹起来。
陆知露扭头乐呵呵冲我喊:「看见了吧?她这张脸皮扯都扯不掉!鼻子也是货真价实,捏不扁!」
当她扭过身来跟我说话的时候,她没看见,在她身后,何花朝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盯着我的眼神,像盯着掌心中弱小无能的猎物。
我强行按下心底的恐慌,丢下一句:「我去刷牙。」
匆匆逃往阳台。
站在洗刷台前,我深呼吸,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抔水,将脸埋进去。
冰冷的液体浸湿脸颊,冻得我的头脑清明了几许。
我胡乱在脸上一搓。
有什么东西,从我脸上掉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洗刷台上。
我睁眼一看,愣了三秒,才失声惨叫!
那是一双眼珠子,落在湿淋淋的洗刷台上,瞳孔放大,直勾勾凝视着我。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想起,不久前,我曾亲眼目睹过相似的画面。
那时,是何花的眼珠子掉在洗刷台上!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随即慌忙抬头去看洗刷台侧面反光的瓷砖。
瓷砖里倒映出我的脸。
那是一张诡异的脸,有鼻子、有嘴,唯独属于眼睛的部分,像用 PS 抹去了痕迹……整张脸,鼻子以上,是白板。
本该在我脸上的眼睛和眉毛,掉在洗漱台上,被水流一冲,咕噜噜流进下水道。
「慢慢,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惨叫声,陆知露从寝室里冲出来。
这一刻,警铃大响,我用手死死捂住脸,尖声咆哮道:「别过来!!」
陆知露害怕地停下脚步,站在身后,担忧地看着我。
心脏狂乱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此刻,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看见我的脸!!
「我没事,刚刚洗面奶进眼睛了,扎得有点疼。」
慌乱中,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陆知露却信以为真,又向我走近一步,道:「拿水冲一冲眼睛就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厉声拒绝。
「哦,哦,好的……」
我应激的模样,有点吓到她。
犹豫一会儿后,她选择离开。
陆知露一走,我立马躲进厕所。
背靠坚硬的墙壁瓷砖,我弯腰,双手撑着大腿,大口大口喘气。
等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我抬起一只手,试探着触摸眼睛部位不正常的平整,脑中不断浮现刚刚在瓷砖里看见的那张脸。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何花一定对我做了什么。
她想把我变成跟她一样的怪物!!!
这个猜测令我崩溃。
手指掐进脸部的肉里,我抱着脑袋,沿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地上。
「咚咚咚——」
有人敲厕所门。
我心里咯噔一下,支起脑袋:「有人!」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嗤笑。
「要面罩吗?」是何花的声音。
面罩?
是了。
此刻的我太需要面罩了!
我偷偷将厕所门打开一条缝。
细白的手指,勾着面罩,递进来。
我顾不得什么,拿过面罩,第一时间套在头上。
怪物般的脸,隐藏在面罩里,不再有被其他人看见的风ƭṻⁱ险。
我终于感到一点安心。
6
隔天,我请了病假。
陆知露以为我真的病了,关心了几句后,出门去上早课。
她一走,何花敲敲我床铺的铁栏杆:「人都已经走了,不用再装了。」
经过一夜的冷静,我对何花的恐惧,在知道自己即将变成怪物的绝望心态下,竟然淡了不少。
我从床上坐起来,冰冷至极的视线,落在何花身上。
这一眼惊得我一把捞开床帘。
何花没有戴面罩。
她的脸赤裸裸暴露在我眼前。
这张脸,不久前,我才看见过。
那时,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她的脸上赫然出现一双极其眼熟的眼睛。
我认得出来。
那是我的眼睛!!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忍了又忍,才将心中的歇斯底里尽数转化成一句压抑的询问。
面对我近乎憎恨的愤怒,何花满不在乎道:「别急,你慢慢会知道的。」
「步慢慢,」她又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化妆。」
书桌上,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不知道是什么木头。深褐色,看上去很老旧。
何花和我,一人一个凳子,坐在书桌前。
她伸手打开木盒。
里面出现四个圆形的陶瓷罐子,通体白色。
每一罐都很矮,三厘米高,四厘米宽,四个罐子刚好将木盒子塞满。
第一个罐子上印着很浅的白色字体——眼。
第二个——鼻。
第三个——嘴。
第四个——术。
何花拿出「眼」,放在我面前,示意我打开:「从里面蘸取一点,心中默想你想要的眼睛,点在眼睛部位,你的脸上就会出现那双想要的眼睛。」
她说话的时候,我无法直视她的脸。
因为她没有嘴巴,说话的声音却是从嘴巴的位置处冒出来的。
这种感觉本就无比诡异,再搭配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诡异感简直不亚于白日见鬼。
我根本不想动那个罐子。
何花看出我的想法,不以为意。
她伸手打开盖子,手指蘸了点东西,往眼皮上轻轻一点。
我呼吸一滞,亲眼看见,她的眼睛起了变化。
从我的眼睛变成了何花的眼睛。
那双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再也看不到一丝其他人的影子。
宛如变戏法般。
我震惊道:「想要谁的眼睛都可以吗?」
「当然,想怎么变都可以,如果害怕记不清眼睛的样子,甚至可以先看照片,再在心中默想。」
「只要拥有巫术化妆术,你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模样。」
何花的声音充满诱惑。
言毕,她又分别给自己点上鼻子、嘴巴……
全部化完后,她就成了我所熟悉的何花。
「轮到你了,」做完示范,何花将眼罐推给我,「你是想顶着没有眼睛的脸生活,还是变成从前正常的模样,你自己决定。」
我有得选吗?
脱下面罩,我不敢去看镜子里那张不正常的脸。
吞下心中的紧张,我颤着手,打开眼罐。
罐子里的东西所剩不多。
我伸进去小半截手指头才堪堪触碰到半凝固的膏体。
蘸取一点,拿起来一看,乳白色,闻起来没有特殊气味,看上去也并不恶心。
我在心中默想自己的眼睛,试探着将膏体点在眼皮上。
下一秒,我的手指触摸到温热眨动的眼皮!
呼吸猛然一滞,狂喜如潮水般涌来。
我迫不及待拿起镜子一照。
没错!
是我的眼睛!
是我的脸!
从未有哪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如此弥足珍贵。
我不断用手指触摸它。
一遍又一遍。
百触不厌。
直至积压的情绪,再难克制,我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发泄般的嘶吼,尔后,用力捂住眼眶,眼泪凶猛地流下来。
7
何花告诉我,用巫术化成的妆,白天无论怎么折腾,绝不会脱妆。
可是,一旦过了晚上十点,妆容沾水即脱。
届时,眼睛、鼻子、嘴巴从脸上一一脱落,巫术化妆师的真面目就会暴露在人前。
我恍然大悟。
难怪!
难怪那天她敢当着警察的面卸妆,并且凭此操作,轻松洗脱自己的嫌疑。
原来她脸上的妆,根本卸不下来!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根本有恃无恐。
说不定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
而今,我面临相同的困境。
为了不被陆知露发现我卸完妆的样子,每天十点以后,我抱着睡衣去洗澡。
我把木箱子藏在睡衣里,洗完澡,化完妆,才从浴室里出来。
陆知露对此一无所知。
「步慢慢,你的皮肤怎么越来越好了?」
她好奇地凑过来,发现了我怀里抱着的木箱子。
「这是什么?」
「护肤品!」我急中生智。
「你就是用这个牌子的护肤品,皮肤才变好的?」
「是什么牌子?给我一个链接,我也买来试试。」
「不行,你不能用!」
我当着她的面,将箱子锁进柜子里,仿佛生怕她用一点我的东西。
陆知露气得连翻白眼,骂我小气。
无论她怎么骂,我不给她一点发现我秘密的机会,也是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何花就是故意的。
如果真的不想被人看见卸妆后的样子,她完全可以像我一样,洗完澡,化完妆,再从浴室里出来。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故意趁我们睡觉后,才偷偷去卸妆。
在我们睡醒之前,又早早化完全妆。
她逮着机会就跟我们说,不想被人看见她卸完妆的样子。
她不断明示、暗示,通过这种方式,在潜移默化间,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她分明就是故意引人偷看!
想通这一层关窍,我又陷入新的迷茫。
「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抢走我们的五官?」
「可是,就算我们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长在你的脸上又怎样?」
「身高、体型、脸型大不相同,被相熟的人看见,照样无法自圆其说。」
「而且,你有巫术化妆品,想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何必多此一举?」
何花抓起一瓶罐子,在半空轻轻摇晃:「里面的东西快要用完了。」
「步慢慢,你想过没有?没了巫术化妆品,一个没有脸的怪物要怎么活着?」
「整天把脑袋套在面罩里,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等死吗?」
我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身体如坠冰窖:「你是什么意思?这个化妆品不能再造?」
何花讥笑我天真,轻声在我耳边说:「步慢慢,你最好赶在它用完之前,找到下一个替死鬼。」
「就像我找到你一样。」
我脑子乱哄哄的,无法思考。
「怎么找?」
何花循循善诱,知无不言:「看见我们真实样貌的人,就是替死鬼。」
「你只需要找机会将术罐里的东西涂到那人身上,她便是下一个巫术化妆师。」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会长到你的脸上。」
「将来,她会取代你,成为无脸人。」
「而你,则取代她,拥有她的人生。」
「如果她不愿意呢?」我问。
何花噗嗤笑,没有回答这个蠢问题。
我不愿放弃,固执地追问:「没有叫停的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倘若有人看到了你卸妆后的样子,而她没能成为新的巫术化妆师,那么,你和她之间必须得死一个人。」
我心头一颤,脱口而出:「这就是你杀死乔心喜的理由?」
「我没有杀她,」何花托着腮帮子,露出没有獠牙的笑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忽而将声音放得格外柔软:「步慢慢,其实你也可以选择和乔心喜一样的路。」
「人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痛苦和烦恼都会消失。」
「我不会!」我的眼神蓦然坚定,一瞬不瞬,凝视着何花的眼睛,「你休想诱哄我去死,活着就有希望,我只要吊着一口气在,你就盼不到我死那一天。」
何花闻言,哈哈大笑着鼓掌:「步慢慢,我很期待你的选择。」
「你是要当一辈子没有脸的人,躲藏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像老鼠那样苟且地活着。」
「还是和我一样,把不幸的人生甩到另一个无辜倒霉蛋身上。只要自己活得好,不在乎是否送别人下地狱。」
8
何花说的话,一一得到验证。
继眼睛之后,不多久,我的鼻子也长在了她的脸上。
我和她只能靠巫术化妆品来维持自己本来的面貌。
用这种方式瞒天过海,鬼鬼祟祟地活着。
这天晚上,何花突然告诉我:「今晚,我们不适合住寝室。」
「我开好了酒店房间,走吧,一起去。」
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为了摸清巫术化妆术的规则,搞清楚何花的底细,她的要求,我一向不会拒绝。
如今的我,算是跟她绑在一条绳上。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至少在当时,我是那样以为的。
然而,这个想法,就在当晚,遭到彻底颠覆。
酒店房间里,只有我和何花两个人。
我明显感觉到,何花的状态不对劲。
我一直觉得,何花像一株根上早已腐烂,却还在盛开的鲜花。
她看似正常地活着,脸上永远挂着笑,别人以为她友善开朗,实则她的内心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然而,那晚,我隐隐感觉到,她很兴奋。
是那种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兴奋。
刚到十点,她就催促我去卸妆。
当水流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嘴巴掉在酒店Ṱŭ₀的浴室地板上。
眼睛、鼻子、嘴……嘴巴是最后一个。
当我失去它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身体在发生变化。
这种感觉很微妙。
明明是自己熟悉的身体,自从过了青春期,停止生长以后,它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
但,此刻,肌肤、骨骼、血液、毛发……好像活过来般,以极其缓慢地速度蠕动变化着。
一开始,我不清楚这种反生长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
我只是凭借着对异常感的了解,下意识看向我的手指。
它在变细,变长。
手背上甚至长出一颗细小的痣。
这颗痣很眼熟。
我ŧů⁵想起来,曾在何花的手背上看见过。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大半宿……
当异样感消失,我再次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我,骨架纤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
样样都好,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从浴室里出来,在酒店沙发上,看到了何花。
她穿着我的衣服,冲我笑得一脸灿烂。
「步慢慢,今天教你最后一课。」
「巫术化妆师要抢的从来不是一张脸,而是偷窥者的人生。」
「巫术化妆品什么模样都可以化出来,唯独被抢走的脸, 再也化不出来。」
她愉悦地说完这些话, 从沙发上站起来,行至落地窗前。
很奇怪。
以别人的视角,看见我自己。
那明明是我,却成了别人。
落地窗映出何花如今的身影。
是我, 步慢慢的样子, 身材、脸型、就连头发的长短都一模一样。
老实说,我的身材远不如何花。
但, 她浑不在意, 只是盯着玻璃窗里的自己,眼神出奇地温柔。
「我终于拥有一张脸了……」
她呢喃着,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从眼睛, 到鼻子,再到嘴巴。
9
没有人相信我是步慢慢。
何花撒了许多谎。
她说, 拥有巫术化妆术,可以变成任何模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这件事轻而易举。
其实并不容易。
一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对应的社会身份,任何看向她的眼睛都是监控摄像头。
我只能以何花的身份活着。
因为只有这个身份是合理存在于世上的。
更加荒谬的是,毕业许多年以后,就连陆知露都逐渐淡联, 何花和我却始终保持着来往。
每到节假日, 她带我回家, 跟爸妈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也会安排时间带她回家, 跟爸妈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以这种方式陪伴着自己真正的亲人。
时光慢慢往前爬,罐子里的巫术化妆品一天比一天少。
我不确定还能伪装多久?
何花一见我, 就阴阳怪气:「高尚, 善良,圣人。」
我懒得跟她打嘴仗, 说到底,不都是她害的?
见我无动于衷, 何花气急败坏:「这世上难道找不出一个该死的人?」
「找得出, 但是, 我不想过那样的人生。」
何花无言以对。
不多久,她给我转了几百万。
我确实挺缺钱。
我计划着,要真到了那么一天, 我在家宅一辈子, 处处都得花钱。
趁着现在还能挣, 老板指名要我跟着一起出差, 我没有拒绝。
夜里,我正在洗手间卸妆。
门外响起房卡开门声。
谁?
我警觉地探头,看见老板Ŧŭ̀⁸拿着备用房卡, 嘴角勾着下流笑容, 走进本该只有我一个人睡觉的房间。
我的目光落在洗漱台上。
那里放着陈旧的木箱子。
箱子里有四个白色的罐子,眼、鼻、嘴、术。
老板敲响浴室门:「何花,既然答应陪我一起出差, 心里应该很清楚要怎么做吧?不用假装矜持,开门,我们一起洗。」
我的目光落在术罐上。
何花曾教过我。
操作很简单的。
是什么来着?
好像只需要把术涂抹在替死鬼的身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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