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最有善心的护林员。
日常捡拾猛兽幼崽不是移交动物园,而是自己养大放归。
被他养大的猛兽成年后常常携家来转悠。
他沾沾自喜,感叹万物有灵,要我们继续行善。
没想到有人却告诉他:那是猛兽带后代来视察自己的口备粮。
不仅如此,它们还希望我爸这个饵子带它们下山。
1
劝我爸直接下山不要在林间小屋继续逗留的护林员叔叔叫林松。
他是上面派给我爸的新搭档。
九月的长白山已经下雪。
我爸作为老护林员早早地准备好过冬物什,准备在长白山耗到明年四月。
为了我的研究生学费,我爸希望那只不断造访,为他叼来灵芝人参的报恩棕熊可以为他弄更值钱的玩意儿。
外面寒风凛冽,不时传来雪刮房门的砰砰声。
我爸兴冲冲去开门,ṱṻ₂以为是棕熊来送第二波礼物。
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林松。
林松是他的后辈,日常很喜欢听我爸讲述他巡视林子的奇遇。
对于我爸在猎人手中救下三百斤的母棕熊事件尤为佩服。
但今天,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陈哥,我说话比较直,你别生气。」
「你要说啥,咱哥俩先整几口?」我爸已经看到了林松带着的小酒,鼻子翕动着想邀请人进来坐坐。
林松左顾右盼看了周遭,才急匆匆进门:「陈哥,这熊不是来报恩的,是来要你命的。」
「它带着孩子来,就是让孩子来认一认粮食。」
我爸和这些野生动物朝夕相处,本来就很得意棕熊报恩的事情。当下不乐意了。
「这熊我还救过它命呢,它怎么可能要吃我。」
林松顿时就急了,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你太高看这些畜生了!」
说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抹了把脸:「陈哥,这熊是不是每一次给你送东西都要抱住你,还流口水?」
「那就是它在测量你到没到它能吃的标准。」
我爸有些惊讶,因为林松说中了那只报恩熊的行为。
而和熊的相处的细节,我爸没和任何人说过。
别人远远地看见那只熊就逃跑,就连我爸之前的护林员老李都不敢靠近大熊。
「这只是你瞎猜的。」
我爸皱眉,「小林啊,你就是太杞人忧天了,这熊要是真为了测量,那它干啥要帮我砍柴做工呢?」
林松抖着声音:「它还帮你做工?」
「陈哥,你真的不能留了,它,可能已经吃人了,要不然不会这么通人性。」
2
我们这边有个说法,通灵性的动物大多需要机缘,要么是行善积德得到开智,要么是已经吃过人肉,夺取了人的智商。
后者这种,多半还能穿上人皮,假扮成人类。
吃过人肉之后,它们就会觉得其他肉都索然无味了。
林松兴许是想到这点,面色越发惨白。
我爸嘿嘿一笑,「娜娜跟别的野兽哪能一样,它懂得知恩图报。」
不过为了打发林松,他还是敷衍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天色也晚了,外面不安全,你先回去吧。」
林松也察觉到我爸的敷衍,大概是觉得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高兴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临走时,他又像是不死心一样又提醒我爸:「陈哥,你要是不信,今晚那小熊崽子肯定要来找你。」
「它肯定问你讨吃的,要试探你对它有没有提起戒备。」
我爸没搭话,显然不信。
林松悻悻离开。
3
那天晚上,我爸听到了敲门声,他本来以为在做梦,没有理会。
直到他听到了窗户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冷风灌进来,他一下子就被吹得睡意全无。
门口爬进来一个半人高圆润的身影。
我爸正准备坐起来去够挂在墙上的猎枪。
就在这时,那身影靠近暖炉。我爸借着火光看清了,那正是来报恩的熊的崽子。
我爸一愣。
他从来没教过熊开窗开门,没想到它无师自通。
恰好那天我爸我忘了把窗户从里面锁上,轻易地就被熊打开。
我爸立刻就联想到林松说的话,下意识也觉得害怕。
他死死地看着那只小熊崽子,但脑袋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这熊即使是幼崽,真要打起来,我爸也不一定能占到上风。
他联想到林松说的话,下意识也觉得害怕,身体都开始抖起来。
没想到那只一人高的半成年棕熊只是留着口水,步履蹒跚地走到我爸床头。
用鼻子拱了拱我爸的脸。
猛兽特有的腥膻味扑鼻而来。
我爸这下装睡不下去了。
「呦,小胖你咋来了。」
熊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进了我爸的床上。
沉甸甸的重量,我爸一眼就看到最上面摆着的是一颗千年的老参。
紧挨着老参的是好几个松果,上面的松子个个都十分饱满。
最下面的又是数不清的榛蘑和蓝莓。
「这些都给我?」
我爸流露出讶异的表情,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已经被人为过度开采的深山老林里,百年的灵芝都很难得,更何况棕熊是给他送了一只明显堪称瑰宝的千年野人参。
拿这个去镇里面懂行的药店贩卖,他难以想象数字。
棕熊喘着粗气看他,确定我爸喜欢这些东西后,伸出湿漉漉的带着腥味的舌头,在我爸的脸上舔了舔。
有点疼,但我爸没敢挪开。
像是恋恋不舍,棕熊舔了舔他,就慢悠悠从窗户钻了出去,还直立起来用爪子勾着合上了窗门。
它过于礼貌的离开,让我爸情不自禁想起了它母亲帮自己干活的细节。
4
那只叫娜娜的母棕熊,是怀孕的时候被他救下的。
那两年正是国内ţŭₐ打击盗猎最严重的时候,东北的响应最积极,我爸的猎枪就是那时候发的。
我爸不会开枪,所以几乎没怎么用过。
唯一一次就是为了娜娜。
任何怀孕的动物都很脆弱,娜娜也不例外。
偷猎者都已经算好了熊掌熊皮能赚多少钱,我爸这时候开了一枪。
那一枪什么都没打中,惊起了一片飞鸟。
护林员的身份也足够唬人,偷猎者看了一眼我爸的袖标,只好讪讪离开。
我爸上前查看已经被打了麻药的棕熊,他一摸就发现了棕熊的肚子里还揣着崽。
于是,出于怜悯,我爸把棕熊带回了家。
棕熊一开始也很戒备,但是它又贪恋我爸从各处给他带来的食物舍不得离开,很快就在我爸尽心尽力的照顾下放松了下来。
我爸给棕熊取名叫娜娜,真切地把它当成自己的宠物,也可能是孩子。
娜娜坐完月子就带着独生的熊崽仔回到了深林里。
我爸虽然心有不舍,不过也对动物的习性表示尊重。
他的老搭档老李还劝慰过他, 「动物又不是人,想要它们通人性,对人报恩可比登天还难!」
「任谁户外遇到这么大只的熊,装死都来不及,畜生走了也好。」
我爸当时还很生气,觉得老李对棕熊是偏见。
后来娜娜带崽回来给他送礼的时候,他还特意给老李一份,就是为了炫耀老李当时看走眼了。
但老李什么也没说,礼物也没要。
不过也难得的不再劝阻他。
5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被急匆匆的敲门声吵醒。
林松扯着嗓子喊:「陈哥,陈哥!你没事吧!」
我爸披了个外套给他开门:「咋了?」
林松看到我爸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早上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你院子里都是熊的脚印,有点担心你。」
外面放了晴,满地银白的雪很晃眼睛。
我爸眯着眼才看清,家的墙根处铺满了熊的脚印,最凌乱的一片就是窗户那个地方。
我爸觉得林松小题大做,「嗐」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地说:「昨天那个小的来过了。」
林松的表情瞬间僵住了:「那它是不是……」
我爸拢了拢衣服,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啊,那小家伙给我送东西来的,你看那个千年老参,就是它带来的。」
林松看到千年老参之后,眼睛闪过惊讶,他嘀咕着:「不应该啊……」
随后林松打量起我爸,我爸身材是偏向看起来清瘦的类型,脱了衣服才能看到属于体力劳动人民的腱子肉。
林松露出一个顿悟的表情:「它这是觉得你不够胖,担心不够吃,帮你贴秋膘呢!」
我爸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林啊,你不能总拿你陈哥当傻子玩。」
林松急得脸红脖子粗,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陈哥,你要信我,我害你我图啥啊!」
随后,林松像是看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猛然压低声音:「陈哥,进去说行吗?」
我爸有些意外,但还是让开了身体。
关门的时候他无意中扫过外面,深林里,有一大一小两只棕熊的影子,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我爸认出来这是娜娜和它的孩子小胖。
他下意识地想打招呼。
但林松已经在发抖了。
而他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娜娜它们的眼神好像有点凶,不太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林松直接拉房间关上了房门。
不仅如此,林松还将屋门反锁,窗户也仔细扣上了锁扣。
屋子里的火炉被煤压着火。
我爸用炉钩子把煤捅开,火苗瞬间就窜起来,房间里顿时更暖和了一些。
我爸又添了一铁锹的煤,细想觉得自己的后脊也发凉。
林松说:「陈哥,你也看到了吧?那两只熊就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我爸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心里点了头,娜娜的眼神凶狠ṱŭ̀⁴的让他陌生。
缄默间,林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那个小的为什么脚印大部分都在窗前?」ṭṻ⁹
我爸这才想起来昨晚的诡异,于是他将看到熊开关窗户的事情跟林松说了。
林松第一次露出怀疑我爸的表情。
他朝着窗户那里走过去,果然看到窗户旁边的桌子上有几个已经干涸的熊掌印。
林松的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又开了几个其他窗户,我爸好奇跟着去看,发现那熊的掌印整整绕了我家一圈。
林松神色凝重地告诉我ṱŭ̀ₗ爸:「这是,它在圈地盘。」
「这是把你当你豢养的畜生了。就像,养鸡养猪那种,圈一块地,准备养肥了吃了。」
「还会开窗户……它比我想象得更通人性。」林松越说越小声,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我怀疑,李叔也被他吃了。」
我爸懵了:「老李不是已经退休了吗?」
林松也怔愣了起来:「李叔他失踪五六年了啊?不是你打电话告诉林业局的吗?」
「老李不是两个月前刚退休的吗?」
我爸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老李确实应该五年前就退休了。
但是临走的那两天突然失踪。
为此我爸和林业局报备了一下。
只是过了两天,老李又自己回来了,说自己的身子骨硬朗,还想继续干两年。
还说已经和林业局报备过了,我爸就没再管过了。
不仅如此,老李的身子骨硬朗了不少,一个人能揽下大半的活,我爸正值壮年都自愧不如。
除此之外,老李还隔三差五就要跟我爸打听他什么时候下山,说想和他一起去。
我爸总嫌下山要和上头申请麻烦,一直客套地拒绝:「有机会的。」
机会到现在都还没有,不久前,老李独自下了山。
上面才委派了林松来接应他的工作。
好半晌,我爸才抖着声音说:「如果老李已经失踪五六年了,那这些年和我一起工作的人,是谁?」
「给林业局打电话的又是谁?」
我爸这下是真的害怕了。
林松也惨白着脸:「老李很可能已经被他吃了,跟你一起工作的老李,是熊穿上了老李的人皮。」
两人都目露惊恐。
突然,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敲击声。
6
声音急促,沉闷。
「开门啊,陈卫国。」
是老李的声音。
我爸下意识要开门,才触到门把手,突然想起,老李忘性很大,又爱端着长辈架子,一直叫他小陈。
见我爸迟迟不答话,门外的老李应该是急了。
「陈卫国!娜娜让我来的!娜娜你还信不着吗?」
林松死死地抓住我爸的手臂,向他摇了摇头,他低声地重复:「李叔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外面响起了熊嚎,随后响起了老李雀跃的声音:「小胖,你来啦,你快跟陈卫国说说,我都要被冻死了。」
有了小胖的加入,那扇半旧的木门显然承受不住,摇摇欲坠。
屋内俩人都渗出冷汗。
我爸下定了决心,小声和林松道:「我房间有猎枪,多大的事我保护你。待会你见机行事。先让我确定是不是老李。」
我爸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人一熊,正是老李和小胖。
老李穿着军大衣,看到我爸的瞬间,他就变得热泪盈眶。
「小陈啊,要不是娜娜,我都不知道我们山上又来盗猎的了,我赶紧就来找你了。」
他们护林员最见不得的就是盗猎盗伐的事情发生,我爸也直接热血直冲脑门,顾不上别的了:「是谁?我现在就去弄死那个龟孙子。」
老李踌躇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最后说:「我在山下的时候还见到了通缉令,好像是叫什么……林,哦,林松。」
「他假扮新的护林员,说野生动物要吃人,骗好几个护林员下山,自己倒是在山上猎得盆满钵满的。」
老李话落,我爸身体直接僵住了。
他扭过头看向房间里面的男人。
8
林松一张红扑扑的青年脸在屋内小火堆的映衬下,透着油润的光泽。
神情虽然慌乱,但那双眼睛,暗沉沉的。
眼珠子都不转动,像个深沉的蜡像。
他好像并不是真的慌张。
见我爸看他,他摇头解释:「陈哥,老李已经被吃了,他的话你不能信?」
老李这才发现林松的存在,立刻就冲进房间里面扑上去要揍林松。
俩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我爸看着还站在门外的小胖,大着胆子挥手让它先离开。
没想到小胖看了一眼里面,乖顺点头离去。
我爸关上门,身后动静弱了。
老李已经把林松掐得面色涨红。
林松正在艰难地想开口求救。
我爸把他们俩拉开。
他们俩即使已经分开,气氛仍然十分紧张。
林松躲在我爸身后,小声地问:「你怎么能让这只熊进来?」
老李听得一清二楚,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表示:「现在人都相信科学!别他妈以为编点故事就能唬住我们。」
我爸被他们俩吵得头疼,他不得不出声叫了停:「我给林业局打个电话,你们俩谁说的是真的我就一清二楚了。」
他们俩纷纷表示同意。
但是,我爸播出电话之后就傻眼了。
没有信号的地方,打出去的电话在响了两声之后就会自动挂断。
这山里,没信号了。
这两天下大暴雪,估计是雪把信号塔给压塌了。
胸有成竹的两个人都用热切又期待的表情看着我爸。
我爸意识到,这俩人有人因为知道自己是真的自信,有人因为知道信号塔没用了,笃定这通电话打不出去。
我爸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很惊慌,淡定地说:「没信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表现一愣。
林松率先抓住我爸的手臂:「你要相信我啊陈哥,我愿意陪你去修信号塔。」
老李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害死陈卫国,到时候我一个老头子可打不过你。」
我爸一时也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劝。
林松咬了咬牙:「陈哥,你自己小心,我自己去修信号塔!」
说完,林松就直接摔门离开了。
我爸想阻拦一下,因为外面刚下过雪,看不出来深浅,人要是掉进雪里很容易就窒息而死。
老李却拦住了他:「一个盗猎的,死了也算是活该。」
老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过一抹猩红。
我爸看得一愣,但老李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只是眼神依旧阴狠。
而林松,也没了影。
9
我爸犹豫着说:「老李,要是他真是偷猎的,咱们把他送到派出所有警察解决,这大雪嚎天的,他真有点啥事我肯定过意不去。」
老李则是完全不在意:「能有啥事,他朝你的娜娜开枪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犹豫。」
我爸对娜娜一向当眼珠子一样疼,立刻就问道:「娜娜没事吧?」
老李没好气地说:「它腿上中了一枪,来找我的时候,那些流了一路。我看着都觉得疼。」
我爸立刻就要穿衣服出门:「娜娜在哪?我得去看看他,它受伤不管活不下去的。」
老李一下子拉住我爸,语气也缓了下来:「没啥事,我还不知道你吗?我已经给娜娜做了处理,它正休养呢。」
我爸顿时也放心了下来,不过他发现,老李掐住他胳膊的手像是铁钳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
于是我爸只好坐下来,没话找话地说:「不过说来也奇怪,娜娜和小胖今年还没冬眠呢。」
老李打了个呵欠:「熊这种动物,因为没吃的才冬眠,食物充足就不会冬眠了。」
说完,在我爸的注目下,老李的口水流了下来。
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流口水。
老李身下的地面很快汪了小小的一滩。
面对我爸惊恐的眼神,老李淡定地合上了嘴巴:「陈卫国,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让我垫两口?我天不亮就朝山上赶,还没吃东西呢。」
老李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从来没从我爸身上挪开。
我爸这时候注意到,老李的腿也跛了一条,厚棉裤的表面也湿漉漉了一块,显然是在流血。
老李,就是娜娜?
10
这下,我爸彻底相信了林松说的都是真的。
冷汗又都冒了出来,他完全顾不上回老李。
就在老李张口的时候,就近拿起放在炉子上面的炉钩子,朝着老李的嘴巴攻击了过去。
铁质的炉钩子被火烤得滚烫,就连把手都是炽热的。
「滋——」的一声,随后传来了肉被烤熟的香味。
老李一下挥开了我爸的武器,我爸一个没拿稳,东西就直接飞了出去,打到墙面竟然直接凿开了墙壁钉在上面了。
老李发出几声怪叫,那是我爸最熟悉不过的熊啸。
我爸当时要是再孬一点,恐怕就要当场尿出来了。
好在老李也因此松开了对我爸的桎梏,我爸赶紧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口。
他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打开了家门就跑了出去。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小胖没有离开。
大概是我爸关门之后,它就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蛰伏在门口,等着套上老李皮肤的娜娜进一步的指令。
它现在要拦住我爸。
屋内这时候传来了一声熊啸。
这一声大概传递了什么讯息,小胖瞬间也龇起来牙,明摆着一副要进攻的姿态。
大概危险可以激发人的无限潜能,我爸迅速关上家里的门反锁上,阻挡了娜娜冲出来。
他朝着院子里放在煤的地方跑过去。
最后牺牲自己一条胳膊,换来一个能摸到铲煤铁锹的机会。
他在娜娜开窗跑出来之前,狠狠给小胖的脑袋上拍了两下。
小胖痛得松开了口,我爸借此机会,直接跑出院子,还把院子的门闩也个插上了。
就算熊爬墙也需要时间,拖延的时间够我爸跑出去好远。
长白山的冷风呛进肺管里面像是要在里面结冰。
我爸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摔了不知道多少回,脑子都要被冻木了。
但他不敢停下,熊啸声就在他身后。
直到看到信号塔,我爸才松了一口气。
他感觉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一旦停下就不断地呛咳。
山里仅有的信号塔果然已经倒了,截断的地方比我爸还要高一点。
当初修建这座信号塔的时候,上面还特意考虑了山里的气候特殊,用的材料都是水泥混合钢筋,超级耐用结实。
但现在看起来这座塔像是经历过什么巨物的反复撞击,被硬生生地撞断了。
上面留下了巨大的抓痕,一大一小。
我爸只一眼就断定了是那两只棕熊,娜娜和小胖母子做的孽。
塔下,林松不在。
此时我爸的双脚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
林松的房子倒是离信号塔不远。
但是我爸当时已经再也走不了一点了。
熊啸声越来越近,我爸却再也站不起来,只能无助地垂着双腿。
绝境下,我爸十分后悔,几乎准备认命让自己成为熊的口粮。
没想到随着一阵喀喀踏雪声,林松来了。
他手上还拿着工具箱,大概是真的打算修一下这个信号塔。
当他看到我爸的时候一脸惊讶:「陈哥!」
我爸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在看到林松的瞬间,眼泪真的忍不住掉了下来,冷风一吹过,我爸的脸上也疼得厉害。
他想起被小胖舔舐时的感觉,也是差不多的疼,以前他讲这视为小胖的友好,没想到这是小胖对食物的确认。
后怕感这时候才涌了上来,我爸拼命地控制自己的哽咽,但是长时间的冷让他张开双唇就不自觉地在颤抖,讲出来的话也又颤抖又气若游丝:「熊、熊快跑……」
我爸话音落下来的瞬间,林松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但是他看得出来我爸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林松问道:「我的屋子成不?」
我爸艰难地点了点头。
林松四下张望,看没有熊的身影,他也顾不上工具箱了,直接背着我爸朝着他自己的房子里面走。
门窗刚刚锁好的时候,他们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巨大的撞门声吓得浑身一震。
11
那撞门声一下比一下沉重,门板似乎随时都要被撞开,我爸和林松赶紧把家里沉重的家具都挪到门那里堵住。
撞门的大概也察觉到了撞开门无望,没继续撞下去白费力气。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熊掌出现在窗边,狠狠ṱù₃的一击,玻璃就应声碎裂,冷风灌了进来。
那一瞬间,他们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东北的老式窗户结构这时候发挥了作用,铁质的窗沿坚不可摧,而被窗沿分割成几块的窗户,不足以容纳一头熊或者一个人进来。
何况外面是显然已经成年更加体型巨大的娜娜。
娜娜的手臂从窗户伸了进来,扫荡着它能碰到的一切。
噼里啪啦的一阵之后,那只熊掌缓缓地,摸索到了窗户的把手。
林松迅速去拿老李留下的猎枪,他年轻,显然没拿过枪,打歪了好几下,有惊无险地赶在娜娜打开窗户之前打中了娜娜的胳膊。
娜娜顿时发出痛苦的嚎叫。
林松似乎找到手感,又补上了几下,娜娜又中了两弹,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我爸对娜娜的感情深厚,看到娜娜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但是一想到它和它孩子的目的是为了吃自己,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在意。
林松拿出来几张旧报纸,用浆糊糊在窗户上,三四层之后才勉强能挡风,屋子里的温度才渐渐回暖。
他们将又沉又高的衣柜挡在了窗户面前,严严实实地把窗户的遮住,顿时林松的小屋陷入了如夜晚般黑暗。
我爸被冻僵的身体渐渐缓了过来,那种恐惧和无助再一次的汹涌上来。
他产生了一些姗姗来迟的懊悔当时对野生动物的盲目信任,也懊悔自己对那些山珍的贪婪。
曾经他害死了老李,现在也险些害死了自己,但已经无济于事了。
在林松的追问下,我爸将他离开后自己劫后余生的遭遇告诉对方。
末了开始对林松忏悔:「是我之前误会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林松也神色复杂地道歉:「都怪我一时赌气就要出来修信号塔,要不然陈哥你也不会出这种危险。」
俩人心脏都噗通的厉Ŧű̂₌害。
熊总共有两只,娜娜身中大伤,应该不会再来。
可它的儿子只是被敲了一下,还有战斗力。
想活,就得跑。
林松再一次向我爸提议:「陈哥,这山里你不能呆了。你快跑吧。」
「你呢?」
我爸的眼神闪过犹豫:「而且我下山要是遇到他们俩咋整?」
林松叹气道:「那对棕熊母子是对你有执念,我还能爬树,还能装死,真遇上它们,我逃出来的胜算比你大。可你再不逃,就危险了。」
林松言辞恳切,我爸也的确怕得要死,稍加整顿,就循着林松给的下山小路地图,下山去搬镇上的救兵。
但他迷路了。
兜兜转转只能回到起点。
这次,他想直接拉着林松走。
有林松引路,他相信俩人活下来的概率大很多。
没想到,他撞到了让自己不可置信的一幕。
林松的院子里,娜娜背对着我爸席地而坐。
而之前对熊表现出异常恐惧的林松此刻一脸惬意,与熊面对面。
林松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娜娜发出了很像人的声音,像一个嘶哑的已经到了高龄的老太太一样的女声:「不考虑。」
林松觉得费解,语调都急了很多:「为什么?不就是放跑了一个陈卫国吗?我以后可以给你找来更多的人类。」
「只要你带我去找找你那些珍贵玩意儿是在哪儿发现的。不就是想吃人吗,多少人我都能给你整来。」
「你想要的话,陈卫国那个傻逼能给你带来。」
娜娜对此不为所动,仍然有那种奇怪的女声说:「不考虑。」
我爸总算听明白了,林松是故意把他支开,要跟娜娜达成合作。
熊的嗅觉和听觉实在比人发达了太多,等我爸听够了,想全身而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娜娜扭头死死的盯着我爸隐藏身形的松树,口水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眼睛都泛着绿光,像是饿极了的时候看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样。
林松也发现了娜娜的状态, 最后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爸衣服的一角,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说:「陈哥, 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躲躲藏藏的。」
我爸想撒腿就跑, 但他现在的体力完全跑不过这一头熊。
那一人一熊都能听得懂人话,我爸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直接面对他们两个。
我爸想质问,但其实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林松还没拿下娜娜的点头,对我爸也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满脸不耐烦的说:「陈哥, 我本来想让你跑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直在他面前表现的畏畏缩缩的我爸冷笑了一声:「要是我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你背着我有这么大的主意。」
随后我爸下了命令:「娜娜, 上。」
林松不屑一顾:「它想吃你这件事, 我可没骗你。你居然以为你还能使唤它?」
很快他就为他的不屑一顾付出了代价, 娜娜直接把林松扑倒在地上, 一口撕下来林松肩膀上一大块肉。
13
周围的树林里又冒出了一个阴影,那是小胖。
在娜娜的示意下下,小胖哼哧哼哧的就着娜娜咬开的伤口吃了起来林松的肉。
林松的惨叫惊起了一片森林的鸟。
娜娜走过来蹭了蹭我爸的脸颊, 温顺的像是什么家养的动物。
棕熊的毛实在是有点硬,扎得我爸脸上又疼又痒的。
我爸摸摸娜娜的毛告诉林松:「本来我不想杀你的,但是我的娜娜和小胖太饿了。」
「他们看上你的肉, 我也没有办法呀。」
我爸露出了一个不忍的表情,看着娜娜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怜爱。
但林松已经没有办法给他回应了,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 为什么最后是他成为娜娜母子的储备粮。
14
其实我爸很早就知道娜娜是一只不同寻常的棕熊。
它知恩,但也馋人肉。
猛兽跟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 它的兽性明显压过它的理智。
两脚兽的肉太香了。
它扑在我爸身上流哈喇子,一边道歉一边舔舐。为了活命,我爸主动做它的伥鬼,将其他人带给它们母子吃。
消失的护林员越来越多。
老李是上一个。
林松则是今年的祭品。
我爸老早就知道组织怀疑起自己, 要派人来查护林员无故失踪的秘密。
为了向组织蒙混过关, 也为了交差和保命, 他选择和娜娜母子演一场熊口逃生的戏:他为了掩护同事光荣负伤,咬人的棕熊母子远逃西伯利亚大山。
这样它们三都能活下来。
娜娜它们吃饱了最后的馈赠, 和我爸道谢离开。
我爸倒在伐木工人必经的路上, 被抬下山救治。
伤好后, 他就辞去了护林员的工作。
组织上给予了准țû⁸予还给了丰厚的抚恤。
15
「灵灵, 和爸上山一趟吧,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拿。里面还有娜娜送我的人参咧。」
伤好出院后, 我爸对我说。
我对我爸跟我讲的故事十分头疼, 不想再听这个老头的叨叨和吹嘘。
这世上除了人,哪里会有那么聪明狡黠的动物呢。
但他坚持要回去一趟拿人参和他多年的工作笔记本,我拗不过他, 只能在一个晴日出发。
山路不好走, 我俩快开到那个小屋地时候, 天色已经有点黑了。
看到小屋,我爸很开心。
我本来以为他是要彻底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开心,但他的开心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表现很怪, 有点僵硬。
我回头的瞬间,他眼里好像闪过一抹诡异的猩红。
「灵灵,这世上真的只有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