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所以無論他做錯了什麼,只需要拉住我的袖口,掉兩滴眼淚,我就會心軟地原諒。
直到某天,我撞見他用微信小號怒駡追求我的男同事,整整六十秒語音,字正腔圓。
我這才發現當初前任出軌被抓拍的照片也是他發給我的。
「離婚吧!騙子。」
飯後,我平靜地看著眼前沉默的男人。
他還在裝聾作啞地打字裝可憐:【老婆,你一定誤會了什麼,我雖然不會說話,但可以解釋清楚……】
我忍無可忍,直接一個耳光呼去:「再裝!」
丈夫被扇跪在地,終於暴露本性。
只是他紅著眼眶抱住我的小腿,依然死不撒手地狡辯道:
「我只是太愛你了才會不擇手段,我有什麼錯,憑什麼離婚?我就不!」
1
和啞巴丈夫結婚的第一個月。
他洗壞了我的一件羊毛衫。
經過冷熱水的浸泡,直接縮成了童裝。
我從晾衣竿上取下來時,以為家裡進賊了。
「這是誰家小孩的衣服,怎麼掛在我們家?」
陳閆澈聞聲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影張望。
原本舒展的眉梢驟然一緊,解開腰間的圍裙後跨步走來。
男人指尖還是水漬,滴在手機螢幕中央,他慌忙打出一行文字向我解釋:
【這是你的衣服,我忘了不能手洗,對不起對不起……】
我拎著衣領看了半天,終於想起了它原來的樣子。
貌似這還是當年大學時談的一個初戀攢了兩個月的兼職工資買給我的。
原本早該扔了,只不過品質很好,才一直穿到了現在。
【我會賠給你的,茉茉,你別傷心。】
丈夫見我還在發愣,以為是惹我生氣了,又將文字轉語音播放了一遍。
「沒事,就一件衣服而已。」
我回過神,笑著回應他。
可抬頭卻發現男人那雙精緻的桃花眼顫動得厲害。
他好像很害怕。
怕我會因為一件衣服責怪他。
Ṱŭₘ「真沒事,這破衣服我本來就打算扔掉的。」
說罷,我順手將衣服塞進了垃圾桶裡,抽出茶几上的餐巾紙替他擦乾了手心。
2
陳閆澈天生啞巴,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聲帶。偶爾著急時,也只能勉強「啊」出聲。
雖然長得俊俏,家裡條件不錯,但因為這個缺陷,他總是比常人敏感自卑得多。
說來,我和他結婚,也有些隨意。
原來那個新郎官出軌了,剛好趕在我訂婚宴的第二天。
我才臨時決定換人。
我還記得,當晚我在婚紗店挑選禮服,手機忽然傳來一聲提示音。
郵箱裡有個陌生帳號發來了一個檔。
原本以為是哪個好友發來的新婚祝福。
一點開,是我大學時的初戀與另一個陌生女人牽手的照片。
鏡頭聚焦在他的臉上,男人笑得一臉寵溺。
背景剛好是五星級酒店牆上的掛鐘,顯示晚上八點十分。
他明明才發來消息說自己在加班。
我揉著刺痛的太陽穴,深深歎了一口氣,在婚紗店呆坐了兩個小時後,從包裡拿出電話打給了高中同桌。
「喂,小優,你上次給我介紹的那個相親物件聯繫方式還在嗎?」
最後,那件婚紗我不要了。
刪掉了舊新郎官的所有聯繫方式。
訂婚宴那天,前男友還來我家門口鬧過,問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分手直接拉黑都不帶說一聲的?
我盯著他,依然一言不發,冷著臉塞給他了一封信,因為和他多說一句我都嫌惡心。
裡面也只有那張照片,和一張字條。
【出軌男也配被通知?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承認和你談過。】
3
我和陳閆澈就是在見第二次面時領的證。
閃婚,彼此都只瞭解對方的名字和工作。
他才過完的二十六歲生日,比我大一歲。
即使不能開口,但他工作也不用社交,是個小有名氣的繪畫師,還經營著百萬粉絲的自媒體帳號,大部分內容是在分享自己的作品。
我和陳閆澈的日常交流倒沒什麼障礙。
他搬進了我買的婚房,結了婚也像室友一樣。
婚房是我全款買的。
那個死渣男一分錢沒出,我也不知道我圖他什麼。
長得也不算突出,還沒這個啞巴男人一半好看,工作也普普通通。
可能是以前我還是太稚嫩,以為他兼職賺了錢給我買禮物,以後也會真心對我好。
不過我著急找人頂替結婚,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怕我媽知道那個男的出軌後,心臟受不了。
婚前我和陳閆澈說得很清楚:
「我們認識得倉促,但是可以慢慢來,如果結婚後相處一段時間還是沒法兒在一起,離婚也可以。」
那天,挑高的男人站在門口,肩上背著的顏料包還沒放下,就迅速擺了擺手。
一開始我沒看懂什麼意思。
直到手機響了一聲後才明白。
他的回答是:【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我很滿意現在這樣。】
也是,這個好看的啞巴好像比我更著急結婚。
雖然沒說是什麼原因。
4
那件羊毛衫丟在垃圾桶裡後,我就沒太在意了。
回到書房,打開電腦繼續處理當事人發來的資料。
這幾天律所的事情實在太多。
陳閆澈在客廳拖地的聲音刻意放低了不少,漸漸,也沒了動靜。
直到屋外傳來敲門聲,陳閆澈端了一盤水果輕輕地放在桌面上,還貼了一張字條。
【時間不早了,休息一下快睡吧!】
我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累了就先睡,客廳的燈也可以關了,我還要忙一會兒。」
這一個月幾乎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睡在對門的主臥裡。
我為了省事,睡在靠近書房的這間次臥。
表面夫妻,實際室友。
等終於忙完了一切,已經接近淩晨。
脖頸間的酸痛感,讓我忍不住皺眉,但不得不放慢動作,抽身從靠椅上起來。
我躡手躡腳地洗漱,生怕吵醒他。
可窗外的悶雷卻結結實實地打了好幾個。
好久沒下過暴雨了,這會兒老天是鉚足了勁。
我擦著半幹的頭髮,剛經過主臥,手腕就被拽住了。
陳閆澈還沒睡。
床頭燈發著昏暗的光。
「怎麼還沒睡?」
我沒帶手機,他就撕了一張廢紙,抖著手寫下了一個歪曲的字:
【怕。】
「怕?」
我不理解,歪著頭追問:「怕什麼?」
這時,又碰巧一聲雷鳴。
男人急促的呼吸聲近在耳畔,我突然聞到了濃郁的洗衣粉的香味。
我被陳閆澈摟進了懷裡,埋在他胸口前的毛衣中。
好嘛,原來是怕這個。
不過這麼大個子,居然怕打雷?
初次近距離接觸,我有點彆扭,只能乾巴巴地安慰他:
「別怕。」
說完還僵硬地拍拍他的後背。
我就被這樣摟著,站在臥室門口快五分鐘,脖子實在受不了了。
「那個,我去把家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你晚上睡覺不關門就好了。」
男人搖了搖頭。
但好歹他松了手,我後退了一步,慢慢捶著後頸。
「這雨還得好久呢。」
我也沒辦法阻止打雷吧。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筆,寫道:
【今晚可不可以陪著我?】
剛準備拎起來給我看時,又匆匆加了兩筆:
【求你。】
5
算了,總歸都是合法夫妻,也不能一直當室友。
「那你等我把頭髮吹幹。」我輕語。
可我前腳剛進浴室,後腳他就跟來了。
那雙修長的手接過吹風機,替我繼續吹著濕潤的髮絲。
鏡子裡的男人抬頭,與我無聲地對視時,漸漸紅了眼眶。
【你真的不會怪我嗎?我弄壞的,是你前男友送你的東西。】
他用手語熟練地比劃著問我。
我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一時無法回答。
於是,丈夫的眼淚像珍珠,穿成串,落下了一簇又一簇。
「真沒怪你,是他送的東西品質不好,他的問題,我連這人名字都忘了。」
見他哭得讓人心疼,我連哄帶誇了好久。
「你看,這是你那天送我的項鍊,我已經戴了一個星期了。」
替他擦乾眼淚後,我將衣領下那朵金子雕刻的茉莉花放在手心。
這是陳閆澈親手打磨的,背面還刻著我名字的縮寫。
男人終於笑了,將抱枕丟到一旁,又湊近了些,摟住了我的腰,埋頭蹭了蹭,小狗似的。
「好了好了,睡覺,別撒嬌。」
初次同床共枕,其實我難以合眼。
夜深時刻,我的手心被枕邊人牽起。
他好像也睡不著。
食指的薄繭摩挲著我的掌心,一筆一劃的,像是在寫字。
什麼字呢。
我一點一點感受。
直到他寫完最後一筆。
原來是:【我——愛——你。】
雷雨淅淅瀝瀝,如同我此刻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救命,他是撒嬌精轉世吧?
6
早上出門,丈夫提醒我帶傘。
我想起辦公室裡還有一把備用的,穿鞋時又將它放在了玄關處。
去律所的路上,陳閆澈發來微信:
【今早的豆漿就喝了兩口,是不是我沒加糖的原因。】
【悲傷流淚貓貓頭.jpg】
【要不明天我還是換成牛奶吧?】
我盯著螢幕上那個會動的表情包,忍俊不禁。
【不是,因為早上趕時間我才沒喝完。】
突然覺得有這麼賢慧體貼的丈夫,哪怕他不會說話也沒什麼不好。
或許這場閃婚我們也可以有個很好的結局。
我放下手機,翻找著包裡的文件時,忽然瞥見夾層裡那枚被遺忘的婚戒,凝視許久後,我將它重新戴在右手的無名指上。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
「周律師,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道含糊不清的女音響起。
我抬頭望去,沈嬌還是穿著上周見面時的那件洗得有些發黃的素白長裙。
她正是我這場離婚官司的當事人。
「不要緊,請坐。」
隨後我將這幾天整理的證據放在桌上,信心十足地告訴她:
「你放心,我會盡全力幫你爭取孩子的撫養權。」
沈嬌左耳戴著助聽器。
我刻意提高了音量:
「法官在判決時,會考慮到父母的品行,王勇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
「不了,周律師。」
話未說完,她忽然焦急地開口打斷我,面色尷尬:
「我不想離婚了。」
我錯愕地盯著眼前的女人,她也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發間卻已有銀絲。
「今天來,我是想讓你撤訴的。我又回去想了很久,孩子還小,她父親對她還是挺好的,要是單親,以後會被人笑話。」
她像是已經提前排練了數次,這回說得迅速又流暢。
「不過您放心,律師費我還是照給的。」
難以置信。
「那你呢?他都沒有把你當成一個人看待!」
一個讓妻子Ŧū́₉開電瓶車上下班,而女秘書坐在自己副駕的男人,還能繼續和他過下去嗎?
因為情緒激動,我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夫妻嘛!我媽說,大家都是這樣過。」
沈嬌後退了一步,沉沉地彎下腰說了一聲抱歉。
她走後,我陷在靠椅裡,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份民事起訴書上。
那裡詳細地記錄著兩人失敗的婚姻。
我歎了口氣,深感無力。
7
高樓下,雨滴劈裡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陳閆澈發來消息,想來律所接我。
我看著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讓他安心待在家裡。
進電梯時,剛準備關門,一雙寬大的手攔了過來。
「哎,等等!」
蔣肖睿也在這個點下班了。
作為同事,我禮貌地沖他打了聲招呼。
「巧。」
「不巧,我純碰瓷。」
男人的頭髮打了一層髮膠,看著堅硬如鋼,確實很符合律師的職業形象。
我不知道他在犯啥神經,說完也沒接他的茬。
出了寫字樓大門,蔣肖睿忽然拽住我的袖子。
「周茉,我沒帶傘,能不能白嫖一下?跟你順路去地鐵站。」
我心想,這人臉皮是不是有點太厚了,但同事一場,根本無法拒絕。
剛把手裡的傘撐開,傘骨折了。
好了,這下有藉口了。
「好久沒用,忘了辦公室裡放的是把壞傘。」
但我也沒法去地鐵站了。
我盤算著給陳閆澈發個消息,頭頂投來了一道陰影。
說自己沒傘的某人從公事包裡掏出了一把大黑傘。
我:「?」
蔣肖睿摸了摸鼻子:「走吧!剛發現,居然藏在包裡,哈哈……」
一路上,男人刻意將傘傾斜。
我察覺到了一絲怪異。
故意摸了摸右手的戒指,有意無意地將無名指抬起。
「嘶,手指怎麼抽筋了。」
「……」
「咳,戒指挺漂亮。」
蔣肖睿當然知道我這是什麼意思。
「你啥時候結婚的?沒聽你提起。」
「有一兩個月了,比較低調。」
我沖他笑笑:「不過以後補上婚禮,肯定給你發請帖。」
男人臉色暗了下來,渾然不是剛才那副玩笑模樣:「我真沒機會了嗎?」
「難道一個人能領兩個結婚證?如果可以,倒是能考慮一下。」
我打趣了一句,男人別過臉,有些尷尬。
他和我是同行,婚姻法能不清楚嘛!
走進地鐵站後,我這才明白過來之前那些匿名送來的玫瑰原來出自他手。
腦殘同事暗戀我這種劇本也能真實存在?
我扯著嘴角,覺得離譜。
8
回家後,客廳昏暗無光。
門口地毯上有一圈水漬。
陳閆澈出去過了?
「啪——」
我打開燈,看見了睡在沙發上的丈夫。
「陳閆澈?怎麼現在就睡了。」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
男人睜開惺忪的雙眸,濕潤的睫毛跟著顫了顫。
他嗓音沙啞,發出了一聲嗚咽,聽起來有些痛苦。
我摸上他滾燙的額頭,嚇了一跳。
「走,去醫院。」
男人搖頭,拿起旁邊的手機。
【我剛喝了藥,好多了。】
怎麼突然就發燒感冒了呢?
【茉茉,我今天出門買藥遇見李向陽了。他看不懂我的手語,我就打字告訴他,你現在的丈夫是我。】
我的手頓在半空。
陳閆澈勾住我戴Ṭű²上戒指的指尖,熾熱的氣息撒下,他在骨節處留下了一個吻。
上次和母親打視頻,我提到了李向陽,我說陳閆澈就是我原來的那個男朋友,我只是怕媽媽擔心,那時候她才剛回老家靜養。
「我會和媽媽講清楚,等今年春節,我就帶你回家,我媽媽也會手語,你們交流起來也沒問題。」
我媽媽也是聾啞人,先天性的。
所以當初得知陳閆澈不會說話時,我是有幾分憐惜的。
也正是這幾分憐惜,讓我又同意和他見第二面。
我在生活裡有了一個通病。
看見戴著助聽器的人,總會下意識地想起我媽媽那副佝僂的背影。
之前帶教師傅說過我,你得改改,感性的人是當不好律師的。
至少當不了一個賺錢的律師。
我無力地笑了笑,只是沉默。
9
陳閆澈睡了一覺後,燒退了。
我看著他戴著婚戒的左手,靠近在他耳邊呢喃:
「過段時間,我們補辦一場婚禮吧。我覺得我們挺合適的。」
男人愣愣地看著我,隨後摟住我,又是一滴眼淚落在脖頸處,涼涼的。
已經是第二次哭了。
不過沒關係,在愛人面前,可以隨意落淚。
「好了,再喝點熱水,最近換季就是容易感冒。」
10
陳閆澈病好後變得更黏人了。
開始固執地堅持送我上下班,幾乎每次都提前停在了律所樓下。
想起上次偶然翻到了他的自媒體帳號,點進主頁置頂的視頻裡,是我們牽手的照片,劃到後一張,是婚戒的設計稿。
他連當初我讓他臨時買的婚戒都是很久之前已經設計好的。
陳閆澈其實一直都很嚮往一場完美的婚禮。
可就當我有意留心哪家婚慶公司業務能力不錯時,蔣肖睿再次找到了我。
這回更是莫名其妙,左擋右防地鑽進了我的辦公室。
「周茉,我尋思上次你說開了後,我也沒再騷擾你了啊!」
已經過去的一周,他確實沒再找各種機緣巧合「碰瓷」過。
「所以現在有什麼事嗎?」我著急下班,這人堵在門口。
「那你拉黑我還找人罵我是怎麼回事?」
蔣肖睿將手機橫在我面前,氣得不輕:
「好,我承認我這人就是有點舔狗,但你,你好歹同事一場,你至於嘛你。」
我一頭霧水:「我啥時候拉黑還找人罵你了?」
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他自己在外面又欠了誰的情債,找錯人了吧?
我瞪了他一Ṱü⁴眼,低頭點開自己的手機一看,奇怪,我怎麼真把他拉黑了。
同一個律所上班,有時前臺登記案子我還得發給他,我根本沒必要拉黑他啊!
誰碰我手機了。
「怎麼罵你的?我看看。」
點開聊天框後,這個帶著磁性和感冒後的低沉男音開頭問候了他全家,最後再三叮囑蔣肖睿,讓他離我遠點兒。
六十秒的語音,聽得我全程皺眉。
蔣肖睿問對面是誰。
那人沒回答他,只是又發來了一條警告。
【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去招惹她,我會讓你知道我是誰。】
好典型的街溜子混混語氣。
我的第一反應是,蔣肖睿惹上精神小夥了。
可對方明確提到了我的名字。
不對啊,我又不認識什麼社會人士。
就算是以往打交道的當事人也沒這樣的。
我丈夫?那更不可能,他都不會說話。
想到這裡,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抱歉,可能是我弟幹的,最近短視頻刷多了,學壞了,我回去查查,要真是,我一定饒不了他。」
11
我哪來的弟弟,無非是搪塞蔣肖睿的說辭。
那個帳號我記下了。
朋友圈僅三天可見,什麼也沒有。
但是個性簽名那挺有意思。
一串數字,剛好我的生日。
我瞬間想起之前那個電子郵箱發來的照片。
到底誰會一直這麼關注我的生活。
丈夫還在樓下等我。
我提前十分鐘走了,順便買了兩份奶茶,示意車裡的男人按下車窗,將其中一份遞給他。
「你先回家,我這會兒有點事。工作上的。」
陳閆澈沒接,用漆黑的瞳孔愣愣地看著我。
【要很久?我能和你一起嗎?在旁邊不會打擾你。】他用手語央求。
我微微一笑:「不行。」
他總會一貫的委屈。
我以前還沒發現這個男人其實不光是在撒嬌,有時,還頗有心機。
「真的不行,我去送材料還得和那個男經理聊聊案情進展,指不定聊多晚呢!你又進不去,何必等我這麼久呢?」
他終於接過奶茶,轉了方向盤。
確實臨時有事,要不是蔣肖睿打岔,我也不會編個什麼男經理去試探陳閆澈。
去找沈嬌的路上。
我點開了郵箱,意外發覺那張照片非常高清。
隨後,我又點開了陳閆澈的帳號。
裡面的作品的清晰度也很高。
不像是手機拍攝,應該是專門用相機錄製的。
裡面幾百個作品,我拉到了最底下的幾個。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發佈的了。
評論區裡有張粉絲截屏的他以前承諾下期畫什麼的留言。
我看著截圖上他的頭像,依舊是那朵白色的茉莉花。
原來這個茉莉花頭像很多年前就用過。
上次提起時,他說因為我叫周茉,茉莉花的茉才換的這個頭像。
他撒謊了。
但這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謊言。
關掉螢幕,撲面而來的疲憊感幾乎要把我吞噬,我揉著眉心,對自己的丈夫失望透頂。
12
穿過馬路對面後,我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去了沈嬌所住的社區。
她今天發來了一筆律師費。
有零有整的八千九百五十六塊一毛。
我感覺不對勁。
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一開始接通了一秒就立刻掛斷了,之後再打就是關機狀態。
「沈嬌……沈嬌,你在家嗎?」
大概敲了快五分鐘的門,吵到對面鄰居推出個縫隙嚷嚷:
「奇怪,也沒見她今天出來買菜啊,不過昨晚又聽見她老公罵罵咧咧的,估計又慪氣了吧。」
在家還沒人應,我一聽,立刻報了警。
消防趕來撬開門鎖後,果然看見了昏倒在沙發上的女人。
茶几上,還有一瓶打開的安眠藥。
「沈嬌!」
13
幸虧送醫院及時,沈嬌洗了胃,轉危為安,現在躺在病床上還沒醒。
我坐在旁邊,盯著地板發呆,手還有些顫抖。
陳閆澈發來微信問我幾點回家。
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不回。】
天天在我面前演戲的男人,我回什麼家。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後,沈嬌睜開了眼。
她的唇色慘白,微微蠕動著,扭頭看見我後,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要不要給你的家人打個電話?」我彎腰,打著手語問她。
女人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掉。
【打了也是浪費,在這個世界上,沒人在乎我。】
我握住她懸在半空還沒放下的手。
再也抑制不住哭腔:「不是這樣的,你還有女兒啊!
「是不是ťųₜ王勇想把孩子接走?」
王勇平時都不會回這個社區,昨晚又來,肯定是為了孩子的問題爭吵。
兩人曾是少年夫妻,背井離鄉打拼,結婚十多年,只能共苦卻不能同甘。
男人白手起家創業發達後,開始嫌棄自己的結髮妻子,哪怕她還患有聽障也絲毫不顧及往日的情面。
出軌下屬後,再也不著家半步。
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
可當沈嬌下定決心離婚時,卻被自己的母親斥責勸告:「多少夫妻不都是這麼過下去的,你想讓我孫女只有媽沒有爹?」
事實上,當自己被困在枷鎖裡時,孩子也不會在支離破碎的家庭裡感到幸福。
因為我也曾是這樣的孩子。
後來是我拉著媽媽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淚,告訴她。
如果他讓你難過,如果你不再幸福,你就離開他。
我不會因為有一對離婚的父母而缺少什麼,相反,我會因為有一對天天爭吵的父母而整日擔驚受怕。
現在,我同樣拉著沈嬌的手,說著同樣的話。
「在這個世界上,你要先在乎你自己。其他人的眼光,根本不重要。」
14
離開醫院已經淩晨十二點。
我在醫院大廳門口,碰見了坐在臺階上的陳閆澈。
他看到我,露出了一個疲倦的笑。
手機裡,那句他來找我的消息,我沒回。
【抱歉,我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他的手語很流利,看不出破綻,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的臉都快凍僵了,實在不想同他繼續裝下去。
【我偷偷跟來的。】
我長歎了口ťûₓ氣,並沒有感覺太意外。
「回去吧。」
也怪我天真,以為隨便認識一個男人,就能和他廝守一生。
我在車上睡著了。
陳閆澈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隨後彎腰將Ţṻ₁我打橫抱起,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啞巴就好了。
可我又有一點點的慶倖,慶倖他過去的痛苦只是欺騙我的把戲。
陳閆澈把家裡的地拖得幾乎反光,連桌上的鮮花都是三天一換。
我拿著筷子,無聲地打量了他許久。
男人好像有些心虛,始終不願意抬頭。
餐桌上,只有飯菜的咀嚼聲。
時針指向十二點時,我平靜地告訴他。
「陳閆澈,我們離婚吧!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15
男人的筷子掉在地上,匆忙俯身去撿。
我取下手指上的戒指,連帶著脖子上的項鍊,只想還給他。
可那雙手攥住後,遲遲不願鬆開。
「騙子。」
我低聲吐出兩個字。
男人紅著眼眶,雙手胡亂地比劃,央求我告訴他發生了什麼。
【我不是騙子,茉茉,你一定誤會了什麼,我可以解釋……】
他裝可憐,向來在行。
「你真的是啞巴嗎?」我耐著性子最後問了他一次。
陳閆澈依然固執地點了點頭。
太讓人失望了。
我掙開他的手,要去拿結婚證。
「離婚,騙子,我要和你離婚。」
16
等我從抽屜裡拿出所有證件時,男人堵在了門口,一步也不肯退讓。
「讓開。」
我煩到了極點,伸手去推他。
結果男人趁機拉住我的手,又想故技重施地把我扯進懷中。
我反手就甩了一巴掌過去。
「啪——」
不算很響的一聲。
陳閆澈被扇歪了頭,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好疼啊!】
他眼淚巴巴地望著我,比劃著自己的左臉疼。
我已經不吃這一套了。
「別裝了,天天耍我玩很有意思?」
我垂眸,挑起他的下巴。
明明一點痕跡都沒有,還那麼配合地將腦袋歪到一邊,我剛根本沒使勁。
「死騙子,讓開。」
17
「我不要!不要離婚。」
一道響亮的,略帶沙啞的男音回蕩在客廳中央。
裝聾作啞的丈夫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我氣笑了,厲聲質問:
「你不是小時候聲帶被燒壞了嗎?不是自卑嗎?不是沒人愛你嗎?從第一天見面,你就開始騙我!」
夫妻之間,誠信不應該是最重要的嗎?
如果我們的感情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之上,那我無法分清那到底是不是愛。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想騙我什麼?難道是這個房子?還是我和你哪個前任長得很像?」
太多的問題擠在我的嘴邊,最後只能化成一聲沉重的歎息。
無所謂了,反正我們的開始就是隨意的,結局也註定潦草。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哭。
轉過身,狼狽地抹掉眼淚。
「不是的,不是的,茉茉,我只是太愛你了才會這樣做,對不起……」
陳閆澈蹲在地上,揪住我的褲腿哀求:
「我很喜歡你,喜歡到不擇手段,我承認我的做法很無恥,但如果這樣能靠近你,我寧願無恥。
「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小聲地哭泣,兩臂死死抱緊我的雙腿,生怕下一秒我就會在他面前永遠消失。
我彎下腰,依然不理解:
「我們結婚前就見了兩面,你說你很喜歡我?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好糊弄嗎?」
18
按理說,Ṭũ⁹我現在應該氣憤地離開,但想想這個房子的戶主是我,要走也該是這個騙子走才對。
可陳閆澈像塊巨大的牛軋糖,黏在我身上就是不撒手,凶他幾聲,又扯著嗓門哭的比誰都慘。
大概就這麼僵持了半小時,他一直半跪在地上耍賴。
我這下更相信那條語音出自他口了。
表面上裝成體貼賢慧的丈夫,實際是個心機的無賴。
男人的嗓子都哭啞了。
我終於受不了他的糾纏。
「好,我給你一分鐘時間,你說說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八年前吧!也可能是九年前的那個下午。」
丈夫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又迅速勾住我的小腿,低聲回答。
我:「?」
「又要開始騙我了是吧?」
八九年前就喜歡我了,那時我才十六七歲,更是扯得沒邊。
「就是,就是高中的時候喜歡的。」
「胡扯,我翻過高中畢業照,根本沒你這個人。」我篤定。
「你就當我是後來喜歡你的,別管之前的了,總之我不是圖你錢也沒有把你當替身,你權當我是擠走你前男友上位的綠茶。」
陳閆澈說得很心虛,額前都起了一層細汗。
我實在頭疼:「好,綠茶是吧!行,讓開!我要上班了。」
給他說實話的機會,還是不願意如實交代,那算了。
19
我去開庭的路上,陳閆澈一直不停地發微信,我直接開了免打擾。
當事人問我怎麼愁眉苦臉的。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狀態不好,怕影響他的案子。
那必然不可能,辯論環節,我直接舌戰群儒。
怒斥完被告,懟被告的兩個代理律師。
到最後,直接把對面說沉默了。
開完庭後,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笑爛了臉:「啊呀,周律師,之前以為你只有一把刷子,合著還偷偷藏了一把,今天才亮相呢。走走,請你喝一杯去。」
我慌忙搖頭:「不用不用,維護你的合法權益,本來就是我的本職工作嘛。而且我也不會喝酒。」
當事人白了我一眼:「想什麼呢,我是請你喝杯奶茶而已,還想喝酒呢!那酒多貴啊!」
忘了,這人當時給律師費的時候還想跟我砍價來著,他能捨得請我去喝酒嘛。
後來我蹲在馬路牙子邊吸著杯子裡的珍珠,這人還是沒走。
「哎,你到底有啥煩心事啊周律師?今天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這個小老頭子咋這麼喜歡八卦。
不過說說也無妨。
仗著他不認識陳閆澈,我直接叉腰怒駡了半小時。
說完,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懂了,妮子,你就跟你老公吵架了唄!」
「叔啊,這就不是吵架的事,這是原則問題。他從一開始就騙我呢!」
「那你們相處這麼久,你喜歡他嗎?」
當事人一個問題給我問愣住了。
那要是真不喜歡,也不會這麼鬧心。
「哎呀,如果還相愛,那就在一起,如果不愛了,那就分開,你一個搞過離婚官司的律師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似曾相識的話,如今落在了我身上。
20
天已黑,我坐在公交月臺, 等那趟回家的公交。
剛好旁邊的看板滾動, 切換了一張新廣告。
碩大的標語,惹人注目。
我上車時, 回頭瞥了一眼。
【心的世界曾是一片荒島, 只因你的出現, 這裡開滿鮮花。】
說實話, 不知道從哪天起,我也會期待回家後能看見那張熟悉的臉。
可當我再次擰開門鎖, 屋子裡漆黑一片。
打開客廳的燈, 沙發上依然空蕩蕩。
頃刻的失落, 讓我忍不住自嘲, 算了, 算了……
「可是周茉,我不想和你就這麼算了。」
我醞釀的眼淚還沒掉下來呢, 身後那道聲音卻不合時宜的響起。
一回頭, 陳閆澈抱了一大束茉莉花站在我面前。
另外, 他染了一頭顯眼的金毛。
「九年前, 我十七, 你說你沒印象,現在呢?一頭金白色的頭髮那個翻牆去柳樹下找你的混混,現在還記得嗎?」
陳閆澈好像羞於提起自己的過去, 話只說了半截就低下了頭。
我盯著他這幅十分非主流的造型愣愣地看了很久, 終於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原來當時, 我錯把叛逆的少年,當成了啞巴。
那人的校服永遠沾著灰黑色的顏料, 眼角處總帶著傷痕, 他見到誰都不說話。
頭髮弄得金燦燦的,像金毛獅子王。
「原來, 原來當時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是你?」
陳閆澈點頭:「對, 高中體育課,他們都不和我玩,只有你用手語問我,要不要打羽毛球的那個。」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因為我不想讓你想起來, 我就是這個不學無術的壞孩子……」
可是那時他也不算壞啊, 只是有點不愛說話。
以至於,我以為他真的不會說話, 被其他人孤立了。
原來當時, 他是校霸太混了才沒人跟他玩的啊……
21
「陳閆澈,所以一切都是你煞費苦心的暗戀嗎?」
搜集前男友出軌的證據, 然後聯繫高中同學介紹物件, 裝啞獲取我的憐憫心……
「可你為什麼不能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呢?」
我接過茉莉花,哭笑不得。
「因為以前的我很差勁,不想讓你知道。」
男人攥著手裡被我摘下來的項鍊, 輕聲道:
「愛總讓人自卑,如果你再多愛我一點就好了。」
「打住,我還沒說要原諒你呢!」
別見縫插針的撒嬌啊!
我擺弄著懷裡的茉莉花,看見上面的賀卡中寫道:
【送卿茉莉, 願卿莫離。】
好吧,我承認,撒嬌男人最好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