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清冷仙尊成婚多年。
他既不同我雙修,也不跟我解契。
整日跟合歡宗妖女摻合在一起,甚至一次又一次捨身救她。
我發了瘋。
趁他受傷虛弱之時,給他下了烈藥,將他囚於暗室,肆意玩弄。
後來,仙尊被妖女救贖。
而我,和整個宗門一起葬送在火場裡,化為飛灰。
再睜眼,我爹正對我說:
「那你們的結契大典,就定在三月後?」
我把頭搖成撥浪鼓:
「其實,我根本不喜歡人類,我一直仰慕我們無妄宗的守護山神。」
「寧願此生不嫁,也要守在他身邊!」
話音剛落。
後山傳來一道羞澀的聲音;
「吾……亦心悅你。」
我懵了。
人樹戀該怎麼談?
急,線上等。
01
仙山巔,神樹下,我愁得滿地轉圈。
我從小就愛看各種小畫本,上輩子臨死前還玩得挺花的,也算是見多識廣。
可人樹戀……
好像還是難度略高了點。
我拍了拍發暈的腦門,把心一橫。
遇事不決打直球!
直接邁步上前,雙手抱住樹幹,啪嘰一口親在樹皮上;
「夫君,我好開心呀,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們居然真的在一起啦!」
在我嘴唇落下的那一刻,粗壯的樹幹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連帶著我腳下的地面都震顫許久。
護宗大陣歘一下彈出來。
宗門至寶戊方鐘嗖嗖嗖竄到我面前,叮叮噹當響得像鬧鈴一樣。
整個宗門瞬間全亂了套。
我爹拿著蒲扇,二師兄拎著丹爐,三師兄和四師兄牽著小師妹跑的時候還不忘幫她裹好衣服,其他弟子哆哆嗦嗦手握長劍。
漫山遍野都是驚惶亂跑的人。
也怨不得他們害怕。
這個仙器祖宗自從被祖師爺請到無妄宗就從來沒響過。
前世,戊方鐘作為鎮宗之寶,只響過四聲。
一聲,我和仙尊趙西決結契。
三聲,仙尊趙西決「隕落」。
傳說中,戊方鐘只有在修仙界危難之時才會震鳴示警。
可誰能想到,這個前世沉默了數百年的戊方鐘其實是個碎嘴子。
它鬧得全宗上下人心惶惶,居然只是在嘲笑我新鮮出爐的道侶:
「哈哈哈哈哈,死木頭,你完啦,你墜入愛河啦。」
「你當初還有臉嘲笑我只會玩暗戀,你再看看你自己,不就是被人親一下嘛,激動得原身都差點從土裡蹦出來了。」
「你看你看,露根啦,老弟。」
戊方鐘飛舞在半空中,在我面前樂得叮噹亂響。
「小姑娘,這爛木頭好哄得很,就算你靠在他身上看書,他都能幸福到滿地掉葉子。」
「我偷偷告訴你,他這裡最……」
嗖!
一根樹枝探出來,把戊方鐘纏成個結結實實的球,塞回到樹冠裡。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樹冠晃了好一會。
不是,然後呢?
哪裡?
倒是把話說完啊。
不知從哪傳出一道帶著羞澀的青叔音:
「莫要聽他胡扯。吾,只是為你解圍而已。」
這聲音……
太有磁性了!
我哇一聲,抱著樹幹,臉貼在剛剛有些溫熱的位置上:
「夫君,你的聲音好好聽啊!」
臉頰下方那塊樹皮現在更熱了。
下一秒,片片綠葉打著旋飄落,像一片綠幕一樣圍繞在我身邊,慢慢隱沒進我身體裡。
「吾,贈你幾道護身靈力。」
「你莫要再……如此孟浪了。」
護身靈力?
我愣了。
就是前世救了莫梵音三次狗命,一片葉子抵掉一次致命傷的那種嗎?
那剛剛那一大片,是多少條命啊?
樹大人可真是善良又大方。
為我解圍,還贈予我這麼大的恩惠。
我居然為了躲避結契拉他下水,還在這輕薄樹大人。
真該死啊。
我趕緊鬆開抱著樹的手,退後一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抱歉樹大人,我明白您的苦心了。」
「以後,我會把您當親爹一樣尊敬,我爹在我這什麼待遇,您在我這就什麼待遇!」
「吾不是這個意思。」
樹大人有些急切:
「吾並沒有後悔答應與你結契,吾只是說,儘量,不要摸那個位置,那裡比較……那裡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後退兩步端詳了一下這顆巨大無比的樹。
如果說樹幹是身軀的話,那按照大概比例,我剛剛正在摸的位置難道是……
ţü₀一股熱血直沖我腦門。
02
我和樹大人雙雙沉默許久,尷尬到腳趾扣地。
偏偏這個時候,大師兄趙西決提著劍跑過來了。
身後還跟著那個來自合歡宗的妖女莫梵音。
趙西決一身白衣,神情淡漠,先是對樹大人施了一禮,開口道:
「師妹頑劣,叨擾樹大人了。」
接著,他轉身向我:
「丹醴,快向樹大人道歉。樹大人修道數萬年,成仙在即,要時刻準備應付天劫,哪有時間陪你胡鬧!」
我白了他一眼:
「關你屁事。」
趙西決瞪大了Ṭű⁽眼睛:
「你怎可如此粗鄙?」
我換了個方向翻白眼:
「呵,幹卿屁事。」
看見他這張臉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前世,我要跟他解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只是神色冷漠地回我倆字:
「休想。」
可偏偏他還頂著我無妄宗宗主道侶的名頭,和莫梵音及她那十六個道侶一起外出遊歷,招搖過市。
實在是噁心人。
大噁心身後還跟著個小噁心。
莫梵音提著裙擺走過來,挽住趙西決的手,溫婉笑道:
「丹醴師姐,我和西決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雖然修多情道,卻從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
「雖說那天他與我赤身相對,但也只是因為我中了師門的魅毒,無奈之策而已。」
她說著說著,突然捂住嘴:
「哎呀,西決師兄,我是不是說漏嘴了。」
莫梵音眨眨眼,仰頭看趙西決:
「這事,西決師兄不會還瞞著丹醴師姐吧?你們道侶之間,可一定要坦誠啊,不然可是會產生誤會的。」
我帶著鄙夷的眼神,打量著趙西決。
他並沒有慌亂也沒有愧疚,依然是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丹醴,我和莫道友的關係與你不同。我所做的一切,只為保住莫道友的命,對她並無半分男女私情,你無需介懷。」
我看著莫梵音陰沉的臉,點點頭:
「哦。關我屁事。」
趙西決微微蹙眉:
「你還在生氣?你不信我?」
莫梵音輕笑一聲,拉住趙西決的手晃了晃。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根樹枝嗖地伸過來,把莫梵音的下巴捆得嚴嚴實實,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樹大人惜字如金:
「口氣熏人似毒煙。」
他這是在說莫梵音口臭。
我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莫梵音這張嘴向來最會煽風點火,顛倒黑白。
現在。
她這算是直接被樹大人打斷施法了吧?
不過趙西決對她還真是情深義重。
眼見莫梵音受困,趙西決一掃那副淡然模樣,滿臉急切地手握劍柄,上前一步。
又像是在顧慮什麼似的,深吸一口氣:
「樹大人,莫道友是我們無妄宗的貴客,她是無辜的,請不要傷害她。」
「不然,就請恕晚輩失禮了。」
一陣清風吹過。
天上鳥雀飛過。
一片落葉飄下。
無事發生。
樹大人對趙西決的威脅無動於衷,甚至還順便伸出一根枝條拂了拂我被風吹亂的發帶。
他聲音輕柔地詢問我:
「其實如果你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騙你,倒也不用這麼麻煩,我可以直接幫你搜魂。」
說話間,那根剛剛還很溫柔的樹枝呼嘯一聲,如利劍一樣刺向趙西決,懸在他額前半寸。
趙西決手中的劍還沒來得及出鞘,就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斷了。
我瞪圓了眼睛,半晌才想起來眨一眨。
風霄劍與主人劍心相連。
劍斷了,趙西決的劍心,也碎了。
趙西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許久未動。
樹大人冷哼一聲:
「你們那開山祖師爺從我枝頭悟到了一星半點劍意,這才有了你手裡這幾式破爛椿木劍法。」
「就你這一招半式,還不及你那不成器的祖師爺,居然膽敢在吾面前拔劍?可笑。」
03
樹大人讓那兩個礙眼的人滾下山後,聲音有些悶悶的:
「你明明很好奇,為什麼不讓我搜他的魂?」
我坐在樹下,看著那兩個人像兩個球似的越滾越遠,安撫地拍拍樹幹:
「那個女子身上有古怪,我們還是躲遠一點比較好。」
我沒開玩笑。
前世,莫梵音身邊就圍繞著各種大人物,每一個都像失了智一樣的對她唯命是從。
鬼知道她是會攝魂還是會下蠱。
樹大人好像笑了一下。
一股帶著草木香氣的清風拂過,低語聲從我耳後傳出來:
「好,都聽你的。」
「我們,不理會他們。」
我們這兩個字,被他加了重音,帶著幾分曖昧的語調說了出來。
那聲音落在我耳朵裡,像羽毛輕掃,讓人癢癢的。
「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叫椿遇。」
椿遇,這名字好像前世從未聽過。
不過也難怪,前世我除了修煉,就是忙著應付那對狗男女。
莫梵音一向驕縱,看上誰就推倒誰,看上什麼珍寶就上手去搶。
她生平唯一受過的委屈,就是對趙西決愛而不得。
趙西決嘴上說他已有道侶,不會和別的女人苟合。
卻一次次捨命救她,為她衝鋒陷陣。
莫梵音也就越陷越深。
她越是得不到趙西決,就越恨我,想盡一切辦法也要除去我。
我是真冤種啊。
那趙西決連個衣袖都不讓我碰,我在他面前的地位還不如莫梵音呢。
想到這,我突然反應過來。
趙西決這個狗東西早就對莫梵音動心了。
他只是怕被世人指責,也怕莫梵音太容易得到,就不珍惜。
我呸!
他們倆自己拉扯去吧。
我這工具人不跟他們玩啦。
04
和椿遇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有道侶的生活可以這麼幸福。
我喊的每一聲椿遇,都會立刻得到他的回應。
像是時刻都在等著我叫他的名字。
椿遇的枝條很柔軟,葉子像綢緞一樣絲滑。
我倚在樹幹上,抓著枝條把玩的時候,整棵樹的葉子都會泛紅。
像是滿樹霞光。
他還特別會照顧人。
練完劍,照例接過椿遇遞來的靈果,我倚靠在他身上感慨:
「這才三個月,我都被你從築基喂到金丹了。」
「就連雷劫都是在你樹下度的,我夫君也太全面了吧。」
椿遇輕笑一聲,樹葉刷刷作響;
「應該的,道侶之間,本應如此。」
「你先調息,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椿遇好像很喜歡送我禮物。
他送過我木劍,鮫綃法衣,八寶如意簪……
這次,是個漂亮的小樹屋。
就藏在他的樹冠裡,是從這古老巨木中自然生長出來的一部分。
我暗戳戳地想,這是不是相當於,直接走進了他的身體裡?
推開那扇藤蔓編織的門,滿屋子的各色靈物寶光照亮整個小屋。
整塊的千年寒玉做榻,配鮫綃帳,就連掛帳子那兩個小鈴鐺都是上品法器。
桌上擺著各色靈果,還有一整箱的靈藥。
我瞪大眼睛猛撲上去:
「凝露芝,丹霞蘭,蘊魂草,聚靈葵……」
椿遇笑問我:
「開心嗎?」
我把頭伸進箱子裡,深深吸了一口靈藥的氣息;
「開心開心,有這些東西在,我就算死上兩回都能活過來!」
娘啊,女兒抱上大粗腿啦!
椿遇突然嚴肅起來;
「你是我的道侶,你我命運相連,有我在,你不會死。」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很鄭重,像是在做一個承諾。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他,戊方鐘就從我身後冒了出來,泠泠作響:
「我戊方做苦力累死累活,你們倒是甜甜蜜蜜談情說愛,我說,你們良心何在啊?」
我嘿嘿一笑:
「那辛苦啦,戊方前輩。」
戊方鐘得意地在書屋裡轉了個圈:
「怎麼樣小丹醴,你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說實在的,如果單聽他這句話,略顯油膩。
但配上這滿屋子壕無人性的靈果法器……
我瘋狂點頭:
「簡直是太滿意了!」
戊方鐘叮叮噹當地叭叭:
「臭木頭的家底可都在這了,他還讓我去弄那個丹霞帳,我就說那土了吧唧的東西你不會喜歡的,還得是鮫綃帳才有品味嘛,你家那臭木頭死活不信。」
「我偷偷跟你說,他個萬年老光棍雞賊得很,不想讓你下山回房,想時時刻刻貼著……」
嗖!
戊方鐘又被椿遇團成球,塞回樹冠裡了。
椿遇有些羞赧:
「你不要聽他胡說,我沒有不想讓你下山,我只是……」
我擺擺手:
「沒關係的,我本來也不喜歡跑來跑去,這樣很好啊。」
椿遇像是松了一口氣:
「那便好,若是你想下山,記得把那柄木劍帶上,可保你平安。」
「知道啦,夫君。」
我抱著木劍,美滋滋地在寒玉榻上打了個幾個滾。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那就太好了。
可惜,椿遇修為強大,要比我早一步飛升。
想到這,我突然有些惶恐。
前世,莫梵音為了找趙西決,曾經引業火,點燃了整個無妄宗。
我爹跟著蒲扇撲進火海。
二師兄倒在丹爐旁邊。
三四師兄護著小師妹,怎麼跑也跑不出那漫山遍野的業火。
無妄宗三山十六峰三千多弟子,一Ṭű̂ₘ夜之間化為飛灰。
就連路過的鳥都沒放過。
如果椿遇當時已經飛升成功,我每天就在宗門裡,不可能看不到異象。
如果他沒飛升,那他也不至於任人宰割。
除非……
除非他在莫梵音縱火之前就已經隕落了。
神木修仙比其他植物精怪還要難上百倍,說是萬死一生也不為過。
我越想心越慌,趕緊從書屋中探出頭,敲敲旁邊的樹枝:
「椿遇,你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飛升嗎?」
幾根枝條探出來,輕輕從我臉頰拂過,幫我順了順發梢;
「阿醴莫急,我還有一個春秋就能飛升了。」
一個春秋?
我被他嚇得跌坐在地。
他還叫我別急?
我快急死了好嗎!
一年時間,閉個小關都要三五年呢!
不行,我得給他留一條退路。
想到這,我飛速從地上彈起來,直奔藏寶閣。
05
無妄宗有三大鎮宗之寶。
戊方鐘、斂魂盞,還有個不知道跑哪去了的混血麒麟。
只要椿遇能在渡天劫之前,把一絲魂魄留在斂魂盞裡。
到時候就算原身毀了,殘魂養個ṱú₅幾百年也還是可以換體重修。
我簡直太機智了!
可沒想到,我剛帶著滿腔興奮沖到藏寶閣,就看見趙西決和莫梵音二人正在門口郎情妾意地深情擁抱。
莫梵音手裡還拿著斂魂盞!
趙西決慌慌張張地從莫梵音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丹醴,你來了,我正準備去找你。」
我直勾勾地盯著莫梵音的手:
「有屁快放。」
「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樹大人不適合你,你要明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趙西決頓了頓,挺直腰身,神色越發篤定:
「再說,若是平凡的草木精怪,修行個幾千年早就得道了,可神樹不成仙的話連人形都化不成。他甚至都沒辦法在你失意的時候給你一個擁抱。」
莫名其妙。
我撇撇嘴,繞過他邁步向前:
「比起那些吃鍋望盆的髒男人,我還是更喜歡抱一棵樹。」
趙西決攔住我:
「你只是被那棵樹迷惑了。」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想要拉我的手:
「丹醴,和他分開吧,我們才是註定應該在一起的人。」
我及時後退一步,身後木劍出鞘,帶著呼嘯聲從趙西決的脖頸飛過。
幾縷髮絲被劍氣削斷飄落在地,我無視他脖子上滲出的血絲,看向莫梵音:
「把斂魂盞還我。」
莫梵音往趙西決身後縮了縮:
「丹醴師姐,實在抱歉,我是真的不想和你起爭執,可我的朋友受了重傷,魂體虛弱,如果沒有斂魂盞溫養的話,就只剩五年的壽命了。」
「要不,你等我五年好不好?等我朋友蘊養好了魂魄,我就物歸原主,好不好?」
五年?
椿遇只剩下一個春秋了。
「我一天都不想等!」
我抬手接住飛回來的劍,劍芒暴漲了三分,一劍掀開礙事的趙西決,下一劍徑直刺向莫梵音:
「趙西決算個屁!我無妄宗的東西,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做主了?」
椿遇親自教我的劍法極其精妙。
長劍橫掃,勢如破竹。
莫梵音接連祭出三道護身法器,才勉強擋住我一擊。
她跌坐在地上,抹掉嘴角伸出的血,抬眸怒視著我:
「你的修為怎麼可能進步得這麼快?你修了什麼邪門歪道?」
「莫非……」
趙西決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兀地吐出一口鮮血;
「丹醴,你和他雙修了?」
嗡!
戊方鐘橫衝直撞地飛過來,當頭砸在趙西決腦門上,滴溜溜地轉著圈怒駡:
「你這小輩,白長了個人身,裡面裝的全是髒心眼。」
「自己偷偷和姑娘徹夜神交,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麼?我呸!」
「男盜女娼,令人作嘔!」
趙西決神色驚惶,擦了擦臉上的血:
「丹醴,我沒有,不是他說的那樣。」
「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是懂我的,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他顫抖著向我伸出手:
「我早知道你房間裡給我準備的那些東西,我不抗拒了,我都接受。」
我懵了。
我房間裡倒確實是有點見不得人的東西。
一些紅綢帶啊、粗鐵鍊啊,還有小皮鞭啊、極品迷藥什麼的……
天地良心。
這些東西我最開始,只是好奇,買著玩的!
他告訴別人了嗎?
我握著劍的手蠢蠢欲動。
現在我一劍殺了他,還來得及嗎?
我的沉默看在趙西決眼裡,卻成了對他說辭的認同。
「丹醴,一棵樹能為你做到太少了。他沒有體溫,沒有心臟,他甚至不能走出這座山,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跟他一起困在這座山上嗎?」
趙西決又向我湊近了一點點,聲音低沉下來,像是蠱惑: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以前總是在懷疑你是不是只想對我做那些事,是不是只喜歡我的軀殼。現在我想通了,不管是哪種愛,只要來自於你,我都接受。」
也不知他從哪扯出一根小紅繩,三下兩下捆住自己的雙手,跪倒在我面前。
白皙的脖頸低垂,整個人像是一個等待獻祭的禮物。
一旁的莫梵音哭得泣不成聲:
「你怎麼可以為了這個薄情的女人這麼作踐自己呢?你這是在剜我的心啊。」
趙西決頭都沒抬:
「我早說過,護著你,只是為了保你性命。」
「我此生,只愛過丹醴一人。」
我懵了。
所以,他覺得我是個變態,才躲著我,幾百年不跟我同床?
然後我最終瘋魔了,把那些小道具一股腦地在他身上玩了個遍。
每天把這個曾經的高嶺之花折騰得衣衫破碎,瞳孔失焦。
而他當時始終不掙扎不抗拒,是因為他其實也……
我打了個寒噤,一時間竟分不清我和他誰更變態。
但這不是他能礙我事的理由。
我拎著劍一步一步走向莫梵音:
「趙西決,我對你沒有感情,也不希望再聽見任何詆毀我夫君的話。」
「現在,你給我讓開,擋我路的人,我必殺。」
趙西決站起身,攔在我面前:
「丹醴,如果她死了,我們之間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懶得和他廢話。
既然不讓路,那也不能怪我不客氣。
木劍帶著磅礴的氣勢從趙西決的肩膀透體而過,刺向莫梵音。
她面前的幾層護盾像薄紙一樣瞬間破碎,化為點點星光。
06
牛皮吹大了。
就在我準備一劍斬下莫梵音的腦袋時,我爹來了。
死老頭不講理。
只看那兩個人滿身是血,照著我的屁股就是一腳。
「皮癢了是不是?大白天就敢殺人?」
我滿身肅殺氣勢瞬間化為一個大馬趴。
二師兄扶起我,小聲說:
「要動手也得等黑天呢。」
我爹揮揮手,讓二師兄抬走莫梵音,轉頭就把我和趙西決拎到戒律堂,每人罰了十戒鞭。
執掌刑罰的三師兄一看是我,撇撇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熟練地掏出個厚墩子,揮起戒鞭抽得啪啪響。
老爹把我拽到角落,一蒲扇拍在我腦門上:
「收斂點,我們畢竟是正經宗門,你鬧得血淋淋的,像殺人越貨似的,像話嗎?」
我剛要說話,老爹又一蒲扇拍我腦門上:
「聽我說完。」
「合歡宗一向邪性,追隨者眾多,一擊不成,後患無窮。」
我對上老爹意味深長的眼神。
明白了。
07
窗外夜色漸沉,我換上夜行衣,戴上面具從窗口一躍而出。
沒想到剛落地,戊方鐘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小丹醴,你完啦,你夫君生氣啦。」
我懵了。
他開玩笑的吧?
椿遇那麼溫和的一棵樹,沒道理突然就跟我鬧脾氣啊。
08
不是玩笑。
飛鳥看熱鬧,把趙西決說的話傳給了椿遇,然後椿遇當真了,就生起悶氣了。
我總覺得戊方鐘這個說法很離譜。
半個時辰後。
我蹲在半山腰,看著被雲霧罩得嚴嚴實實的山頂直歎氣。
四師兄懷裡抱著小師妹,蹲在我旁邊打哈欠。
「師妹祖宗,這可是守護山神設下的結界,我區區一金丹,怎麼可能解得開?」
這人說解不開的時候好像還很驕傲。
還得是小師妹捧他的場:
「四師兄不是普通的金丹,是長得很好看的金丹。」
她給那不靠譜的老四吹完彩虹屁,眨巴著大眼睛問我:
「師姐,是像大師兄跟那個姐姐偷偷躲進小房間一樣,有關係重大的事情要做嗎?」
唉。
確實關係重大。
她溫柔的師姐本想去敲人悶棍,但是現在又急著哄夫君。
09
五日過去了,結界始終沒打開。
飛鳥每日給我送來各色靈果,可我問起椿遇的現狀,它們卻都只會說:
「樹想你的,樹在準備。」
「有驚喜,有驚喜。」
「樹很喜歡你,很喜歡你。」
我大概能想像到它們是怎麼跟椿遇傳話的了。
趙西決當時說了那麼長一串,它們不傳歪了才怪呢。
這棵樹的性格還真是……
說他生氣呢,他不忘了給我送靈果。
說他沒生氣呢,他又不見我。
習慣真是可怕,不在椿遇身邊,嘴裡的靈果好像也丟了幾分味道。
我突然就明白為什麼人都說想念是很折磨人的東西。
床榻實在太空蕩。
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想要分享的人不在,也真的會很失落。
我還是更喜歡躺在椿遇的枝丫上,聽他慢慢給我講那些很久之前的傳說。
輕柔的低語聲落在我耳畔,字字句句帶著纏綿的情誼。
柔韌的枝條緊緊纏在我的腰間,像一個親密的擁抱。
都怪天殺的趙西決。
我本來還打算找個機會和椿遇試一試神交呢,現在連樹都見不著,煩死了。
我正在房間裡垂頭喪氣,滿心的鬱悶。
小師妹突然跑來跟我說:
「那個聲音很奇怪的姐姐要走了,她們宗門沒有盤子嗎?為什麼要拿我們的?」
盤子?
莫梵音要帶走斂魂盞了。
我看向被雲霧遮掩的山頂,提起劍拎著小師妹就出了門。
10
月黑風高夜。
莫梵音被我和小師妹堵在下山的路上。
她見到我,揚著下巴得意地笑:
「鞭傷養好啦?你就不怕我去找你你的好爹爹,讓他再抽你一頓戒鞭嗎?」
我實在懶得和她廢話,一劍斬斷了她的腿筋:
「莫梵音偷盜我無妄宗斂魂盞,在連夜潛逃的路上葬身於野狗腹中。」
「這個死法,是不是很適合你?」
前世,我幾次差點殺了這個莫梵音,可她身邊又是仙尊又是妖魔,打了小的來老的,沒完沒了。
這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小師妹落下十八重困魂陣法。
小師妹乃是陣靈所化,先天精通陣法。
我要讓莫梵音連肉帶魂,徹徹底底消失在這世上。
一炷香後。
莫梵音拖著傷腿一點一點向後挪動,嘴唇顫抖著;
「丹醴,你不能殺我,合歡宗少宗主與我性命相連,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他死不死,關我屁事。
我長劍一抖,直沖莫梵音心口。
層層防身法器被我一一擊落。
莫梵音絕望地看著散落滿地的傳訊符,從納戒中拿出斂魂盞:
「丹醴,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我還給你,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看著斂魂盞,握著劍站在原地。
不對。
那個心思縝密的莫梵音,真的這麼容易認命嗎?
見我沒動,莫梵音有些急了:
「你還等什麼呢?」
我盯著她的雙手,提防她做什麼小動作。
正當我們二人對峙之時,趙西決跌跌撞撞地從山上奔下來:
「丹醴,你不能殺她,檮杌殘魂在她身體裡!」
莫梵音看見趙西決的時候,嘴角剛緩緩浮出笑意,可下一瞬,趙西決的話把她定在原地。
「我們可以把她囚禁起來,斷她手腳,廢她修為,只要她還活著,封印就不會破。」
夜色靜謐,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兩滴淚水順著莫梵音的臉頰緩緩滑落,她突然就笑了起來:
「趙西決,你視旁人如同草木,唯獨待我不同。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你回頭看我。」
「原來,你只是怕我死了,封印破碎啊。」
趙西決抿了抿唇,艱難地擠出一句:
「蒼生為重。」
「蒼生?我呸!趙西決,你也配跟我提蒼生?」
莫梵音突然站起身來,身上傷勢詭異地飛速復原。
她剛剛果然在詐我。
我一把將小師妹拉到身後,戒備地看著她。
莫梵音沒理我,提著破破爛爛的裙擺,昂著頭,輕盈優雅地向趙西決走去。
「當初檮杌本可以徹底消失的,不是嗎?」
「可惜啊,修仙的舍不下天賦上佳的好徒弟,修魔的又不想丟了難得的好爐鼎,嘴上說著普度眾生的佛門,也只帶走剩下的幾個男嬰,只留下天資最差的你我二人。」
他們。
二人!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趙西決。
戊方鐘聞到八卦的味道,跑到我身邊滴溜溜轉,身上還卡了一截樹枝。
趙西決臉色慘白:
「梵音,算我對不起你,別再提了,好嗎?」
莫梵音抬手掐住趙西決的脖頸,聲音嘶啞:
「別人有師門,有長輩,有善心人相助,我除了羡慕,無話可說。」
「可你呢?你是踩在我肩膀上爬出去的,你還笨手笨腳驚擾了看守我們的人,要不是我幫你拖延時間,你早就死了!」
「這檮杌本該在你身上!我每天夜裡承受的徹骨疼痛本屬於你!你才是最適合封印檮杌的那個人!」
「你都忘了嗎?我的親哥哥!」
11
咣當!
戊方鐘掉在地上。
小師妹摘掉眼罩,張大了嘴。
我被這大八卦砸懵了,踩到一顆石子,身形一晃。
戊方鐘上的那根樹枝突然飛了過來,迅速伸展延長,細枝交纏。
一個身穿墨綠長袍的幻影緩緩凝實,扶住我的肩膀,對我微笑:
「熱鬧再好看,也要小心腳下啊。」
這氣息很熟悉,是椿遇!
眼下氣氛緊張,實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我只能握著手裡的劍,表情很嚴肅,假裝在戒備。
然後偷偷瞄一眼椿遇的臉。
真好看,想親。
那個莫梵音嘮嘮叨叨,怎麼還沒掐死趙西決。
急死我了。
我暗戳戳地再瞄一眼,正對上一雙瀲灩桃花眼。
椿遇臉頰緋紅,不自在地抿了抿Ṱŭ̀ⁿ唇,湊到我耳邊:
「是不是很失望?」
我被美色迷昏了頭,咽了咽口水:
「什麼?」
「我找了好些話本,也試過穿白袍,可怎麼學也沒學出那種……破碎感……」
「再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所以,他閉關,是以為我真的是個變態,覺得我喜歡這一口,偷偷找小畫本學這個?
他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我瞟了眼哭得很認真的莫梵音,扭過頭,拽著他的衣襟把他拉下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夫君甚是貌美,我很喜歡。」
嘴唇碰到臉頰的那一瞬,椿遇瞪大了眼睛,頭頂突然冒出一根枝條,還發了芽,展開兩片嬌嫩的新葉。
粉紅色的,和他的脖頸是一樣的顏色。
戊方鐘咕嚕咕嚕滾過來,小聲嘟囔:
「我說,你們倆也太過分了,這是卿卿我我的時候嗎?」
確實是有些許孟浪了。
但是我現在也是真的想給莫梵音親自弄死趙西決的機會。
椿遇用微微泛粉的手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輕咳一聲,在我耳邊小聲講解:
「當初檮杌殘魂霍亂人間,修仙宗門和魔域本該聯手,用應運而生的十八個氣運極佳的嬰孩生機為鎖,封印檮杌殘魂。」
「成功的話檮杌將被徹底煉化,這些孩子可以長生,但不能修煉,不然生機鎖失去平衡,會讓檮杌殘魂破封而出。」
「可那些孩子天賦極佳,若是成長起來,能保宗門幾百年長盛不衰。」
「各方博弈的結果是用兩個孩子的命,換百年太平,把這個大麻煩拖延給下一代去頭疼。」
「現在陰差陽錯,生機鎖還是成了。他們十八人生機相連,以莫梵音為主導,如果她死了,其他人都要死。」
我恍然大悟。
難怪莫梵音前世那麼霸道,還始終有人為她赴湯蹈火收拾爛攤子。
那些縱容寵溺,原來是只是包裹他們貪婪虛偽的糖衣。
明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命,卻逢人便說莫梵音驕縱固執,他們只是為情所困。
實在無恥。
戊方鐘湊了過來:
「臭木頭,你怎麼瞭解得這麼詳細?」
我也想問。
椿遇挑眉一笑:
「我們草木有時候,也是會閒聊的。」
「比如,好奇暗室裡的鐵鍊要拴住何人,那黑色的綢帶到底有什麼作用,枕頭下的話本裡居然有畫……」
有些人,表面上很冷靜,很嚴肅。
實際上尷尬的腳趾已經快把襪子摳漏了。
問就是,後悔,當初為什麼要買那些東西呢?
但現在……
我的視線落在趙西決瞬間變白的頭髮上:
「那這是什麼情況?」
椿遇表情凝重起來:
「她正在吸取其他十七個人的生機,用來壓制檮杌。」
「她大概是不想活了,想帶他們一起死。」
我心頭一震,那可不能讓她死在這。
到時候另外那十六個人的師長親友找過來,會把無妄宗掀個底朝天的。
一把蒲扇從天而降,砸在莫梵音後腦勺上。
「能不能死遠一點啊?」
12
我爹從旁邊的草叢裡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收回蒲扇指著莫梵音的鼻子罵道:
「你這人實在是病得不輕!」
「我無妄宗待你不薄吧?你來做客我們盛情ťú⁻款待,吃吃喝喝要這要那的,你給過一塊靈石嗎?你說要借我宗門至寶,我二話沒說也同意了,但你現在這連吃帶拿的不算,還打算坑死我啊?」
小師妹跑過去,扯了扯我爹的袖子:
「師傅師傅,你怎麼在這裡。」
我爹摸了摸小師妹的頭:
「她揣著我無妄宗鎮宗之寶,連招呼都不打就想走,那我在半路攔下她,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莫梵音雙眸已經變得通紅,呼吸間似有火星迸出,一咧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
「誰說我要死了?」
「這天下人從不曾善待我,憑什麼要讓我一人抗下這天下安危?」
「大家一起死才算乾淨呢。」
她笑得癲狂,嘴角湧出鮮血。
點點鮮血落到地上,化為業火,漸漸蔓延開來。
這熟悉的場景讓我背後冷汗直冒。
下意識拎起小師妹,向山下一扔:
「叫上師兄們,帶領弟子撤離無妄宗。」
眼看小師妹嗷嗚一聲,扇著兩個小翅膀撲騰遠了,我轉頭看向椿遇:
「你也快走,這裡離仙山還有段距離,我會想辦法阻止業火蔓延的。」
「我會禁術,可以燃燒金丹,短暫擁有越階戰化神的實力,應該可以擋一會。」
我爹冷哼一聲:
「這棉襖透風,還是我老頭子去烤烤火吧。」
他把蒲扇小心放進懷裡,掏出來把斧子,身上氣勢節節攀升,迎上莫梵音。
氣場全開的步伐還沒邁幾步,老頭子就被椿遇用長枝一卷,甩了ṭũ̂ₙ回來。
跌了個屁股礅。
椿遇拿過我手裡握著的木劍,臉上帶著笑意:
「莫梵音身上集合了十八個人的修為,還融合了檮杌,如今實力堪比大乘,我們的爹也不是她的對手,還是交給我吧。」
13
椿遇提劍縱身刺向莫梵音。
戊方鐘微微一晃,瞬間變得巨大,把椿遇和莫梵音罩了起來。
還貼心地變成透明的。
「小丹醴,臭木頭打架可是難得的好戲啊,你好好欣賞。」
我爹扛著斧子站在我身邊,滿臉的激動;
「原來我們無妄宗的椿木劍法如此精妙!劍出鬼神動,劍回萬木生。」
「這是無妄宗的飄雲身法!飄飄若輕雲,浮動似流水。」
我打斷這小老頭的陶醉:
「爹,咱們宗門那劍法身法,是老祖學來的,這是椿遇自己悟的。」
「他現在可不是樹大人,是我女婿,我無妄宗的女婿自然算作無妄宗的人。」
老頭看似輕鬆,實際上握著斧柄的手都泛白了。
「那等會你可別忘了請你女婿好好喝頓酒,就喝你珍藏的那罎子清風仙露,可不准賴帳啊。」
我嘴上調笑,指尖冰涼,顫抖著掏出一瓶一瓶靈藥放在懷中,確保需要的時候能用最快的速度掏出來。
怎麼可能不緊張呢。
我爹如今只是化神,化神之上,還有煉虛、合體,之後才是大乘。
前世,我只是觸碰到合體期的一絲邊界,和莫梵音的走狗們打起來就動輒地面塌陷,海水翻湧,群山動盪。
大乘之間的對決動靜只會更大。
可現在椿遇和莫梵音的較量,卻始終維持在戊方鐘裡。
百丈之內也只有地面傳來的震感昭示這場戰鬥有多激烈。
他這是在用大部分精力佈置結界,控制靈力波動,限制這些攻擊跑不出戊方鐘。
才沒讓莫梵音的業火落在外面,摧毀無妄宗。
等待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如此漫長。
看到莫梵音揚手一道火焰燒到了椿遇的袖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椿遇漸漸壓制住了莫梵音,一劍刺入她的胸膛。
我松了口氣。
沒想到下一瞬,莫梵音獰笑著,不顧插在身上的劍,縱身向前!
嘭!
莫梵音自爆了!
戊方鐘被震飛了出去,跌落在我身邊,像個破破爛爛的鐵塊,連疼都喊不出來。
刺眼的白光像烈陽蔓延開來,點亮了半個夜空。
椿遇身化巨木,將那烈陽重重包裹。
烈焰灼傷枝條發出的劈啪聲,帶著焦糊味傳了過來。
我眼見那蓬勃巨大的綠色身影被燒成焦炭,慢慢坍塌。
一捋清風吹來,吹散了煙霧,原地只留一片焦痕和椿遇送我的那把劍。
我茫然地向前踉蹌幾步,跪倒在地。
14
我對椿遇始終都是有愧疚的。
為了推脫婚事,我才隨口說了句心悅於他。
他明知內情,卻還是真心待我。
我當然知道那些他狀似不經意地送我的小玩意,都是在外面要被人搶破頭的寶物。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一根筋地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可如果早知道會害了他,那斂魂盞送給莫梵音又怎麼樣呢?
她想為誰聚魂與我何干?
她想要趙西決,我把這狗東西捆了送給她就好了。
說到底,我就是重生後始終心懷怨憤,從沒想過放下仇恨。
天下間有那麼多奇珍異寶,斂魂盞真的那麼不可替代嗎?
我就是借題發揮,就是想殺莫梵音,就是想為前世的三千多冤魂報仇。
我本該更謹慎些,更周全些的。
「咳咳咳,我說……」
戊方鐘滴溜溜地從旁邊滾了過來。
「小丹醴,你別哭啊,那臭木頭沒事。」
「你看,他的心還在這呢。」
他的心?
我環視四周,在哪呢?
戊方鐘聲音中帶著笑意:
「這木劍就是他的心啊,神木生心,萬年難遇,這不是早就給了你嗎。」
15
仙山巔,神樹下,我抱著樹幹嚎啕大哭。
樹枝卷著一塊錦帕,枝忙葉亂地給我擦眼淚:
「別哭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只是一個化身而已,重修就好了。」
「那女子和檮杌殘魂糾纏已久,被影響了性情。檮杌本就是怨氣化生,性情傲狠,極為固執,她能憤而自爆也是正常的。」
「無妄宗沒有受創,那些震裂的溝壑我都填平了,焚毀的草木也都重新種好了,你看,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不難過了,好不好?」
我還是嚎,臉頰貼著樹幹嚎。
多憋屈啊!
我那麼大一個漂亮夫君,就這麼給我炸沒了!
天殺的莫梵音。
她就是捨不得親手殺趙西決,拿我夫君洩憤呢。
我本來在看見椿遇人形的那一刻,腦子裡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跟他深入交流了。
現在,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椿遇眼見哄不好我,急得每根枝條都很忙。
掏靈果的,拿法衣的,找簪子的,就連旁邊看熱鬧的小鳥都被戳了戳,叫出去尋靈草了。
我吸了吸鼻子:
「我就是覺得,很可惜。」
「我們本來就只有一年時間了,一年之後你就要渡天劫,現在折損實力,到時候萬一出什麼差錯可怎麼辦呢。」
椿遇紛亂的枝條停了下來,差點纏成一團:
「一年?不是還有一個春秋嗎?」
「你要急著飛升,那我再準備準備,也不是不行。」
我懵了。
「一年,和一個春秋,不一樣嗎?」
椿遇笑了,樹葉嘩啦啦地抖動;
「大椿,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
「我距離天劫,尚有一萬六千歲。」
「阿醴放心,我不用飛升也可以很快修成人身,到時,陪你遊歷,或是那些話本圖冊上的……」
轟!
話沒說完,守山大陣歘一下彈出來。
這次,不是陣靈在開玩笑。
是我爹,用大陣把我倆罩上了。
老頭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們倆沒羞沒臊的,避著點人,別帶壞了孩子!」
二師兄小聲加了一句:
「需要助興的話,我這有藥。」
小師妹好奇地問:
「什麼是助興?師姐為什麼要吃藥?」
四師兄沒正形地回答:
「吃藥的,可不一定是你師姐,也可能是她夫君呢。哎呀,老三你打我做什麼?」
三師兄悶聲悶氣:
「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胡言亂語,還有,現在你該叫我二師兄了。」
椿遇一陣悶笑,戊方鐘從樹冠中被拉扯出來:
「哎呀哎呀,我走我走,你們夫妻實在過分,用得著我的時候叫我戊方前輩,現在用不著我了,我倒是成累贅了。」
「行啦,你們倆沒羞沒臊吧,我去看別人的熱鬧啦。」
這次,大家都活著,真好。
我和椿遇還有很多很多時間,真好。
我看著戊方鐘飄遠後,抱著樹乾親了一口。
「夫君,要神交嗎?」
無數枝條肆意生長,把整片空間罩得嚴嚴實實。
這就是他的回應。
這個夜晚,樹屋中隱隱傳來悶哼和喘息的聲音。
偶爾也有我的聲音:
「哎呀,椿遇,你別碰那裡!好了好了我給你ţŭ̀₃捆還不行嗎!」
「那個畫冊上的姿勢我們明天再玩!」
夜色漫漫,饜足的樹木伸展枝丫。
往後的悠長歲月,我們還有很多畫本,慢慢探討。
椿遇視角:
我騙了丹醴。
其實我的修為只剩一半,過不去天劫,也不能再飛升了。
我曾經只是一棵渾渾噩噩的樹。
每天佇立在仙山頂,吹風,看雲,偶爾聽鳥雀聊八卦。
鳥雀說話零碎,有點吵。
後來,有個人在我樹下領悟了一絲劍意,創立了無妄宗。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無妄求之,自然能得必然之果。
因果二字,世人常念在嘴裡,卻總是在行動上摒棄因果,一味執著強求。
檮杌殘魂的事是這樣。
十六宗門合圍無妄宗的時候,又是這樣。
業火焚燒了整個無妄宗,我站在原地,也不是跑不掉。
我只是看見那個總是跑到我樹下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倒下後,就懶得動了。
燒吧。
我經歷過數萬年時光,世上事物都是這樣的,死了生,生了死。
可我沒死,我後來才慢慢發現,她不一樣。
剛開始,我依舊每日佇立在仙山巔。
打發了冬天,再迎來春天,周而復始。
可胸腔裡總是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彆扭。
哪不對勁呢?
大概是,樹下應該有個叫丹醴的小姑娘,綁著綠色發帶,一邊咬著牙拼命修煉,一邊嘴裡罵著沒良心的道侶冷冰冰,貼著不放的對手太可惡。
烈日灼人,我為她送一縷清風,再添一絲靈力,她都會很興奮地誇誇我:
「多謝山神大人,山神大人也太好了吧。無以為報,我會常來陪你的。」
我聽她說老爹,說她每日閉門煉藥的二師兄,表面嚴格常常偷偷放水的三師兄,本事稀鬆最在乎自己漂亮臉蛋的四師兄,還有古靈精怪的小師妹。
後來,丹醴就變了。
她很少來後山,也越來越沉默。
偶爾見到時,她總是渾身是傷。
她做了宗主,還仇人遍地,修煉更刻苦了。
我有時候可以偷偷幫她療傷,但是我見不到的時候更多。
再後來,我看見那個總是和丹醴作對的女人潛進無妄宗,想要帶走丹醴的道侶。
那天,我伸長了枝丫,想仔細看一看這個讓丹醴變得沉鬱尖刻的男人。
見到了,泯然眾人,不過如此。
不配丹醴。
他拒絕了那個女人,沒和她走。
那個女人氣急敗壞,引來其他人,說無妄宗有異寶,要業火焚燒才可現世。
荒謬。
可他們真的攻上了無妄宗,將那些丹醴最珍視的三山十六峰連帶著那些吵吵鬧鬧的小弟子化為飛灰。
鳥雀說,我在想念她。
是的,我很想她。
山下又長出花草,也搬來了新的宗門。
我早已重新抽芽,長出新枝。
卻開始嫌棄被封太吵鬧,厭煩春雨太棉柔,冬日的雪花也厚重得讓我心煩意亂。
我望著天,想著那個在我樹下,給我講故事的人。
想念是什麼呢?
大概就是如果她在的話,那風霜雨雪我都喜歡。
神木生出血肉, 長出一顆真心。
我想, 我應當為我們的相遇或重逢, 做一些努力。
這還是我第一次慶倖自己生而為神木之靈,活過悠長歲月。
我研習禁術,布下大陣, 以半顆心和一身修為做代價,逆轉時光, 回到過去。
我本就是一棵樹,無知無覺。
半顆心用來救她, 另外半顆心, 我想化為木劍, 送到她身邊陪伴她。
這麼想了,我便也這麼做了。
我撥動時間,本想阻止那個傷她心的人走進無妄宗。
卻在半路聽見她說:
「我一直仰慕我們無妄宗的守護山神,寧願此生不嫁,也要守在她身邊。」
倒轉的時光停在這一刻,我帶著殘餘的半身修為落在當下, 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吾……亦心悅你。」
她好像很怕死,總是在夜半驚醒。
神木歲月悠長,我與她結為道侶,理應分她一半。
我不死, 她不滅。
現在,她整日握著我的心,與我形影不離。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年年亦如此, 我仍盼年年。
老爹視角:
我這個女兒, 像他娘。
好色啊。
我本打算等她突破元嬰, 就把宗門交給她。
我老啦,也該退休了。
但我這個女婿實在缺德。
我找女兒開宗門大會, 他穿了身白衣裳, 一步三晃地倒在床邊, 銀鏈子拴在腳腕上,手裡還拿了條黑綢巾。
女兒居然還想幫他掩飾, 說那是帕子。
她以為她翻出來的那些小畫冊, 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那都是她娘畫的。
那椿遇, 我女兒不在的時候, 生龍活虎,我女兒一露面,他就開始演戲,活妖精似的。
我告訴女兒, 她居然還偷笑,說他本來就是妖精。
還說她娘以前告訴過她, 我年輕的時候也那樣。
我呸!
看來一時半會, 是不用指望女兒接班了。
我坐在高臺上往下看。
老二掏出一把小藥丸四處亂送,敢吃的弟子們放屁的放屁, 竄稀的竄稀, 還有人眼神迷離, 跳起了飛天舞。
這個不行。
老三沉著臉,躲在角落裡縫衣服。
這個也算了,只會養孩子。
老四擺弄那破鏡子, 跟老六一起探討頭髮樣式……
算了,這一波全軍覆沒。
我還是回頭下山,再撿幾個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