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檔美食節目上說男人就像菜系,要嘗遍每一種。
然後情史就被扒得一干二盡。
我是真的嘗遍了每一種。
01
我是為工作而生的女演員。
出道前不講髒話、不談戀愛、保持身材、努力學習、精進技藝。
出道後認真演戲、拒絕行銷、遠離炒作,關閉社交帳號,和男同事保持距離,為每一個角色做好「田野調查」,保持演繹人的初心。
我是被業內導演普遍看好的新人,但由於曝光太少,沒有在網路上獲得太多關注。
但一次拍攝時,導演卻說我演得太死板,沒有感情,不夠生動。
編劇也說,沒有談過戀愛的人怎麼能把分手的情緒演好呢?
於是,為了體驗人物的七情六欲。
我開始瘋狂地和男人交往。
我把談戀愛當作即興演出,把男友當作合作同事,把他們不同的性格當作人物角色的參差,把他們莫名其妙的行為當作導演提出的表演題目。
有時對方突然親吻我,我怔了半秒,回過神來卻難以剖析剛才那一刻的心境。
於是我會說:「對不起,麻煩再一次。」
「啊?」
「想要就直說,什麼對不起再一次的。」
對方捧起我的臉就親。
我很不滿他的輕狂。
提醒他:「注意走位。」
02
在入行第十四年,我與三位一線女演員角逐亞洲最具含金量的影后獎項。
這次的提名讓我名聲大噪。
網友把我的家庭背景、成長經歷都扒了個底朝天,但沒有找到我的一點黑料。
因為這些年我不僅嚴格要求自己,還要求我的父母也必須跟我一樣恪守規矩,不能留下一點瑕疵。
只不過,之前為了還人情,我參加了一檔美食節目。
雖然只是低成本節目,我還是認真對待,在錄製之前飛遍各地,向名廚求學。
最後,在節目上,我能輕鬆做出川菜、粵菜、徽菜、豫菜幾種菜系。
當時中場休息,相熟的女嘉賓誇我做菜厲害,因為知道她剛經歷了男友出軌,我開玩笑地安慰了她兩句。
「男人就像菜系,要嘗遍每一種。」
「別只吃一口就噎死自己,知道嗎?」
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懈怠,口出狂言。
竟在多年後我被提名影后之際,成為我的唯țü₄一一個黑點。
網友深扒我的感情經歷,發現越扒越有。
我交往過京圈低調隱秘的高幹子弟,交往過現今已被收監的香港黑幫太子,交往過已經息影的叔圈實力派影帝,還交往過海峽對岸的風流浪蕩子。
男人就像菜系。
從北至南,從東至西,我是真的嘗遍了每一種。
03
入行第一年,被導演狠批不會演戀愛中的女人。
於是,我有了初戀。
就是那個在親我時不注意走位的男人。
他從大學開始追求我,是我的追求者中最鍥而不捨的一位。
我以為他身上會有我欣賞的品質,但後來他偷拍我睡著的照片,發到一個奇怪的群聊。
和他在一個兩個月,我洋洋灑灑寫下兩萬字戀愛角色的心理分析。
最後和他提出分手。
他不同意。
不需要他的同意,我說分手就是分手。
後來他經常糾纏我,說他還愛我,說想我想得快要死掉。
那就去死掉。
他用跳樓威脅我去見他,我沒去,然後他真的跳了。
成了植物人,要在床上躺一輩子。
他的父母沒有責怪我,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為愛跳樓,每次都是挑兩三樓的高度。有的女生心軟,他就不用跳,有的女生心狠,他跳下來也就是骨折躺上幾個月。
但這次遇上我,是他倒楣,腳滑了,腦袋著地。
他是我兩性關係的啟蒙老師,我為他的父母打了一筆慰問款,當作學費。
04
那一次之後,我就意識到和情緒不穩定的生物戀愛很可能會造成我的麻煩。
所以從此每段戀愛結束,我都會去廟裡燒香拜佛。
請求各路神仙保佑。
保佑我的前男友們平安健康。
保佑他們都不要成為我的累贅。
我為他們許願,但從不為自己許願。
爸媽給我取名金憐,是希望我一帆風順,被世間萬物憐愛,可這麼多年,我並不乞求別人的憐愛或庇佑。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05
其實我從不掩蓋自己的目的,我一開始就會說明我是為了體驗生活。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我是這樣敬業的女明星。
06
出道第三年,我仍是不溫不火的十八線女演員。這一年我被經濟人喻小姐簽下,她為了捧紅我煞費苦心,幫我拿到了最優質的資源。
她要我從前兩年孤芳自賞的怪圈裡跳出來,先演一部現偶,打開大眾市場。
我乖乖答應。
是一部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古早偶像劇。
女主角無父無母、勤工儉學、吃盡苦頭。
跟我本人毫不相關。
於是我在開機半年前開始體驗生活,和爸媽斷聯,搬去老居民樓的出租屋,到奶茶店、火鍋店一坐就是一天,觀察兼職女大學生的工作狀態,最後實在沒忍住,自己去打了一個周的工。
拖著累到散架的身體回到家,不能和父母撒嬌抱怨,躺在床上還能聽見蟑螂默默從頭上爬過。
這才知道了這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後面的劇情發展是女主角被高高在上的男主角刻意針對。
我於是去富人餐廳打工,佯裝笨手笨腳,把咖啡打倒在客人昂貴的襯衫上。
皇城根下的貴公子們,行事小心謹慎,不會計較一位服務員的過失,多數人擺擺手就走了。
只有一個暴發戶穿著、神情囂張的黃毛氣得抬手就要收拾我。
下一秒被餐廳經理攔住,經理倒也不是為了維護我,只是朝黃毛指了指身後。
「這是周先生要保的人,您還是算了吧。」
07
「我Ţů₇看過你的電影,你怎麼轉行來做侍應生了?」這是周漸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因為要拍一個灰姑娘的角色。」
我打量著周漸的臉,他斯文、帥氣,與富二代男主角的形象氣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體驗生活來了?」
「嗯,謝謝你剛才幫我,」我揚起微笑,抬眼看他,「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周漸拒絕了我,大概覺得我是個神經病。
我於是轉身就去尋找下一位元目標。
到深夜裡下班時,他卻已經等在火鍋店門口。
他無奈地看著我:「你這生活,也體驗得太深刻了。」
他載我去一間隱蔽的飯店,裡面一位食客都沒有。廚師把菜端上桌,一口下去,我就知道,這位其貌不揚的大叔不會是普通廚師。
周漸忽然抬手抹掉我嘴角的一點奶油。
我抬眼對上他的雙眼,在Ťṻ⁷這一瞬間交換到他的心意。
「我記得灰姑娘不需要主動告白。」
「小演員,你應該體驗的是被告白的滋味兒。」
他低下頭來親吻我,我沒有拒絕。
我的心在瘋狂跳動,因為我體會到了女主角在生活的潲水桶裡拼死掙扎,終於鑽進錢眼兒裡的感覺了,
飯後,周漸送我回到我的出租屋,正巧看見一隻老鼠懶懶走過。
儘管他本性謙遜有禮,已經在盡力隱忍了,但我還是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我提醒他:「你現在就可以買一棟別墅強迫我住進去了。」
這是電視劇裡男主角做的事。
周漸驚訝得好像聽到了天大笑話。
「你知不知道我幹的就是打地主的活兒?」
08
周漸帶著我和我的行李箱一起回到他的公寓。
這裡顯然不是他真正的家,我覺得很失望。
「我自己家也這麼大啊,一點驚喜都沒有。」
他氣得又拽著我和我的行李箱,連夜憤怒驅車三十公里,沖進郊外的一處莊園。
剛下車,整座莊園瞬間亮燈,像一扇躍起的金色翅膀。
周漸拎著我的行李箱進門:「一會兒我把地址寫給你,以後拍完戲就讓你的司機送你來這兒,別去跟老鼠睡一塊兒了,聽到沒?」
好好好——我終於有場地練習女主在男主給她買的小別墅裡打滾兒的那場戲了。
和周漸在一起的第三個月,劇組燒香拜神,正式開機。
我離開北京,要前往南方的影視城拍戲。
周漸沒有送我,只是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聽新聞,抬頭看我一眼:「小演員,又要去愛別人了?」
「嗯。」
「等你回來愛我。」
「好。」
09
在前期拍攝打工、被冤枉、受欺負的戲份時,導演誇我把人物心理表現得爐火純青。
後來要開始拍和男主角的戲份了,我有點兒找不到狀態——
於是我又請了個假回北京,回到周漸的身邊。
他依舊沒有來接機,只是在家中等我。我剛洗完澡,他就一把將我抱起扔到床上。
細細密密的親吻落到肌膚上,我低聲說:「今天趕飛機很累。」
「是嗎?我忍很久,也很辛苦。」
「不如你隨便找個視協把我塞進去,我就沒這麼累了。」
他無語了,停下親吻,臉頰埋在我頸窩中失笑不已。
「你知不知道,敢搞特權階層做的事,是要被拆家的。」
好吧,他顯然不是戲中男主角那種能為所欲為的身份。
我又問:「你不需要聯姻什麼的嗎?」
「……又要搗鼓什麼情節?」
「過兩天要拍男主角聯姻,我被迫和他分手。」
他抬手掐住我的臉:「那我明天讓家裡的阿姨穿上我媽的衣服,來把你罵一頓。」
「好啊。」
話是這麼說,可直至我們分開,我都沒有見到過周漸的任何一位親人、同事、朋友,他的神秘身份,從始至終都隱藏得很好。
我想,我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聯姻的情節,聽起來像笑話。
也許他的背景,強悍到根本不需要用一樁小小的婚姻來鞏固。
10
我的戲份正式殺青的第二周,也是我和周漸斷聯的第二周。
他太忙了,只要我不聯繫他,他就沒有時間聯繫我。
喻小姐開始和公司商量給我安排新劇,我即將開始下一次的角色探索,於是我再次前往他的莊園,和他做最後道別。
我上樓收拾行李,周漸在客廳看文件,沒有理我。
等我下樓,拉著行李箱要走時,他抬頭又看我一眼;「又要去愛別人了?」
「嗯。」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說出那句話。
是我主動說:「但這次不會再回來愛你。」
他手中翻閱文件的動作頓住了半秒。
僅僅是那半秒,又恢復如常,他應聲道:「知道了。」
他太忙了,他的工作都是正經事,沒有閒情挽留我,也分不出心來再談什麼男女情愛。
我拎著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轉身走向玄關處。
他忽然喊住我:「金憐。」
這次不是再用戲謔又愛護的語氣叫我「小演員」。
「過幾年你們界內會有大整頓,你要腳踏實地。」
他常說的,一茬接著一茬幹,一張藍圖繪到底,有道理,我就會記得。
「我知道。周漸,你也要……記得吃飯。」
我沖他笑笑,推開門離開了。上車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黑夜中的金色建築依舊熠熠生輝。
這座莊園很漂亮。
我也要擁有自己的那一座。
11
我到廟裡為周漸燒了一炷香,他肯定是不贊成這麼做的。
但這是我個人的慣例。
願佛祖保佑他青雲有路,仕途坦蕩。
我離開寺廟,在長梯上與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相撞,樓梯狹窄,我側著身子讓路。
擦身而過的瞬間,我看見他帽檐下的眼睛,發狠鋒利,戾氣滿滿。
12
入行第五年,那部霸總劇的播出小有水花,喻小姐趁熱打鐵又給我拿下一個言情本子。
但這部劇的背景設定是在千禧年,黑道倡狂的香港。
女主角從足浴店小妹一步步升級打怪,變成社團大嫂。
一點兒沒猶豫,我真去足浴店給人洗腳了。
還專門挑了個魚龍混雜的地界。
被揩油、被開黃色玩笑、被人摸腰摸腿。
偶爾還真能碰上社團的小弟們來洗腳,比我還小的按摩妹妹告訴我,來這兒的都是義華社團的人,跟的是黑白兩道通吃的江家父子,不過最近境況正亂,江爺被其他幫派的人斬首,太子江揚上位,正招兵買馬要報仇。
我一聲不吭,當晚回到酒店就跟編劇開視訊會議,豐富情節,潤色劇本。
一次兩次之後編劇不耐煩了:「你這個角色就是個黑幫大佬的小嬌妻,演好撒撒嬌親親嘴露露溝的戲份就得了,你寫這麼多前傳幹什麼?」
猶豫時,我只能向喻小姐求助。
她說:「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金憐,不管角色有多爛,你認真準備,不會有錯的。」
「不過……你確實是個二番,你說得再多,編劇也不會給你加戲份的。」
擺正自己的位置,我立馬去足浴店辭職,將研究方向轉移到如何飾演好一位黑幫大佬的小嬌妻這個課題上。
剛走出足浴店,就被人從後面掐了一把屁股。
回頭只見兩個呲著一口爛牙嘻嘻笑的猥瑣男:「妹妹仔,哥哥兩個陪你玩,五舊水一晚啊。」
我轉頭就走,卻被地痞流氓堵到小巷裡。
我只好硬著頭皮,裝腔作勢。
「你們最好滾遠點,知不知道我老公是誰?」
「喔唷,你老公是誰?我好驚啊……」
「義華幫江揚。」我扯謊當拍戲,臉不紅心不跳。
13
兩個流氓對視一眼,顯然不信我。
「你老公是江揚,我就是他死了的那個老爸,來來來,叫聲老爺聽下——」
一個黑影從他們身後竄出來。
砰一聲,兩個酒瓶在他們腦袋上炸開花。
我嚇得往後退一步,身子抵在牆角。
來人輕鬆俐落地掰斷兩個小流氓的手指,他回頭看我,笑道:「哇,老婆仔,第一次見喔。」
我在網上見過他的照片,義華幫的太子江揚。
他爸爸上世紀在美國唐人街起家,回到香港後靠打打殺殺吞併無數幫派,做大做強,到現在的法治社會,他們手下的不少產業洗白重造,這樣一個罄竹難書的社團也包裝成了合法企業。
而他江揚,人稱敢搏敢幹的太子爺,未成年時就頭頂三條人命。
現在他俯下身,雙手抓住那兩個人的頭髮,低聲笑道:「阿嫂講嘢,點解唔信?」
他粗暴地將兩人的臉往凹凸不平的牆上扣去——
我在聽到尖叫聲之前轉頭就跑。
剛走出昏暗的小巷,我趕忙要打車逃離這個鬼地方,下一秒卻被江揚一把撈了過去。
「救了你就跑?」
我察覺到他的身體有一絲顫抖,幾乎是支撐著我才勉強站立。
他緊緊扣住我的肩,低聲說:「你右手邊第三棟樓的四樓是一家賓館,送我上去。」
14
我一路屏住呼吸,把江揚送到賓館房間裡。
冷靜下來,我還是說了句:「謝謝你剛才幫我。」
「順手的事。」
屋內燈亮起,我才赫然望見他一身皮衣外套上都是血。
顯然他才從一場暴力鬥毆中脫身,確實是順手幫了我。
「我走了。」少看少惹禍,我轉身就要走。
他卻置若罔聞:「把桌上的酒給我。」
我頓了一下,把酒瓶子遞過去。
逼仄的小房間內滿是血腥味。
江揚嘗試脫下外套,卻無奈地歎息一聲:「我動不了,麻煩你,把我的衣服撈起來。」
我背對著他,已經拉住了門把手,馬上就能走——
他威脅我:「我現在疼得要死,你敢跑,信不信我明天就打斷你的腿?」
我當然信。
我在床邊蹲下身,掀起江揚被血染紅一片的上衣,看見他的腹部下方,嵌入了一根發黑的釘子。
「夾鉗在床底下,給我拔出來。」
我咬緊牙關當一回醫生,就當是拍戲……當我從他身體裡取出那根足足五釐米長的鐵釘,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他不時發出暴怒的嗚咽,卻一句沒有喊疼,提醒我:「酒,消毒。」
我顫抖著手拿過酒瓶,擰開瓶蓋,晃眼看見腕表上的時針指向。
已經超過午夜十二點,耽誤我回去做形體拉伸的時間了……
我不再畏縮,拿著酒瓶反手就往他傷口上嘩啦啦地灑。
他疼得青筋暴起,一腳踹翻了桌櫃。
我看他一眼。疼死算了。
15
我拿起一塊紗布,覆蓋在江揚那塊駭人的血肉上。
忽然聽見他問:「剛才他們出多少?五百?」
我這才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從他沾了血跡的臉頰上掠過。
他輕笑道:「撲街,有眼無珠。」
我將那只帶血的夾鉗又扔回原來的地方去。
他抬手握住我的下巴,Ŧûₓ被疼痛汗濕了臉,眼中卻滿是不怕死的情欲:「一晚,我給你五百萬。」
16
江揚與男主角的適配度為百分之百,有權勢,又暴躁、癲狂。
我沒有同意他一晚五百萬的要求。
但我也沒有拒絕他後面來片場探望我。
再見時他的傷已經好了,神采奕奕,身後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群人烏泱泱走進片場,很有壓迫感。
「花。」他把一束很土的玫瑰送給我。
被打斷入戲的情緒醞釀,我很不爽:「你別打擾我上班行嗎?斷人財路,殺人父母。」
我剜他一眼,他也惱羞成怒,回頭讓身後那群跟班都滾出去。
很快清場開拍,導演卻不敢把江揚給請出去,還特地給他搬了張椅子。
今天拍攝的是我被黑幫大佬男主包養後的第一幕床戲。
尺度之大,導演要我怯生生地叫男主角寶寶,但又要打個擦邊球,讓我小聲地、含糊不清地叫,最好能讓觀眾聽成是「爸爸」。
江揚在旁邊抽煙:「叫你媽啊,要拍就好好拍,整這玩意兒能播嗎?」
導演一愣:「是是是,不能這麼怕……」
最後在江揚的指導下,情欲戲爆改純愛片。
下戲後,他送我回酒店,問:「導演讓你喊什麼,你就喊什麼?」
「嗯。」我低頭玩手機。
「什麼時候聽到你這麼喊我。」
他嘖嘖兩聲:「做鬼也風流。」
17
在江揚闊綽豪氣的出手下,我終於體會到做黑幫大佬的小嬌妻是什麼樣的心理狀態。
我依舊保持著每晚創作角色剖析的習慣,也並不避諱讓江揚看見。
有時候他看著看著,會忽然一把扯過我的頭髮:「體驗你這個狗屁角色這麼久了,你到底愛不愛我?」
愛?我看著他的眼神逐漸渙散。
愛他,一定需要很強大的心理素質——
上一秒還溫柔地親親我的臉頰,下一秒就抬手讓一群赤裸的女孩走進房間,張開手臂展示身體,供他的小弟們挑選。
江揚說愛我,不一定是真的。
但他沒把女人當人,一定是事實。
我已打算儘快脫身,但沒想到還是輪到我頭上。
他為了拉攏其他社團的話事人,儘早統一戰線為他父親報仇,直接把我迷暈,打包送到一個七十歲老頭的床上。
陌生人的觸感讓我噁心。
我腦海中回蕩著江揚最後的那一句話——
「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時間,你不該幫我做點事?」
18
劇本裡寫女主當上社團大嫂後,被男主的仇人欺負,男主救下她為時已晚,殺紅了眼,這是男主的高光時刻。
江揚這一舉動,讓我深切領悟到被忽略的女主的絕望心境。
只不過他到底還有一點人性,七十歲的老頭剛準備脫褲子,他就抬腳踹開房門,一槍斷了老頭的右手。
一切都是他的障眼法,他早知道這個老頭就是殺害他爸爸的幕後主使。
利用我來拖延對方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把場子全給砸乾淨了。
我穿上衣服,用指甲狠狠剮掉身體上被親吻的痕跡。
江揚收了槍,一把將我拽進懷裡。
我到底沒忍住Ţŭ̀₄,這麼多年第一次哭得這麼厲害。
他用外套將我包裹起來:「哭哭哭,哭得老子心都疼。」
我張嘴就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疼地倒吸一口冷氣,仍笑道:「怕什麼?我又沒讓你真跟他睡,我怎麼捨得呢。」
19
入行第六年,我親眼見證了黑道太子的隕落。
江揚被 O 記阿 sir 反反復複抓去喝茶,最後警方終於找到定罪的證據。
販毒制毒、商業賄賂、組織賣淫……幾宗罪就夠他牢底坐穿。
惡霸落網,是多端發力的結果,榮幸的是,我也出了一點力。
阿 sir 暗中找到我,要我從江揚的手機裡複製一段錄音。
我沒有拒絕,剷除社會毒瘤,營造法治社會,人人有責。
江揚信任我,我得手也很順利。
那天他被抓的時候,還在和我一起吃午飯。片場餐食潦草,他每天都接我出去改善伙食。
員警請他回去配合調查,他大概以為還跟以前一樣,坐夠 48 個鐘出來繼續興風作浪。
他擦擦嘴,對我說:「你自己回去,晚上不陪你吃飯。」
我將沙拉裡的最後一個小番茄送進嘴裡:「嗯。」
他被帶走,我抬頭看向窗外,他的背影在蒼涼的日光中顯得虛無。
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他托人給我帶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跡非常顛狂。
「賤貨,老子出來你就完蛋了。」
我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20
我照舊去廟裡,這次是為監獄裡的無期犯人祈福。
跪在蒲團上,耳邊佛音嫋嫋,我心中很平靜。
江揚是渣滓,伏法是必然。
我能為他祈福的,是希望他好好坐牢,洗清孽債,下輩子做個好人。
不要再出現,打攪我的生活。
21
入行第八年,我是路人能叫得出名字的三線女演員。
逐漸有一些導演找我演女配角,片約不再是問題,但勤學勤思的腳步從未停止。
喻小姐和我商量,要突出重圍就要轉換思路,於是我接下了一部文藝電影。
這類講苦難、講靈魂和自由的片子最容易在國外沖獎了。
影片講述女主角為幫助去世的母親完成心願,千里迢迢跑去西藏尋找母親的前度女友,卻意外與朝聖者同行了一段路,最後抵達聖潔的雪山之境,與自我達成和解……
在燈紅酒綠的城市裡醞釀情緒,總覺得差點兒意思。
我於是在開拍半年前買了去西藏的機票,轉念一想,又換成五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
喻小姐已經見怪不怪:「記得每天發消息報平安。」
我點點頭繼續收拾行李。
「對了,你到了拉薩,可以去拜訪一個人,他現在應該在布達拉宮刷牆呢。」
「誰?」
「李生。」
我看過他的電影,八年前,我決定入行拍戲的前一個月,他憑藉一部公路電影斬獲了亞洲好幾個電影大獎。
然後在我入行拍戲的後一個月,他宣佈退出演藝圈。
22
我到拉薩的第三天,李生依然沒有通過我的好友請求。
他是澳籍華人,父母都定居澳洲,八年前他在國內宣佈息影后就永遠消失在網路世界,只是圈內還不時流傳他的近況,說他每年都有兩個月在青藏線上做志願者。
這位前輩也許不想再和演藝圈的人有來往,可我非常需要他的指導。
第四天,我一早爬起來,直奔布達拉宮西大門。
戴上口罩、草帽,穿上一身白的防護服,我也變成今天的刷牆志願者。
拎著油漆桶排隊打顏料時,我左看右看,所有人都遮得嚴嚴實實的,根本認不出誰是李生。
直至我站到隊伍第一位,一抬頭,看見寬大的白色帽檐下那雙熟悉的眼。
他接過我的桶,和藏族的工作人員一起往裡面倒顏料。
我抓住機會,輕聲說:「你好,李生。」
他看我一眼:「你是?」
「我是你的粉絲。」
他揚起一個寡淡的笑容,例行公事,抬手往我臉上抹了一道白漿,示意今天來做志願者,就不要怕髒。
他說:「紮西德勒。」
23
我跟在李生身後,一人提著一桶白漿,穿過布達拉宮長長的階梯。
臉頰呈深紅色的藏族阿姨們路過,順手就往我們的桶里加了一勺酥油茶。
李生不怎麼願意跟我交流。
我就主動找話題:「我聽說布達拉宮的牆可以舔,味道是甜的,因為有牛奶?」
他回頭看我一眼:「是啊,不止有牛奶,還有白糖、蜂蜜、藏紅花。」
我不禁回頭盯著旁邊的牆壁看。
他笑道:「還有石灰呢,舔吧。」
那天刷完東牆刷西牆,刷到雙手報廢,但以普通粉絲的身份和李生聊了許久,換他一個不錯的印象分,也算值得。
到下午,脫下防護服,一身汗濕地離開布達拉宮,準備回酒店洗澡休息。
「金憐。」李生在身後叫我。
我一頓,回頭看他。
我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
他抬起手機:「好友驗證我剛通過,前幾天太忙忘記了,不好意思啊。」
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我這才完整地看見他的臉,紫外線的長期照射讓他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男明星的樣子。
他是氣質落拓又神秘,卻擁有最清澈眼神的男人。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我是不拍電視了,不是不看電視了。」
24
在我離開拉薩,向青藏線更深處進發前,李生請我吃了一頓飯。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ţű⁰「半年後你還會在這兒嗎?」
「會。」
「那半年後我要來拍戲,到時候你能來做我的指導老師嗎?」
「不會。」他那張被風霜雕刻後更加硬朗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好吧。」我沒再ţū́⁻說什麼。
第二天我獨自坐車向神聖的雪山進發,坐車坐到一半,我看見路邊有無數朝聖者,對劇情演繹的極致渴望驅使我立馬下車,扔了大半行李,跟上了三步一叩首的隊伍。
他們的心思聖潔。
我也並不心虛,我的朝聖,不為名不為利,不摻雜虛榮浮華之心,只為本本分分演好一個角色。
那幾天我真正和朝聖者同吃同住,累了就停下原地休息,也不懼怕會脫離隊伍,反正一整條公路都是我們的隊伍。
晚上大家在路邊紮了帳篷,善良的姐姐們為我縫補磨破的褲子,和我分享她們帶來的食物。
最後因為工作需要,我必須離開西藏,也就沒有真正走完這條朝聖之路。
我坐在車上,看著漫長的朝聖隊伍在晃晃蕩蕩的後視鏡裡無限延長。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25
電影的第一場戲在拉薩拍攝。
那一段朝聖之旅讓我臉部狀態滄桑了不少,導演卻誇我這樣的狀態非常好,拍攝期間也絕不准我抹護膚品。
喻小姐在手機視頻裡歎了口氣:「你這個月的戲拍完,馬上回來給我去做醫美!」
拍攝進度順暢,我每天都沉浸在劇情中,但仍想繼續改進。
直到有一天李生出現在片場。
他和導演一起看了這幾天拍的片段,聊了許久,我遠遠地站在旁邊觀望。
他回頭,在人群中找到我,朝我揮了揮手。
我心懷被指點的期待,走上前。
他說:「我以後會每天來片場。」
我一怔。
「我能幫你的不多,但你要有什麼需要,我就坐旁邊,隨時找我。」
「為什麼你又回心轉意了?」
他只是笑道:「因為這片子不錯,你演得也不錯。」
26
李生說到做到,在後來的拍攝中真的跟劇組一起到處跑,每天都來片場,陪我對臺詞,陪我找情緒。
他的指點是一針見血的,如何入戲如何抽離,他給出的建議都行之有效,打通了我表演路上不少的堵點。
最後殺青那天,我抱著花,穿過人群去擁抱他。
他的雙手遲遲沒有回抱住我。
只是客套地說:「恭喜你,獎項預定嘍。」
「回北京我請你吃飯!」
「不了,我明天去廣州轉個機,回澳洲了。」
「那明年,明年你不還要來刷牆嗎……」
他打斷我:「不會再來了。」
他的語氣就同他的笑容一樣,從來都是慢條斯理,輕描淡寫。
27
我和李生一起到機場,但各有各的航班。
臨別前,機場外下著細雨,他先登機,和我說再見。
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喊住他:「你說我能拿獎,是真的嗎?」
他笑道:「是啊。反正如果我是評委,一定讓你拿。」
「那他們說你生病了,是真的嗎?」
早在我抵達拉薩決定向他求教的第一天,我搜索他的新聞,最新的一條動態是媒體稱有好友爆料,說他已經罹患不治之症。
這樣越界的問題,我直至今天才敢問出口。
「不重要。」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那什麼是重要的呢?我確實猜不透他這個人。
28
入行第十年,我第一次在國外獲獎,是澳洲的一個電影節。
領完獎,我去李生家裡拜訪他。
他沒有拒絕我的探訪,也不在乎他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樣可能會嚇到我。
他一邊在花園裡澆花,一邊聽我坐在旁邊講話。
「昨天我得獎了。」
「領獎的時候,我用英文說,希望自己以後還能塑造出更好的角色。」
「然後我又在心裡用中文說,希望還有機會,和你一起去布達拉宮門口刷牆。」
他回頭看我一眼,笑了。
「你應該希望你還能拿更多的獎。」
我不置可否地擺擺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再拍這樣的好本子了,網友說這就是個野雞獎,我演得也不夠出色呢,還有人說我是靠跟評委睡覺才拿到獎的。真好,這麼多年,終於有人懷疑我是被潛規則的了。」
他背過身子,用力地咳嗽了兩下,然後就給我下逐客令。
「一會兒醫生要來給我打針,就不留你吃飯了啊。」
我也不多過問,穿上外套就走,剛推開門走出幾步,又聽見他在身後叫我。
「金憐。」
我回頭看他。
「你是有韌性的女人,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會成功的。」
我抬手遮擋住刺眼的日光:「我知道啊——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他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不重要。」
他站在屋簷下,身處昏暗中,仍是那樣溫和的笑容。
「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永遠會支持你。」
嗯,這我是第一次知道。
29
我回國後,還是又去了一趟寺廟。
有網上有傳聞說李生複出拍戲,是為了跟我這個三線演員女友合作,但事實上,我跟他沒有合作,也算不上情侶。
與其說是若有若無的情愫,不如說是我在毛毛躁躁的演藝道路上,遇到了一位能讓我沉下心在布達拉宮刷牆壁的朋友。
去寺廟的路上,我發現北半球入秋了,想來南半球也到春日時候。
我為他祈福,萬物新生,願李生能也擁有新生。
30
出道第十二年,我的知名度到了出門要戴上口罩的水準。
也是這一年,我第一次被人拍到了戀愛的實錘證據。
對方是臺灣某科藥業集團的二把手,年輕有為。
也是常駐娛樂壁報的浪蕩公子,最轟動的代表作,是在前女友結婚前一晚都要和她睡最後一覺。
他名叫紀牧。
31
我和紀牧的ṭű̂₄相遇,是因為那時我剛飾演完一位抑鬱患者,但下一個片約接踵而至,要我飾演切合主旋律、熱愛生活的積極人物。
情緒的割裂讓我感到很痛苦。
「這是正劇,耽擱不了,我給你一個周的時間,你隨便在國內找個地方調整好情緒,一周後回來好好給我參加開鏡拜神。」喻小姐在工作上向來用如此嚴厲的態度對待我。
我於是去了臺北。
相熟的朋友宴請我,晚上又轉場去會所喝酒,朋友又打電話叫來了其他人。
十二年的演藝生涯中,我時刻保持謹慎,嚴於律己,極少有放縱的時候。
那晚是一次例外。
當時紀牧在和其他幾個公子哥賭牌,我手中還拎著酒瓶,已經有幾分不清醒,晃眼看見他手邊的煙盒。
我走到他身旁:「借根煙。」
他打開煙盒,扔給我一根,又拿一根叼進嘴裡。
他摸出打火機點火。
我彎下身,湊近,鼻尖蹭過他的臉頰,先行從他手中借了火。
我轉身離開。
「嘿,你能不能在我身邊留一下?」
他抬起眉笑道:「你看起來很旺我誒。」
他的嗓音同身材一樣性感,講話臺灣腔,一雙眼睛好看又真誠,但唇形是典型的薄情男。
32
我坐在紀牧的椅子扶手上,看他賭一整晚。
他在牌桌上大殺四方,最後分給我厚厚兩疊台幣。
我撈開他的衣服,手指劃過他滾燙的腹肌,把錢塞進他褲腰:「自己留著吧。」
朋友見我喝多了,說要送我回酒店。
紀牧風輕雲淡地問我:「你住哪間酒店?」
我回頭看他。
我們,未能等到明日清醒後再正式見面,禮貌相處,聊一聊人生,走正常流程——
兩個瘋子當晚就試遍七種姿勢。
33
第二天我先醒來,提起還沒打開的行李箱就退房換了酒店。
到了新住處,我先預約醫院體檢,又進浴室洗澡,脫下衣服才發現紀牧在我的內衣上寫下了他的電話號碼和住址。
神經。
我把昨晚穿的衣服統統扔掉。
去醫院做了體檢,我順便去商場買了新衣服,試圖通過物質消費來提振自己的情緒。
意外遇上昨晚在會所一起喝酒的兩個富二代,雖然我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但我卻能聽見他們在背後低聲說:「身材這麼好,昨晚不得爽死了,我幹,現在就打電話問紀牧啦……」
我回頭瞪他們,他們拿著電話已經上了電梯。
紀牧應該接通了電話,不知道說了什麼,讓他們的臉上露出極其猥瑣的表情。
我想起內衣上的那行位址,直奔紀牧的家裡。
一手敲門,一手拿出我剛買的那瓶紅酒,拔開木塞子。
他剛打開門,我抬手就把酒往他臉上潑:「這麼多新聞,也沒教你管住自己的嘴?」
我對他會在背後開下三濫的惡臭玩笑這件事沒有任何懷疑,因為看過太多女生控訴他的桃色緋聞,我已先入為主,認定他是個爛人。
紀牧怔了兩秒。
然後眨眨眼,抬手抽過紙巾擦了一把臉,摸出手機遞給我:「幸好我的工作要求我隨時開電話錄音。」
錄音裡他們問他昨晚爽不爽,然後他用台語講髒話,罵他們腦子有病,把電話掛了。
我於是乖乖認錯:「對不起,我想多了。你去美容院做個臉?費用我出。」
「不用,習慣了。」
他抬手接過我手中的半瓶酒,喝了一口,誇一聲味道不錯,然後倒拿酒瓶,把酒從我的胸口倒下去——
一片鮮豔的水紅在我新買的白裙上瞬間暈開。
「你去買條新裙子,費用我也給你出。」
我咬緊牙關,但也自知理虧,不能生氣。
「兩清了啊。」
紀牧雙手插兜,懶散地踢踏著拖鞋轉身回客廳。
「你要閑得沒事,可以進來我家吃飯。」
34
在網傳我交過的男友中,紀牧其實是我最討厭的一個男人。
面對以往幾位,我能做到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絕不為他們脫軌。
但唯獨紀牧,他正好出現一個我急需放縱自我的時候,見證了我一次次的自亂陣腳。
那天踏進他的家門,喝過酒,到夜裡,自然又是不可收拾。
他乖乖洗漱完畢,跪在我身旁,雙手合十,討好又渴求地看著我:「可以了嗎?」
我氣定神閑翻著手機,找出下午出來的電子體檢報告。
一字一句看完了,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可以了。」
他握住我的小腿,一把將我拖到身下。
「死小孩,這麼會吊我胃口。」
旁人因為紀牧情史豐富,就下定論說他玩弄女性,其實這論斷站不住腳。
這樣一具性張力爆棚的身材,多來幾個女性玩弄他,是理所應當的。
35
後來在臺北的五天,紀牧推了他的工作陪我四處閒逛。
白天我們像普通情侶那樣去做一些無聊又浪漫的事,比如做陶瓷、做蛋糕、去遊樂場瘋玩、看一場午夜恐怖電影。
這些情節太瑣碎,劇本裡不曾寫過,我在現實生活中也就不曾去體驗過。
那幾天偶爾有幾個路人認出了我,拿出手機拍下我和紀牧牽手親吻的畫面。
我沒化妝沒打扮沒戴口罩,也沒有抗拒被拍。
紀牧說:「你要是有困擾,我有辦法讓他們把照片刪掉。」
「什麼辦法?」
「去給人家下跪啊。」他一臉認真。
最後一晚,我坐在紀牧的機車後座,抱著他窄勁的腰肢,瘋狂的夜風肆意拍打著我的臉。
整夜穿越市區,最後在黎明時分,我們坐在海岸的沙堆上等待日出。
他忽然說:「其實我都準備收心了,你信嗎?」
「不信。」
「真的……男人到三十歲就玩不動了。」
他點了支煙,笑道;「我承認我之前是玩得比較大。」
我不置可否,嘲諷地哼了一聲。
「幹嘛,坦誠一點不好嗎?你喜歡三十歲的老處男哦?」
我學著他的臺灣腔罵他:「死小孩,閉嘴。」
最後,我們倆沉默地看完了那場日出。天亮後,他送我回到我的酒店,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中午就要乘機回北京,準備開鏡拜神, 投入新一輪工作。
36
紀牧沒有來送機,但在我登機前他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
「我爸爸從小教導我, 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專案不要任性投資, 要把握機會, 也要理性研判, 當預期收益小於投入,就要立馬收手走人。」
我無聊地摩挲著登機牌上自己的名字。
「我不和人談戀愛, 只是拿她們需要的交換一些陪伴, 床上和床下的陪伴,嗯,反正這樣就不會有虧本的時候。」
機場的工作人員來提醒我該登機了。
「死小孩, 我現在在家, 算了一下我趕來機場一路上要闖多少個紅燈。如果你願意答應和我結婚, 那這幾個紅燈的風險, 我願意承擔。」
我坐在原位, 眼看著登機廊道裡的人逐漸走光。
窗外陽光萬里,今天是個好天氣。
我輕聲說:「你趕來要承擔闖幾個紅燈的風險, 我等你, 要承擔航班起飛,承擔錯過新戲開機,承擔被導演罵不稱職,承擔十二年的事業毀於一旦的風險。」
「我承擔不起, 所以我要上飛機了。」
「不過,謝謝你讓我活得像個人,無論床上,和床下。」
37
出道第十四年,在亞洲最具含金量的電影頒獎典禮上。
角色入圍, 我成功被提名影后。
儘管網路上有關於我情史的討論非常火爆,可這根本無法掩蓋我的實力。
頒獎嘉賓一番欲揚先抑, 鋪夠前戲。
最後,金憐的名字響徹會場。
我站起身, 挺直腰背,昂首闊步,上臺領獎。
這條道第一次走, 卻並不陌生, 我早就在想像中走過千萬遍。
在有關我演藝生涯的背景介紹聲中, 我一步步向獎盃走去,忽然想起了那些男人們, 他們也算是我來時路上踏過的階梯——
離別時, 他們都表現得似乎很值得我託付。
我也有過無數種選擇。
我可以死乞白賴地賴在周漸身上,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江揚暴戾的寵愛, 也可以留在李生身邊感受彼此契合的愛,更可以接受紀牧的求婚嫁入豪門做闊太太。
可是, 周漸真的會自降身價來愛我嗎?
江揚真的只是嚇唬我嗎?
李生真的什麼都不圖嗎?
紀牧真的保證能收心嗎?
世界上有千百種男人,就有千百種可能。
他們或許會讓我變成旁人口中那種「嫁給了好男人,真是有福氣」的女人。
可命由我作, 福自己求。
我從來都只相信我會扶搖直上、飛黃騰達的這一種可能。
因為,我是,為工作而生的女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