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

击碎嫡母的主角光环

我是杜锦舒,宣平侯独女。
在嫡母的安排下,我嫁给了我爹奶娘的孙子。
婚后,长辈厌烦,夫君嫌弃,众人讥讽,我处境艰难。
不过而立之年,郁郁而终。
重来一次,嫡母想故技重施。
那我就成全她,让她和陈嬷嬷做亲家。
1
我爹是宣平侯,领安西大将军职,封疆大吏,位高权重。
我娘是我爹的外室,我爹贪恋我娘的姿色与她生儿育女,却嫌弃她的出身一直不肯娶她。
我娘一气之下将我扔在侯府门前,离京出走了。
我娘想让我做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我爹把我带回侯府之后就扔给一个叫月娘的妾室教养。
我爹对她也是不闻不问,他正费尽心思求娶谏议大夫沈家的七姑娘沈怀茹。
我娘走后半年,我爹就娶了沈怀茹做他的正妻。
嫡母对我很好,吃穿用度从来不少我的,也从不干涉我的喜好。
月娘有一手刺绣的好功夫,便时常教我。
嫡母知道后说:「咱们这样的富贵人家,不像外面要女人家做工谋生,舒儿不用学得那么精,学点管家算账的本事就行了,别累着了。」
我爹见嫡母对我百般关照,对他的风流韵事既往不咎,很是感念嫡母的好处,两人如胶似漆,一连生了四个儿子。
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冬天,我爹出城剿匪,匪徒却混进侯府报复。嫡母身怀六甲,明哥儿还不会走路。
为了护住嫡母和明哥儿,我不得已徒手抓住匪徒的兵刃,最终右手伤残,脸上也留下一道一寸长的伤疤。
此后数年一直深居简出,甚少见人,直到婚嫁时母亲将我许配给陈嬷嬷的孙子。
陈嬷嬷是我爹的奶娘,儿子儿媳早亡后便独自一人拉扯孙子孙女。
「陈嬷嬷的孙子齐云刚中了进士,又有你爹的帮衬,日后自然前途无量。再说他双亲早亡,只要你过门便是主母,一大家子人由着你做主,也不用受别人的冷眼。常家人口简单,你不用应付大家族纷繁复杂的人情往来。」
说到最后,嫡母状似有些为难,她指尖轻轻地撩过我脸上寸长的伤疤,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最要紧的是,舒儿,你当年是为了救我们母子,才落下的这伤疤,母亲自然要为你寻个最好的夫家。你们俩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又有侯府为你撑腰,他日后定然不会嫌弃你。」
我不疑有他,满心欢喜地上了花轿。
婚后才知道嫡母说的句句是真话,只是真话只说了一半。
2
陈嬷嬷在侯府做了几年之后,便在京城靠给人浆洗衣物以作家用。
我进门的时候,祖孙三口人挤在两间瓦房里,院子都没有我在侯府的屋子大。
她偏疼我爹,认为我的出生都是我娘蓄意勾引,婚后对我也是百般挑剔。
唯恐我也学着我娘的样子勾搭齐云,甚至不愿我们同房,十日里有八日我都跟她睡在一起。可她又怪我肚子不争气,嫁进陈家一年多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从前在侯府我是小姐,小姑子是下人,如今有长辈撑腰,她便想骑到我头上来。
「你一个外室生的女儿,脸上还有那么长一道疤,我哥以后可是要做宰相的人,能嫁给她就是你的福气。」
婚后小姑子将这几句话常挂在嘴上,我嫁妆中的红宝石头面也被她私自拆了做自己的钗环,这些我都不与她计较,可她连我娘留给我的一根素银簪都不放过。
我无计可施,求到了齐云面前。
齐云是读书人,本就嫌弃我不通文墨,眼见我爹婚后便调任离开京城,让他无利可图,更是对我百般厌弃。
他只感念祖母独自养育他兄妹二人的苦楚,我不忤逆他的孝心。只求他能从小姑子手中拿回我的银簪,齐云言之凿凿:「她就是个孩子,你有那么多首饰,她拿一个也不紧要。」
我哪里还有那么多首饰。
齐云俸禄微薄却体谅祖母辛苦,不愿她再出去做工,又不愿意失了新科进士的体面,一家人便堂而皇之地用起我的嫁妆。
嫁妆中的古籍字画都被齐云拿去送给了自己的上官,只为给他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
值点钱的首饰都已经被我典当,不是用做常嬷嬷的医药费,就是要给小姑子置办新的衣服钗环。
我去赴昔日好友的婚宴,都找不到一套像样的首饰。
婚宴上礼部尚书的三小姐欲将春宴的帖子送到我手里,被淮阴侯的妹妹拦下。
「你糊涂了不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侯府大小姐了。瞧瞧那个穷酸样,她家的女眷只有那个年老的嬷嬷和一个小丫头。就算你愿意跟下人同桌而食,难道京城其他贵眷也愿意?」
三小姐讪讪地收回手,急忙道淮阴侯的妹妹思虑周全。
京城众人明里暗里嘲笑,我堂堂侯府独女,却下嫁老仆的孙子。
我爹远在千里之外,对我不闻不问。
我处境艰难,不过三十岁郁郁而终。
临死之际,我才知道我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说,我嫡母才是这本小说的女主,男主自然是位高权重、婚后为了嫡母连一匹母马都不肯骑的我爹。
而我这个拖油瓶,不过是为了让我爹娶不到高门贵女,好让出身卑微的嫡母顺理成章嫁给我爹的工具人罢了。
3
一朝重来,我回到十岁那年,正是我爹跟嫡母成婚的第三年,明哥儿还不会走路,嫡母怀着即将临产。
正是这一年,我容貌受损,右手伤残。
醒来的第一件事,我先去拜见了我爹的嫡母——宋太夫人。
宋太夫人出身高门,心高气傲,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侯府的爵位。
如果让她知道匪徒可能混进侯府的事,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隆冬时节,我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物,带着我的贴身丫鬟碧云去拜见了太夫人。只有楚楚可怜,太夫人才会相信我说的话是童言无忌。
见到秦太夫人后,我佯装害怕,抓着她的衣袖。
「祖母,我爹出城剿匪,要是有人趁机在侯府作乱,可怎么是好?母亲还怀着身孕,明哥儿又那么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我爹交代?」
太夫人显然是将碧云的话听进去了,她拍着我的手背安慰:「舒儿别怕,就算有匪徒冲进府里,还有你母亲护着你呢。」
果然,到了流民混进侯府的那天,相比从前的误打误撞,有了太夫人的人带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嫡母的院子。
从前我以为是手足之情,才让我对明哥儿不顾生死地回护。
现在才知道,只是因为那个时候需要有人护住女主的儿子。而我只有伤残,才能让嫡母有理由将我嫁给门第低微的常家。
否则以我侯府独女的身份,他日高嫁身份更在嫡母尊贵之上。
我倒想看看,没有我还会不会有人拼死相救。
4
过了子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主屋响起。
是明哥儿的哭声和嫡母的叫声,暗夜里听着有些凄厉。
我的贴身丫鬟碧云死死地捂着我的耳朵生怕吓着我,可我早就不是从前唯唯诺诺的杜姝蓉了。
哭叫声持续了一夜,到天明时分才渐渐地弱下来。
碧云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小姐,幸好昨夜咱们没去主屋取暖,一伙贼人冲进主屋,企图砍伤团哥儿,还好陶姑姑把团哥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拦下来了。」
我紧裹着被子装作害怕的样子:「可我怎么听见像是母亲和团哥在哭呢?」
碧云往炭盆里又加了几块炭:「虽是没伤到团哥儿,却砍伤了陶姑姑,夫人见着血泊受惊吓难产,这才痛了一夜,凌晨时分才生下一个小公子。
「大家都忙着照看夫人和陶姑姑,手炉里没燃尽的炭火掉进了明哥的襁褓,明哥儿的右臂被烫了好大一片呢。」
我心头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去救嫡母母子。
掉进襁褓的炭火,想必就是秦太夫人的手笔。
我从钱袋子里找出来些琐碎银子,让碧云去买了些樱桃煎,给陶姑姑送去。
陶姑姑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心思单纯,最喜欢吃吃喝喝,侯府里也只有她和碧云把我当小姐看。
听闻她受伤,我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5
我爹刚从出城外回来便上书请旨,请了宫里的太医为嫡母母子三人看诊。
明哥儿的右臂烧伤,伤了经脉,以后读书习武只怕都有问题。
小说里他凭着一手行云流水的书法,不过弱冠之年便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
若非尚主之家不得封官与政,必然是要明哥儿尚主的。
我爹还来不及为明哥伤心,噩耗接踵而至。
「大公子的烧伤倒不要紧,小公子因产程拖得太长,日后……」
我爹沙场铁血,身上带着杀气,但对待宫里的太医还是不失恭敬。
「还请医正直言!」
「小公子有先天的心悸之症,精心养护活过十岁或可至成年,否则有早夭的风险。」
我爹震怒,竟然有人在侯府对主母和嫡子下手。
查来查去,只查到是府里人办事不力伤了团哥儿,惊了嫡母。
6
嫡子如此,从前想为我爹纳妾的人卷土重来。
小说里,我爹守身如玉,无非是因为嫡母有一副极品「宜男相」,我爹确实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他原本就是青楼楚馆泡惯了的人,饶是我嫡母貌美,他也逐渐生出了旁的念头。
我爹将同僚送的两个侍女收为通房,连带着她们的姓氏称作康姨娘和赵姨娘。
只是未曾想到,先有身孕的并未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而是我爹在娶嫡母之前就收房的姨娘——月娘,月娘对我爹情根深种,我进府之后便是在她膝下长大。
如今身怀有孕,月娘摸着肚子满脸愁容,看不出半分喜悦之情。
在这后宅,有身孕不算本事,能平安养大才是本事。
「姨娘,只要你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母亲照顾,母亲自然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
月娘对我的话不疑有他,半年前,她正是听了我的话,我爹才对她旧情复燃,有了如今腹中的孩子。
碧云不解:「如此一来,岂不是把月娘母子的性命都交给夫人了吗?听说夫人的姐姐便是因为府里不宁,损了好几个孩子。」
我安静地跟碧云解释,随手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正是因为府里现在是母亲管家,若是姨娘跟孩子有失,那便是母亲作为主母的无能与失职。」
嫡母向来自诩将丈夫当成东家看,那如今为东家照看好妾室和子嗣,便是她分内的职责。她自然不能妒,不能怨。
月娘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童,从前只知道跟着她刺绣,哪里懂得这些人心算计。
好在月娘信任我,按照我教她的,如数地学给我爹和嫡母听。
7
月娘有孕后,我便一直陪在她身边,闲来无事看一会儿诗书。
从前真当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重活一世才知道女子知书达理,在历朝历代都有才女的美名,世家大族的姑娘里像嫡母这般不通文墨才是少数。
中秋家宴上,嫡母突然提议为我议亲。
「舒儿十五岁了,是时候找一门好亲事了,定亲、过礼,我为蓉姐儿准备嫁妆,到十七岁成亲将将好。侯爷觉得呢?」
原本我该是十七岁才嫁给齐云的,不过也不怪嫡母如此心急。
我爹对月娘越来越重视,我又与月娘一心,如果月娘生下庶子,不知道嫡母夜里还能不能睡得着了。
嫡母不能对月娘下手,只能拿我开刀。
嫡母当真是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还能在我爹面前落得一个贤惠的美名。
我爹一口答应。
三天后,陈嬷嬷便带着齐云和齐燕进了府。
此时距离齐云中进士,还有半年多的光景,陈嬷嬷已经到处宣扬齐云是宰相根苗。
如今更是过分,说侯爷接他们入府便是为了齐云的婚事。
「陈嬷嬷是看上哪一家的闺女了?」
陈嬷嬷洋洋自得:「那还用说,是我奶儿子亲笔书信将我们祖孙三人接到侯府,我奶儿子早有定论了!」
「陈嬷嬷就是这么跟府里的几个丫鬟婆子说的!」碧云义愤填膺,说得绘声绘色,却一直看着我的脸色,生怕我不悦。
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她们说的自然不可能是别人。
8
月娘气得大骂:「这对祖孙当真是无赖,府里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叫她一声嬷嬷,真拿自己当主子了?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就敢大肆宣扬,毁坏姑娘家的清誉。等我禀了侯爷将这几人赶出去。」
从前要嫁给齐云,月娘就不看好这桩婚事。
哪怕齐云中了进士,可与他同中进士的人里,家世、才貌上佳的大有人在,实在不知道嫡母怎么就挑中了齐云。
我爹和我娘的事,她也早有耳闻,自然知道陈嬷嬷在背后是怎么编排我娘的。
「狐媚东西,勾得好好的哥儿没心思读书。」
这些话她从来没在我跟前说过,包括我为什么会养在她身边,她只告诉我:「你爹呀,是可怜我没有子嗣,你娘又不在跟前儿,让我们一起做个伴。」
我娘为何会不在跟前,她又为何将大好岁月蹉跎在侯府,月娘对始作俑者绝口不提。
满京城的人都说,嫡母为我找了一门好亲事。
她人微言轻,自然不敢跟我爹和嫡母辩白。
我摇着拨浪鼓逗昭昭,看着比秋娘要冷静许多。
「姨娘,既然这么心疼我,便帮我绣个香囊如何。过几日,沈家怀晟舅舅回京,沈家的大宴,我要陪母亲一同去的。」
沈家舅舅在江南履职五年多,政绩斐然,如今被调回京城怕是要高升进六部了。
这场宴会,中书令姜家的人也会来。

9
沈家舅母是陈郡姜家的嫡次女,姜家一门五学士,是朝中有名的清流世家,姻亲故交遍及六部。如今姜家当家做主的是沈家舅母的哥哥,姜大人跟夫人伉俪情深,两人婚后连生一子两女。
这香囊便是我要送给姜家二小姐姜灵瑗的。
从前我们一同在沈家舅母跟前受教过几月,年龄相仿,Ťù⁷志趣相投,很是投契。
后来她回了陈郡,我们之间也一直有书信往来。
月娘的手艺极好,灵瑗对我送的香囊爱不释手,席间她也拉着我坐在一起。
灵瑗悄悄地跟我说起家里为她议婚的事,姜家婚嫁的规矩我是知道的,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女子嫁人自然对夫君约束也多。
「我家女儿向来是不好嫁的,曹国舅家和礼部尚书柳大人倒是都送来了帖子,其余的我娘嫌门第太低都给拒了。」
曹国舅的姐姐是已故太后,曹家在朝中并无实职,仕途上难免少不了姜家的帮衬。但曹家曾是开国勋贵,又是皇亲国戚,家族荫封总还是厚过一般家族。
柳家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新贵,只是相比曹家家底就薄了点。不过除兄长柳澄外,弟弟柳淮也在工部任侍郎,日后定然也是欣欣向荣的大家族。
「伯母为了你的婚事,果然是殚精竭虑。」我不由得感慨道。
「可不是,我家女儿难嫁,我娘生怕有些轻狂之人污了我家的门第。」
灵瑗刚说完,头顶有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又胡说,当心我回去禀了娘亲罚你抄书。」
来人是灵瑗的哥哥姜晏清。
他跟齐云是同一届的进士,名列二甲头名,出身富贵又学富五车,芝兰玉树,半个京城的人都想将女儿嫁给他。
离会考只剩不到半年,他之后便一直住在姜家在京城的别院,与沈家舅舅常有往来。
此来赴宴,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
10
年节将近,月娘生下一个男孩。
对于内宅女子来说,有子嗣便是最大的依仗,若是个男孩,日后出息些分府别居,还能跟着孩子享享福。
月娘却不在乎男女,只要有个孩子,她在这深深宅院的日子也算是有了指望。
她喜极而泣,让我为孩子取个小名。
「昭昭,」我脱口而出,「愿小弟同朝阳一般,在天璀璨。」
昭昭长得健壮可爱,长相酷似我爹。
明哥儿、阳哥儿长得也好,只是更像嫡母一些,虽则貌美却不免阴柔。
我爹没少来看昭昭,月娘在我爹面前也越来越得脸。
昭昭的洗三礼刚好在年前,嫡母忙坏了,先是要筹备年节各府走动的礼品,还要筹备昭昭的洗三礼,还要例行公事来看月娘和昭昭。
嫡母来的时机很巧合,多半在我爹来看望月娘的时候。
昭昭刚睡醒,嫡母将他抱在怀里捏他的小手。
「我们昭昭生得真是可爱,」嫡母边说边将一只玉项圈放在昭昭襁褓上,那只玉项圈是上好的羊脂玉。
月娘受宠若惊赶忙向嫡母道谢,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
嫡母抱着昭昭意识昏沉,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幸好我爹眼疾手快,一手抱住昭昭,一手扶住了嫡母。
11
嫡母晕倒的事,惊动了满侯府的人。
就连沈家也来人探望,索性是有了身孕的好消息。
嫡母当年生明哥儿时,到底亏损了身子,再加上最近忧思伤神,胎象一直不稳。
我爹对嫡子寄予厚望,眼下明哥儿、阳哥儿身体都不算好,他将全部的ẗù³希望都寄托给嫡母肚子Ṭú¹里ṱŭ̀ⁱ的孩子。
我爹有意让嫡母交出对牌钥匙,另寻人管家。
嫡母七窍玲珑:「侯爷,若是妾室管家也不是不可,只是月娘从来没有过问过府上的事,只怕是力不从心,再说昭昭年幼,月娘分身乏术。至于另外两个妹妹更是年少,哪里懂得管家的事。」
嫡母从来不让几个妾室过问府中中馈之事,现在到了她嘴里倒成了其他人无能。
我添满一杯热茶递给我爹替他宽心:「爹,您也别怪月姨娘,她原本就是府里的绣娘,这些年就忙着给您做衣服了。再说像母亲这么能干,在闺阁时就掌家的女子,您满京城又能找出来几个?」
我说这话自然是夸奖嫡母能干,却也在提醒我爹,除了秋娘和两个通房之外,还有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可以管家。
嫡母脸上的笑意凝在了嘴角,她最著名的言论便是女子嫁人便如同找东家,如今我当着我爹的面要嫡母交出管家的权柄,嫡母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只可惜,她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除了安心养胎别无他法。
新年之后,我爹果然把管家的对牌钥匙交到了我手里。
12
阳春三月,是京城一年中风景最好的时节。
我和月娘带着昭昭去京郊放风筝,回城的路上才知道侯府出了大事。
康姨娘和嫡母不知道因何起了龃龉,竟失手将嫡母推进了荷花池。
池水还带着冬季的寒凉,嫡母不会凫水,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被人发现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我进主屋时,血腥气扑面而来,明哥儿趴在嫡母枕头边上,一直在问:「阿娘怎么不起来陪我玩?」
嫡母睡得沉,身上的芙蓉锦被衬得她整个人有些单薄。
她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从前送我出嫁,已经生养过四个孩子的妇人,依旧美得娇花一般,京城众人无不艳羡。
现在竟因操劳府里的事脸上有了老态,今年她不过才二十有五,嫁进侯府七年而已。
我爹坐在中堂,脸色黑青,盛怒至极。
康姨娘被堵着嘴,绑得严严实实跪在他面前,我爹不问缘由便着人将康姨娘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13
从沈府赴宴回去之后,我便将管家的对牌钥匙还给嫡母。
春试已经结束,姜晏清一次中第。
三月之后揭榜时,姜晏清依旧是二甲头名,齐云也榜上有名。
一日晚膳时分,嫡母在席间同我说起我的婚事。
「舒儿,榜下捉婿自古便是美谈,如今给你挑了一个进士及第的好夫君。」
我佯装羞怯:「母亲,儿女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仍想问问是哪家的好儿郎。」
「你跟齐云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果然,她仍旧执着于将我嫁给齐云。
我听完看向我爹:「爹,保媒的是谁家的媒婆,就应该乱棍子打出侯府,让她再不敢在侯府放肆。」
嫡母想不到我当众打她的脸,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我爹也黑了脸:「舒儿,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爹,此人实在居心叵测,还要诓骗母亲,实在可恶!」
我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齐云进士及第是人中龙凤,陈嬷嬷对您恩重如山,侯府上下也拿她当长辈敬爱,那到底是咱们府里的事。若我与齐云成婚,婚后嬷嬷的身份是咱家的奶娘,还是您的儿女亲家呢?论亲疏,嬷嬷是您的长辈,席面上是能跟母亲的嫡母沈大娘子并席的;可若是论尊卑,嬷嬷却不是其他人的长辈,若是跟母亲交好的几个侯爵夫人来了,她们跟常嬷嬷的尊卑该如何?齐云日后若是入阁拜相,嬷嬷收了别家的拜帖与主人家同席,那是齐云的尊贵,却不能在咱们家乱了名分,否则为侯爵夫人疏远了母亲事小,日后您在朝堂上如何自处?」
嫡母当年便是用这样的名分尊卑,退了跟穷书生家的婚事,如今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听我说完,我爹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我爹自始至终在乎的都是他的仕途,侯府的荣耀,听我这么说转眼就瞪着嫡母。
近几年,嫡母在我爹面前越发不得宠了,比起小说里受尽宠爱,如今真是让人唏嘘。
嫡母忙不迭地赔着笑脸,说自己受人蒙蔽,竟然被一个媒婆诓骗,差点误了我的终身。
14
那日之后,我便称病不肯见人。
没等我病好,姜家的婚书便送进了侯府。
姜氏家主替独子求亲,求娶宣平侯独女。
我爹捋着胡子一脸不可置信,问了两遍,甚至连夜去了一趟沈府。
我都能猜到,沈家舅舅怎么说的。
「你是武官,我大舅哥是文臣,以后朝上也有人替你说话,再说咱们真是亲上加亲,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学着沈家舅舅的神态,跟月娘说。
月娘也没想到姜家的人会向我求亲,她不识字还是将婚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舒儿,这真是姜家的婚书?我早就知道你值得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我抱着昭昭逗他的小脸:「姨娘怎么就知道姜家的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昭昭的口水快滴在我的衣襟上。
「不管怎么样,都比那个齐云强!」秋娘从我怀里接过昭昭去给他擦口水了。
「说起来,还得多谢姨娘给我绣的香囊呢,灵瑗说香囊她很喜欢,她哥哥还想要一个一样的呢。」
15Ṫū́ⁱ
我爹还没回复姜家的婚书,宣平侯夫人要将独女许配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进士的流言便在京城甚嚣尘上。
听碧云说,我爹一下朝就怒气冲冲地去了主母的院子。
两人ṭŭₑ大吵一架,我爹埋怨嫡母擅作主张,明摆着打姜家的脸。
嫡母哭得梨花带雨:「侯爷,已经有了姜家这样的人家求亲,我又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呢。」
嫡母说得没错,因为这话是我传出去的。
我了解我爹的为人,齐云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进士,为了不让齐云挡着他跟姜家的路,我爹一句话便能将他的仕途彻底堵死。
晚饭之后,我爹让我在书房等他。
「舒儿,京里的传言想必你也知道了,姜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侯府自然也不能损了姜家的面子。」
我静坐在他手边,抬眼看着我爹:「您的意思是将我记在母亲名下?」
我爹没说话,脸上的神态却是显而易见的。
「那我娘呢?」我斟满一杯茶递给我爹。
「这关你娘什么事?」见我提起我娘,我爹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像母亲一样记在正室夫人名下嫁出去,族谱上写的也是正室夫人的名字。若干年后,会有人记得我亲生母亲朱曼娘的名字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爹的声音一瞬间冷下来。
「我要您在族谱上加上我娘的名字,我记在我娘名下出嫁。」
「你真是疯了,你娘只是我的外室,连个妾室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上顾家的族谱?当年是ṱúₗ你娘贪心不足不肯当个妾室,若真是进了侯府,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爹,您当年在祠堂为白氏祖母据理力争的时候,可没说过什么叫贪心不足。」
「你放肆!」我爹用尽全力甩了我一个巴掌,我左边的脸登时肿了起来,嘴里有浓厚的血腥味。
我捂着脸抬头,笑声听起来都有些可怖:「倘若名分不重要,您当年就不会为了祖母忤逆祖父。」
白氏是我爹的生母,难产而亡,因为商户之女的身份不得入顾家的族谱。我爹当年因此事在祠堂跟老侯爷争论不休,老侯爷拗不过我爹,最终将白氏的名字加在顾家的族谱上。
老侯爷却因此中风,没多久便病逝了,我爹为此落下个气死亲爹的罪名。
16
我跟我爹不欢而散,他让我在祠堂罚跪,不满三个时辰不让我出去,也不让人给我送吃食。
傍晚时分,嫡母来祠堂看我,还带着些我喜欢的吃食。
她将吃食都Ṱû₅摆在我面前循循善诱:「蓉儿,你别怪你爹,他是个男人,自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记在我名下也是为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自然知道嫡母进来的意思,我用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母亲,您跟我一样是庶出,可您待我却是好得不能再好,记在您名下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我若不现在为我娘求个名分,日后又有谁能记得她?如果可以,您难道不想把小娘的名字记在盛家的族谱上吗?否则时移世易,又有谁会记得您小娘的名字。」
嫡母的脸色看起来比我爹还要难看,我这话不啻骂她为了攀附权贵,数典忘祖。
我看着她站起身,脸上的笑意也收敛得干净,我爹不在,她自然也不用再装出一副清纯可怜的模样。
「你娘是侯爷的外室,你要是如此不知好歹,侯爷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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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了半日,回去时一瘸一拐,秋娘心疼得不得了。
秋娘为我上药,眼眶都是红的:「蓉儿,你爹怎么会这么生气,姜家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爹想让我记在母亲名下以嫡女的名义出嫁,我不愿意。」
「这是好事呀,怎么会?」
「姨娘,您真的觉得这是好事吗?我娘活着的时候我爹不愿意娶她,我娘已经不在了,我爹还是连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她。」
秋娘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嗯,我都知道了。我娘在离开侯府的时候有了身孕,还生了个男孩,遇上瘟疫两个人都没逃过。」
秋娘叹口气:「那你跟姜家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求来的。」
那日在盛家的大宴上,我曾私下见过姜晏清一面。
嫡母作为女主,靠的是宜男相和惊如天人的美貌拿下了我爹。
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爹一样喜欢身无长物、只会管家的嫡母类型。
前一世我跟齐云成婚的第五年,陛下薨逝,新皇登基后便一直在为收复燕云十六洲做准备,姜晏清虽是文臣,却力主一战。
我便向他提了几条屯兵守边之策,他便对我刮目相看。
从盛府的家宴之后,我便一直私下跟他有书信往来,他答应等中第之后就向侯府求亲。
我说完之后,秋娘和碧云许久不曾说话。
「蓉儿,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秋娘怔了好一会儿,抱住我险些哽咽。
「闲来无事,看的书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总觉得你这几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心思沉了许多。以前只知道跟着我绣花,哪里懂得什么前朝的事。真是苦了你了。」
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有容易的,饶是如今我心中自有丘壑还是要藏在别人背后,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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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还因为跟我娘的事情跟我怄气,宣平侯夫人要将嫡女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进士的传言便在京城甚嚣尘上。
碧云从陶姑姑那里打听出来,我爹一下朝就怒气冲冲地进了嫡母的主屋。
似乎是盛家舅舅听说了这件事,问我爹对我的婚事到底怎么考虑的,放着姜家的上好亲事不要,非要常家攀亲戚,这不是明着打姜家的脸。
我爹大骂主母,自作主张。
碧云奇怪:「夫人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这种话呢?」
因为这话确实不是嫡母说的,是我以嫡母的名义传出去的。
如今眼看着两个嫡子没了指望,我爹不得不指望我的婚事为侯府找个有力的靠山。
我爹越发不能得罪姜家。
再说我了解我爹的脾气,挡路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铲除。
如今齐云只是个小小进士,我爹的一句话便能将齐云的仕途彻底碾死。
从前我爹对我的婚事不闻不问,如今眼见两个嫡子指望不住,竟也开始指望通过我的亲事为侯府找个有力的靠山了。
端午之前,我爹连带着合族长辈开了祠堂正门,将我娘的名字记在族谱上,并让我以嫡女的名义出嫁。
真是形势比人强。
19
我爹本应在我成婚之后自请戍边,婚期还没定下来,御史弹劾我爹贪污受贿的奏章先送到了陛下面前,还有我爹这些年记账的账本, 上边还有嫡母的笔迹。
我爹跟嫡母成婚时,朝中大员送的南海的明珠, 东海半人高的珊瑚,还有西域小国送来的金珠,一箱子一箱子地码在侯府的库房里, 样样都远超同僚送礼的规格。
朝中大员私相授受本来就是大忌, 又逢北方兵患、南方水灾, 我爹被推上风口浪尖。
饶是本朝律法议亲议贵,陛下也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爹被判了削爵降职。
户部的人来家里搬东西那天,十几个青壮年抬了一中午才将府库里的东西清理干净。
嫡母看着一箱一箱的宝贝从府里搬出去, 心疼得不行,胖爪子恨不得趴着府库的大箱子才好。
我爹的账本原本便是府里的绝密,康姨娘正是借着我管家的时机,在书房里发现了端倪。
康姨娘被关进庄子也是因为发现了此事,她为了活命将嫡母推进了荷花池。
康姨娘是嫡母娘家的表妹, 原也是官家女, 我爹不能随意处置了她, 也不能继续让她留在府里, 只能以谋害主母为由发落了康姨娘。
嫡母那个孩子原本是能保住的, 我爹为了加重囚禁康姨娘的砝码,堵上康家人的嘴,只能买通大夫, 强行落了那个孩子。听说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如果生下来,那个孩子倒是大有出息呢。
20
西北战事起,我爹为了重振杜家的威名,自请上了战场。
可巧不巧, 主帅便是我爹十几岁时当街欺凌的世家公子的亲兄, 我爹带着前锋出征孤立无援,最终全军覆没。
我借着守丧的名义,顺理成章退了跟姜家的婚事。
我爹走后, 嫡母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 怀胎十月却不幸难产,那个男婴刚生下就没了气息。
嫡母还真是一副极品宜男相, 连怀四个都是男孩,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这一世没了娶公主的福气。
小说里嫡母越生越年轻,如今连失两个孩子, 缠绵病榻, 不说管家了就是照顾自己和两个孩子都困难, 府里上下皆由我做主。
明哥越来越大,在我的教养下还算有出息,认得几个字。
我总也没忘了她跟陈嬷嬷的情分, 明哥儿十五岁那年, 我便做主让他娶了齐燕。
齐燕还是像从前一般凶狠跋扈,时常以明哥儿是个残废取笑,前几年陈嬷嬷看不惯孙女跋扈还时常护着明哥儿, 她死后明哥的处境便越发艰难。
嫡母心疼儿子,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气郁而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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