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朋友是個穿越女,她說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任務是拯救我。
她信我護我,更是傾囊相助我的夫君登上帝位。
故事的最後,她找到了情深如許的心上人。
她說這裡讓她覺得溫暖,她要留在這個世界。
可是後來啊,我快馬從邊關趕回來。
卻只看見她蒼白瘦弱的身軀,孤獨躺在玉棺中,身子冷得像冰。
棺槨旁,她的夫君愣在原地一言不發。
她的幼兒慶倖低語「太好了,我才不要這樣的瘋子娘親。」
我看向站在他們父子身邊,假意擦淚的女子。
我想,我不用再裝了。
今天過後,他們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瘋子。
01
祝珠劃破手腕時,不曾有一絲猶豫。
為她看傷的大夫說,她手腕上的傷痕極深,若不是存了必死之心,一般人都下不了那麼狠的手。
更何況是一向怕疼的祝珠。
她平時擦破一點皮,都要包著一包淚來騙我的桂花糕吃。
我望著玉棺裡的祝珠,她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外,一切都還像活著的樣子。
她心愛的郎君就站在玉棺旁,粉衫嬌俏的姑娘立在他身側,牽著個跟祝珠有七分相似的小少年。
我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終於明白祝珠為何再不留戀。
那姑娘走到我面前盈盈一拜:
「皇后娘娘金安。」
我冷眼瞧著她,也不叫起,只盯著她微屈的雙腿。
身後侍女很快上前,一腳踢在了她的膝窩處,清脆的「撲通」聲傳來,我的眉間終於松了兩分。
「楚姨!」
兩聲驚呼響起,韓一諾想要上前來扶起,卻因為看到我的態度而不敢有動作。韓陽則是看著玉棺,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倒是沈楚楚一聲不吭,深深拜了下去。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是民女不知尊卑,還請娘娘恕罪。」
我眯起雙眼,沈楚楚十分乖覺。
她曉得我如今正在氣頭上,誰來勸都不好使,尤其韓家父子,他們只會更加增加我的怒火,低頭認錯,反而能將我一軍。
祝珠玩不過她。
我上前兩步,流光溢彩的錦鞋踩在她精緻的衣裙上,身後很快有人送上座椅。
我抬起沈楚楚的手腕,上面是一汪碧綠的鐲子。
鐲子本身並不算十分名貴,只是我曉得,這是祝珠七歲的孩兒韓一諾在書院裡贏的頭彩。他當著許多孩子的面,說要贏下這個鐲子回去送給她娘。
是我授意先生,將鐲子賞給了韓一諾。
卻不想出現在沈楚楚的手上。
我抓住那鐲子,狠狠從她手上拔了下來。
「本宮手滑,姑娘莫怪罪。」
沈楚楚的手上立刻浮現出了兩道紅色印記,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
「民女不敢。」
沈楚楚緊咬著嘴唇,模樣如她名字一般可憐,祝珠是受不了這套的。
每次她生我的氣,我只要做出這副模樣,她再生氣也會忍不住彎起嘴角,這時候我想要的都能從她手裡哄出來。
可是沈楚楚又算什麼東西呢?
我伸手撫摸她的耳垂,上面是一對碩大的東珠。
是祝珠成婚時,我送她的新婚禮物。
我取下來時沒有半分留情,沈楚楚的耳朵血流如注,韓一諾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她的身側。
「東珠是我送給楚姨的,母親也同意了,還請皇后姨姨不要怪罪楚姨!」
我把玩著帶血的東珠,神色淡淡。
「倘若本宮非要怪罪呢?」
沒有祝珠,韓一諾在我眼裡不過一灘爛肉。
我甚少用這樣冷漠的語氣同他說話,他上前拉著我的衣袍想要如以往一般賣乖。
我眼神一冷,身後侍衛立刻揮刀向前,就要砍下韓一諾的手臂。
「什麼下賤東西,也敢攀扯皇后娘娘!」
我不再理會嚇得臉色發白的韓一諾,揮手讓人帶走祝珠的玉棺,韓陽仿佛突然驚醒,拔劍攔在玉棺前。
「我不許任何人帶走珠兒!」
韓陽畢竟是朝廷命官,還與魏延禮關係密切,侍衛們並不敢對他動手。
沒關係,我親自來。
我一劍刺向韓陽,不曾有一絲猶豫,劍鋒觸及他身體的一瞬間,有重物襲向我的頸間,我淹沒在一片黑暗中。
02
動手的是魏延禮。
下人雖不敢明說,但是膽敢對我動手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魏延禮。
他不敢來見我,只讓人送來了聖旨,追封祝珠為大長公主。
我劃爛了聖旨,用魏延禮送的金簪。
宮人跪了一地,長樂宮一片寂靜,直到魏延禮前來。
「扶玉,祝珠已經死了,你若不滿意,朕還可以給她更尊貴的追封。」
「我殺了沈楚楚,再給她追封皇后,你以為如何?」
魏延禮不吭聲。
「我要他們陪葬。」
「這不可能。」
「好。」
我的話接得異常的快,魏延禮也沒想到,猛地抬頭看我。
「你說什麼?」
「我說,『好』。」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做。
我不許任何人為祝珠設靈堂,他們都沒有資格,然後我派人去收回與祝珠有關的一切東西。
韓陽持劍不允。
沈楚楚跪在一側,貝齒緊咬著下唇,不曾說話。
我不過一抬手,侍從便魚貫而入,將韓陽死死壓住,膝蓋重重磕在玉石地板上。
昔年他求娶祝珠時,也曾這般跪在我面前。
他與祝珠私相授受被我發現,為了祝珠的名聲,我不許他們來往,韓陽當著後宮諸人的面跪下,求我允了他們的婚事。
我不點頭,縱然他與魏延禮交情再深,也無可能求下一道賜婚旨意。
那時我問祝珠,
「嫁了他,你可就不能回去了。」
祝珠臉上微紅。
「扶玉,他說這一生只會有我一人,我想試試。」
「倘若錯了?」
「那便錯了。」
祝珠看似柔弱,實則聰明倔強,我是親自領教過的。
她選擇韓陽時有多堅定,決定離開時就有多決絕。
幼年時她總是教我,「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03
那時我不過八歲,府裡的庶妹搶走了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一件錦袍。
我向父親告了狀,父親說,
「那袍子讓野貓撓破了,回頭父親再為你買一件。」
後來我路過庶妹住的院子,她正和其他小姑娘炫耀新得的錦袍如何華美,做工如何精緻,上面點綴的寶石又是如何珍貴。
在眾人的驚呼聲裡,我拿著剪子,從庶妹身上,將錦袍劃爛成一條條碎狀。
父親趕來時,庶妹被我壓在地上,連哭都忘記了,直到看見父親,她才驚恐地喊著救命。
我握著滴血的剪子,冷靜地看著父親。
「野貓撓壞了我的袍子,父親記得再為我買一件。」
或許我的眼神太過平靜,父親竟然也忘了責駡我,我在眾人讓出的一條寬路上一步步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模一樣的錦袍就送到了我的院子裡。
聽說,庶妹的姨娘掏空了體己,才堪堪治好了她身上的傷。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在我住的院子附近見過她。
京城裡多了我的傳說,說我殘忍嗜血,時常半夜出走傷人,祝珠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禮部尚書家的姑娘,將我推下湖水,我扒住石頭,自己爬上了岸,拽著她就扔進了湖。
她幾乎沒了半條命。
禮部尚書求到皇帝面前,要父親嚴懲我。
皇帝詢問了當時的情況,無一人願意為我作證,只有祝珠站出來。
「是李姑娘先對靳姑娘無理在先,若是要罰,也應當一視同仁。」
皇帝瞭解了前因後果,沒有責罰於我,反而勒令禮部尚書要嚴加管教子女。
我從前只曉得誰欺負我,我就殺了誰。
但是祝珠跟我說,不要為了懲罰別人,而賠上自己。
不值得。
要讓別人受了苦,還不能怨你。
我警告過她別靠近我。
「我身上有毒。」
祝珠不聽。
「沒關係,我自帶解藥。」
後來啊,我犯事的時候,總有祝珠給我善後。
再也沒有人說我是蛇蠍心腸,他們都說我是失了母親的小可憐,被姨娘庶妹欺辱。
我問過祝珠為何幫我,祝珠說,我這樣好的名聲和家世,將來說不準還能嫁入皇室,她要抱好我這條大腿。
我不信。
直到我及笄那年,定下了與太子的婚事,祝珠才將實話告訴我。
她說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人,來這裡只為救贖我,如果她沒有干預,那我會走上毀滅整個王朝的軌跡。而如今我的人生已經回到正軌,她也要準備離開了。
祝珠說,她在這邊的肉體死亡,就能直接回到原本的世界。
她很喜歡那裡,我不能強留她。
是韓陽留下了她。
那時我也是高興的。
可我沒想過還會有一個沈楚楚。
04
祝珠的死,的確是給了韓陽不小的刺激,他如今正是最痛苦的時候,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忘記自己犯下的罪,繼續他輝煌燦爛的人生。
而我的祝珠,卻要埋在地底下孤獨寂寞。
我不允許。
韓陽被壓在院中,我的人從韓府找出了他們昔日的婚服。
「這是祝小姐大婚時的婚服。」
我漫不經心地撫摸護甲。
「燒了。」
「這是祝小姐置辦的傢俱。」
「砸了」
「這是……」
我要韓家三人眼看著,我一件件清理祝珠存在的痕跡。
韓一諾還不明白我要做什麼,只有韓陽目眥欲裂,他不斷低吼著。
「你住手,你住手,珠兒會回來的,她會回來的,她不過是同我鬧脾氣,就像平時那樣……」
我「嘖」了一聲。
裝給誰看呢?
我手下將士得力,很快便將韓府拆了個乾淨,除開這座宅子,府中竟沒剩下什麼東西。
這一家人喝著祝珠的血,卻將她逼上了絕路。
我閉上眼睛,嘴角反而微笑起來。
「既然你們如此情深,那我便做主,將沈楚楚正式賜予你為妻。日後,韓一諾就是她的孩子。」
聽到這話,沈楚楚喜出望外。
她正欲磕頭謝我,韓陽卻出言反駁。
「我此生只有祝珠一妻!」
韓一諾卻喜滋滋地跪到了沈楚楚的邊上,迫不及待地開口叫了娘。
「娘,孩兒終於等到你做我的娘了,我才不喜歡那個母老虎。」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韓陽,
「爹,你不是也說楚姨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嗎?」
韓陽煞白著臉,不肯接話。
我輕笑一聲,留下了賜婚懿旨。
他們不是情深如許麼,那就如他們的意,省得髒了祝珠的名字。
臨走時,我丟出一張紙,紙上有兩字格外清晰——
休夫。
「韓陽,你不配與她死同穴。」
05
韓家的事鬧得雞飛狗跳。
沈楚楚甚至不顧臉面,去求了魏延禮的聖旨,嫁入了韓家。
聽聞這個消息時,侍女都小心翼翼瞧著我,想要從我臉上看出半分失態,我卻始終只是淡淡品茶。
「這茶不行了。」
我不光對沈楚楚嫁給韓陽的事情無所動容,甚至親自賜了幾位美人給韓陽,其中一位酷似祝珠,一入府便奪了沈楚楚的光芒。
韓陽日日留宿于她房中,忘情之時,還會喊著祝珠的名字。
那人向我彙報時,我往窗外潑了一杯茶。
「下回他叫錯名字時,記得堵住他的嘴。」
祝珠才不想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美人得了韓陽的寵愛,時時處處挑釁沈楚楚,用的都是她曾經用過的伎倆。
比如稱病誣陷沈楚楚下毒,比如寵著韓一諾無法無天,比如故意和沈楚楚相遇,害得沈楚楚昏迷三日不醒,最後被美人一針紮醒。
那一針紮得沈楚楚指尖鮮血直流,痛苦直接讓她醒了過來。
她同韓陽告狀。
「她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韓陽卻皺緊了眉。
「是你告訴我,輕輕一撞不會昏迷三日,紮指尖能醒說明只是睡著了。」
沈楚楚啞口無言。
當日她害了祝珠,又倒打一耙時便是這麼說的。韓陽信了,還將祝珠一頓斥責,說她為了爭風吃醋無所不用其極。
如今這針紮到她自己身上,她卻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
她不敢把當初的事情真相說出來,怕更加失了韓陽的心。
好在還有一個韓一諾,她心下定定。
然而那邊的韓一諾,正和小廝鬥蛐蛐。
他那蛐蛐是趁沈楚楚昏迷時,威逼帳房拿出來的千兩金子買下的。
沈楚楚發現帳目不對時,賣他蛐蛐的人早就出了京都。
沒有了祝珠的嫁妝,韓家根本沒有幾兩銀子,韓一諾直接花掉了韓家今年一年的吃穿用度。
沈楚楚氣得打了他兩下,韓一諾是被她自己慣出來的。
「你這個狐狸精!你害死我娘,現在還想打死我,他們說得對,你就是個狐狸精,我要找我爹打死你!」
這話更加讓沈楚楚氣昏了頭。
等她回過神來,韓一諾已經被她打得出氣多進氣少。
韓陽回來時,正好撞見韓一諾虛弱地求救。
「爹爹救命!」
06
這一出大戲,不過兩日便傳得滿城皆知。
韓家繼室善妒,不但容不下皇后親賜的美人,還將原配留下的嫡子打得半死。
這都是沈楚楚對祝珠做過的事,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她在韓家舉步維艱,終於把信遞到了宮裡。
魏延禮來尋我,請我高抬貴手。
「扶玉,你也鬧夠了,再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
「是嗎,我不覺得。」
「這件事朕有愧于祝珠,日後朕自會向她賠罪,你也莫要再遷怒旁人了。」
魏延禮歎了口氣,似乎想要求和。
我幽幽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他大概是忘記了,我從來不玩遷怒這一套,誰犯的錯,誰就要付出代價。
韓家的ƭú₈事,是魏延禮下旨平復。
只是他不懂,內宅的事,不是一道旨意就能解決了。
沈楚楚已經失了韓陽的寵愛,又與韓一諾離了心,魏延禮再護著她,也不可能將手伸進韓家內宅。
但我可以。
再次見到沈楚楚的時候,她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魏延禮差點沒認出她來。
「楚楚?你這是怎麼了?」
「阿兄,你救救楚楚,我不過是想與心愛之人廝守,我有什麼錯!」
「是,楚楚沒錯,阿兄一定為你討個公道!」
我聽見他們的對話,嗤之以鼻。
什麼下賤坯子,也配談心愛之人。
沈楚楚住在了宮裡,在魏延禮的授意下,人人都喚她沈姑娘,無人記得她是韓夫人。
她千辛萬苦求來的韓夫人。
在我又一次進入魏延禮寢宮被阻時,我將消息送到了韓府。
07
沈楚楚以為將我攔在殿外,就能保住她的位置,真是蠢極了。
我可不是祝珠。
祝珠做不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可我不在乎,哪怕傷敵一百自損一千,我也下得了手。
韓陽來了我宮裡,鬍子拉碴,一副破敗的模樣。
「你信上說的,可是真的?」
「韓陽,我是靳扶玉。」
靳扶玉這一輩子,便是被打斷全身骨頭,也不曾說過一句謊。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忽然瘋狂大笑起來。
「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祝珠那麼善良,怎麼會做出那些歹毒的事情,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活該。」
「靳扶玉,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可否……」
「不可。」
不等他說完,便直接拒絕了他。
「你和沈楚楚的事情,不要再牽扯到祝珠身上。我不想她再沾染上一丁點的髒東西。」
「髒東西?」
韓陽低聲重複了一句,然後邊哭邊笑。
「你說得對,我就是髒東西!」
門外突然響起通傳聲,是魏延禮帶著沈楚ťû⁹楚進來了。
魏延禮將她養得精細,雖然看起來依然纖弱,卻不似前些日子的虛弱,反而平添了幾分弱柳扶風之姿。
她看見韓陽,忍不住往魏延禮身後躲了躲。
魏延禮護著她,皺眉看向韓陽。
「你是來接楚楚回家的嗎?不是朕說你,祝珠的死你不能遷怒楚楚。」
「陛下,臣願以一身軍功,求您一個恩典。」
「什麼?」
魏延禮下意識地問。
「我要和離。」
我在身後看著,險些笑出聲來。
男人就是這樣,無論從前如何稀罕,一旦到了手,都是蚊子血。
祝珠如此,沈楚楚也如此。
方才還躲在魏延禮身後的沈楚楚,聽到韓陽的話,臉色也不過白了一瞬,卻沒有出言拒絕。
她不是傻子,她曉得韓家已經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倒不如抓著眼前這棵大樹。
魏延禮雖然不能納她為妃,卻比韓陽更能護著她。
只有一件事她沒有想到,魏延禮這顆大樹是我親手栽下的,我也會親手拔除。
7
魏延禮的皇位,有一半該我來坐。
我嫁給他時,強敵環伺,他一個失了母族的人,勝算並不大。
是我為他拉攏了邊關大將,祝珠為他攏住了朝中文官。
在他登基之前,我被他最大的對手擄走,他用盡了一切辦法,要我改口污蔑魏延禮,好把他拉下皇位。
我清醒地看著他用小錘子,一塊塊敲碎我的骨頭,我額頭全是冷汗,卻還笑著挑釁他。
「就這力氣?再敲幾根吧。」
魏延禮將我救出的時候Ţũₜ,我幾乎成了一坨軟肉。
是靠著皇室的一顆救命神藥保住了一條命,為了讓我休養好,魏延禮將我送去了江南的行宮,不許這邊的事再打擾我。
我信任他也信任祝珠,將親信都帶去了江南,順便幫他平了江南水患,消弭了一場大災。
沈楚楚的事情他下令瞞著我,祝珠怕打擾我休息也不曾傳信給我。
若不是從京城來的夫人說漏了嘴,我連祝珠的死訊都不會知曉。
我跑死了三匹馬進京,渾身骨頭疼得像一萬隻螞蟻在啃噬我,卻只見到了祝珠的玉棺。
魏延禮說,
「算了吧,扶玉。」
算了?我怎麼可能算得了。
他忘記了,祝珠為他擋過毒酒,毒入肺腑,險些一屍兩Ṱųₔ命。
韓陽忘記了,祝珠放棄一切下嫁他,捨棄了過往的所有,選擇了他。
沈楚楚也忘記了,祝珠將她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給了她身份,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
他們都對不起祝珠,憑什麼要我算了!
我要算,還要算得清清楚楚。
一筆一筆,都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08
韓家已經廢了。
韓陽不肯上朝,天天在家裡挖坑,想要找到祝珠留下的一星半點痕跡。
在發現果真尋不到半點蹤跡時,就跑出門去尋祝珠的屍身。
他聽聞祝珠想要葬入海中,便一路沿著水域南下。
韓一諾不肯上學,整天嚷嚷著要見他娘親,說他想聽娘親給他講猴子的故事。
昔日門庭若市的韓府,如今門可羅雀。
可魏延禮已經顧不上韓陽了,江南叛變,形勢十分危急。
他來我宮裡時,眼下掛著兩塊十分明顯的烏青。
「扶玉,江南叛變了。」
他的語氣十分疲憊。
也是,沒有我和祝珠的襄助,魏延禮這天下,未必就能坐得穩當。
他求我為著百姓,再助他一次。
我笑著說好。
「我要沈楚楚的命。」
「別鬧了,她不過是一介孤女,礙不著你什麼,你又何必如此容不下她。」
「沈楚楚的命,換五萬大軍虎符,你意下如何?」
這便不只是助他平定叛亂,是要將五萬大軍送給他了,魏延禮沉思了一盞茶的時間,做出十分糾結的模樣。
「你若真如此恨她,那便,那便依你吧。」
說完,他便渴求地看著我。
我也十分乖覺,從內室取出了虎符。
「今日我便要看到人。」
他滿口應下,眼中卻只有那枚虎符。
我將他的所有神情都收入眼中,心下不由得嘲諷。
時至今日,我才終於看清這個人。
午膳之後,他便派人送了沈楚楚來,那已經是完成時。
沈楚楚躺在一輛板車上,臉色煞白,唇角還有著一抹烏黑的血跡,我瞧著她蔥白的指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有我的五萬大軍襄ťū́¹助,江南叛亂一事很快定論,魏延禮好不風光,連帶著對我也不似從前。
09
自從沈楚楚「死後」,我便深居簡出。
聽聞此次平叛,不少人家都出了力,魏延禮要論功行賞,大半人都盯上了他的後宮。
魏延禮的後宮只有我一個人,從前無人敢勸他選秀納妃。
只因我手上有著五萬最精銳的軍隊,魏延禮忌憚,朝臣更是諱莫如深。
如今這大軍已經到了魏延禮的手上,他們也有了軍功,再提選妃一事,便也不需再忌憚我什麼。
人總是不知足的。
就像韓陽,當初他求娶祝珠的時候,曾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祝珠說她不想要孩子,韓陽便說此生只守著她也夠了。
可是後來他旁敲側擊的,讓祝珠懷上了他的孩子,還險些命喪黃泉。
祝珠拼了性命留下的孩子,也沒換來多久的真心。
不光是這個男人,連她血脈相連的孩子都背叛了她,他們想要得更多。
韓陽曾經問過祝珠,願不願意多個姐妹和她作伴,祝珠嚴詞拒絕了,連敲邊鼓的韓一諾都受了罰。
這件事祝珠曾在信裡與我提過。
「扶玉,你說我是不是選錯了?」
很多事情那時便有了端倪,是我沒有及時察覺。
選妃一事提上日程的時候,魏延禮還曾來宮中同我道歉,
「對不起,我如今是天子,總要制衡各方勢力。扶玉,我心裡始終只有你一人,你且信我。」
我想他大概是忘記了,昔日我僥倖撿回一條命的時候他曾指天發誓。
「這輩子我只會有靳扶玉一人,如違此誓,屍骨無存。」
我那麼信任他,去了江南還不忘助他穩定江山。如今不過數載,他便全然忘了。
又或許,是久居高位,早便想越過雷池。
也是,連韓陽得勢之後都會得隴望蜀,何況是至尊的天子。
我將藥汁一飲而盡,
「陛下放心,臣妾都省得。」
我沒有的,魏延禮怎麼能有。
10
選秀那日,我不曾出席。
魏延禮日日在新納的妃嬪處留宿,宮中都在傳言,皇后失寵了。
沒有五萬大軍做底氣,我這個皇后也不過是個空殼子。
如今大概是魏延禮這輩子最得意的時候,大權在握,美人在側,好不愜意。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每日愈發困頓的精神。
太醫院來請脈時,總是說他身體極好,比二十歲的青少年還要來得健壯。後宮裡宸妃有喜的消息更是讓他忽略了那一點不適,他喜不自勝。
宸妃,便是沈楚楚。
她來我宮裡挑釁時,我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你信不信,我能殺你第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
魏延禮讓她假死,我早便知道,不過是陪他演戲罷了。
沈楚楚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靳扶玉,你還在嘴硬,祝珠沒用,你個短命的更加沒用。」
不等她反應過來,我一劍削掉了她的頭髮,她以為我要殺她,嚇得尖叫都忘記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陣汙臭味從她身上傳來。
魏延禮聞訊趕來,也瞧見這一步,不自覺地後退了三步。
「來人,快扶宸妃回宮。」
看著沈楚楚離開,他才把目光轉向我。
「扶玉,我……」
「不必說,我知道你有苦衷,橫豎我是個短命的,日後這後位你都可以給她。」
我笑得十分開懷,他卻突然冷了臉。
「誰說你短命的?胡說八道!」
「不是嗎?你早就知道了啊,我這破敗的身子本就養不好,你不必顧及我。」
「魏延禮,反正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在笑,他卻笑不出來。
他攥緊了拳頭,丟下一句話就落荒而逃。
「我不會讓你死。」
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護甲。
我死不死有什麼要緊的,要緊的是你們都要死啊。
11
魏延禮一面護著沈楚楚的孩子,一面派人給我診脈開藥。
我一碗接一碗的喝,從來不曾拒絕。
沈楚楚的孩子降生那日,也是魏延禮城破之日。
他要晉沈楚楚做他的貴妃,要讓這個孩子做他的太子,我在他身後忍不住開口。
「我看不必立太子了,反正你皇位也沒了。」
魏延禮猛然回頭,瞧見我身後站著的諸位將軍。
世家之人不會站在我這一邊,但是撐起這片江山的文武百官卻有大半收歸我手。
魏延禮要用虎符才能號令的大軍,我不過一句話就能帶走。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我。
「靳扶玉!你要造反嗎!」
「朕何時薄待過你!祝珠死了,朕給了她追封,允許你一切胡鬧,連韓陽我都任你處置。」
「就算是朕納了妃子,也不曾動搖你的皇后之位,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旋即,他又看向我身後。
「還有你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朕才是皇帝,你們要效忠的是朕!」
我身後立刻傳出回答。
「我們不需要一個隻會賣國的皇帝。」
魏延禮以為,做皇帝只要順從自己本心就好,天下人都要為他喜怒哀樂讓步。
匈奴攻城,他畏畏縮縮,不肯派人支援,害得邊關數萬將士力竭而亡,城內百姓血流成河。
明明有著遠勝匈奴十倍的兵力,他卻選擇割城求和。
文武百官請命北伐,他卻渾不在意。
「管那苦寒之地作甚,咱們都城不是照樣繁華。」
我看著跪了一地的官員,終於看透了一件事,當你從表面看到一個爛了的蘋果,那內裡一定早就爛透了。
魏延禮就是這樣。
我以為他只是背信棄義,登高忘本,卻發現他本就是自私薄情的人。
在我號令下,魏延禮被丟進了天牢。
沈楚楚醒來後,身邊只有一個小宮女,她抓著人問。
「陛下呢?」
小宮女顫顫巍巍。
「在,在天牢裡。」
「你瘋了吧!靳扶玉叫你這麼說的?這種鬼話她以為能騙到我?陛下可是說了我生下孩子就封我做貴妃的。」
她不斷在寢宮裡呼喊,卻沒有一個人理會她。
就連先前的小宮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宮裡沒有蠟燭,沈楚楚在黑暗中到處呼喊,卻不知白天黑夜。
12
這也是我囑咐的。
將她所住的整個宮殿都蓋住,不讓一絲光亮透進去,也不讓沈楚楚聽到一絲聲音,我要她一個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祝珠走不出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扛得住。
韓陽得到消息回京時,我早已扶持了新帝上位。
他跪在我面前。
「我以為你只是恨我,原是我錯了。」
「那你可能弄錯了,我從來不恨你。」
他抬頭看我。
「我不過想弄死你。」
人總是要說到做到的。
就像我小時候,父親說貓兒撓壞了我的袍子,我便要坐實這話,要他賠我的新袍子。
韓陽說他以性命求娶祝珠,那他毀諾之後,我要他性命也合情合理。
祝珠不在,沒人教我應該怎麼做,那就按我的標準做。
他想替魏延禮求情,卻被新帝派人亂棍打了出去。
我有些乏味,去天牢見了魏延禮,他早就不復先前風光時的模樣。
「你來了。」
「是啊。」
我蹲在他面前。
「匈奴來求和了,你知道嗎?」
「他們願意獻降,唯一條件,是把你交給他們。」
方才還一臉淡定的魏延禮,瞬間變了臉。
「你做了什麼!」
「別緊張,我也就是換了你給他們的佈防圖,活捉了他們的王而已。犧牲一個你,換萬千百姓安寧,不是很划算嗎?」
魏延禮激動起來,伸手就要來抓我。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朕是皇帝,朕是九五之尊!」
我拍了拍衣裙上的灰, 讓外面的人進來。
「送過去吧,別讓匈奴使者等急了。」
我不會髒了自己的手,祝珠教的,我沒忘。
13
魏延禮到了那邊沒撐過三日。
聽聞使館中日日有慘叫聲傳出,匈奴一寸寸敲碎了他的骨頭, 如同當年他的政敵敲碎我骨頭一般。
不過他不爭氣,我可是一聲沒哼的。
我坐在使館對面的酒樓上,看見匈奴人丟出了一團爛泥,很快有人一腳踢開。
「什麼爛汙東西,擋著本少爺翻本了!」
韓一諾那一腳絲毫沒留情,本就只剩一口氣的魏延禮, 登時就咽了氣。
而他一頭紮進不遠處的賭坊, 裡面傳來十分熱鬧的吆喝聲。
傍晚時分, 終於尋到這裡的韓陽, 找到了不成人形的魏延禮, 從旁人口中知道了最後補腳的正是自己的兒子。
他提著刀, 沖進了賭坊。
再出來時,白色的刀刃已然見了紅。
侍女打聽後回來告訴我, 韓一諾用一隻手斷絕了和韓陽的父子關係,死在賭坊都不願意出來。
韓陽在賭坊旁邊躺了幾日,才被人發現已經血盡。
他割斷了自己的手腕, 選擇了和祝珠一樣的方式, 懷裡還揣著一隻斷手。
我去瞧熱鬧時韓陽仍然沒有閉上眼睛,周圍人大聲交談。
「聽說這是從前的韓陽韓大人,昭陽郡主的夫君。」
「那他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聽說他背著郡主和一個孤女不清不白,把好好的郡主給氣死了,連帶著兒子都染上了賭癮。」
「哎喲賭癮那可不是小事,韓家這是完了啊。」
「誰說不是呢,原來當官的也這麼慘哦,我這心裡不知道怎的怪痛快的, 該!」
我正聽得津津有味, 新帝派人來尋我。
「那宮裡沒聲音了。」
我點點頭, 去了沈楚楚的宮裡。
揭開黑布之後,她滿面驚恐地倒在宮門口,只差一步就能出去。
我讓人將她的孩子抱來, 在她面前哭了兩聲。
畢竟是她的孩子,總要哭一哭以盡哀思。
新帝問我如何處理這個孩子,我只說讓人丟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我可不是寬宏大度的人, 做不到不遷怒沈楚楚的孩子, 讓人把它丟到祝珠救回沈楚楚的地方,已經是仁至義盡。
喉嚨裡冒出一股腥甜, 我曉得時日無多了。
好在,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閉眼之後,沉沉睡去。
祝珠, 你瞧, 他們對不起你,我讓所有人都賠了罪。
來日相見,你可莫要怪我狠毒。
許久許久, 我的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扶玉,是你嗎?」
祝珠穿著我不曾見過的衣裳,笑得一臉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