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宠委托，在线托梦

我被一只逻辑猫托梦了。
它说：「姨姨，给我开个罐罐。」
一连给它开了九个罐罐后，它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最后它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瓮声瓮气：「姨姨，帮我告诉妈妈，她的亲亲我收到啦！」
「但是小乖不在了，她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还要记得……」
小猫没说完，我就醒了。出门就看见电梯告示说，1404 遗失了一只猫。
1404？
那不是我楼上那一户吗。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来这一户人家真是命途多舛。前脚儿子女儿都在空难中逝世了，后脚连猫都丢了。
等等……
我听到楼上的哭喊：「是小乖救了我们一命啊。如果不是它拉着我们不去飞机，我们也会死在路上的。」
我想起那只吃了九个罐罐的猫。
终于想起它最后说了什么……
它说：「还要记得，我的九条尾巴都用掉了。」
「妈妈，我没法再救你了。」
「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1
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这或许是因为我体质特殊，从小就和玄学有缘。换句话说，能通灵。
这不。
今天刚做了个梦，只是这梦里没有牛头马面，也没有妖魔鬼怪。
而是一只猫。
猫？
我下意识退了几步，面无表情：「我猫毛过敏，离我远点。」
谁知道小猫立马贴上了我的身体。
「这是在梦里。」
「朕允许你，浅撸一下，过个猫瘾。」
没办法，我顺手摸了几把。
小猫立刻：「差评！」
「动作不规范，把本大爷的毛都搞乱了。还没有罐罐！」
我抓耳挠腮：「罐罐？你真当这是你家吗。」
可没有办法，我只能给它开罐头。
谁叫这梦里，它才是皇帝呢。
小猫一连吃了九个罐罐，就在我以为这辈子我都要困在梦里当个铲屎官的时候。
它心满意足，在我脸上砸吧了一下。
「姨姨，帮我给我妈妈快递个亲亲。」
「替我告诉妈妈，她的亲亲我收到啦！」
「但是小乖不在了，她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还要记得……」
话没说完，小东西消失得一干二净。我醒后，出门就看见电梯告示说，1404 遗失了一只猫。
1404？
那不是我楼上那一户吗。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来这一户人家真是命途多舛。前脚儿子女儿都在空难中逝世了，后脚连猫都丢了。
「打扰一下，或许很冒昧——」
「你家去世的小猫托我给你个吻，还有一句话。」我刚叩开门，就看到一只耀武扬威的橘猫蹲在玄关里。
原来，是……多猫家庭吗？
我难免开始揣测，是不是因为厚此薄彼，才导致梦中小猫的逝世。
「叫我晴姨，就好。」
「这是我们家二虎。」女人把橘猫抱起来，「比小乖晚来半年。你的意思，是小乖托梦让你来的吗？」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信，但是我硬着头皮点头。
这时，二虎趾高气昂地跳上餐桌。
我居然能听懂它幸灾乐祸的喵喵怪叫：「不作死，不会死。每天装晕那么多回，这下好了……真死了吧？」
但下一秒，他又倨傲地把胸前的罐罐往外推了推。
「愚蠢的人类，让那只蠢猫快点滚回来。」
「这些——」
「我就都让给它啦。」
那只蠢猫回不来了。
我没有接过那些罐罐，转头对着晴姨说我终于想起的话。
「它说，还要记得，我的九条尾巴都用掉了。」
「妈妈，我没法再救你了。」
「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2
一瞬间，晴姨手上的锅碗瓢盆「叮铃咣啷」撒了一地。
「是吗？」
她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却径直踩上那些碎片：「那就让它，亲自告诉我吧。」
我目瞪口呆看着她脚下血流成河。
天爷啊，这该怎么搞。
我不生产梦，我只是梦的搬运工。
就在我再一次抓耳挠腮的时候，我梦见了小乖。
它在我身上母鸡蹲，压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我才不去她的梦里。这么多人，我一个一个找过去吗？」
「我也是有脾气的！」
我推了推手边的猫罐头：「你看，你弟弟二虎也很想你。」
「它说，它要用所有的罐罐换你回来。」
小乖依旧昂着头。
「我又不想它，每次都要给它收拾烂摊子！」
「烦！」
但我看见他的眼睛又亮起来。
「妈妈和二虎都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放心不下——」
「你能让妈妈来见我一面吗？」
其实我的玄学只有三脚猫功夫，虽然说祖上和狐狸大仙有点缘分，但到我这一辈除了离奇觉醒的阴阳眼，就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人不会，但人可以学。
我临时向隔壁摆摊算卦的老先生学了几招。
阴阳眼开的时候，晴姨如约见到了小乖。
「小乖？」
晴姨颤声：「你终于肯见我了？」
逻辑猫停在离晴姨几步的地方，毛茸茸的爪子若隐若现。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偏心弟弟呢？」
「因为它像极了，你小时候养的小猫对吗？」
「我总是好不甘心啊！」Ţŭ₂
「明明都是你的小猫，为什么弟弟的猫粮总是比我多一小碗？」
「为什么你总是带弟弟出门，给二虎吃最新鲜的猫条？」
这不公平……
不公平！
小乖的眼睛闪过怨怼，但更多是委屈。
一百分的委屈。
阴阳一开，过往自来。
我看到晴姨年轻时候养过的小猫，浑身上下都是闪着油光的蒜瓣毛。
「咪咪！」
额上有白毛的橘猫懒懒地蹲在岁月里，长得和二虎很像。
「我们家咪咪可乖了，每次只要我下班，就会乖乖蹲在家门口等我。」
二十岁的晴姨骄傲介绍她的宝贝。
少女年纪正小，没有赚到大钱，也没有一段旷世辉煌的爱恋。
但是这一年——
她是一只叫咪咪的小猫的全世界。
也是这一年。
「咪咪，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咪咪！！！」
二十岁的晴姨近乎是飞奔回家，可是迎接她的却是无比残忍的一幕。
门口欣喜若狂的猫叫再也没有响起。
头上一撮小白毛小猫没有在家里等她。
取而代之的是——
像蒲公英一样柔软的橘色毛发，飘散在血泊里。
她大概不知道。
小小的猫，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守护过它的全世界。
它鼓起勇气，对抗过一大群失控的疯狗。
在妈妈下班前，它成功把这些大块头引开了家门口。代价是，它的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秒，它想的是，真好啊。
幸好痛的是我，不是……
妈妈。
「咪咪，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解开阴阳眼后，我看见晴姨颓然瘫坐在地上。
「它是我最好的朋友，陪着我过了一整个青春。」
是少女沉闷的青春期里，唯一的朋友。
也只有它，能让尘埃密布的过去里，阳光倾斜，驱散阴霾。
「你能让我见到小乖，是不是也能让我见见咪咪！」
一瞬间，封锁已久的情绪决堤。
晴姨近乎是崩溃地喊着。
「我那天应该检查门窗再出门的……我不该让它跑出来……」
「二虎和它太像了！」
「我一直觉得……是咪咪投胎转世回来，找我了……」
我心口堵塞，退开半步。
阴阳二开，故人自来。
「我当然可以让你见见咪咪。」
「只是——」
「你没有想过，它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吗？」
每一日，每一时。
每当阳光倾泻，它都守在你的身边。
3
「妈妈，我回到你身边，花了好久好久。」
太久了。
大概是，久到被疯狗撕咬的痛都不作数，久到它连罐罐的味道都忘记了。
小乖的灵体脆弱得像纸一样，可它亮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晴姨。
「久到，我快忘记了。」
「我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咪咪。」
一只无比普通的，却被主人视作珍宝的小橘猫，咪咪。
「妈妈，我在阎王爷那里打了好久好久的工。」
「我抓了好多的老鼠，几万……还是几千万？」
「我都快数不清了。」
小乖鼻子一皱，眼角湿乎乎的：「有的时候，我也怪过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呀？」
「是不是，我太不乖了？」
「不是的。」晴姨揉了眼角，擦过偷跑出来的水痕，「是妈妈不好，没有早点……」
「妈妈，我不怪你的。」
小乖举起爪子，画了很大一个圈。
我看懂了它的意思：「阎王的命簿上，说小乖命不该绝。」
「小乖的灵体有九条尾巴，本该活很久的。」
「于是第二次，它用了暹罗猫的身份重返人间。」
只是因为——
小乖记得，当它还是咪咪的时候，妈妈被其他的孩子取笑过。
「不愧是杂种，连养的猫都是杂种。」
「你这种废物，也就养得起小野猫了。」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被锐化得无比显眼。赤裸裸的嫌弃，比刀更锋利。
小乖听不懂，但是小乖看得出来，妈妈不开心。
她用力把石头砸向那些嘲笑他们的人，狠狠怒骂：「滚！」
妈妈凶得很明显。
但小乖没有忽略，赶跑坏人的妈妈偷偷背过身擦眼睛。
「那这一次，小乖想当一只品种猫！」
当品种猫，妈妈就不会被欺负了吧？
小猫不识字。
兜兜转转在黑色的字符里徘徊了好久。
久到，阎王爷不耐烦打了个哈欠，说再不选，就让它投胎做狗。
「那我不要！妈妈现在，最怕狗了！」
「就这个吧，逻辑……还是萝卜的，这几个字笔画最多，一定最好看！」
「是暹罗猫。」
阎王爷扫了一眼这只傻猫，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跳过奈何桥，它在宠物店的角落里待了好几年，是为了找到妈妈。
「挖煤工，你还没卖出去啊？」宠物店最年长的猫，斜睨着眼看它。
「我和你们才不一样！」
「我的妈妈是盖世英雄，会带着数不清的罐罐条条来找我的！」
但直到最后，直到宠物店倒闭。
它的英雄，也没有来把它带回家。
4
小乖最后意识到，它的妈妈不是脚踩罐罐的盖世英雄，而是迷迷糊糊的小路痴。
找不到它啦。
没事的，没事的。
小乖安慰过自己，人类世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它去见妈妈，也是一样的。
可是当它找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已经长大很多了。
女人正值中年，赚到了很多钱，也有了一段旷世辉煌的爱恋，有了一个家。
「小猫，你跟了我好几天了，是不是想和我回家？」
洋溢着幸福泡泡的女人抱起小乖：「叫你什么呢，就叫小乖吧。」
它把头靠近女人怀里，小心翼翼贪恋温暖。
小乖会很乖的。
再也不会……把妈妈弄丢了。
猫猫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有罐罐、阳光和爱，一切就是最好的。
但是妈妈的世界不一样，她会因为很多事情烦恼。
「妈妈……怎么不陪我玩毛线球了……」
「妈妈的工作怎么这么忙啊！」
「那个男人！在凶妈妈！」
……
小乖后知后觉发现，只要它用自己的尾巴许愿，就可以让妈妈过得快乐一点。
妈妈就会多陪它一会。
可是——
一条尾巴，就是一条命啊。
「没有关系，小乖有很多条命！」
只要能让妈妈快乐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一切都值得！
小乖的第二条尾巴，断在了晴姨失业那一天。本来愁眉不展的晴姨突然接到另一份高薪工作，整个家都其乐融融，连小乖的盆里都多了几个小鱼干。
第三条尾巴，是小猫为了治好晴姨的急性病。
第四条，是为了挽回Ţų⁸中年破碎的爱情。
第五条……
一直到。
一直到小乖看向自己光秃秃的尾巴毛，才意识到，它只剩下最后两条尾巴了。
它盯着自己的尾巴毛发呆，却听见自己的猫窝里有异响！
大事不妙！
它看见自己睡了好多年的猫窝里瘫着一只小猫。
橘色的，脑门上有一撮小Ṫŭₔ白毛的小猫。
而妈妈用无比温情的语气，像是怕惊着它一样小心翼翼为它梳毛：「咪咪，是你回来了吗？」
它不解，它愤怒，它咆哮！
向来温顺的小乖，向着新到家的小猫狠狠挠过去。
呵斥如雨点般猝不及防，打得小乖措手不及。
它一遍又一遍蹲在角落，委屈地舔着自己的毛发。
可是妈妈——
咪咪，明明是我的名字啊。
5
咪咪，这个名字再也没有被提起。
新到家的小猫被取名「二虎」，和小乖一起平分罐罐、阳光和主人的爱。
小乖呆呆的，但是也能感觉到主人停留在二虎身上的目光更远更久。
「笨猫。」
二虎跳到冰箱上，居高临下俯视小乖：「你难道看不出来，妈妈更喜欢我吗？」
小乖酸溜溜地想。
不过是替身而已，有什么好得瑟的。
可是看到二虎饭盆里，多出来的几根小鱼干，小乖的眼眶红红的。
这一次，
是它用多少尾巴，都换不来的偏爱。
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一点都不难受。只是它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妈妈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在它的身上了。
只要二虎在，妈妈就会想起咪咪。
那么——
小乖，就是无关紧要的，不是吗？
「不是的！」晴姨辩解，「小乖，你有九条命不是吗？」
「我知道的，你是用最后一条命救了我，我才没有上那架注定失事的飞机。」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死吧？」
举世皆知的特大航空事故里，所有人都死在高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
晴姨的儿女，都死在那里。
「本来，我也应该上那一架飞机的。小乖上蹿下跳闹了一整天，又是用头撞墙，又是把自己挂在门把手上。」
「我实在没办法，就留在家里陪它了。」
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小乖的影子愈发透明，薄得像蛋壳。
我知道，它大概没有力气说话了，代替它的心声：「那是它的第八条命。」
小猫剩下的两条命里，它决定好好爱一次自己。
去草地上捉蝴蝶，去闻一下阳光的味道，去好好爱这个它来过两辈子的人间。
「它最后的私心，是只救你。」
小猫没有那么多条命去救这一整个家了，他救不了晴姨的儿子女儿，救不了她的白马王子。
它小小的世界里，也只够装得下晴姨一个人。
「它自私了一回，所以满心内疚的小猫再也看不了天空。」
「天空葬送了妈妈的家人，只要它趴在窗台上看见蓝色就会想到这事。那么，小乖就活在角落里吧。」
「这是它应得的。」
话音未落，晴姨捂着脸：「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小乖的时间不多了，它想要伸出爪爪安慰妈妈，但是最后还是收回来。
爪爪要藏在毛毛里，心情就不会被发现。
我捕捉到角落里心虚想要藏起来的二虎。
蹲下来。
「小乖的最后一条命，是为了你。」
「它的弟弟，二虎。」
6
小ŧųₓ乖的猫猫算盘打得很好。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条命，它也可以陪着妈妈好好活着。
可是偏偏家里有一只大笨猫，每天不识趣地侵占它的地盘，还总搞破坏。
二虎的性格跳脱，还被妈妈惯得厉害。
虽然吃醋，但小乖想，只要妈妈开心，它愿意和二虎共享地盘、罐罐和阳光。
二虎是笨蛋。
它不熟悉人类领地里乱七八糟的电线，也不知道跳跃的时候要避开易碎的瓶瓶罐罐。气得小乖总是恨不得，梆梆给它来两锤子。
有一天，晴姨不在家，二虎不知道怎么搞得，居然弄开了煤气开关。
难闻的气味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要死。
小乖只觉得大事很不妙。小命要紧，走为上计。
可是它转过身，瞄到二虎还傻呆呆蹲在原地。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二虎就会死在这里。也没有人可以责备小乖什么，毕竟是二虎导致的意外啊。
火花四溅的一瞬间。
小乖回头，用最后一条尾巴许下心愿。
「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够好好活着。」
妈妈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
就不要残忍剥夺她最后的希望了吧。
这一次，小乖还是想。
幸好……死的人是我，不是弟弟。
它没有告诉过二虎，其实它不讨厌二虎。
其实……当它看向二虎的时候，就好像在透过那张皮囊，看见上辈子的自己。
蒲公英一样蓬松的蒜瓣毛，白色的刘海。
还有，
满心满眼都是妈妈的眼神。
他好熟悉。
所以这一次，弟弟。
你要陪着妈妈，好好活下去啊。
我抱起小乖的灵体，它的身体渐渐变成雾气的模样。
「妈妈，其实我真的很想你。」
「妈妈，你不要再怕狗了。流浪时，我遇到过很好很好的狗，它在我快要冻死的时候，给我温暖的怀抱。」
「人间，真的很美好。有坏狗，当然也会有好狗。有坏人，也有好人。」
「还有呀，不要怪弟弟。」
……
随着雾气一起迎风消散的，还有小乖的最后一句话。
它说：
「妈妈，我爱你。」
这一次，晴姨张开手想要触及的温暖，终是消失不见。
只有风声告诉她。
这个世界，小乖来过。
7
小乖的灵体消散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反倒是晴姨给了我很多的钱。
她说：「我从前觉得钱可以买来爱情，可以买来我想要的物质。」
「可我居然到了这个年纪才发现，钱最买不来ƭù₌的，是真心啊！」
「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年？」
送走晴姨，我的心情沉重。
心里的担子沉甸甸的，好像压了无数个秤砣。
夜里，我久违地又做了噩梦。
其实……也算不上是噩梦，只是总能在梦里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可当我大汗淋漓，被惊醒的时候，又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反复回忆。
那声音，像极了老鼠啃咬木头的杂音。
要知道，我虽然小时候养过小仓鼠，但最怕的就是老鼠。
尤其是——长尾巴的老鼠。
尖嘴猴腮，一看就很吓人。
我为了压一压心慌的情绪，特意喝了好几杯芝士奶茶才入睡。这下，可不会再梦到什么大灰耗子了吧？
「你才是耗子！我是花枝鼠，花枝，花枝！！！」
「你懂不懂啊！」
一只灰不拉几的小东西出现在我的梦里，吓得我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啊！」
我呈现紧急防御姿态。
慌忙把手挡在面前。
「小屁孩，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你老大！！！」灰色耗子急得吱吱乱叫。
小东西还没拳头大，但是威力堪比平地放炮弹。
就差一点，我就被它吓得魂飞破散了。
「小小的老子脾气暴，惹我的人都别想逃～」
这位传说中的老大嗖嗖几下就跳到我面前。
「你是汤圆？」我辨认了好久，才认出这就是我小时候养过的小仓鼠——汤圆。
汤圆气呼呼的，连颊囊都鼓鼓囊囊的。
看起来很生气。
「什么破托梦业务！在我看来全都是假的！」
「那只九条尾巴的破老猫，灰飞烟灭前还宣传什么可以满足生前的愿望！虚假宣传！」
「差评！！！」
「我@#￥%*（@#一个螺旋飞踢就把你这个奸商踹到奈何桥！」
我一个头赛两个大，谁能想到遇到的老熟人……呸，鼠，干的第一件事是打差评啊！
「别别别。」我好声好气。
但汤圆直接蹬鼻子上脸：「鼠鼠我啊，只有一个要求。」
「小老妹你直接把好吃好喝的上贡上来，我呢……就勉为其难、纾尊降贵、大发慈悲，给你一个中评～」
于是——
鼠粮、谷物、小虫干在它面前一字排开。
汤圆的绿豆小眼睛直接亮起来：「不愧是我小弟，干得漂亮！」
「所以——」
「你为什么会托梦找我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我好好养老送终的小仓鼠应该没有什么遗憾才是。
它是我童年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养的第一个小动物。
「那还用说？」
「老子！是被冤死的！！！」
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什么玩意啊！我就冬眠了一下，你给我埋了？？？你瞅瞅，这是人该干的事吗？」
「还有——」
「老子是花枝！！！花枝鼠！」
我义正言辞打断它。
「不对，我记得我从花鸟市场买你的时候，老板说的就是仓鼠。」
我虽然记性不好，悟性一般，但是短尾巴的仓鼠和长尾巴的老鼠，我还是能分清的。
「你有没有脑子！！！」
「老子的尾巴是被人剪的！剪的！」
「你记性不好，脑子不行，眼睛也瞎吗？？？你是没看见当初那摊子上，除了我们这种剪尾仓鼠，还有彩绘乌龟和染色小鸡吗？」
看得出来，他的怨气比天重。
我默默辩解：「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嘛。」
汤圆斜睨了我一眼，嘴里不断塞着东西。
「看在（嚼嚼嚼）我最最最心爱的玉米棒子（嚼嚼嚼）的份上（嚼嚼嚼），勉强（嚼嚼嚼）原谅你吧。」
大概过了好半天，直到它的嘴里装满一整座小山的时候，它才懒洋洋瘫着。
「我马上就要去投胎了！看在你是我小弟的份上，我大发慈悲不怪你了！」
「但在我投胎之前——」
「我想要一个，用玉米粒做的大大大宫殿！！！我可不能被那些丑耗子比下去，它们的主人可是给它们烧了纸笼子、纸房子、纸滚轮还有纸玉米棒子呢！」
「它们说，它们的主人把它们当成亲人的。」
说着说着，汤圆得意起来。
「不过，我可不一样！」
「你是我得意弟子！简称，我宇宙无敌螺旋暴风厉害的汤圆大王的关门小弟！」
8
我想起来，我是喊过汤圆「老大」。
不过，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我偷偷把汤圆带出去玩，刚好遇到我最最最讨厌的小学同桌。突然冒出的汤圆，刚好吓得他四处乱窜。
「老大，你可帮了我大忙呢。我终于看见这个讨厌鬼出糗啦！」我对着汤圆哈哈大笑。
汤圆也吱吱冲我叫。
好像认下我做他的小弟。
后来，我就总是看它忙忙活活，不知道在藏些什么东西。
再再再后来，就是冬天到了，我怎么摇晃汤圆，它都不醒。
四肢僵硬，就像死了一样。
我流着眼泪，抽泣了很久，面色悲痛地把他——
埋了。
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朝阳。我想，汤圆一定能晒到最温暖的日光。
「好消息，我的房产南北通透，每天都能晒太阳。」
「坏消息……我死了！！！」
「那是我的墓！！！」
汤圆就差揪着我的耳朵嚎啕大叫了。
它继续骂骂咧咧：「人，你还把鼠鼠我的粮仓掀翻了！」
「我好心好意给你这个关门大弟子准备礼物，你不仅把我埋了，你还把我的粮掀翻了！！！」
我终于想起来，又过了好几年，爷爷奶奶从柜子底下扫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米糠谷物什么的……
爷爷奶奶还骂老鼠糟蹋粮食，好好的食物都让虫蛀得只剩下一层皮了。
「我当时还想着……我好不容易收个长得这么这么高，这么这么大的小弟，一定要多准备一点好吃的。」
「毕竟，跟着我鼠鼠大王，亏了谁，也不能亏待了我小弟啊！」
汤圆很小很小，它能收集得再多的粮食也不过一个抽屉就能装满。
但是，它认认真真收过一个人类小弟。
它想着，要给自己的小弟，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我哑然。
梦醒后，我搭了很久的玉米棒子房子。因为老大说，它想要的不多。
「算了，我是已死之鼠鼠，才不要那些人在我背后说我铺张浪费！」
「我不要玉米粒房子了，你就给我一个玉米杆子房子就好了！」
不止玉米房子，我的老大可不能被其他鼠鼠欺负啊。
所以——
我埋了很多的纸滚轮、纸鼠粮。
和我漫长且后知后觉的歉意一起，埋到深深的地底下。
毕竟它说过的。
「南北通透，每天都能晒太阳。」
「是个好地方。」
9
再一次梦见汤圆的时候，它已经站在奈何桥上了。
咋咋呼呼的样子，和从前一样。
长长的尾巴被他卷起来，包在小包裹里。
隔着梦境，他瞥了我一眼：「小老妹，再～也～不～见～」
好吧。
宇宙无敌螺旋暴风厉害的汤圆大王。
我们再也不见。
下一辈子，一定要收一个好好照顾你的小弟。
10
我的托梦委托的生意，或许因为老大心慈手软的好评，变得越来越畅销。许许多多的动物，有生前挂念之事未完成的就会找到我。
它们付不起酬劳。
但是，会偷偷违背一些冥界的规矩，送一些漂亮石头、小花小草、羽毛到我的门口。
这是小动物能给的最高报酬。
晴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又是往我卡里打了一大笔钱：「我不希望它们，也有遗憾。」
正如，她不想再看见和小乖之间的误会，再次上演。
我忙忙碌碌接了很多的托梦委托。
有一桩有些不一样，梦里是一个瘦长笔直的人影。
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您好，这里是托梦委托。请问，您是？」
我大概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人类，连声音都正经起来。
「可以让它在梦里，看见我吗？」
听声音，是一个年轻人。
大概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它是谁？」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我只是感觉到，它应该不太好。」
「所以，我想要见见它。」
真是一桩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委托。
我虽然有心，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能摇头表示抱歉。
「它叫……」
「抱歉，我忘了，它和我都没有名字。」
他笔直地鞠躬，离去。
没有名字的委托吗？
真是奇怪。
11
我很快忘了这桩委托，因为现实中的不可抗力影响，打断了我本来的所有业务。
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席卷过整个小镇。
山火因为消防员遏制有效，所以火情得到控制，灭得很快。但是还是有很多的邻居们受到殃及，房子被烧成乌漆嘛黑一大片。
荒芜寂静。
灾难再无害，也是苦难。
「你还好吧？」
晴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什么大事。」我早在火情泛滥前，帮着邻居转移各种小动物到安全地带。
「我这边有一位毛孩子家长，想找你咨询。」
晴姨很擅长帮我拉委托对象，事实上，在小乖彻底离开她以后，她和二虎就投身于宠物咨询的相关行业。
「那只毛孩子，状态不太对。」
晴姨犹豫开口。
当我真的看见那只毛孩子的时候，才发现晴姨说得很对。
何止是状态不对，它身上有很明显的刻板行为。
黑色的拉布拉多。
明明皮毛被养得油光水滑，可是任凭主人怎么呼唤它，它都只是呆呆朝着一个方向扒拉着脚下的土块。
「它吗？」
拉布拉多的主人努嘴：「其实我们尝试过纠正它的行为的。但是花花毕竟年纪大了，纠正起来也很困难。」
「它看起来，和别的狗狗不一样。」
我陈述事实。
比如现在，其他的毛孩子大概在主人撕开狗粮包装袋的时候，就已经扑上去摇尾巴了。
花花只是蹲坐着，目不斜视。
主人不发号施令，它绝不会动弹一下。
依旧朝着它固定不变的方向，像是在透过层层墙壁，看向谁。
「它是——」
「退役搜救犬。」
拉布拉多的主人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还是被迫退役的。算是，有些缺陷吧。」
他告诉我，拉布拉多之前的训导员是他的朋友。
「但是因为一场意外，所以老李去世了。他的警号，也彻底封存了。」
「后来花花退役，我就收养了它。」
「它真的……怪可怜的。」
「这次山火之中，也是它一直在火场不肯走。还发了疯似的冲进火情最危急的地方，帮着搜救队救了几个困在火场的人。回来后，就一直蹲在这个位置。」
「我怕它，心里不好受。」
警号封存，意味着他在三代以内，已无直系亲属。
花花。
你盯着的远方，是谁的方向。
你在等着他归来吗？
这一桩宠物咨询让我辗转难安，每当我想要入睡，脑海前总是浮现出拉布拉多扒拉土块的身影。
我总觉得，为社会付出巨大贡献的动物，不该这样。
它该享受自己难得自由的退役生活。
该去草地上奔跑，该去吃无数个肉肉罐罐。
可是它没有。
它似乎，并不把自己当成狗狗，而是和其他警察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ṱųⁿ。它的绷直的肌肉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想了一宿，我还是辗转难眠。
直到——
我被拉进一个梦里。
「好久不见，周循青小姐。」面前的男人向我敬礼。
我有些无措。
「我说了，如果没有名字，我大概找不到它。更何况，我的很多委托，都是宠物托梦给主人的。」
「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人类的委托。」
男人打断我：「帮我找一只狗吧。」
「它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
「但我们都叫它，001。」
「它是一只搜救犬，也是最优秀的搜救犬。」
12
我想到了花花。
这一次的山火的搜救行动中有不少搜救犬，但能让我想到尚有遗憾的，只有花花。
我忘不了它孤单落寞的背影。
也忘不掉——
他的眼睛总是直直盯着远方。
「是黑色的拉布拉多吗？」
我问他。
灰蒙蒙的梦境中，阴霾不再。
阳光透进来，我得以看清楚男人的脸。
他的年龄大概不大，大概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粗糙的脸颊上横着皮肉翻滚的伤疤，甚至这样的伤疤在他的身上并不少见。大大小小，纵横交错。
但并不吓人。
「是它。」
「我的战友，001。」
他的目光哀伤：「也是，我的亲人。」
「他虽然是被迫退役，但并不是失格犬。恰恰相反，它是我训练过的孩子里，最聪明的。」
「它能够快速和我们形成配合，救出废墟中掩埋的伤者。」
「001 甚至是功勋犬，在很多次紧急任务之中，都能够完美完成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如果有一天它再也出不了任务，它会被基地赡养。
有吃有喝。
舒舒服服过完这一辈子。
「有一次高层公寓失火，是它和我一起执行的任务。」
「也是那一次，它违背了我的指令。」
「搜救任务，当然是为了保ŧũ⁵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火场中心的横梁剥落，砸到我的腿，我没有办法起身，于是我让它去救人。」
「救人，我发出指令。」
「等他们安全后，我发出最后一个指令，离开火场！」
男人自嘲般笑了：「我想，它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要活着出来。」
「他没有听你的话，对吗？」
「它冲回火场，只是为了救我！我没有办法，可我知道……我出不来了。」
「一根钢筋贯穿了我的小腿，再加上火势这样大。」
「这是必死的结局。」
「但是 001 得活着。我已经，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男人抽动了一下鼻子。
「搜救犬的日常训练里，有几条指令，它们一定会条件反应。」
「于是，我让它，跑！」
这一次，火焰熊熊燃烧。
吞噬掉一切。
他护住了他生命里，最后一个亲人。
13
「后来，我在冥界看到了，它过得很不好。它开始失去搜救犬应有的敏锐度，开始怠惰，最后被迫退役。」
「我在想,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才会让它变成这样。」
「让我再见它一面吧。就当是, 好好和我的老伙计告别。」
阴阳三开, 山海可见！
我用了阴阳眼的能力, 把他带到了花花的面前。
「001，还好吗？」
就在这时，花花不断刨土块的动作慢了下来, 它呆滞望向一个方向的眼神好像重新被注入精气。
一下子亮了起来。
「嗷呜。」
花花歪了歪脑袋，很轻地试探地嚎叫了一声。
「001, 做得好Ṱù₂。」
男人欣慰地上前, 想要抱住 001。
可惜，阴阳眼有再大的能力，也不能跨越生死，让他们相拥。
「001, 撤。」
撤退, 不要再执念于他了。
它也不再是搜救犬了。
也该拥有，自己的一生了。
花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疯狂扒拉着土块。就在男人的灵体快要消亡之际, 它叼着一个小小的物件快速跑到男人面前。
那是一枚很小的警徽。
被它保护的很好，连一星半点的灰尘都没有粘上。
它在等一个人。
等了很久。
是战友，是朋友, 是亲人。
它追寻已久的方向终于有了落脚点。
灵体如烟花消散, 也就是在这一刻, 它像意识到什么, 如被雷击般发出哀鸣。
「警号 XX814, 重启。」
「警号 XX814，封存。」
封存警号的那一天，它就不是 001 了。
警号 XX814 失去了亲人, 但对于 001 而言, 又何尝不是呢？
「花花，代替我，好好去看这人间的风景。」
不要做 001 了, 做花花吧。
自由的在阳光下奔跑的花花。
烟花绚烂夺目, 耀眼非常。
每一次的盛开，是纪念，亦是祭奠。
他们终得解脱。
14
后来, 我的托梦委托里, 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到过不同的宠物。
或许长相不同, 性格各异。
偶尔, 我也会回访从前的顾客。
该高兴的是，二虎乖顺了不少，它有时候也会盯着小乖在的位置出神。
「你的阴阳眼, 好像比之前好用了不少。」晴姨打趣我。
「是玄学吗？」
「不, 是因为爱。」
我见过无数次生死相隔，无数次遗憾和圆满。
物种不同，语言不通。
能跨越语言、生死的沟壑, 是玄学。
而最伟大的玄学，
叫做，爱。
15
有了爱。
就不怕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