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BOSS烹饪计划

我穿进了妹妹发给我的恐怖游戏，但我拿它当烹饪游戏。
落日猩红，章鱼巨怪庞杂的触手遮天蔽日。
我一刀斩断它的中枢神经，切下触须，问妹妹。
「白灼还是烧烤？」
一只庞大的三头犬从草丛中疾冲而出，在我脚边分化出三个人形。
三名少年扯住我的袖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姐姐，我也想吃。」
01
新游戏内测，妹妹让我跟她组队一起玩儿。
晚上九点，我点击名为「无限之庭」的图标。
戴上智能眼镜后，一片海边废墟赫然出现在眼前。
黑云压境，阴风阵阵，无止境的海风带来沙砾般的质感。
我不由感慨现代科技实在惊人，不仅能让人用脑电波进行游戏，还能模拟如此真实的反馈。
然而等了半天，妹妹迟迟没来。
我给她打了个语音。
「我进服务器了，你人呢？」
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马上。」她说，「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还没来得及回复，眼前的海域忽然涨起十人高的巨浪。
一只庞大的铁锈色章鱼破水而出，睁开赤金的双目，所有腕足都像有生命一般，扭曲着涌动起来。
我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天。
这得，多好吃啊。
02
我妹进游戏的时候，我刚刚将大章鱼肢解好，放在岸边开始烧烤。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我支起篝火，提纯海盐，用随身携ẗū́¹带的刀将章鱼须片成小块儿，然后插上木枝。
洁白的触须受热收缩，慢慢染上诱人的烟火气息。
我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章鱼碎块，神情复杂。
我看着她脑袋上顶着的 ID「泡椒凤爪」，心情也很复杂。
「萧爪，你怎么又用这个游戏名？」
她瞥了一眼我头顶。
「广式蛋挞。」她念出我的 ID，「萧音，你好像没什么资格讲我。」
我自知理亏地闭嘴。
然后，我将目光转向她头顶那个牛奶布丁样的生物。
「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份凉皮？」
凉皮的眼睛变成荷包蛋，委委屈屈。
萧爪双手插袋，面无表情。
「他是我的外挂。」
03
这个凉皮名叫鲤玄，理论上说是我的妹夫。
妹妹在一个游戏里捡了他，那个游戏是「无限之庭」的前作，目前已经停ťūₔ止服务。
从外表上看，他只是一个长了很多只眼睛的白凉粉，但据说他能力强大，不仅自带冰冻功能，还可以通过接触读取人的意识。
因此这一次，他通过和萧爪意识联通，与她作为一个共同体进入游戏。
我到现在还记得妹妹第一次带他回家时的盛况。
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主打一个散是满天星，聚是一摊泥。
平时不常见面，逢年过节也完全看心情。
那天萧爪带他进家门后，我爸特别从善如流地递了根烟。
我妈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稀松平常地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
而我沉默良久，说了句：「不错。」
做凉皮不错。
饭后是例行的家庭闲聊环节。
我爸支着脑袋看了我半天，忽然说：「小爪对象哪儿来的，你也去找一个。」
萧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立刻调出手表的电子光屏。
「『迷雾之馆』续作，姐，要不要一起玩？」
我看着宣传页面上那只大章鱼，陷入沉思。
04
可喜可贺，时隔几周，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大章鱼脚。
「无限之庭」的环境做得十分还原真实，包括生物的性状，都拥有合理的内在架构。
虽然不能真实地填饱肚子，但好歹过了把嘴瘾。
食材在身边堆积成山，我吃饱喝足，开始用小刀剔章鱼的腕足。
萧爪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海灵菇你没听说过？」我头也不抬，「俗话说得好，天上龙肉，地上海灵菇。炒饭可好吃了。」
我妹无语凝噎。
我施施然将剔下来的吸盘整理好，刚要收进系统配备的无限背包，又发现一个问题。
背包虽然能储存东西，但保鲜效果怕是不好。
「妹夫。」我喊鲤玄，「放点冰。」
05
将全部食材冷藏收纳以后，游戏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夕阳渐沉，海面黑得像炸臭豆腐的油水。
我看了眼天，疑惑道：「接下来做什么？」
「等人。」萧爪肯定地说，「等 NPC，我有经验。」
于是我们在原地守着篝火等了半小时。
我们都不知道，来找我们的第一个 NPC——那只章鱼，已经被我宰了。
等了四十分钟，我耐心耗尽，忍不住出声。
「你确定……这游戏是这么玩的？」
萧爪开始犹豫：「不、不知道啊……」
我忧心忡忡地拿起篝火边的烤章鱼，痛定思痛地咬了一口。
正这时候，海岸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摇出匕首握在掌心。
「谁？」
草叶中亮起六只湛蓝的眼睛。
我几乎立刻就要挥刀上去。
然而下一秒，一条庞大的三头犬自林丛中走出。
他走向我、躺下、翻肚皮，动作行云流水。
「对、对不起。」三头犬神色楚楚可怜，说话异口同声，眼睛却一直看向烤章鱼的方向，「能给我们吃一口吗？」
06
看着三个大狗头委屈的神情，我忽然有点恍惚。
这一幕太过熟悉，以至于让我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愣神的工夫，妹妹萧爪已经两眼放光，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好大的狗！」她开心道，「可爱！」
我回过神，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一旁的鲤玄看起来有些不悦，身上赤色的眼睛慢腾腾地睁开几只，仿佛一种威慑。
但三头犬完全看不懂他的警告——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烤章鱼上。
我将章鱼串拿起来左右移动，他们的眼睛就像摄像头一样跟着移动。
「想吃？」
他们齐齐点头。
「那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慢悠悠地开口，「这是哪里？」
大狗迅速翻身坐好，中间的头跟我有问有答。
「这里是暮光海岸，位于无限大陆西南角。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是落日镇，可以在那边落脚。」
那应该就是最近的主城镇了。
与「迷雾之馆」不同，「无限之庭」的地图更为广阔，是一个自由开放的诡异大陆。
真实的物理引擎，真实的生物设计，真实的玩家交互。
疆域囊括江河湖海，boss 也不止一个。
鬼魂、妖兽、魔灵、半人在这都算不得稀奇。
游戏整体轻主线、重探索，比起通关主线，玩家大概要更优先考虑如何在这里活下去。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
但很显然，我和我妹的游玩路线并不正常。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去城镇了解情况。
于是我问：「从这里去落日镇需要多久？」
狗目测了一下，回答：「步行大约一小时。」
有点远。
我把主意打到眼前的三头犬身上。
自由度这么高的游戏，肯定有说服机制吧？
我将烤章鱼从火边拆下，刮下肉块，丢进其中一个狗嘴里。
「在野外饥一顿饱一顿……」我引诱，「不如跟我走。」
本以为要多费些工夫，三头犬却一瞬也没有迟疑。
他干脆地前腿跪地，头颅整齐低下。
「愿为您效劳，姐……吾主。」
07
让三头犬饱餐一顿后，我们顺利骑上他，前往落日镇。
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这条狗意外地好说话。
从他的口中我们得知，他名叫灵犬，三个头实际上是三个不同的个体。
不是「他」，而是「他们」。
他们共享一个心脏，有不同的意识，感知完全连通。
灵犬的声音絮絮地传过来，我抚摸着他们黑色的皮毛，心里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我曾经这样抚过无数次。
怎么可能呢？
我摇摇头，打消自己荒谬的想法。
风从耳边擦过，发出猎猎响声，萧爪靠在我的背上睡着，呼吸均匀得仿佛在家。
有了坐骑，我们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天色尽暗，落日镇没有落日。
城门透着枯朽，蛛网盘曲交结，乱七八糟的骸骨堆积在墨黑的城墙边。
长条状的虫从头骨空荡的眼眶中蠕动出来，瞪着一双硕大的眼与人对视。
路边的草丛透着零星的亮，好像有什么正在暗中窥伺着我们。
我从狗背上翻身下来，有点不确定。
「你们确定是这儿？」
「是这儿。」
灵犬抖抖毛，化作一个较小的形态，莫名轻车熟路地用头拱了拱我的手。
我下意识替他顺了两下毛，随后迈步朝镇子大门走。
不知名的鸟雀叫声凄厉，受惊从枝头飞离。
镇子里却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雾气之中，灯火通明，街市熙攘。
明明已是夜间，老街上却依然人流如织。
我松了口气：「看来没什么问题。」
鲤玄却冷静道：「你再看看呢？」
我不明就里地转头再看。
烛火扑朔，一名妇人在光中回头，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是一片无白的漆黑。
她看着我，微微扯开嘴角，似乎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与此同时，街上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地面积水倒映着模糊的灯光，却没有倒映出任何人的身影。
所有人都没有倒影——这是个鬼镇。
08
我们在人群的注目礼中走向镇子里。
我低下头，悄悄跟萧爪咬耳朵。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大概……是在欢迎我们？」
下一刻，我们的眼前跳出一栏发光的任务：前往「无限之庭」。
萧爪快走几步，直截了当地抓了个路人询问。
「打扰一下，请问『无限之庭』在哪儿？」
路人伸出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间从外观上看就很不妙的房子。
那似乎是一家酒店，四层小楼的外墙爬满铁锈色的爬山虎残枝，一楼大门外的招牌摇摇晃晃。
我们走到近前，只见大门紧闭。
浓雾掩映中，整座房屋都像陷在沼泽里。
「这儿温度条件不行。」萧爪评价，「爬山虎都萎成这样了。」
我没分出神回她。
周遭不太对劲，空气里飘浮着湿润的青草气，耳朵捕捉到「嘶嘶」的响声。
雾气中倏然浮现一卷庞然大物，首尾相连，盘踞包裹着整座小楼。
那是一条巨蛇。
灰褐色的鳞片刮过倒伏的树丛，巨蛇吐出暗红的蛇信，纯黑的眼睛像一潭无波的死水。
他冲我张大嘴。
我拔出系统配备的初始长刀。
「抓了吧。」
「啊？」萧爪错愕地看看我，又看看蛇，「这个养不熟啊。」
我奇怪地看她一眼：「丢进锅里不就熟了。」
09
机不可失，敌不动，我先动。
趁着大蛇傻愣的工夫，我踏上墙壁，冲灵犬使了个眼色。
灵犬瞬间变大数倍，低头权当跳板，让我借力腾空țũ̂ₚ。
「无限之庭」的战斗系统比较硬核，看重玩家的技术。
虽然也受游戏中自身装备、武器及状态的制约，但可以通过操作弥补其中的差距。
理论上说，只要我一直闪避，持续输出，不管血条多厚的怪，都能通过长时间的拉扯被耗死。
就算打不过也没关系，玩家角色死亡，系统会自动新建一个空角色覆盖死亡角色，回到上一复活点。
缺点是，身上的战利品、装备和宠物都会随「死亡」消失，但在组队情况下，影响其实不会特别大。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的生物特性大部分都接近现实。
比如海上那只章鱼。
章鱼的内脏都在头部，所以斩杀的时候，就可以优先针对头部去攻击。
至于眼前的蛇，那自然就是七寸了。
巨蛇吐信，我重重踏上蛇头，将长刀插入，自两眼间一路撕扯向下。
这样的事我做得并不生疏。
长期武术训练与荒野独居的经历让我见怪不怪，体能上也没有任何不济。
倒不如说，这对我来说还太简单了些。
游戏毕竟只是游戏。
没有真实的死亡威胁，我对这一切完全没有恐惧。
灵犬无师自通地开始配合我，紧随而上，开始撕咬。
天地间响彻哀号，巨蛇挣扎两下，很快没了声息。
10
我拖着蛇，血淋淋地敲开了酒店的门。
开门的是个长着黑羊角的兽人执事，眼神阴郁、形容俊美，一身花纹繁复的燕尾服，动作慢条斯理。
见到我的模样，他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
「我的上帝！」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你们杀了漆黑之主。」
「严谨点！」萧爪道，「她杀的，我们没动手。」
我问：「谁是漆黑之主？」
羊角执事对着蛇头行了个礼。
我反应过来。
「那条蛇？」
气氛凝滞。
萧爪望向我，鲤玄缩在她怀里打瞌睡，似乎已经麻木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咳嗽两声。
「……那是个意外。」
羊角执事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作评价。
他用审视的目光端详我片刻，缓缓开口。
「我叫瞳恩，是『无限之庭』的管理者。」他低声道，「主人已死，我将奉您为新主。」
我还没说话，灵犬骤然立耳。
中间的头脾气最大，直接呛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成为姐姐的宠物？」
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我们应该刚认识不久。
瞳恩不为所动：「契约所限，理应如此。」
眼看两边要打起来，我连忙按住狗头。
「那个，瞳恩……」我试探性地询问，「或许，这里有厨房吗？」
11
瞳恩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肩上，微微躬腰。
「愿为您效劳。」
他将我带到厨房，并飞速备好了调料。
按瞳恩的说法，因为大蛇的死亡，我现在成为了这家酒店新的主人，对他享有绝对命令权。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实说，我到现在连这游戏到底该怎么玩都还没摸清。
或许这就是自由度高的好处——游戏玩法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绝对的个人风格。
我的风格就是物尽其用。
蛇浑身是宝，做法不一，各有风味。
但烹制蛇肉，首先必须剥皮放血。
由于蛇的特性，蛇头会有数小时的假活时间。
保险起见，我让鲤玄将蛇嘴冻住，然后抽出长刀，从蛇头向腹部一路剖开。
我很小心地绕开了蛇胆的部位，避免弄坏蛇胆。
到心脏的位置，再开始放血。
这条蛇实在是大，光是这一道工序，就费了好一番工夫。
这期间，萧爪坐在我身边喝茶。
瞳恩忙前忙后，有条不紊地端茶送水。
大蛇的死亡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看来所谓的主仆契约，大概也不是心甘情愿。
时至深夜，大堂中的座钟走到整点，发出沉重的闷响，馥郁的花果芬芳在屋内弥漫开，而我站在厨房里，将部分蛇肉切段，用酒腌制去腥。
一小时后，椒盐蛇段与清炖蛇汤被端上餐桌。
萧爪扶着额，神情复杂。
「姐……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分了一些蛇段给灵犬，有点犹豫。
「……吃饭？」
「是振兴酒店才对吧？」她环视一圈，面露难色，「不过，人手不太够。」
12
萧爪拨通了她闺蜜陈芙的语音。
我认识她，一个蛮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容易大惊小怪。
语音一接通，萧爪的声音放柔了一个八度。
「芙芙～」她软声道，「我们这有个模拟经营游戏缺人，你来吗？」
过了十分钟，陈芙登录队伍服务器，对着眼前的一切陷入沉默。
墙角的蜘蛛睁开硕大的八只眼睛，蛛网淬满绿色汁液。
沙发边拥挤着长相怪异的肉虫，没有眼睛，整张脸都被带尖牙的巨口覆盖。
陈芙站在这一切之中，欲哭无泪，动弹不得。
「你不说是模拟经营游戏吗？」
「是啊。」萧爪答得平静，「你大学不是学酒店管理的吗？」
陈芙有气无力：「我学的是酒店管理，不是鬼屋逃生。」
我盛了碗蛇汤给她。
「喝碗汤，压压惊。」
她接过去喝了一口，随后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也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紧急查资料去了。
半晌，她爆发出一阵尖叫。
「模拟经营个屁啊！这是个恐怖生存游戏啊！你们玩之前不看官网和攻略的吗？」
我问：「上面写了什么？」
「无限大陆暗藏杀机、危机四伏，跟着漆黑之主一起邂逅大世界中的恐怖生物，赚取佣金，努力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抬起头，「漆黑之主呢？」
萧爪和我眼观鼻鼻观心。
「你刚吃了。」
13
陈芙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消化我和萧爪把这个游戏的主线弄得一团糟的事实。
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我们重新理一下情况。」
「好。」
「你们吃了海岸引路者。」
「嗯。」
「你们还吃了漆黑之主。」
「嗯。」
陈芙按住太阳穴。
「别玩恐怖游戏了。」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你们比恐怖 boss 恐怖多了。」
她摆摆手。
「你们玩吧，我下了，这游戏我玩不了一点。」
瞳恩端着花果茶姗姗来迟。
容貌清俊的羊角少年将白瓷金边的小杯优雅呈送到陈芙手边，语气宁定。
「请小心烫口。」
陈芙盯了他的脸三秒，郑重地将杯子接了过来。
「我觉得吧，这游戏我也不是不能玩。」
14
有了陈芙的帮助，我们终于知道了之后的行动方案。
由于我们出格的行为，主线剧情已经缺失了大半。
但殊途同归，该打的 boss 还是要打。
总的来说，只要将大陆三方的 boss 击败，这个游戏就宣告通关。
北方的沼泽虫巢，西南的阴森古树，东方的王蜂洞窟。
我揽下攻略 boss 的重任，将整理和经营「无限之庭」的工作交给了萧爪和陈芙。
简单分配完后，我们三人纷纷下线，并约定明天再战。
「无限之庭」是可以存档的，存档点是就近的床。
对游戏角色来说，我只是在睡觉。
我挑了一间相对宽敞的房间，简单清扫之后，躺在床上。
灵犬坐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觉得他们有些悲伤。
「主人……」他们唤，「你还会来吗？」
我忍不住笑：「我只是睡个觉，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没作声。
然而第二天，当我重新登入游戏，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失语。
晨曦之中，三名长相近乎一致，眼睛湛蓝的少年半跪着伏在床前。
柔软的黑发散发出漂亮的弧光。
见我醒来，他们Ṱŭ⁷齐齐抬起灿烂温柔的眼睛，异口同声。
「早上好，姐姐。」
15
我有点蒙。
僵了一会儿，我头重脚轻地从床上坐起来，甚至想要切出电子光屏。
我应该没进错游戏吧？
三名少年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抬高，目不转睛地望向我。
余光瞥见三人身后的狗尾巴，我奇妙地开始理解当下的情况。
「灵犬？」我犹豫地确认，「你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因为喜欢姐姐。」
伏在左边的少年率先靠近一步，自顾自地抬起我的手，用头顶蹭我的掌心。
柔滑蓬松的质感透过掌纹真切地传递过来，并不算结实的木床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的心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为什么喊我姐姐？」我问，「我不是你们的主人吗？」
「姐姐就是姐姐。」
「等——」
我还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另外两人已经不甘示弱地跟了上来。
本就狭小的床顿时显得更拥挤，右侧的少年在蹭我的发尾，中间的则直接凑近鼻尖。
明明我只是三天没上线，他们热切得好像我走了三年。
对游戏角色来说，时间应该只过去了一晚上而已啊。
我混乱得忘记发火。
三人身后的狗尾巴晃出残影，我听见一个在低声埋怨另一个。
「灵三，你又偷跑。」
「你们自己慢。」
我更糊涂了。
「灵三？」我看向左侧Ṭů⁻的少年，重复，「你叫灵三？」
少年眨眨眼，停顿了一秒，温驯地往我掌心又靠了靠。
「是。」他回答，「我叫灵三，他们是我的哥哥，灵一和灵二。」
我心底一震。
01、02、03。
好巧不巧，我之前养的三条狗，就是这几个名字。
但我的那三条狗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这样联想，未免太过牵强。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这个名字……」我语气绷紧，「谁给你们起的？」
灵二与灵三同时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灵一笑着道：「没有谁。因为是灵犬，又是三兄弟，所以叫灵一、灵二、灵三。」
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无可挑剔。
「有什么问题吗？主人。」
他似乎没有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
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我拉回自己游离的思绪。
「所以……」我问，「你们到底为什么忽然变成人形？」
灵一的语气依旧沉稳：「作为食材，『漆黑之主』有奇特的功效。」
「会不会影响战斗力？」
一旁的灵二干脆地接话：「不会。」
说着，他从袖中射出一段锁链，直直钉在墙上。
银光闪烁，链条晃动，锁链前端的尖刺深深没入墙壁，凿出裂缝。
我扬扬眉：「新技能？」
「是。」灵一微微躬身，「往后，我们一定能更好地为您捕猎。」
灵三仍然在蹭我的手。
我试图缩手，却被握住手腕。
他握着我的手，修长的手指像花苞一般收拢。
下一秒，他低下头，轻咬我的指尖。
「姐姐～」他无辜地抬起头，「我好饿。」
16
确实是到该吃饭的时间了。
我带着三人下楼，走到楼下时，发现萧爪和鲤玄已经在了ƭû³。
她抓着鲤玄在擦桌子。
脏污被鲤玄凝胶状的身体吞噬，滑过的台面光洁如新。
我忧心地想等我下次见到他，他这糯米团子就能变成芝麻团子。
整个酒店大堂被他们统统清扫过，和之前截然不同。
看得出来，萧爪忙了很久。
也不知道一个社畜哪来那么多精力打游戏。
此时此刻，她看起来仍然精力充沛且无比自信。
「那个等会儿放去那边，什么？骷髅架子？用钟把它挡住不就好了。」
「哪里有蜘蛛？那你赶走呗。我们酒店不能有卫生问题，客人会投诉的。」
「菜单我们当然要重新改……不然怎么吸引客人？我会叫姐姐弄的，你别着急。」
我心情复杂。
「泡椒凤爪！」我一字一句地念她的 ID，从楼梯上走下去，「你现在都安排起我来了？」
萧爪回过头，笑眯眯说道：「这叫分工合作。」
我张望四周。
「芙芙呢？」
萧爪手插口袋，朝里间努了努嘴：「喏。」
我走过去拉开虚掩的门，只见陈芙坐在吧台边，双手捧腮，笑容满面。
瞳恩立在她对面，兢兢业业地擦拭杯子。
我把门重新关上了。
重新走回大堂，我打开储物背包确认。
三头犬的食量太大，昨天的食材已经全部清空了，需要新的食材。
萧爪总算注意到我身后的三个人。
「你招人了？」
「没有。」我说，「狗变的人。」
萧爪很高兴：「变人好啊，变人方便干活。」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从一旁的桌上抽了张东西递给我们。
我瞥了一眼，是张纸质地图。
「boss 分布图。」她平淡地ţū́ₒ说，「镇民手上搞的。」
我觉得脑子有点疼：「你是说那些鬼？他们怎么会平白给你这个？」
「可能……我刷了好感？」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
那天陈芙说过之后，我也去浏览了一遍官网和论坛。
「落日镇」在设定上是敌对势力，仇恨值极高，要刷好感，起码刷到明年。
按理说，我们一进镇子就该被攻击，然而上一次他们不仅没有攻击，似乎还非常友好。
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
我将地图收起来，捡了几瓶厨房的调料丢进背包，然后背对着萧爪挥了挥手。
「走了。」
「哪儿去？」
「不是说分工合作吗？」我无奈道，「我去猎新的食材。」
17
按地图显示，西南的森林离我们最近。
我让三头犬恢复巨犬的形态，载着我向森林赶。
如果留心观察，其实灵一、灵二和灵三的区别非常明显。
灵一性格沉稳，说话温柔；灵二性格冷淡，更为警觉。
灵三是最黏人的一个，性格活泼直接，最会撒娇。
我以前养的狗也这样。
也许是旭日初升的气氛太过温暖，我没来由地再次想起过去。
十五岁那年，我在家门口马路边的草丛捡到三条纯黑的奶狗。
起初，它们的情况很不好。
身上全是血，明显被人虐待过，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我把它们抱去宠物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得到的结果都不乐观。
老大被剪尾剪耳，老二腿被打得断裂，老三在这个基础上，还有心脏病。
三条狗的身体都非常弱，医生说，能救回来算是奇迹，但即便救回来，也可能活不了多久。
他问我是不是确定要救。
我给了肯定的回复。
幸运的是，它们被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我将它们带回家悉心照顾，把狗窝放在床边。
原本我是不许它们上床的，但它们哭闹不止，我只好在睡觉的时候将手垂在床边。
它们就将头凑过来，簇拥着靠在我的手上。
只有这样，它们才愿意好好睡觉。
尽管每次当我醒来，它们已经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挤在我的枕头边上了。
后来，我索性也放任了它们。
直到现在，我依然很怀念那段时间。
03 最会卖乖，身体最弱，总是一会儿见不到我就哭得很凄惨。
我只好尽可能地把它抱在怀里，避免它委屈呜咽。
那时我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我在国外独自生活，习惯独自拖着行李箱往返于机场与车站，习惯独自走过铁丝网破旧的黑暗街区，习惯在半夜接到意义不明的骚扰电话。
我疲惫于学业，麻木于追杀，迷茫于情感。
父母、妹妹远在大洋彼岸，只有我的小狗真真切切陪在我身边。
我习惯它们的陪伴。
对我来说，它们不仅是宠物，更是我的家人。
好景不长，03 心脏病发作，死在一个温暖的春天。
被发现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冰冷。
01 因为幼年的经历，一直有严重的口炎，到后来，痛得完全没办法吃饭。
它身体太弱，医生没法对它进行手术。
最后，为了减轻它的痛苦，只能安乐死。
它躺在我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唯一剩下的 02，死于一场飞来横祸。
科技发达的时代伴随着许多荒谬的意外，那时我住的地方正逢仿生人动乱，我在深夜回家时被失控的仿生人袭击，02 冲出来，不顾一切地与之搏斗，被一枪击毙。
我一次一次地安葬它们。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我又变回了一个人。
18
风吹过耳际，灵一清越的声音十分柔顺地流入耳中。
「姐姐，」他轻声说，「到了。」
我回过神。
目之所及是一片浓郁阴沉的暗绿。
我踏上地面，走进密林之中。
无数阔叶遮天蔽日，交错着覆盖在头顶上方，几乎不透天光。
四下寂静，只听得见踩碎枯枝落叶的声音。
越往里走，光就越暗。
我伸手拨开垂挂的藤蔓，忽然感觉手腕被刺了一下。
随后，我闻到一阵清澈的香气。
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灵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的手。
「小心！」
几乎在我闪避的瞬间，一滴蜜糖般的黏稠液体落在了我刚刚站立的地方。
耳边传来瓜裂般的脆响。
再抬眼时，所有的树都活了过来。
细长血红的藤蔓颤抖着、卷曲着，如同流动的瀑布，细细密密地翻涌垂落。
所有藤蔓都是猩红的颜色，像过年时被灌满的腊肉肠，还泛着白生生的油脂。
我闪躲着攀到最高处，挥剑斩断无数枝叶，终于在顶端望见不远处的树林核心。
那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那张人脸从中间裂开，像合拢的花瓣骤然四分五裂，吐出血淋淋的花心。
我眼尖地看见，树身上攀附着许多网状的东西。
那个东西，很好吃。
「灵一灵二灵三！」我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干活了！」
19
处理树怪比我想象得更费时间。
等我们打完连片的树怪，坐在树桩边的时候，日头已经过午。
血红的枝叶横七扭八地瘫在四周，看着让人很没食欲。
灵三很沮丧：「辛辛苦苦打了一早上，一点儿肉都没有，饿死了。」
灵一微微低头看向我：「要不要再去猎点别的？这附近应该还有别的能吃的东西。」
「有也吓跑了。」我说，「动静那么大，人家又不傻。」
灵二默不作声，对着我擦伤的侧颈看了又看。
我揉揉他的头：「你放心，我没事。」
灵三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住我，将脑袋搁在我肩上，可怜巴巴的。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我被逗笑了：「别急。」
我拍开他的手，走到倒下的巨树边，弯腰从树的背阴面揭下一片近似树皮的网状物。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游戏里吃到树蝴蝶。」
「树蝴蝶？」
「是很名贵的东西，在现实中只有原始丛林才有……近两年因为生态破坏，已经很难找见了。」
灵三一脸忌惮：「这东西……长得跟青蛙皮似的，真的能吃？」
「当然。」
20
树蝴蝶吃法众多，但考虑到我们在野外，还是应该凉拌。
我让灵一他们替我搜集树蝴蝶摞在一起，就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从背包里拿出小锅，开始生火。
将水煮开，放入树蝴蝶，待其柔软后拿出来，再过一遍凉水。
经过处理的树蝴蝶撇去了杂草杂叶，水灵灵的，五彩斑斓。
我用手将它撕碎，放进小碗，倒上准备好的调料。
盐、辣椒、醋、酱油，还有随手摘的野葱。
将这些拌在一起，就成了爽脆鲜嫩的凉拌树蝴蝶。
只可惜游戏里调料有限，少了精髓。如果能再加点小磨香油和花椒油，这道菜会更完美。
灵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丢进嘴里。
我问：「怎么样？」
他没说话，只是表情很奇妙。
眉皱起又松开，眼睛亮亮的。
灵一灵二和他感受互通，脸上顿时也出现了微妙的神情。
半晌，三人只顾闷头吃菜。
我松了口气。
树蝴蝶的味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有点像木耳，但比木耳更清爽、更有嚼劲，回味无穷、越嚼越香。
「无限之庭」的生态系统，实在优秀。
我分出一部分装进背包，打算之后带给萧爪他们。
再一抬头，剩下的凉拌树蝴蝶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三双眼睛渴求地望着我。
「还有吗？」
我笑着伸手敲了他们脑袋一下。
21
西南森林的任务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去沼泽和洞窟。
不过有了打树怪的经验，我倒是变得没那么着急。
无限大陆虽大，但有了灵犬做代步，跑起来并不费力，时间都花费在战斗上。
现阶段去挑战 boss 太累了，除了炫技，也就只有获得大量食材一个好处。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和萧爪白天上班，晚上打游戏，养成了稳定的习惯。
我慢慢提升了自己的装备，也对游戏中的生存与战斗更加得心应手。
「无限之庭」并不是一个强主线剧情的游戏，比起这段旅途的终点，更重要的是旅途中的风景与遭遇。
而且，即便主线剧情完结，游戏也不会强行结束。
只要玩家愿意，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会一直向前运行。
随着我们队伍花在游戏里的时间变多，我们积累的成果也越来越显著。
时间过去一个月，萧爪完全翻新了酒店，还给它挂上了新的招牌，叫作「一百星」。
对此她振振有词：「一般最好的酒店是五星级，但我们这个酒店与众不同，五星不够，要用一百星。」
她给各个房间贴上新的墙纸，甚至划分了不同的主题。
华丽皇室风、热情海洋风、简约北欧风，还有充满禅意的山景房。
镇子里的怪异生物们在一百星酒店实现再就业，飞头妖怪做前台，骷髅马做门童。
连大堂桌布的蕾丝，都是镇口的人面蜘蛛精心织的。
也不知道萧爪给他们一个个灌了什么迷魂药。
而我得益于更精良的装备和武器，获取和处理食材的速度都变快了很多，boss 也已经猎杀完毕。
只有陈芙，她的游戏进展似乎并不顺利。
瞳恩是位恪尽职守的管家，行事从不逾越正常边界，无论陈芙怎么努力，他始终表现得十分冷淡。
这样的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我问萧爪：「就这样放任他们不要紧吗？芙芙会不会伤心？」
萧爪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嘎嘣嘎嘣」地咬着我给她的烤蜂蛹，看起来见怪不怪。
「不会吧。芙芙又不是第一天攻略游戏角色，她在各大游戏里的老公，加起来能绕地球几圈呢。」
不远处整理杯盘的瞳恩羊耳朵抖了抖。
我又问：「那她现实中的男朋友呢？」
萧爪一哂：「那个渣男，三天两头吵架，早分手啦。再说了，就算她现实中有男朋友也没关系啊。赛博对象和现实对象又不冲突。」
在旁听墙角的鲤玄顿时不乐意了。
他睁开眼睛，幽幽注视着萧爪。
「是吗？那我算是赛博对象，还是现实对象？」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鲤玄莫名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钻牛角尖。
萧爪吃不下去了。
在酒店变成冰窖之前，她放下烤蜂蛹，带着鲤玄火速下线，显然是需要处理一些家庭纠纷。
瞳恩早就离开，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烤蜂蛹拿过来继续吃。
暮色渐浓，夕阳照得人昏昏欲睡。
灵三蜷在我身边假寐，灵二倚在不远处警戒。
灵一从吧台绕出来，适时地递上一杯奶茶。
「地区 boss 已经猎杀完了，接下来，姐姐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呗。我看后面还有块地，可以开垦出来，拿来种菜。」
「再然后呢？」
我有点不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指我不玩这个游戏以后？
停顿了一下，我说：「可能有一天，我会在房间里长睡不起。」
灵一眼中有奇异的光芒跃动。
我没有察觉，继续道：「到那时候，你们不用管我。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四周似乎变得极为安静。
天已经彻底黑了，不知什么时候，大堂里的员工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皱眉放下碗：「这是怎么了？」
房间里的灯全部熄灭。
黑暗之中，三双湛蓝的眼睛寂寂地亮起来。
灵一的声音仿佛响在很空旷的地方，温柔得像沁水的丝绸。
「姐姐，你要离开我们吗？」
22
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蒙住。
光线在眼皮上形成稍纵即逝的视觉暂留，仍然是一片模糊的蓝色。
我狐疑地唤：「灵一？」
没有人回答我。
颤抖的吻接踵而至，带着涩然的潮湿。
手腕、脚踝、耳侧、后腰。
最后，是嘴唇。
我分不清是谁的呼吸，也分不清是谁的动作。
我只能听到一声声带着回音的重复。
姐姐、姐姐。
其实我完全可以使力挣脱，也可以直接将他们掀翻，但我不想这么做。
我冷静地在脑内调出电子光屏，试图退出。
然而巨大的「error」血淋淋地跳出来。
无法退出。
我被锁在游戏里了。
与此同时，我的指缝被细细刮过。
相似的声音整齐地响起。
「让我取悦您吧……姐姐。」
23
一切都是他们的搞的鬼。
我叹了口气。
「灵一，你也陪着弟弟们胡闹吗？」
缠绕在身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用力。
灵一的声音像冷质的玻璃。
「胡闹？」他否定，「不，我只是想您留下来。」
身上的痛感愈发清晰。
他们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所有理智都濒临崩坏。
我加重语气，用过去驯狗的语气厉声呵斥：「禁止。」
所有动作都像被按下暂停键。
半晌，我听到灵三带着哭腔问：「你讨厌我们了，对不对？」
我摸索着捧住面前人的脸，轻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不对。」我轻声反驳，「我喜欢你们。」
见他们没有动静，我又补充了一遍。
「我很爱你们。」
灵二压抑道：「你骗人。」
「没有骗人。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把我留在这里。」
蒙住我眼睛的手颤了颤。
我平静地说：「三天，我的身体会脱力；五天，我的身体会衰竭；十天……要不了十天，如果没有人发现我，我的身体会彻底死亡、发臭。」
「你们要我留在这里，这很好。」
「我会像做一场梦一样地死去，永远留在这里。」
沉默。
我的话语像是石入深潭一样没有回音。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我脸上，又顺着脸颊滑下去。
我握住身边的手，轻轻笑了：「你们以为，我真的认不出你们吗？」
24
最开始，我确实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我的小狗们已经去世了这么久，久到我已经换了几次城市，搬了许多次家。
我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又因为学业和工作频繁辗转。
为什么会感觉不对呢？
也许是无论搬多少次家都会平白出现在衣服上的狗毛。
也许是忽然出现在家中明显处的狗玩具。
也许是有时候睡到半夜，总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靠在了我的颈窝。
像以前一样。
曾经，我将它们视作至亲，总在它们面前自言自语，自称「姐姐」。
它们记住了。
我不知道它们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的意识在我身边停留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它们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的意识进入一个这样的游戏，来重新与我相逢。
三头犬的躯壳，是不是因为它们在现实从未拥有过健康完整的身体呢？
它们为什么始终不与我相认呢？
我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但我知道，我很想念它们。
我和它们一样，困在那个名为「过去」的「无限之庭」里。
从未通关。
25
灯终于重新亮起来。
覆盖我眼睛的手移开，短暂的刺痛后，我看见灵三抱着我，满脸泪水。
「我们怎么可能……」他泣不成声，「怎么可能让你去死……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逐渐语无伦次。
灵二红着眼眶，执拗地别开头。
灵一站在一边，静静垂着眼睛。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里翻涌的情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像一片捉摸不定的雾，风一吹就会散去。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他半跪下来，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仰视我。
「对不起，姐姐。」
「原本我们不想打扰你，只想陪在你身边。但是时间越久，我们好像就变得越贪心。」
「是我们的错。从今往后，我们ƭŭₒ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的神情太过柔和，以至于让我觉得，他似乎在进行一场告别。
我忍不住打断他：「灵一？」
他亲吻我的指尖。
「向前走吧，姐姐。在没有我们的世界里向前走。」
「你的未来还有很长, 但我们只到这里。你或许会恋爱、嫁人、组建新的家庭，或许不会，但都没关系, 只要你过得快乐就足够了。」
「你是世上最好的主人, 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人生。」
他的眼里积起薄薄的水雾。
「我们去世的时候，已经见过你的泪水。这一次, 就让我们先道别吧。」
下一秒，我感觉一阵晕眩。
再回神时，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我被强行推出了游戏。
26
我第一时间重新连接了回去。
一百星酒店依旧热闹, 落日镇的鬼依旧生机勃勃。
我胡乱找了个员工询问：「你有没有看见灵一他们？」
「灵一？」断头鬼挠了挠自己的头，倒放的脑袋一脸困惑，「谁是灵一？」
「就是经常跟在我身边的三胞胎的老大啊！」
「老板, 您在说什么？」他的表情更困惑了，「您身边什么时候跟过三胞胎？」
瞳恩从门廊匆匆赶过来，优雅地行了礼。
「主人, 您有什么吩咐？」
我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紧他：「我那条三头犬, 你有印象的对不对？」
「三头犬？」他摇摇头, 「无限大陆没有这样的生物，主人是睡糊涂了吗？」
对了。
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游戏。
这个游戏的 NPC 本来就不应该知道他们。
他们没有肉体, 而现在, 他们连意识都不复存在。
我再一次失去了我的小狗。
27
我怔怔地关了游戏, 坐在椅子上发呆。
萧爪终于处理完家事, 打来语音。
我跟她简单说明了情况, 她沉默很久, 然后说：「他们是不是躲起来了？」
「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是有个说法吗？」萧爪回忆道, 「好狗不死家中，他们或许是想和你提前道别, 避免你目睹他们的消散？」
「怎么会消散？只要游戏存在，我就能一直上去陪他们啊。」
「如果这个游戏要消失了呢？」
我一愣：「什么意思？」
「这个游戏马上要停止运行, 个人服务器也会被关停。」鲤玄插嘴道，「游戏的反响不如预期, 投诉也很多, 游戏工作室资金链断裂，听说已经在解散边缘了。灵一他们身在游戏里, 也许早就知道了。」
我哑了一会儿，最后哭笑不得地长出一口气。
萧爪被我弄糊涂了：「姐？」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就这？」我伸了个懒腰，将差点掉出来的眼泪收了回去，「我来解决。」
28
第二天，我向游戏方注入大量资金, 成为了这个游戏公司最大的股东。
注资条件只有一个：保证「无限之庭」的永久运行。
游戏起死回生，玩家论坛一片诧异。
我迫不及待地登上我和萧爪他们的队伍服务器, 果不其然，我在「无限之庭」重新见到了灵一、灵二和灵三。
他们在晨光中跑向我, 将我扑在柔软的沙发上，呜咽着亲吻我。
我知道，他们已经死去, 但又从未死去。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他们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
我如释重负地回抱住他们。
「早安，我的小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