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言情

落跑小丫鬟

少爺不懂風月之事。
我身體力行地把他教會。
他從此食髓知味,每晚都要我伺候。
卻在我懷孕後,跟旁人炫耀:
「不過是個下人,玩玩而已,爺以後要玩的女人多了。」
我心如死灰,徹底從府上消失。
三年後,鬧市相見。
他望著眉眼七分相似的小姑娘。
聲音發顫:「你爹是誰?」
小姑娘童言無忌:
「我娘說了,我爹得了髒病,早死了。」
1
少爺弱冠之年,尚不懂男女之事。
老夫人發愁,命我晚上褪掉衣衫,爬沈映安的床。
要是教不會,提頭來見。
我不敢違背。
是夜,我身著小衣,戰戰兢兢跪在腳踏上。
沈映安目光驟然收緊:「照水,你這是要作甚?」
我低聲道:
「老夫人命奴,教少爺風月之事。」
他身穿錦袍,坐在床榻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顧盼斜飛:「你教。」
語氣裡仿佛帶了幾絲玩味。
我咽一口唾沫,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春宮圖。
儘量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些露骨的圖畫,只著眼於文字。
一頁紙讀完,我臉不紅心不跳,仿佛念的是道德經。
沈映安贊許地點頭:「不錯,一個字都沒念錯。」
「畫呢?」
「啊?」我詫異。
他兩手撐著床榻,揚了揚下巴,示意:
「書上的畫,你不解釋,少爺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掃了一眼。
畫面過於大膽奔放,跟我從前理解的不一樣。
我雖然懂一些,但畢竟未經人事,不知竟然還能那樣……
只能硬著頭皮,含蓄地回答:
「兩人在、在巫山雲雨、共度春宵……」
沈映安眨眨眼,身子前傾,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聽不懂,仔細說來。」
書上的文字晦澀生硬,念的時候我尚且能心無旁騖。
但是被他這麼一問,我頓時面紅耳赤。
只好強忍羞恥,雙手把書呈上:
「奴婢不知如何描述,不如少爺親自過目。」
沈映安不接,眉眼盈盈地望著我:
「你都不懂,怎麼教啊?」
「回去好生學學。」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我就抽搭著鼻子,從少爺屋子裡跑出來了。
2
次日,老夫人得知我爬床失敗,震怒。
她命我跪在日頭底下,好好反省。
青石板硌得膝蓋生疼。
我原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只因家裡窮,養不起我和弟弟兩個孩子,才將我發賣。
來到沈府,見到沈映安,我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光風霽月的男子。
無論學識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
他待我極好,將我從粗使丫頭提拔為貼身侍女。
我為他穿衣布菜,在他讀書時紅袖添香。
時間久了,對他也漸漸起了幾分不該有的旖旎心思。
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老夫人逼得像妓子一樣,主動向他脫衣求歡。
想到這裡,我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我還是個姑娘,那方面雖然懂一些,但也不是特別懂,怎麼教別人?
恰巧沈映安從外面回來,見我哭得可憐,問道:「怎麼回事?」
我抿唇不語,身子被日頭曬得打晃。
他不由分說,將我攔腰抱起,進入寢室。
挽起我的褲腳查看,眉頭皺起:
「磨破了。」
隨即找來紅花油,用指腹蘸了,一點點抹在我小腿上。
他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垂下,修長如玉的手指靈活地在我的膝蓋上打著圈圈。
「你向來穩妥,祖母罰你,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事?」
我太緊張,不小心蹭到傷口,長嘶一聲。
卻因他的關心,忍不住心中雀躍。
沈映安埋著頭,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跟祖母說,少爺學得慢。」
「今晚繼續過來教。」
3
晚上,沈映安倚在枕頭上,手裡捧著一卷書,神情專注。
燭光把他的側臉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
看到我走來,他拍拍床榻旁邊:
「脫鞋,上來。」
我與他一起倚在枕頭上,才驚覺發現,他手裡捧的竟然是春宮圖。
我屏氣凝神,心中又開始小鹿亂撞。
他卻恍若未覺,把書拿到我們兩個中間。
須臾後,他輕聲問:「看完了嗎?」
我敷衍點頭,他長指撥動,翻到下一頁。
香鼎裡的沉香徐徐燃著。
外面的蟬鳴蟲叫停了,夏天的夜裡安靜,靜得只能聽到翻書的聲音,和他漸漸紊亂的呼吸。
「照水。」
他忽然喚我的名字。
「嗯。」
「我有點難受。」
「少爺怎麼了?」
沈映安忽然闔上書,有些煩躁地扔到一旁,緊緊抱住我。
「本想看你臉紅的樣子,沒想到,我先受不了了。」
我生得美,這點我自小就知道。
小姐妹私下打趣說,憑我這嬌美的容貌,柔弱無骨的身段,不需要刻意撩撥,便能勾起男人的旖旎心思。
沈映安含住我的耳垂,溫熱的氣息噴薄在耳側。
我身體緊繃,一時手足無措。
燭火被微風吹得晃了幾晃,他拉過被子,將我們兩個包裹在密閉的黑暗裡。
我的身上很滑,有茉莉花皂角的香氣。
沈映安一路吻下,手指在我身上激起陣陣戰慄。
我痛得哭了。
他輕笑:「自己都不懂,還教別人?」
我可憐兮兮地反問:「少爺不是不懂嗎?」
「傻瓜,正常男人哪有不懂的。」
他溫柔地親我的唇角:
「碰上喜歡的女子,靠身體本能就會了。」
4
男人一旦開了葷,食髓知味,一連十幾日,沈映安都要我伺候。
他看我的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欲念,讓人難以招架。
幾番掙扎後,我委婉道:
「奴婢聽人說,再好的事情也不宜貪多,縱欲過度對身體無益……」
沈映安在燭光下支頤看我,笑言:「懂得還不少。」
他總算暫時放過了我。
老夫人聽說後,對我十分滿意。
「照水,我瞧你是個聰慧穩妥的,等新夫人進了門,讓映安抬你做妾室。」
我才知道,老夫人已經有了讓沈映安娶親的打算,相看了侯府劉家的千金。
像我這樣的出身,能夠被主子看上納為妾室,從此錦衣玉食,不用幹粗活,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何況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早已對沈映安動了心。
他也說喜歡我。
我小臉羞紅,叩謝老夫人恩典。
沈映安爹娘早逝,多虧老夫人身子骨強健,一邊為他忙活婚事,一邊順便讓人把賣身契還給了我。
能夠擺脫奴籍,我心花怒放。
沈映安卻不悅:「少爺要娶親了,你很高興?」
我心中酸楚,仍強自擺出一副笑臉:
「少爺與劉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奴婢自然為少爺高興。」
他臉色不善,一字一頓道:
「她是妻,你是妾。」
「府上的掌家之權在她手裡,你要每日晨昏定省向她請安,每月初一十五我要宿在她房裡,你若是衝撞了她,打你罵你都使得……」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
沈映安怕我恃寵生嬌,將來衝撞了新夫人,所以提前警告我。
「少爺放心,奴婢清楚自己的身份,定會謹守規矩。」
他皺緊眉頭,長歎一口氣:
「萬一她蠻不講理,故意欺負你呢?」
我垂首:「當家主母若是不好相與,我恭謹些便是,絕不讓少爺為難。」
沈映安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放,茶水灑落在桌案。
我不知哪裡惹怒了他ţűₒ,連忙跪下請罪。
他雖然一向灑脫不羈,但對我極好,從未像今天這般疾言厲色過。
難道是嫌棄我了?
5
沈映安外出會友,外面忽然起風了。
以前他與那群公子聚會,總會把我帶在身邊。
這次卻沒有讓我跟著。
我擔心他著涼,帶著披風前往茶樓,隔著簾幕便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
「沈大公子,聽說你要娶侯府的劉小姐,你家照水沒跟你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敢。」
這是沈映安的聲音,冷漠又陌生。
旁邊的人起哄:「喲,平時護得跟寶一樣,這次怎麼一反常態?」
沈映安咂了口酒,漫不經心道:
「不過是個下人,玩玩而已,爺以後要玩的女人多了。」
「世間女子千姿百態,就像這馥鬱芬香的酒,總要各種口味一一嘗過,才不負人生短短幾十年。」
旁人不可置信:「你對你家照水也是怎麼說的?」
「自然不能。」
沈映安轉著手裡的玉光杯,薄唇輕啟:
「對女人自然要柔情蜜意,處處體貼,看著她被你的三言兩語騙得心花怒放,巴不得把命都給你,那樣才有意思。」
「等劉小姐進了門,老子照樣把她哄得跟照水一樣,對我死心塌地、百依百順……」
其他人紛紛拍手叫好,裡面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手中的披風被我揉皺。
原來他對我的所有溫柔,都是玩弄女子的手段。
我終究沒有勇氣掀開簾幕,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披風不知何時從手中滑落。
外面有馬車等著,我本該坐上那輛馬車回去。
心中憋悶,我忽然一陣幹嘔,捂著嘴朝一扇亮著光的門奔去。
在一塊空地上,我吐了半天,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的月信向來準時,算起來已經有一個半月沒來了。
環顧四周,這裡是茶樓的後門,拐過胡同就是寬闊的大路。
馬車和小廝在前門停著,看不到我。
賣身契已經到手,我是自由之身。
出門前身上正好帶了些銀票,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本想換成散碎銀兩,將來用著方便。
向來謹小慎微的我,竟不知哪來的勇氣。
覺得銀票不用換了。
沈府也不用回了。
突然刮起了大風,伴隨著稀疏的雨點。
我沖進風雨裡,拐過胡同,叫了輛馬車。
朝著沈府相反的方向駛去。
6
馬車晃晃悠悠中,待在沈府的日子一遍遍在我腦海中閃過。
記得剛去沈府時,沈映安正在廊下讀書。
夕陽的微光落在他身上,身後的竹影斑駁錯落,靜謐得像一幅水墨畫。
他抬眸看到我,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豔。
「『嫺靜如姣花照水』,書上的句子,很適合你。」
我們那批進府的丫鬟十幾個,只有我得到殊榮,蒙少爺親自賜名。
我喜不自勝,幹活也比別人賣力幾分。
在外院灑掃時,不自覺地追逐那道風骨瀟瀟的背影。
人總會嚮往和貪戀美好的事物,當時只道是尋常。
待到發現時,這份情已經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我對他一直愛得小心翼翼。
生怕露出一點心思,被人笑話不知天高地厚,想攀高枝兒想瘋了。
做他的貼身丫鬟,我心滿意足。
做他的妾室,我感激上蒼垂簾。
可他把我當成萬花叢中的一朵,把踐踏我的真心當成樂子,我實在無法接受。
再想到他最近奇奇怪怪的言行舉止,我這才明白,他那分明是不想讓我做他的妾,想讓我知難而退。
可憐我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還在憧憬以後的好日子。
那份一直想要靠近沈映安的執念……
真是傻得可憐。
馬夫披著蓑笠,不斷地抽打馬屁股,斜風細雨中,馬車轟隆隆地向前駛去。
7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在這個ẗú¹偏遠小鎮待了近一年。
還生下了女兒簡簡。
這裡雖然偏遠,依稀能盛傳些京城裡達官貴人的事。
聽說侯府家的劉小姐,被夫家好生看重。
出嫁之日鋪滿十裡紅妝,嫁妝更是數不勝數,隨便一箱都比得上尋常百姓十年的口糧。
沈映安娶了她,如今一定春風得意極了。
而我與ƭű̂₅他門不當戶不對,他更不是我的良人,早日割捨對我來說許是好事。
我在鎮上開了一家餛飩館,生活自給自足。
簡簡三歲的時候,夜裡突然發高燒。
我冒雨敲開郎中家的門,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夫看我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心中不忍:「就你一個人看孩子,孩子她爹呢?」
「死了,得了髒病,英年早逝。」
簡簡小臉燒得紅通通的,迷迷糊糊地問我:「娘,什麼是髒病?」
「就是不愛乾淨的病。」
我愛憐地摸著她的小腦袋:
「簡簡這麼愛乾淨,身體一定能很快好起來。」
8
李嬸又在給我張羅親事。
我已經拒絕過無數次,但她還是樂此不疲。
「你帶著個孩子,不成家怎麼行?」
我道:「我和簡簡兩個人也是家。」
「那不一樣。」
李嬸描繪得眉飛色舞:
「這位羅公子家境殷實,前幾年死了老婆,想找個賢慧心善的做續弦,也沒什麼要求,只要肯對他兒子好,他也願意把你閨女視如己出,怎麼樣?沒意見的話就這麼定了。」
「你別害臊,明天他來你店裡吃餛飩,穿藍色衣裳,坐最邊上那桌,你過去看一眼,要是行的話嬸兒繼續給你們撮合,要是看不上也不尷尬……」
「……」
她說個不停,我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次日,最邊上的座位果然出現一道藍色的身影。
我覺得,既然自己無意婚嫁,不如親自說清楚。
於是煮好一碗餛飩端過去,輕聲道:
「這位公子,嘗嘗店裡的餛飩。」
手腕猛然被人攥住,放湯碗時,險些被燙到。
我惱怒抬頭,對上一雙震驚不已的眼睛。
熟悉的眉眼,如雨後桃花般昳麗,此刻卻充斥著憤怒和難以置信。
怎麼會是他?
少爺……
兩個字呼之欲出,我急忙把臉撇過去,強作平靜:
「另一桌客人點的,抱歉,上錯了。」
攥著我手腕的手卻沒有鬆開,那雙眼睛像看獵物一樣死死盯著我,聲音發顫:
「照水,你怎麼在這裡?」
動靜不小,許多客人朝這邊看。
我早已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要跟他有任何牽扯。
「放開!」
我給了他一巴掌,怒道:「你認錯人了,請公子自重!」
9
我慌不擇路地逃離前堂,沈映安三兩步追上來,將我堵在後院。
他是忠義伯府的獨子,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一丁點委屈,卻被我這個丫鬟出身的人打了。
那一巴掌力度不小,我的手隱隱作痛。
他把我逼到牆角,帶著憤怒和不甘:
「你能耐了,私逃出府,不肯認我,連少爺都敢打。」
我心虛堅持:「我是真的不認識您。」
「是嗎?」
他冷嗤一聲,視線下移:「好,那讓我證明一下。」
衣領被驟然拉下,露出大片光潔的肌膚,暴露在冷風中激起陣陣戰慄。
我的肩膀上有一塊傷疤。
說來好笑,溫潤如玉的沈映安,在大街上也會被野狗追趕。
為了保護他,我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野狗把我的肩膀抓得鮮血淋漓。
後來為他暖床,他總會親那裡。
沈映安紅了眼眶,又恨又氣地看著我:
「你身上的每一處我都記得,你還有什麼話說?」
「放著伯府的好日子不過,跑到荒山野嶺的地方賣餛飩,圖什麼!」
我抽泣幾聲,死死咬著唇。
不知為何,這四年自己一個人什麼都熬過來了,自認足夠堅強,只要碰上跟他有關的事,還是忍不住落淚。
外面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
「照水,聽說有人欺負你,你還好嗎?」
沈映安皺眉,只見一個藍衣男子闖入後院,看到我們兩個後,突然大叫一聲。
現在我衣衫不整,幸虧沈映安及時挪動位置,擋住來人的視線。
只是如此越發顯得曖昧了。
「好啊!」
羅公子喘著粗氣,不敢相信地指著我們:
「你答應李嬸與我相看,背地裡卻跟別的男人行苟且之事,光天化日,不知廉恥!」
沈映安側首,眼神如刀:
「她本就是我的人,趕緊滾!」
羅公子見沈映安衣著和氣場皆是不俗,不敢硬來,罵罵咧咧地走了。
後院又安靜下來。
沈映安的臉色陰沉如鐵:「你要跟這個人相看?」
我冷聲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並無不妥。」
「他有什麼好?言行粗鄙,年紀大,你看得上?」
「老夫人已經把賣身契給我了,我婚嫁自由,不勞少爺費心。」
他身材頎長,按著我的肩膀,微微躬身與我平視:
「拿了賣身契你就跑?」
「這些年我是怎麼對你的?你有沒有良心!」
站在他的角度,確實對我不錯。
沒打過,沒罵過,甚至沒有說過重話,份例給得充足,逢年過節另有賞銀。
一個奴婢遇見這樣的主子,該知足了。
我的心又抽空起來,他大抵以為把我嚇到了,松了手,聲音放軟了幾分:
「那天,聽說你去茶樓給我送衣服,我在樓下撿到了披風。」
「後來詢問小廝和車夫,他們都說沒看到你從茶樓出來。」
「我擔心你碰上了歹人,這些年到處找你,幾乎翻遍了京城卻沒尋到你一點蹤跡。」
「告訴我理由,為什麼要離開?」
沈映安眼裡溢滿難過。
仿佛對他來說,我是個很重要的人。
看得我險些就要動容了。
10
許是我向來乖順,突然的離開讓他無法接受。
許是這麼些年,他沒再找到一個像我一樣用得趁手的丫鬟。
他還在期待我的答案。
「照水,你說實話。」
實話該如何說呢?
說他欺騙我的感情,可分明是我一廂情願。
說他濫情風流,可我又有什麼資格以下犯上地指責他?
我想了想,給出一個還算體面的答案。
「暖床奴婢,本就是個物件兒。」
「沒有尊嚴,沒有感情,只能無條件忠於主子。」
「主子要我陪床,我就得脫光衣裳乖乖伺候,沒人管我喜不喜歡、願不願意。」
我擦乾眼淚,笑了笑:
「少爺,照水不想伺候人了,這個理由行嗎?」
他急道:「我不讓你做奴婢……」
「不好。」
我也不想做妾了,斷然拒絕。
「開個餛飩店,自力更生,挺好的。」
沈映安愣了好久,抬頭望著天空若有所思,苦笑道:
「我懂了,竟ţūₛ不知你一身傲骨。」
「與我接觸,為我暖床,原是侮辱了你。」
11
那天,沈映安走後,我早早在店門口掛上「打烊」的牌子。
傍晚時分,天上下起小雨。
我把自己收拾妥當,對著鏡子確認看不出哭過的痕跡,才去接簡簡。
因為生意忙,我經常會把簡簡放到李嬸家,李嬸同時看著她和孫子小虎。
她家裡人多,我把店裡剩下的餛飩打包送給他們。
撐傘正要出門,門吱呀一聲,簡簡自己跑回來了。
「娘,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叔叔,他沒有傘,一直淋著雨,好可憐。」
「不過我把小虎哥給我的飴糖送給他了。」
她的頭髮上蒙著一層水霧,我給她拆掉小辮子,散開頭髮,用毛巾擦乾。
「下雨不要自己跑回來,等著娘去接你。」
「那位叔叔收你的糖了?」
「收了。」
她眨著漂亮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回答;
「我還鼓勵他,遇到困難不要怕,能爭取的就要全力以赴,實在爭取不到再退縮……」
我無奈笑笑,她自小聰明伶俐,我說過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你現在還小,在外面首先要保護自己,萬一遇上的是壞人就麻煩了。」
哄她睡下後,我點上蠟燭開始洗菜、擇菜,切餡兒,明天還要早起和麵。
這些年說不辛苦是假的。
可是每次看到可愛的女兒,一天的精氣神又回來了。
外面雨勢漸大,有人敲門。
估計是路人想要借宿,我這裡不能借宿,便多拿上一把傘,想著把傘借人一用也好。
剛打開門,撲面而來的身影將我攏在懷裡。
12
他身上濕透了,頭髮上滴著水,蹭在身上很難受。
吐息卻是溫熱的,霸道地融入我的呼吸。
僅憑這種肌膚相貼的熟悉感,我便知道他是誰。
他從前慣用清新冷冽的雪松香,現在換了沉香,在雨中更加濃郁深邃。
沈映安一手捧住我的後腦勺,含住我的唇,而後毫不留情地一寸寸攻城掠地,似要將我揉碎在他的身體裡。
大雨滂沱,他甚至忍不到換個地方,在這裡便要跟我風流快活。
真是瘋了。
我不安地掙扎,慌亂中咬破他的唇。
血腥味很快在唇齒間蔓延。
他的眼尾沾染薄紅,報復似的在我的嘴上啃咬:
「知道我這些年怎麼過的嗎?」
嘴吧好疼,我吃痛一聲,含淚抬頭。
雨絲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他喘了口氣,命令道:
「就算沒了奴籍,你還是沈府的人,跟我回去!」
他振振有詞:
「祖母給你賣身契,是讓你做良妾,不是放你自由。」
「你可知府婢私逃,該受什麼懲罰?」
我後退兩步跪在地上,任雨水模糊視線。
「要打要罰,任憑少爺處置。」
「罰完以後,求少爺放過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手握拳又鬆開,顫抖得厲害。
「沒讓你跪,趕緊起來。」
糾纏間,一道充滿擔憂的聲音傳來:
「娘,你怎麼了?」
簡簡不知何時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散著頭髮。

看我跪在雨裡,她光著腳朝院子走來。
我心裡驟然一緊,連忙起身將她抱到屋子裡,氣道:
「不好好睡覺,出來做什麼!」
「娘,這個壞叔叔是不是要欺負你?」
沈映安跟到屋裡,一身狼狽地看著我們母女兩人,半晌沒有回過神。
「她喊你娘?」
見我不答,他又問簡簡:「你爹是誰?」
簡簡圈著我的脖子,對他冷哼一聲:
「我爹得了髒病,早死了。」
沈映安一步一步朝我們走近,腳步虛浮緩慢,聲音發顫:
「你,今年幾歲?」
小孩子童言無忌,回答得太快:「三歲。」
我暗道不好,只好從別處找補:
「少爺別誤會,她是我的養女,三年前從垃圾堆撿回來的,所以叫『撿撿』。」
沈映安卻不信:「照水,你不覺得你解釋得太多嗎?」
簡簡也不高興了,氣呼呼地在我懷裡亂動:
「娘,你不是說我是你大著肚子懷出來的嗎?」
「『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我的名字明明是這個意思,不是撿垃圾的意思!」
13
簡簡的眉眼與沈映安有七分相似,臉型像我。
無論如何是賴不掉了。
我緊緊抱著女兒,生怕下一刻就會被他搶走。
沈映安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摸簡簡的小臉蛋,又怕手上的雨水沾濕她的臉,虛虛停在半空。
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帶著討好的意味
「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所以收了你的飴糖。」
「簡簡,我是你父親。」
簡簡不認他,伸出手:「你欺負我娘,把糖還我。」
「我沒有欺負你娘。」
沈映安的聲音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一臉欣慰:
「糖吃掉了,很甜,謝謝你的鼓勵。」
而後看看我,後怕道:「還好回來了,不然這輩子該是多大的遺憾。」
我抬眸對上他的視線,竟在他的目光裡捕捉到幾許深情。
簡簡鼓起腮幫子,冷哼一聲:
「娘說得沒錯,外面果然騙子多。」
沈映安準備哄她的話全都噎在嗓子裡。
簡簡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娘,你的嘴怎麼了?」
「吃餛飩燙的。」
「你也吃餛飩了?」
「啊,是。」
沈映安用餘光瞟我,意有所指:「餛飩,很好吃。」
我又羞又氣,要不是當著孩子的面,定要發作。
沈映安心情大好,直起身活動下筋骨,如話家常般:
「我身上濕了,家裡怎麼洗澡?」
我正要說我家沒有他洗澡的地方。
簡簡白他一眼:「看不到我娘也淋濕了嗎?要洗也是我娘先洗。」
「是,簡簡說得對,是我疏忽了。」
沈映安是少爺的命,從小習慣了以自己為先,還不如我三歲的女兒貼心。
他知錯就改:「照水,我看著孩子,你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
「娘,我幫你盯著他,省得他對你圖謀不軌。」
簡簡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我與沈映安歡好過多次,他若是想要做什麼,我也擋不住。
不過在孩子面前,他應該不敢。
洗完澡出來,發現不靠譜的簡簡已經睡著了。
暖黃的燭光下,她睡顏恬靜,蓋著小花被,枕著小枕頭,呼吸清淺,鴉羽般的睫毛覆下一篇淡淡的陰影。
沈映安趴在床邊,眼睛不捨得移開一點。
「她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又像你又像我,粉雕玉琢,真可愛。」
我擦著頭髮,冷冷道:「家中不留客,你該走了。」
他不滿:「這麼大的雨,你要把我趕到哪裡去?」
他現在確實無處可去。
一瞬間,我又突然想到,沈映安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身邊連一個隨從都不帶?
他嫌棄地看著身上的衣服,忍無可忍,主動提著熱水,去找澡盆子了。
我的頭髮又長又密,好不容易擦到半幹,正準備抹蓖麻油,他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我聽到動靜回頭,嚇了一跳。
沈映安大大咧咧地站在那裡,身上無一絲遮ƭṻₒ蔽。
14
我連忙把頭轉回來,怒道;「你幹什麼?」
雖然孩子都有了,可是隔了這麼多年,在這種境況下看到他的身體,我還是覺得羞憤不已。
「別吵醒孩子。」
他壓著聲音,面色尷尬:
「那個,你別多心,我不是那個意思,家裡有沒有換洗衣服?」
家裡只有我和簡簡,怎麼會有適合他的衣服?
再說真要是找出一件男人衣服,依他的性子,非要把我的房子掀了不可。
「你不是有衣服嗎?」
「濕了,穿著難受。」
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我身後。
我不好繼續閃躲,索性光明正大地回頭,與他對視。
寬肩窄腰,身上無一絲贅肉,八塊腹肌恰到好處。
這般好身材足以讓人臉紅心跳。
我不敢再往下看,他卻傾身靠近,嗓音沉沉:
「今晚,我們怎麼睡?」
家裡只有兩張床,簡簡已經占了一張。
想趕走他已是不可能,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和簡簡睡裡屋,你去外面一間,不准進來。」
「嗯,好。」
我這屋子小,傢俱也不是什麼好傢俱,我以為沈映安定會嫌棄,還道:「雖是陋室,卻很溫暖。」
外面大雨滂沱,一夜好眠。
淩晨時雨已經停了,昨晚沒準備食材,我只好起得比平時醒得更早,去店裡包餛飩。
早飯點過後,再回到家裡喊簡簡起床。
沒想到簡簡起來了,沈映安沒起。
她趴在沈映安床上,托著腮,奶聲奶氣地問:
「我爹已經死了,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你以前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是你的女兒?」
沈映安啼笑皆非,老老實實躺在被子裡,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把簡簡從床上抱下來,斜他一眼:
「日上三竿了,怎麼還不起?」
他一臉難色:「那個,我衣服沒幹。」
總不能讓他一整天光溜溜地躲在被子裡,我沒辦法,只好上街給他買衣服。
時隔四年,我仍清晰地記得他的尺寸。
就像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以為忘記了,仍然能隨時調出那段記憶。
從集市買好衣服回來,我把衣服丟給他:「趕緊穿上!」
沈映安穿著衣裳,忽然道:「照水,你好像變了。」
我恍然驚覺,對他向來百依百順的我,竟用這種不耐煩的語氣跟以前的主子說話。
他也沒有生氣,笑道:
「凶凶的,不過,我很喜歡。」
他說,喜歡。
冰封已久的心仿佛觸碰火焰,即將融化。
我及時避開那團你火焰,勸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不過是主人對小貓小狗的那種喜歡,隨口一說罷了。
15
沈映安非要跟著我來餛飩店,美其名曰「幫忙」。
一晌午功夫,打碎了三個碗,鍋底被燒出一個洞,還差點把灶房炸了。
我向客人道歉又賠錢,算下來入不敷出。
往日裡清風朗月、高貴不凡的大少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把自己整得灰頭土臉Ṫü₌,看到我後眼神閃躲、內心發虛。
我歎道:「你別幹了,去看孩子吧。」
他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很擅長看孩子。
他給簡簡買糖葫蘆、烤地瓜、棉花糖、大風車,和一大堆昂貴但並不合身的衣裳。
夕陽落下時,簡簡過來拽我的衣袖:
「娘,有人來找那個壞叔叔,他們在說悄悄話。」
我放輕腳步走到後院,果然看到,他身後站著兩個親從。
沈映安負身而立,低聲吩咐著什麼。
距離太遠聽不清,隱隱聽到「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之類的話。
基於老母親的敏銳,我心頭一緊。
簡簡是他的女兒,他又喜歡得緊,定要想辦法帶回去。
沈映安早已成親,有正房夫人。
簡簡要是被帶回去,就會成為不受待見的庶女,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之前我便納悶。
堂堂忠義伯府的少爺,怎麼可能出門一個人都不帶?
原來都藏在暗處。
先把簡簡哄高興了,待我放下防備,簡簡接受了他這個父親,再伺機擄走。
但他沒料到,簡簡跟我一心,不會輕易被敵人的糖衣炮彈蠱惑。
晚上睡覺前,我給沈映安熬了一碗安神湯。
他十分感動,端起來一飲而盡。
「早點休息。」
我說完要走,身後忽然環上來一雙手。
「照水,這些年你照顧女兒,辛苦了。」
我心道,這算是臨別贈言嗎?
知道我辛苦,還想跟我搶。
他轉過我的身子,俯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溫聲道:
「就算你討厭我,孩子也需要個家,對不對?」
他果然要搶孩子。
我不動聲色:「容我考慮考慮。」
「好。」
半夜,沈映安睡熟了,我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這才把簡簡搖起來:「噓,別說話,娘帶你走。」
娘倆躡手躡腳,互相配合。
簡簡負責扔掉他的衣服,等他醒來後找不到衣服穿,就不會很快追上我們。
我負責拿上值錢東西。
門一鎖,走人。
16
天下之大,我藏在這個偏遠小鎮都能被他找到。
接下來去哪,讓我費了好一番腦筋。
靈機一動,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
打死他也不會想到,我敢回到他的老巢。
想來當年有過逃跑的經驗,這一路很是順暢。
我遇到一個進京的商隊,帶頭大哥很是和善,只收了一兩Ṭũ³銀子,就肯把一輛空出來的馬車給我們乘坐。
馬車寬敞舒適,走的是官道,幾乎沒有顛簸。
一位叫小翠的姑娘很照顧我,每到飯點就把營養可口的飯菜端到我面前。
我不好意思,她道:「夫人放心吃,我們商隊有錢。」
抵達京城時,天氣越發炎熱,時節已近端午。
在帶頭大哥的介紹下,我去一家物美價廉的酒樓暫住,叫南北大酒樓。
酒樓舒適優雅,我要了最便宜的人字房。
剛住進去,店小二便來道:「夫人,這間房已經訂出去了,不好意思,給您換一間。」
這一換,就給換到了天字房。
如果店小二向我多要點銀子,我興許不會起疑心。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們孤兒寡母在外面本就處於弱勢,我心中警鈴大作,一把抱起孩子。
「簡簡,我們走。」
屋門竟然從外面鎖上了。
繪著仕女觀寶圖的黃梨木四扇屏風後面,緩緩走出一個人。
沈映安穿戴錦袍玉冠,身姿如青松挺拔,氣勢不怒自威:
「又逃,還想逃到哪裡去?」
「送安神湯,扔衣服,鎖門……」
「照水,這次我該怎麼罰你?」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後退。
簡簡大義凜然:「衣服是我扔的。」
沈映安噎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沒事,爹不怪你。」
他把簡簡從我懷中抱走,門開了,進來的正是我在商隊裡遇到的小翠。
「好好照顧小姐。」
簡簡在小翠懷裡掙扎亂踢,朝沈映安大喊:
「你別欺負我娘!」
沈映安摸摸她的頭,柔聲道:「不會欺負她。」
「爹有些話要跟你娘說,小孩子不能聽,乖。」
17
簡簡被抱走,沈映安瞬間態度大變。
俊美的臉上覆滿寒霜。
他將我壓在軟塌上,因滔天的怒意,手上青筋畢現。
「就這麼厭惡我?」
「厭惡到不惜一次又一次地離我而去!」
肩膀被死死按著,我不安地扭動:「疼……」
他渾然無動於衷,漂亮的桃花眼染上緋色,看起來濕漉漉的。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扔掉我的衣服,把我鎖在房間裡……」
他嗓音沙啞:「我是不是也該如法炮製,這樣對待你?」
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頓覺不寒而慄。
「怪不得這一路如此順利,原來從商隊開始,就已經落入你的監視之下,只等著我自投羅網。」
我鼻子一酸:
「你可以妻妾成群,兒女無數。我只有簡簡一個親人,你把她搶走,等於斷我的活路。」
他哽咽:「難道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還是我在你心裡,一點位置都沒有?」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理解的是不是他那個意思。
「那我換個問法。」
他好像堅定了決心似的,凝視著我的眼睛:
「照水,你喜歡我嗎?」
「喜歡。」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說完以後卻後悔至極。
我暗恨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防線,在他面前功虧一簣。
花心是不能原諒的,我再次告誡自己。
沈映安又驚又喜,很快被我下一句話冷冷打斷。
「但我不止喜歡你一個。」
我幽幽道:
「世間男子千姿百態,就像馥鬱芬香的酒,總要各種口味一一嘗過,才不負人生短短幾十年。」
「對你柔情蜜意,處處體貼,把你騙得心花怒放,看到你為了我忽悲忽喜,可真有意思。」
我從來沒看過沈映安那樣的神色,雙目赤紅,怒火有燎原之勢。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你、說、什、麼?」
我釋然地笑了笑,不答。
「你敢!」
他快要瘋了,我安靜地看著他發狂,把屋子裡茶盞瓷器摔得粉碎。
唯一能慶倖的是,他沒有對我動粗。
發洩過後,他粗喘幾口氣,指著我,再指向門:「你滾。」
「好。」
我風輕雲淡地起身,心想,與他之間的糾葛總算結束了。
明明離開這裡就能奔向自由,心裡卻空落落的。
「等等。」
他突然喊住我:「這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18
我駐足,卻沒有回頭:
「少爺想起來了吧?」
「你已經成親,把我和簡簡帶回去只會令夫妻不和。」
「好好對待沈夫人,不要像從前一樣風流花心了。」
這算是我臨走前對他最後的忠告。
沈映安追上來,慌亂地問:
「當年你去茶樓給我送衣服,聽到我說話了,是不是?」
「是,都聽到了。」
我坦言:「少爺在我心裡一直是光風霽月的公子,你覺得離不開我,是因為我一顆心懸在你身上,願意討好你,取悅你,所以使喚得趁手。」
我咽下喉嚨裡的苦澀:「我願意做少爺的奴婢,但不願做少爺的玩物。」
他急道:「不是這樣!」
「四年前我想娶的就是你!」
沈映安小心翼翼地拉過我的手,掌心濕熱。
「不做奴婢,也不做妾。」
「做我的妻,你願意嗎?」
我滿臉詫異,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從哪說起。
他不是早就娶妻了嗎?
「沒有沈夫人,我沒有成親。」
他將四年前的原委細細道來。
侯府的劉小姐對他一見鍾情,非他不嫁,央求父親上門求親。
老夫人覺得兩家門當戶對,一口答允。
但是沈映安不喜歡她,為了讓她死心,只好在茶樓演了那樣一齣戲。
當時劉小姐正在隔壁喝茶,聽見他們的談話,認定沈映安是個浪蕩公子,主動取消婚約。
沒想到那場戲演得過於逼真,不僅騙過劉小姐,也騙過了我。
而我此前在小鎮聽到的傳聞,劉小姐風光嫁人,嫁的也並非沈映安。
知道真相的我,久久沒有緩過神。
沈映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就因為這件事,你跑了四年!」
「要是我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你可以告訴我,讓我有機會跟你解釋啊!」
我委屈巴巴:「區區奴婢,怎敢質問少爺?」
在下人的信條裡,主子只能是對的,錯的永遠是我們。
但是現在,我也要找找他的錯處:
「既然想娶我,為什麼從來沒有任何表示?如果早點讓我感受到你對我的重視,我不會敏感脆弱,輕易誤會你。」
沈映安無力地解釋:
「我本想事情辦成了以後,給你一個驚喜。」
「更怕事情辦不成,讓你白高興一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小聲嘟囔:「你也沒長嘴。」
原以為舊賬互相抵消了就行,沈映安很快又翻了一筆新賬:
「第二次呢,為什麼又要跑?」
19
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了,我如實道來。
那句「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
原話竟然是「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逼迫照水回京城,此計不妥,你們切勿胡來。」
沈映安圈住我的腰身,柔聲道:
「我能有什麼圖謀?不過是想打動你,讓你和簡簡都心甘情願地跟我回家。」
我眼眶發熱,伏在他懷裡抽泣幾聲,低聲道:「誤會你了。」
「那麼,是不是該罰你?」
「你要怎麼罰?」
下一刻身子失去重量,沈映安將我打橫抱起,放在梨花木大床上。
他三兩下扯下自己的腰帶,將我的雙手縛在床頭。
「你、你要幹嘛?」
「把你綁住,看你以後往哪裡逃。」
他壞笑著,那眼神又讓我想起當年和他夜讀春宮圖的時候。
我頓時緊張起來,身體繃直。
許久不近男色,我有些害怕。
他很快就把束縛我的腰帶解開,把我的雙手放在懷裡,溫聲道:
「我怎麼捨得傷你。」
我剛松了一口氣,卻聽他道:「還是要罰。」
「嗯?」
沈映安的眼神溢滿溫柔,如山間冰雪消融後,梅花初初綻放。
「罰你下半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
「罰你住高堂、品佳餚、穿美衣,不受風餐露宿之苦。」
「罰你出門有香車華蓋,回家有賢夫孝子,再不用顛沛流離。」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般湧了出來。
像在大海汪洋裡漂泊了很久的一葉孤舟,終於找到彼岸。
他用手拭去我的淚水:
「別哭啊,你一哭,我又得心疼老半天。」
他身上有好聞的沉香味,床簾密閉的空間裡都是他的氣息。
我把頭埋在他的肩頸處。
我們緊緊抱在一起,許久後心情才平復。
他的衣裳散了,前胸露出的一點肌膚顯得越發撩人。
沈映安指腹摩挲過我豔麗的唇,眼神炙熱:
「想吃餛飩了。」
「餛飩?」我起初沒聽懂。
「是啊,餓了好多年了。」
「……」
他非要與我青天白日地溫存。
後來,是簡簡在外面鬧著要見我。
那時,我正有氣無力地靠在沈映安懷裡,因為哭過,眼睛裡水霧彌漫。
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沈映安眼疾手快地幫我穿好衣裳,央求道:「待會多幫我說說好話。」
簡簡關心地詢問:「壞叔叔有沒有欺負你?」
我輕咳一聲:「那是你爹。」
小傢伙不知道聽見沒有,也或許,她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的側重點還在我臉上。
「娘,你的唇脂怎麼變淡了?」
「不對,好像是變深了…Ŧũ⁶…」
20
忠義伯府。
我戰戰兢兢地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頭戴抹額,端莊富態,幾年不見身子骨依然英朗。
「映安這些年不娶妻不納妾,原來是為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
沈映安小聲道:「祖母,此乃孫兒之過。」
「你別插話。」
老夫人打斷他,對我道:
「你模樣性情都是出挑的,但家世終究差了些。」
「映安他爹娘去得早,府上人丁不旺,老太太我活到這把年紀,也不求別的。」
「只要你給映安生下一兒半女,我就准你進門當正室夫人。」
這種要求其實很過分,哪有先讓人生孩子再進門的,簡直霸道無理。
但是。
沈映安眼睛都亮了,激動地差點跳起來:「快快快,快把簡簡抱進來!」
我擔心被老太太苛責,嚇到孩子,所以讓小翠抱著簡簡在外面等候。
簡簡穿著粉色水仙裙,頭上戴著兩隻毛絨球,隨著俏皮的步伐來回擺動,陽光灑在身上,一雙眼睛充滿靈氣。
老夫人又驚又喜,不可置信地看著走進來的三歲小孩子。
「這是我重孫女?」
沈映安笑道:「是,親生的。」
老夫人開心地不知說什麼好,親自下榻,夾著嗓子:
「你叫簡簡?長得真俊,我是你太奶奶,快喊一聲?」
簡簡認生,被哄了好久,直到老夫人將金項圈摘下來掛在她脖子上,才扭扭捏捏喊了聲「太奶奶」。
從老夫人房裡出來後,沈映安半晌沒說話。
「怎麼啦?」
「感覺這世道對女人挺不公的。」
他歎道:「女子懷胎十月,哺乳餵養,身體受到的疼痛和損傷更不必說。」
「對男子來說不過一時歡愉,不必付出任何辛苦,卻能當上父親,讓孩子冠他之姓。」
「一個男人如果做不到愛妻護子,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
我依偎在他懷裡,輕聲道:
「這樣簡單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
「因為這樣溫柔專情的你,我才願嫁,否則任他是王孫公子我也不嫁。」
21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洞房花燭夜,簡簡愛不釋手地摸著我的繡金線大紅喜裙。
「娘,你這身衣裳好好看,我也想穿。」
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快半個時辰了。
沈映安好言好語地跟她商量:
「爹有些事要跟你娘做,小孩子不能看,跟小翠姑姑去玩吧。」
簡簡眨著大眼睛,認真詢問:
「什麼事我不能看?你是不是又想欺負我娘?」
我和沈映安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沈映安沉默半晌:
「簡簡,你該睡覺了,讓小翠姑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娘今晚這麼漂亮,我要跟娘睡。」
沈映安一臉難色:「我也想跟你娘睡……」
「那我們一起睡!」
簡簡逕自脫鞋上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睡中間,爹娘一人一邊。」
「……」
月上中天后,她終於睡熟了。
我和沈映安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神色,他悄聲喚來小翠:「快, 趕緊抱走,別吵醒她。」
目送她遠去後,沈映安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來。
輾轉於唇間的熱烈很快化成粗重的喘息和受不住的嚶嚀。
我一手攀上他的肩膀, 長髮淩亂地鋪在枕頭上, 聲音都走調了。
「沈映安, 你真是壞透了。」
我小聲嗚咽,眼睛裡水光粼粼, 他一雙桃花眼溫柔魅惑,忍不住讓人越陷越深。
到最後,思路都變得不清晰起來。
回想這些年的時光,一廂情願的十幾年,總算有了最好的歸宿。
幸好,他找到了我。
他大汗淋漓地把我擁在懷裡, 肩膀上的傷疤依稀奪目,他愛憐地吻著。
「夫君,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偏遠小鎮?」
他的嗓音帶著饜足後的沙啞:
「朝廷有一本《山川水域圖》,是前人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嘔心瀝血製成, 時隔多年,山川水域有微小變遷,朝廷想重新校對。」
「事情不麻煩, 只是要天南海北地到處跑,負責這個的官員年紀大了,我就主動把這個差事攬過來。」
「我把你的畫像給了兩個親從, 每到一個地方, 一邊辦差,一邊尋你。」
我鼻子一酸, 心底泛出心疼,說話時鼻音也重了。
「那,差事辦完了嗎?」
他拍拍我的後背,算作安慰。
「還沒, 每年可以回家省親三次, 這次是婚假,過段日子我就要啟程了, 我辦完差立馬回家。」
我想了想, 問:「你這個差事,沒說不能帶家眷吧?」
沈映安一愣:「確實沒有不允許。」
「哈哈, 好。」
我們踏上了為朝廷辦差的道路。
帶著簡簡,看遍大好河山。
我曾經為我們分開的四年感到惋惜,後來走過更多的路,看過各處風土人情,有了新的感悟。
四年彎路並非毫無意義。
我曾經因為深愛沈映安, 對他小心翼翼地討好,因此患得患失,耗費心神,幾乎失去自己。
那樣卑微懦弱的我, 只怕當不起伯府的當家主母。
經過四年的歷練, 我變得勇敢堅強,能獨當一面。
後來我用自己的筆,畫下山川河海的走勢, 那份巨大的畫作遞給朝廷,派上了大用場。
走過紅塵古道,看遍芳草斜陽。
踏遍青山人未老。
山不轉水轉。
有愛的人終會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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