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抄家那天,夫人把我們喚到身邊,給了賣身契,叫我們離開。
我小包袱裡帶著幾件衣裳,這些年攢下的銀子。
夫人臨走前塞到我手裡兩根簪子。
她說:「如今府裡被查抄,我也沒什麼可給你的了,這幾支簪子,就算全了咱們一場主僕情分。」
我掂了掂包袱,一咬牙,從回家的板車上跳了下來。
1
我八歲那年,家裡旱災,田地饑荒,顆粒無收。
殘廢的爹,虛弱的娘,還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妹妹。
我扯了布條把頭髮一系,按了手印把自己賣給人牙子,給家裡換得喘息的機會。
十兩銀子,給爹治了腿,給娘買了老母雞,給妹妹換了奶水。
人牙子的板車搖搖晃晃,走了月餘,終於到了京城。
那天我站在哭哭啼啼的一群人裡,被挑進了將軍府。
將軍府是真的大,到處都壯觀漂亮,回廊拐角都要放上花花草草,來來往往的丫鬟僕人都穿金戴銀。
將軍不愛說話,但也不嚴苛。
夫人更是個好說話的,從不打壓下人。
兩人伉儷情深,府中日子時常歡笑不斷。
唯一的公子齊朗自幼跟隨將軍上戰場,身上已有軍功。
我來將軍府第二年,府裡又添了個小姐,夫人起名叫芸娘,比我小妹都要小上兩歲,生得冰雪可愛,我親手照看了七年。
我八歲來將軍府,還沒個花兒高,十五歲承蒙夫人提拔,當了大丫鬟。
我私心裡期盼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得長久,我寧願留在這樣的人家裡,伺候完夫人去伺候小姐,再伺候小小姐,就這麼待一輩子。
可如今我十七歲,將軍府變了天。
一切都沒有徵兆。
2
那天晚上,夫人把所有下人叫在身邊,挨個發還身契,最後一張給了我,她拉著我的手,遞來兩支素銀簪子:
「如今將軍府危在旦夕,我沒什麼能給的了,這兩支簪子也算全咱們一場主僕之誼,豐年,日後多保重。」
我被裹在人流裡,頻頻回頭,看見夫人坐在首位,臉上掛著笑,和我來將軍府那日一模一樣。
我在不遠處尋了個客棧住下,有些放心不下府裡。
誰知第二日,一群帶刀的人就圍了將軍府。
我混在人群裡,看見有人抬著擔架進了門,露出的臉上全是血跡。
我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分明是大公子!
我心裡咯噔一跳,那將軍呢?將軍去哪了?
還有夫人,芸娘這麼小,她們怎麼辦呢?
回渝州的隊伍就要啟程,我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除去衣物乾糧,還有這些年攢下來的幾十兩銀子。
有了這筆錢,能在家裡做些小買賣,能送妹妹去讀書,還能給爹娘重新翻修房子。
怎麼過,日後都不會太差。
走到城門口,我聽到了一群人在說話,說將軍被抄家流放,聖上念在從前的情誼上,放女眷一條生路,也免了四肢盡斷的大公子流放。
後面的唏噓和感慨我已經聽不清了,滿腦子都是空白。
車軲轆碾在青石板上吱呀吱呀地響,街道還是人來人往。
京城這個地方,每日都有來的,也每日都有離開的。
少了一個人,絲毫不會影響這裡的繁華。
直到城門遠得快要被黃沙覆蓋得看不清楚時。
我忽然叫停了車,攥著包袱裡的銀簪,跳下了板車。
3
我家住在桂花村,推開院門,左起雞鴨鵝並排而立,右數白菜青菜蘿蔔蓬勃生長。
迎面幾隻雞咯咯嗒地就撲棱著要過來,被一個八九歲大的姑娘撲上去按住,仰頭大大咧咧一笑,眼睛裡狡黠藏都藏不住,朝屋裡吼道:
「娘啊,有客人來啦,晌午殺雞吧?」
灶房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捏著菜刀就沖出來:「作死啊!快給我把雞放下!那是要留著下蛋的……」
話音未落,看見站在門口的我。
「娘,我回來啦。」
咣當一聲,菜刀掉在了地上。
……
妹妹穀子如願以償地吃到了雞肉,和芸娘兩人抱著雞腿啃。
娘悄悄拉我過去,壓低聲音問:
「你個死丫頭,九年沒回家,一回來就給我帶這麼多人,以後可怎麼活啊!」
能怎麼辦?
將軍府風光的時候當然萬眾矚目,高朋滿座。
但牆倒眾人推,能求的人都求了。
和公子齊朗有婚約的國公府甚至連門都不開。
整整一日,只派了丫鬟扔出個玉佩,說要退婚。
我在最彷徨無助的時候被將軍府善待,整整九年,食能飽腹,衣可避寒,手無凍瘡。
人趨利避害不錯,可起碼要有點恩義吧?
喂了飯的大黃狗都知道見人搖尾巴呢。
我知道我娘,嘴上不饒人,心腸最軟。
齊家於我有恩在先,齊朗可憐,芸娘可愛,只看上一眼,娘就軟了心腸。
芸娘年歲小,坐在門檻上吃飯吃得香甜。
娘就站著看了她許久,最後歎了口氣,再沒提趕人走的話。
終於有了居所,夫人激動得要給娘磕頭,被我娘攔住:
「夫人對我家丫頭有恩,做人哪能忘恩呢?」
4
家裡多了三口人,日子瞬間就緊巴起來。
娘在縣城裡幫人漿洗衣服,又接了些縫補的活計,夫人就跟著一起幫忙。
但她金尊玉貴地長這麼大,實在學不會。
縫上去的線歪歪扭扭,像條醜蜈蚣。
爹知道齊朗是個將軍,背著手一言不發地出門。
第一次沒跟家裡商量,把地抵給了別人,拿著錢去買了補藥和棒骨。
他捧著碗喏喏:「胳膊腿斷了得治,不能留病根,人家還要上戰場殺敵的。」
村裡的消息傳得快,王寡婦聽說我家留了仨拖油瓶,日日嗑著瓜子嘰歪,說我家是泥菩薩,自身難保了還要充當老好人。
劉大娘一唱一和,說我娘就是愛養閒人。
「養了倆閨女,現在又撿了個閨女回來,ẗù⁾是打算在家裡開花樓呢!」
我娘聽到,一個棒槌扔了過去,大罵:
「老娘就是愛養閨女!你管得著嗎?再讓我聽到你們這些爛嚼舌根的,小心嘴給你們撕爛!」
5
賣地的錢全用完才接好齊朗的骨頭,接下來就是慢慢養著。
但齊朗拒絕吃飯喝藥,給他端來的飯被他打翻,喂藥也緊閉著嘴不肯喝。
我瞪大了眼睛,掐住他的臉,把藥灌下去。
「不喝就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夫人和你娘,統統丟出去。」
齊朗嗆咳兩聲,紅著眼睛看著我。
「看什麼看?現在全村都知道你是我帶回來的男人,那夫人和芸娘就是我婆婆和小姑子。
「你要死了,她倆啥也不是,我不養誰也說不了我的不是!」
燭火在他臉側跳動,一行淚痕隱入鬢髮間。
我心軟了半分。
「你不喝藥,不吃飯,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你也是個將軍,這個道理應該比我懂。」
齊朗啞著聲音問我:「我保不住爹娘,護不住將軍府,甚至都不能站起來……我有什麼用?」
我看了他一眼,把柴火灶裡的紅薯掏出來,遞給他看:
「我連紅薯都烤糊了,我是不是也很沒用?」
我倆對視半晌,他肚子咕嚕了一聲。
我裝作沒聽到:「吃紅薯嗎?」
他點點頭:「吃。」
我把紅薯掰成兩半,分著吃了,又重新熬上藥。
他胳膊還沒力氣,我就端著藥喂到嘴邊。
齊朗低下頭,眯著眼睛湊近湯勺,唇舌輕輕含住。
我不自在地別開眼。
真該死啊,人家遭了那麼大難,我為什麼要那麼粗魯地對他!
6
穀子和我不愧是親姐妹,我迷她哥,她就纏著芸娘。
從小家中只有她一個孩子,穀子只能和雞鴨鵝玩,硬生生把家裡一切活的動物逼得見她就躲。
如今來了個芸娘,她日日一睜眼就要尋人,一刻也不分開。
兩人還上山去捉了一把的螞蚱和蠶繭,用草串成一串,獻寶一樣捧到夫人面前,差點把人嚇得暈過去。
聽人說這些吃了補身體,她倆就把東西放在火上烤了,撒上調料,端給齊朗。
齊朗拉得動弓箭,拎得起大刀,耍得來紅纓槍。
可他卻沒吃過草裡蹦躂的螞蚱,沒吃過結成繭的蠶蛹。
我把東西端到他面前時,就看見他的臉一寸一寸綠起來。
我這人重恩義,但也睚眥必報。他前幾日打翻的飯,燙得我的手疼了兩日。
於是我特意在拿藥的時候問了大夫,往藥裡多加了黃連。
我聞了聞碗裡濃濃的苦味兒,獰笑著站在他的床邊:
「沒關係,不吃的話,就先喝藥吧。」
他一口口喝完,臉皺得分不清五官,絲毫沒有從前冷峻嚴肅的模樣。
屋子裡頓時笑作一團。
7
齊朗可以勉強下地的時候,夫人也找到了自信。
她雖然不會縫補,但繡工卻是一絕。繡的老虎栩栩如生,繡的花仿佛能聞到花香,拿到縣城裡,連最好的繡娘都甘拜下風。
娘只敢看,不敢摸,生怕手上的繭子勾花了手帕。
「娘啊,神仙繡的也就這樣了吧?你看看這老虎,鬍鬚都繡出來了,這要學多少年才成啊……」
夫人小聲說:「我從前未出閣時,在家打發時間繡的,太久沒動了,手生了許多。」
娘一把拉住她的手,笑著說:「這都算生疏了,那我們繡的就更沒法看了。」
夫人羞紅了臉,把繡花針紮得飛快。
但其實我知道夫人並沒有那麼適應鄉下生活。
夫人金尊玉貴,喉嚨細,吃粗糧咽不下去。
但她從來不說,都是就著水往下灌。
家裡最好的布料做的衣裳都會磨破她的皮膚,白日裡繡帕子,時不時要停下來撓撓。
可如今只能保證不會餓死,要想改善生活,還得想別的門路。
況且眼看要入秋,裁制冬衣,存儲年貨都要用錢。
我就和娘商量著,去鎮上做個營生。
8
恰好那日娘做了面,拿醃好的醬和著雞蛋菜葉一齊炒了做的澆頭,迎風香出十裡地。
芸娘入鄉隨俗,學會了吸溜麵條,吃得起勁,也沒忘記甜一嘴:
「伯娘做的面好吃。」
夫人也少見地有了胃口,讚歎不已:
「妹妹做的面確實好吃,比從前府裡做得還要好。」
我看著碗裡的澆頭出了神。
「娘,我記得,從前大伯家的醬都是你醃的吧?」
娘不屑一笑。
「你大伯醃不好醬,沒分家前年年都是求著我醃。
「不是我吹,我的醬那是村子裡做得最好的,多少人求著我幫忙做呢……」
我靈光一現,咱家可以賣面啊!
娘遲疑:「這能行嗎?我就只會醃醬。」
穀子把面呼嚕得精光,說:「咋不能行?我就沒吃過比娘做得更好吃的面。」
爹也在一邊舉手贊同:「你娘長得好看,醬也做得數一數二。」
娘紅了臉,眼神卻逐漸堅定起來:
「若是真能成,今年過冬就不愁了。」
說幹就幹。
這煮面啊,每一步都重要,麵條的柔韌筋道、麵湯的鮮亮、澆頭的香辣,缺一不可。
我和娘琢磨了幾日,調製各種澆頭和醬料,夫人幫著試吃,最終敲定好配方。
為了方便搬用東西,夫人拿她賣帕子的錢買了頭騾子回來。
到時候把東西放在板車上,用騾子拉去鎮上,省時省力。
終於把東西準備好了,休息一日,面攤就要正式開賣了。
當晚,齊朗喝了藥睡下,我勞累了一日也沒忍住,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9
那晚我睡的實在香甜,還做了個夢。
夢裡下著大雪,我凍得瑟瑟發抖,模糊間好像抱到了太陽,暖和舒服得不行,於是八爪魚似的扒拉過去。
但太陽長了手長了腳,在我懷裡掙扎。
我許家村一霸豈能讓它成功躲開?就更加用力地扒拉。
一覺睡到天亮,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舒坦,像冬日在太陽底下打了一下午的滾兒。
我滿意地睜開ƭū³眼。
然後就和齊朗對上了視線,登時我嚇得魂飛魄散。
「你醒了?」
「我,那個……我見你睡得香,就沒喊醒……不過你放心,我什麼也沒做。」
齊朗抿了抿嘴,撇開頭。
「我腿腳不便,沒辦法給你騰開位置……」
「別說了。」
我捂住眼睛。
自己什麼色心自己還是知道的。
想到夢裡那個長了手腳的太陽……
齊朗還斷著腿,怎麼可能躲得開我?
我臉上開始發燙,匆忙丟下一句:「我去準備小攤了。」
然後迅速逃走。
整整一天,都不敢和他對視。
10
去鎮上的那天,全家人起了一大早。
本來決定由娘和穀子一起去。
但芸娘一聽要和穀子分開,眼淚豆豆立馬掉下來。
我又擔心娘要照顧穀子和芸娘,忙不開。
最終小攤開張第一天,我們浩浩蕩蕩去了四個。
爹和夫人把我們送到村口,騾子偏頭往芸娘臉上舔了一口。
又因為扭頭把穀子的頭髮嚼在嘴裡玩。
最後挨了我一巴掌,這才老老實實馱著東西趕路。
我們去得早,在集市上挑了個位置,東西擺出來,拿爐灶架好,往裡添柴火煮面ţű̂ₕ,先給我們一人煮了一碗。
麵湯是用竹筍吊的雞湯,鮮而不油,麵條筋道彈牙,和幾葉小青菜煮在鍋裡,片刻後撈出。
改良後的醬味道極香,把雞炸出雞油,骨頭炸到酥脆,然後剁碎,和醬燜在一起,再融上調料,又辣又香。
肉末裹著紅油,當作澆頭蓋在面上,油亮亮的顏色,配上青瓜絲、黃瓜絲、蘿蔔絲,再撒上把蔥花和芫荽葉,青的翠亮,紅的鮮豔,又添色又增味。
我們本以為今日第一天擺,會沒有生意,誰知碗還沒擱下,就有人過來買。
醬香是一個招牌,穀子和芸娘愜意享受的吃相是另一個招牌。
娘馬上放下碗筷,給人做了一碗。
一碗肉醬面賣八文錢,只澆醬料不加肉末則是六文。
配的有醃的蘿蔔丁,酸辣白菜,旁邊放的還有折耳根辣椒醬。
穀子在一旁大聲吆喝,幾個要上工的漢子過來一人要了一碗,往里加了滿滿一大勺辣椒,吃得滿頭大汗,直呼過癮。
麻中帶香,辣而不嗆,木薑子和辣椒融合發揮到極致,每一口都是對舌頭的極限挑戰。
吃食生意就是這樣,酒香不怕巷子深,味道做得好了,名頭自然就打了出去。
第一日準備得少了些,就這樣,也賣了近三百文錢,去除本錢,有一百多文的收益。
歸家的時候大家都喜瘋了,尤其是穀子,沒見過這麼多錢,晚上點著燈,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數過來數過去。
最後還是娘把我們趕回去睡覺。
「別數了,沒見識的,難不成放著會自己丟了不成?」
只是她的嘴角怎麼都壓不下去。
穀子笑嘻嘻地親了她一口,說:「我本來就沒見識,今晚上做夢都富貴些。」
若是以後日日都是今天這般,那麼一個月就能有近三兩銀子。
三兩,放在從前將軍府,是隨意打賞丫鬟的錢。
但在這裡,三兩足夠咱們節儉些生活小半年了。
11
萬事開頭難,幸好老天眷顧,我們的面攤順利開了下去。
娘做澆頭,紅油要用雞炸過,湯底要用雞肉煮出來。
土雞半年出欄,比其他家禽的飼養週期都要短些,農村裡戶戶都會養幾隻。
村裡距離鎮上得走一個多時辰,我就和娘一人一日輪流著去賣。
夫人就帶著芸娘和穀子在鄰村去收些雞回來。
爹也不閑著,每日上山砍柴。
砍下的柴綁成兩捆,拿棍子兩頭戳起來,在肩上一挑,賣去鎮上,一束柴三十到四十文。
柴火一來做飯用,二來要取暖,白日放在火盆裡,晚上燒熱炕,家家戶戶都用得著。
連芸娘都有事情幹,齊朗嘴上不說,心裡十分著急,硬搶著想幫忙做事。
爹不讓他跟著一道去砍柴,他就來幫忙燒火。
結果菜不是還沒炒熟就是糊了,穀子吃了三天,連皺了三天的眉毛。
他手足無措地來找我請教,我坐在灶台旁,跟他講:
「燒火不能一味添柴,先放一根橫在裡面,剩下的柴豎著往裡放,架在橫著的那根上面,這樣形成空隙,火才能燒得旺。」
我一抬頭,他正專注地看著我,眉眼間跳動著火焰,見我發現,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移開目光。
灶火太旺,燒得我也臉頰發燙。
最終這差事還是沒落在齊朗頭上。
他拿著砍刀出門,在山上挑挑揀揀,找了根筆直沒結疤的白蠟木,又拿刀削出弓背,撿了腸線綁住。
然後削尖了幾根木棍,上山去了。
大家都很忙碌,老爹要砍柴,娘要縫改舊衣,製作冬衣,芸娘和穀子在大鬧桂花村。
所以他幾時出的門,幾時回的家,都一概不知。
只知道當晚回來的時候,屋子裡傳出一陣撲鼻的香味,是肉味兒。
牆角堆著短毛,老爹一眼認出是野兔。
齊朗從屋裡端出一滿盆的兔肉,故作鎮定:「吃飯吧。」
山中野兔和家養的不同,四隻腿有勁,一蹦就是老遠,除非從小學習狩獵,普通人很難捉住。
可齊朗是將軍,三歲習武,五歲耍槍,十歲時策馬拉弓,箭箭正中靶心。
除了盆裡的兩隻,院子裡還養著兩隻,射中後腿,還活著。
縣裡的老爺見識得多,偏偏就喜歡這些野味,賣給酒樓,一隻兔子就能賣二百文。
這也得是活的,死了的野味價錢就大打折扣。
娘蹲在籠子邊上,連連讚歎:「娘嘞,這得多厲害啊,都射中的是後腿……」
爹一改往日話少,蹭在齊朗邊上,臉笑得像朵黢黑的花兒:
「你是咋射中的?咋嫩厲害,村頭的劉大壯都沒你這能耐……」
自打遭難,連著幾個月,齊朗把所有難聽的話都聽了個遍,還時不時被我冷嘲熱諷。
這是頭一遭挨誇,頗有點不自在,連連擺手,說自己也就只射箭還行,其他的啥也幫不上忙。
穀子大聲反駁:「才不是呢,芸娘都跟我說了,朗哥會騎馬,會射箭,還會打仗,可厲害了!」
說完還懟了下芸娘,「是吧,芸娘?」
齊朗低著頭不說話,一下一下磨著刀,但看著眉梢眼角,都流露一絲喜色。
12
去鎮上得走一個時辰的路,雞叫了兩輪,我便披衣起身。
院子裡已經站了一個人。
齊朗穿著件粗布中衣,正在院子裡練武。
村裡沒有刀劍兵器,他就拿著根木棍,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動作乾脆俐落。
這人臉好看,輪廓鮮明淩厲,下唇飽滿,看著是很好親的樣子,但卻有一雙沉靜的眼睛,又長時間待在軍營,浸潤出一股威嚴沉穩的氣質。
至於這身材……身材……
他收勢時回過頭,正撞見我流著口水癡笑的表情,差點崴了腳,不自然地回到屋子裡。
我就喜歡看他這種帶著點害羞的小模樣,笑得更燦爛了。
自那天起,我每日起床都有動力了,坐在門邊看他習武,一看就忘了時辰。
不過他長得俊,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比如劉家的姑娘最近就老往我家裡跑,動不動就借個針線還個筐子,每次都要問一句:「齊大哥在嗎?」
那日我趕著驢車從鎮上回來,還沒到村口,就看見他與劉巧走在一起。
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蓋不了齊朗身上的貴氣。
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引得劉巧笑得咯咯咯的,跟只老鼠一樣。
看見這一幕,我心裡有點堵,說不出的酸澀,低頭踹了一腳路邊的石磨。
「好歹也算我名義上的男人呢,怎麼跟別人走得這麼近……」
我扭頭走開,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
他是正兒八經的將軍府嫡長子,即便是落敗,也不會看得上我。
我心知肚明,他跟誰走一起,都不是我能管得著的。
可我心裡就是不舒服,連著幾日不跟他說話,也沒去看他習武。
這一賭氣,就到了年下。
13
初一初二是走親戚的日子,只是我家早就和大伯分了家,沒什麼親戚可走,便窩在屋子裡休息幾日。
沒承想,阿奶敲開了院門。
剛一進堂屋見到我,阿奶就沖了過來,上下打量我兩圈,臉上的褶子就笑開了花。
「哎呦呦,這丫頭出落得是漂亮喲。
「行了,我老婆子今天來,是來給你們說個好消息的。」
阿奶扯著我的胳膊,眼底閃著精明的光:
「屠戶孫家的,相中豐年啦!人家說了,只要豐年嫁過去,到時候穀子成親他家再出一份嫁妝!
「十兩銀子!這可是十兩銀子!」
齊朗用力把我的胳膊從阿奶手裡拔出來,擋在我身前:「豐年已經成親了。」
「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再和離唄。我可是聽說了,劉巧那丫頭說不要彩禮都要嫁給你。到時候你倆和離,豐年嫁給孫家,你娶劉巧,不是正好?」
娘黑了臉,左看右看,穀子默契遞上棒槌。
「滾!好個屁,主意都敢打到我姑娘身上了?」
阿奶哎呦一聲就掐著腰罵起來:「蠢材!哪家跟你似的養這麼多閨女?人家孫家說了,只要嫁,就有十兩銀子。你不嫁,多的是人想嫁呢!
「正好孫家有兩兄弟,到時候讓穀子也嫁過去,說不定能拿更多。
「耀祖還等著這錢娶媳婦呢!」
娘揮起棒槌把人往外趕。
「我姑娘多那也是我姑娘,嫁人得我點頭,關你啥事兒?
「當初我生穀子的時候你瞧不上是個姑娘,嫌家裡窮,非攛掇著分家。
「我念在她爹面子上喊你一聲娘,惹惱了我讓你看看誰是誰的娘!滾!」
阿奶站在院子外氣急敗壞:「我都收了定錢了,你不嫁也得嫁!」
娘氣沉丹田,大吼一聲:「老娘就算餓死也不賣女兒!你收了錢就自己嫁去!」
爹平時唯唯諾諾,說話聲音比蚊子還小。
這時候拿出一家之主的氣概,擋在娘面前:
「耀祖娶媳婦兒讓他自己想主意,黑心黑肺的,爛心腸被狗給吃了的才惦記別人家孩子。」
阿奶罵罵咧咧,說娘婊子立牌坊,明明當初賣了我,如今又說不賣,不就是嫌孫家給得不夠嘛……
娘也氣,在我胳膊上擰了半圈,疼得我嗷嗷叫。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擱下銀子,偷偷就跟著人牙子走了。這些年你阿奶日日說我賣閨女,誰曉得我的心……我是寧願自己去當奴才也捨不得你賣了自己……」
爹心疼地把人摟在肩上哄:「好了好了,我曉得……不哭了……」
我們幾人齊齊抬頭望天。
14
過了年,手裡的余錢娘想把屋子重新擴建。
爹提了反對意見,他還是想把地買回來侍弄。
「我種了一輩子地了,光買糧食吃算怎麼回事?」
他搓搓手,臉上是少有的執拗。
娘思索一番,把銀子往前一推,十分闊氣地說:
「買,咱們腳底下沒塊兒自己的地,心裡不踏實。」
於是我和齊朗被派去買些菜籽和小雞仔。
從村裡出來,先搭趙伯的牛車去鎮上,再尋酒樓去賣臘味。
齊朗素衣背著背簍,只有俊俏的臉頰和結實的胳膊能看出從前是個將軍。
店門口是攢了一個冬日Ṫůₚ的山雞野兔,把皮毛處理好,用鹽醃上,掛在屋簷下晾乾。
掌櫃的給錢爽利,交代了日後有了野味還送到他家,又給了個小荷包做壓歲錢。
我們轉悠了兩圈,還給娘和夫人扯了布,給爹買了雙鞋,在甜食店裡買了糖,帶回去給芸娘和穀子。
路過橋邊時,一個大娘喚住我們,給我們看她攤上的珠花。
「這位公子,給你家娘子買支簪子吧?我家的簪子靈驗得很,戴了簪子的都白頭到老,恩愛不移。」
我忙擺手,不敢說自己是他夫人。
大娘一卡殼,改口又說:「無礙無礙,未婚配的姑娘戴了我家簪子都能尋個如意郎君,一輩子和和美美。」
我臉上發熱,連忙要走,卻被齊朗拉住。
他接過簪子,在我頭上比畫兩下,給我戴上。
習武之人,肩平背直,站姿挺拔,此時微微躬身,目光專注於我的發梢眉間。
然後退開一步,仔細打量,溫和地笑著說:「別摘了,好看。」
15
那日回去之後,我喜滋滋地戴著簪子左瞧右瞧,一天要從村口劉家走八回,不經意地就把簪子露出來給劉巧看。
「啥時候買的?十五趕集的時候,我說太貴了別買別買,他非要給我買,說戴著好看,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欸巧姐,你曉得啥意思不?」
劉巧手裡的瓜子都嗑不香了,臉陰沉沉的,甩手就要回屋。
然後我就會被聞訊而來的齊朗紅著臉拖回家裡。
等他沒注意,我就再溜過來。
地買回來了,爹就成了家裡最大的忙人。
那幾日,他跟我們講這塊種莊稼,那塊種棉花,在田埂邊上撒些豆子……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芸娘已經完全不怕生了,她和穀子一起上山割豬草,下山喂雞,把家裡的雞鴨豬養得膘肥體壯。
還給每一隻小雞崽都起了名字。
最肥的那只叫「胖仔」,最聰明的那只叫「狀元」,愛叫喚的那只叫「咯咯嗒」,那只昂揚的公雞則叫「鐵將軍」。
一日許耀祖溜到我家,掐住「「鐵將軍」的脖子就往自己家提。
穀子見了,把洋辣子捉起來,瞅準時機往許耀祖的身上丟。
許耀祖被嬌養得胖,根本跑不動,胳膊上腫起好大一個包。
大伯娘趕出來罵:「天殺的小畜生,給我兒子弄成這樣,賠錢!」
穀子掏掏耳朵:「小畜生罵誰?」
「小畜生罵你!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穀子就拉著芸娘語重心長:「聽到了嗎,大伯娘說她是個小畜生,咱不和她計較嗷。」
芸娘似懂非懂點點頭,溫溫柔柔地附和:「聽到了,大伯娘是小畜生。」
……
16
又攢了一段時間的錢,我們在鎮上盤下一個小店面,全家人苦思冥想了數日,給它起了一個響亮亮的名字:「陳娘子麵館」。
醬是娘做出來的,銀子也是靠娘的手藝攢出來的,所以麵館用娘的姓氏起名,大家一致通過。
麵館後面有兩間屋子,我和娘一起住,爹要留在村裡侍弄土地,隔幾天就帶茬新鮮的菜過來。
齊朗還是住在鄉下,他說他會的東西不多,在村子裡還能幫著爹做事情。
至於穀子和芸娘,娘交了束脩,想送去書院。
芸娘不樂意去,穀子上去就是一腳:「走你~」
最後倆人跟狀元、咯咯嗒、鐵公雞,還有那只愛翻白眼的騾子一一告別,依依不捨地進了書院。
至於胖仔,因為長得肥碩,實在是鶴立雞群,而被宰了給倆人踐行。
芸娘至今還不知道那天一口眼淚一口雞腿,吃的是胖仔。
大家都有了著落,這樣的日子平凡但是十分踏實。
我看著忙忙碌碌的齊朗,心想要不就這麼湊合過吧?
正當我扭扭捏捏想要表明心跡的時候,京城來了書信。
二皇子打算逼宮,皇上生死未卜,太子拼死遞出一封信和虎符,要齊朗帶兵勤王救駕,老將軍也正趕往京城。
我沉默了。
當初將軍府被抄,就是陷入了二皇子和太子的党爭之中,老將軍被流放,齊朗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換作是我,絕不會再踏入京城。
但齊朗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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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二皇子心狠手辣勾結外敵,如果成功上位,則疆土不保,百姓流離失所。
若是事成,則齊家翻案有望,死去的族人和士兵不必再蒙受冤屈。
若是事敗……
夫人和芸娘就拜託給我們了。
京城風雲詭譎,我思來想去,若是齊朗事成,必然官復原職。
等他再當上小將軍,我就從小土妞變成老土妞了,不就更配不上他了?
ţú₀救命之恩算什麼,到手的東西才是真的,我盯了他一整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吃虧。
救了他不說,還做了這麼久的假夫妻,毀了自己的清白名聲,卻連個腹肌都沒摸著。
最後我做了個決定。
還是當初給齊朗拿藥的鋪子,我去買了包藥下到茶裡。
大夫說這是三次的劑量,我正掂量著往裡倒時,他在屋外喊了我一聲,手一抖,紙包裡就只剩了一丁點,連忙攪和攪和給他遞過去。
過會兒再進去,他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看人的眼神都迷離起來,渾身泛著紅,帶著股迷人的危險。
可我沒想到,齊朗即便是這樣了,也還忍著,神智都不清醒了,居然背過去都不願意碰我。
我臉一黑,過去把人給扒了。
他不行那我就自己來,住在我家這麼久,今天這房費他必須得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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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還沒亮,我再次ŧũ₌啃了一口他的唇,心滿意足地離開。
齊朗在家待了快一年,臨走的時候爹娘捨不得,給他做了許多乾糧帶著路上吃。
劉巧也捨不得,非擠在我家門前,捏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顯得她好像是正牌夫人。
齊朗騎著高頭大馬,雙眼寒潭沉星一般盯著我,薄唇輕啟,好像說了句什麼。
但周圍亂糟糟的,大家各話各說,劉巧哭著追問他還會不會回來,我就只聽到了一句:「等著……」
我思來想去,這不是話本裡反派放狠話的臺詞嗎?
等什麼?
等你想起我給你多添的黃連?還是逼你吃的知了?
等你再和官家小姐續ṭũ₉前緣時,滅了我這個毀了你清白的罪證?
怕不是到時候要送我去和那幾隻知了陪葬吧!
夫人和芸娘還是很心善的,定然不會為難我爹娘,但我就難說了。
於是我當即收拾行裝,去了江南。
這一躲,就是三年。
19
我在江南開了個鋪子,一邊做些小生意,一邊打聽。
京城裡二皇子篡位,齊家二將帶著皇上血書和虎符,率軍殺進皇城。
一個月之後,太子登基,二皇子下獄,齊家平亂有功,官復原職。
紛爭之外的百姓不在乎當權者是誰,只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一笑了之。
這場在京城掀起巨浪,改換朝堂的大事,傳到江南,也只是濺起半星水花,賣菜的大娘仍舊賣菜,婚嫁的姑娘仍舊在繡嫁衣。
我繼續做著自己的小生意,和麵,吊湯,擺出桌凳,開始吆喝,三年如一日。
直到某天,我像正常一樣去鋪子裡照看生意,卻在路上被人蒙了帕子迷暈。
等我醒來,眼前蒙著黑布,雙手被綁得死緊。
我迅速把最近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沒想出來得罪了誰。
賣菜的阿伯錢都結清了,和同行也相處得很融洽,鄰居阿姐也沒拌嘴……
忽然,一根冰涼的手指按上我的嘴唇,隨即,沿著我的臉頰細細描畫,沿著喉嚨朝下滑。
我強裝鎮定,顫抖著嗓音試探:「你是誰?
「你想要什麼?
「放了我,我帶你去鋪子裡拿錢。」
「我要我的夫人,你可以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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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這個聲音一響,我還是能立馬認出來。
天,這可比綁架索財更要命。
我頓時緊繃起來。
忽然,眼皮上落下溫潤的觸感,氣息打在我的額間,吹動著髮絲,撓得心癢。
齊朗咬牙切齒:
「許豐年,你可叫我好找啊!」
隨即,他一把扯下黑布,我眯著眼適應著光線。
三年未見,他高大許多,身形愈發威猛,身上帶著軍人獨有的殺伐果決。
我看著他不敢吭聲,不知道他的來意,總不能是為了找我要他的清白吧?
但,這玩意兒我也沒法賠你啊!
「睡完我就跑?你是沒良心嗎?」
一提到我就來氣,不甘示弱:
「你在我家住了這麼久,我收點房錢怎麼了?而且你技術這麼爛,我一點歡愉都沒享受到!」
我小聲吐槽,「說起來還是我倒貼了……」
齊朗被我氣得發笑,單手拽開衣領,把綬帶扔到地上。
赤裸著上身,朝我湊近。
「你幹什麼!?」
齊朗垂眸看我,眼神山雨欲來。
「那你就再收一次房錢,保證到你滿意為止。」
再醒來時,已經在回京城的馬車上了。
齊朗收拾整齊,端了些吃的回來。
我含淚吃了五個包子,把包子當齊朗來咬,越吃越兇狠。
早說了他就是個白眼狼,當初放狠話,如今拉著我勞作一天才給一頓飯吃。
看著人模人樣,誰知道他衣服底下還沾著我的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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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我摸不透齊朗的心思,只聽他自顧自說著。
將軍府翻案了,他把夫人和芸娘接回京城時,把爹娘和穀子也一齊帶走,如今在將軍府隔壁買了個院子安置。
我以為他們來了京城會不自在,誰知一看,爹在京郊買了地繼續種菜,夫人日日都拿著手帕跟娘一起繡花,兩人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感覺要把京城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八卦完。
穀子和芸娘結伴去學堂,據說芸娘膽子大了,都敢和罵穀子的同窗對罵,真是近朱者赤。
我一回到府裡,就見夫人沖了出來,完全沒顧上端莊和體面,一把把我摟進懷裡。
「你這丫頭,一跑就是三年,連個信兒都沒給我們,我和你娘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緊接著就是穀子和芸娘,聽說我今日歸家,學都沒上,兩人抱住我的大腿,仰著臉挨挨蹭蹭。
兩個姑娘捏著丸子頭,系著漂亮的紅繩,身上的衣裳也乾淨整潔,被打扮得很喜慶。
芸娘期期艾艾地問我:「阿姐,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我一會兒捏捏芸娘的臉,一會兒摸摸穀子的腦袋,含糊地應著:「嗯嗯嗯……」
我也捨不得芸娘,可我不走,又用什麼身份留下呢?
我可聽說了,國公府小姐如今還惦記著齊朗,幾次登門。
穀子嘴裡嘟囔了一句,回頭扛著棒槌就把齊朗堵在隔壁屋子裡,跟他商量:
「你能和我姐成親嗎?
「你也看見了,我家裡其實還不錯,我爹娘都不貪心,阿姐對你也有情誼,我更是一個聽話乖巧不惹事的妹妹。
「所以你娶了我姐絕對不虧,要不要娶?」
這話說得嚇人,我不便進去,忙喚芸娘。
芸娘信誓旦旦地進去,掄起另一根棒槌把她哥的退路完全堵死:
「哥,不是我說,你又不會揉面做飯,不會洗衣擇菜,連火都燒不好,離了豐年姐三年連笑都不會了?還是趕快從了吧!」
齊朗少有地氣急敗壞:「明明是你姐始亂終棄!我都送了定情信物,如今還戴在她頭上,她憑什麼不嫁我?
「三年前我就告訴她,要她等著我回去娶她……」
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但齊朗會變成一個怨夫,還這樣嘴碎,我是沒有想到的。
我瞪大眼睛偷聽,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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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我回來了,國公府吳小姐很快攜禮登門拜訪,開門見山地說:
「我知曉你對齊朗有恩情在,但這些年齊家對你家也幫了許多。我也不願意做那忘恩負義之人,等日後我和齊朗大婚,你就做個妾室,也全了你的一番情意,如何?」
她戴著滿頭簪釵高高在上,我只有一支素釵,卻不覺低人一頭, 微笑著搖頭。
吳小姐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難不成你還肖想嫁給他?我與齊朗自幼的情分,他對你不過是一時興起,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不Ŧṻ¹甘示弱:「吳小姐貴人多忘事,三年前你國公府親口說的與齊朗退婚?若真是情深義重, 又為何連玉佩都丟出來, 見都不見一面?」
這兩日夫人和娘拉著我把京城都蛐蛐了一遍, 將軍府危難之際,吳小姐退婚, 其他人家都看在眼裡。等齊朗救駕有功,吳家又巴巴地貼上來。
可如果連共患難都不能, 又何必假惺惺地提什麼情分。
我再不是回事兒,也問心無愧。
見吳小姐還想說什麼, 我煩了, 添上一把火:「吳小姐還是去看看別家公子吧,我既然救過齊朗, 他就合該是我的人, 就算成親,也得是娶我。」
說完轉身,看見齊朗端著果盤呆愣愣站在門外。
我翻著白眼含沙射影:「你這院子裡桃花開得不錯, 一朵接著一朵的。」
齊朗聽懂我的話,反應迅速:「我明日……不, 我現在就叫人把桃樹全砍了!」
我拽住他,朝屋裡看了一眼, 吳小姐擰著帕子,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
我心裡又酸起來,把他往前一推,再一推,然後在腰間狠狠一擰,躲在他身後輕聲道:「處理不好今晚睡書房。」
他深吸一口氣,板著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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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倆說了什麼,只聽說最後吳小姐是哭著跑回去的。
齊朗一刻也等不了, 在吃飯的時候把成親的時間宣佈, 絲毫不管噴飯的老將軍、嗆住的夫人、目瞪口呆的爹娘, 以及掉了筷子的芸娘穀子。
只兩日時間, 他就搬空了庫房,把聘禮送到我眼前。
日子就定在當月,兩家頓時兵荒馬亂起來,扯紅布的,試嫁衣的, 打掃園子的……據說連門口的石獅子都重新磨了一遍。
拜天地,入洞房, 一路敲鑼打鼓,直到現在,他挑開我的蓋頭。
倒酒時,手抖了又抖, 直到如今,他還是不敢相信,借著燭光問我:
「豐年,你願意和我結為夫妻, 以後相伴一生嗎?」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勾手拉下他的腦袋吻了上去,一如三年前那晚: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