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蛇妖,苦修千年只為化龍飛升。
在飛升之際,卻被一個凡人指著說了句——「是蛇。」
她從半空跌落,元氣大傷,外出遊獵的帝王將她帶回了宮。
朝夕相處中姐姐動了心,但帝王趁她不備,用蘸了符水的長矛將她貫了個對穿。
他挖出姐姐的蛇丹,與貴妃分食。
民間皆傳帝王與貴妃伉儷情深,不為妖物所惑,是他們親手斬殺妖孽才換來了太平盛世。
沒人知道,姐姐是被奉為祥瑞的黃金蟒,我才是會帶來災害的鬼蛇。
如今,我被奉為神女招進了宮。
01
姐姐死的那日,百鳥哀鳴,天地同泣。
無知的凡人卻稱那是祥瑞,是勝利之音,是久旱逢甘霖。
直到瓢潑大雨連下三日,一座座村莊被淹沒、摧毀,他們才意識到那不是甘霖,而是災害。
難民多了一批又一批,朝臣的奏摺遞了一遝又一遝。
帝王生生愁白了頭髮。
就在這時,我出現了。
連綿不絕的雨沒有徵兆地停了,我單手掐訣站在高臺,成了他們絕境中的救世主。
萬人跪拜,奉我為神女。
我如願以償被召進了宮。
帝王坐在高臺,沉沉威壓中還帶著姐姐蛇丹的氣息,他問我有何所求。
我伏在地上,「但求一個棲身之所。」
「抬起頭來。」
我緩緩抬頭,謝席眼裡有一閃而過的驚豔。
與姐姐的清雅秀麗不同,我更張揚明媚,攝人心魄。
花紋越豔麗的蛇,毒性往往越重。
謝席喉結動了動,剛要開口就被一旁的貴妃打斷。
「依臣妾看,不妨讓她搬到國師府,神女和國師想必會聊得投機。」
貴妃面色如常,指節卻因用力過度而泛起可怖的青白色。
國師是她的眼線,也是她的情郎。
貴妃善妒,容不得眼裡進一丁點的沙子。
當謝席的目光逐漸從她身上移向姐姐時,她急了。
於是她讓國師告訴謝席,姐姐是即將飛升的黃金蟒,剖蛇丹,飲蛇血,對凡人修仙大有裨益。
謝席醉心修仙,妄圖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他心動了。
於是他步步為營,誘騙姐姐,最後用蘸了符水的長矛將姐姐貫了個對穿。
姐妹一體,我清楚地感受到她渾身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被長矛貫穿的胸口像是火灼般疼。
千年蛇妖,明明只差一步,她就能化龍。
密密麻麻的疼痛蟄上心口,姐姐在哭,她到死都不敢相信,深愛的帝王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啖血食肉。
人間薄情,我分明早就告訴過她的。
謝席沉默一瞬後,答應了貴妃的提議。
「那神女便居在國師府,如何?」
「謝陛下,民女聽聞陛下前不久得了一蛇丹,千年蛇丹世間罕有,若將蛇丹煉化方為陛下所用,不說一步登天,翻雲覆雨對陛下來說是輕而易舉的。」
謝席癡迷成仙,天下皆知,我只手捏訣便停了大雨,讓我的話多了幾分可信度。
登時,謝席眼睛一亮,那蛇丹放在他身邊,確實治好了他身上不少的陳年舊疾。
蛇丹養人,讓他容光煥發,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可這遠遠沒有達到他的期望。
貪婪永無止境,謝席想要的遠不止於此。
就這樣,煉化蛇丹的任務就交到了我手裡,時限為四十九日。
縈繞金光的蛇丹放在手裡,溫暖從掌心蔓延到心臟,姐姐在安慰我,她說:「瑕如,姐姐沒事。」
02
黃金蟒所到之處福澤綿延,是上蒼的恩惠,千年來也僅出了姐姐這一條。
而我是鬼蛇,比黃金蟒更是難得。
我出生那日,萬物枯萎,天地黯然失色,民間時疫四起,民不聊生。
鬼蛇是為不詳,所到之處必有災禍,因此我的到來是為人們所唾棄的。
爹娘厭我,兄弟憎我。
我被排擠,被欺負。
那時我還沒有化形,小小一條,連獨自捕獵都做不到,爹娘不願意餵養我,我好不容易撿到的死物也會被同類搶走。
常常食不果腹,我看起來比同齡蛇要瘦上好大一截。
我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裡,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活不過這個嚴冬的時候,是姐姐救了我。
她攔在我身前,替我遮去了所有的風雨。
她說:「瑕如,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將來。」
於是我跟在她身邊修行,漫長的歲月裡,我們擁有的只有彼此。
我掩去鬼蛇嗜血的天性,待在她身旁一年又一年。
她笑起來臉頰上會有兩個酒窩,看起來很可愛,睫毛很長,像是蝴蝶撲朔的翅膀,動人心弦。
儘管酒量差得離譜,她也喜歡學著人的樣子在除夕時溫一壺濁酒,喝醉之後也不忘念叨她的大道理。
她說強者理應保護弱者,她要化龍飛升,要庇佑一方。
我討厭她的大道理,更討厭她的大道理裡沒有我。
她笑著問我將來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盤踞在她的脖頸間,不假思索,「男人。țűₘ」
我一定會化形成一個男人,像她保護我那樣保護她。
水裡倒映出那張豔麗無雙的臉,我伸出手撥亂水面,我本該是一個男人的。
我們本該一直在一起的。
03
我搬進了國師府,住在離國師最遠的荒院。
不過蛇的聽覺比人靈敏得多,半夜,我還是聽到了國師院子裡的異動。
國師僅著單衣,貴妃撲在他懷裡,纖纖玉指在他的胸口畫著圈。
「無遺哥哥,我這幾日好想你。」
國師憐愛地撫過她鬢間的碎發,「芳兒,我帶你離開,我們做一對神仙眷侶,逍遙天地,不必再拘束于三宮六院的囚牢,可好?」
貴妃與國師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卻在一次落水後性情大變,不顧家中阻攔,執意入宮。
貴妃母家根基並不深厚,因此屢屢碰壁,好幾次在宮鬥中險些喪命。
於是她給還在宮外的國師寫了封血ṭů₇書,她深知國師的本事,懇求他入宮。
志在山水,想要同閑雲野鶴般自在的國師,為了愛人的請求進入了名為皇宮的囚籠。
雙雙聯手,貴妃踩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骨,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與國師不同,她最貪戀的,是權勢。
她哪會捨下這潑天富貴與國師私奔,她要做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而不是一個鄉野村夫的妻子。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表情不忍又委屈,「無遺哥哥,你知道的,我不能,娘親和爹爹,還有母家的兄弟姊妹們都還要依仗我。」
這是她慣用的藉口。
國師歎了口氣,抱住她的手更緊了兩分。
我趴在屋簷上看著他們濃情蜜意,不禁感慨,謝席頭上是真綠啊。
貴妃臨走時向國師提起了我,姐姐一事後,貴妃更加警惕,她要把阻攔她爬上後位元的可能性全部扼殺在搖籃裡。
謝席為表對神女的尊敬親自將我送到國師府,讓她再次產生了危機。
若不是三日後的宴席我得出場,恐怕我都活不過今夜。
貴妃一開口,國師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他說:「放心,若她懷有異心,國師府裡不介意再多一個死人。」
貴妃離開後,國師面沉如水,剛剛眼裡的溫和蕩然無存,冷冷地開口。
「你打算偷聽到什麼時候?」
霎時,我身旁的屋簷就破了一個大洞,如果不是我閃避及時,恐怕胳膊已經沒了。
我跳了下去,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多年不見,你功力倒是精進不少。」
我微微仰頭,「不過比起我,還是差得遠。」
他冷笑一聲,「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受天道約束。」
無論在什麼地方,妖都是不受待見的。
仿佛嗜血和殘忍是刻在妖骨子裡的天性,妖又比人強上太多,一揮手就能擰斷他們的脖子。
於是天道出現了,妖不能過多干預人世間的事。
姐姐的死,我不能親手報仇。
這也是牧無遺明知不敵我,卻也有恃無恐的原因。
「你不是一向待在深山老林裡嗎,怎麼突然來這皇宮了,難不成是想為你姐姐報仇?」
「為何要殺了姐姐?分明,她曾經救過你。」
北方戰亂,百姓流離失所,一窩蜂地逃往南方,牧無遺也在其中。
他骨瘦如柴,小小一個在人群中被擠得東倒西歪。
姐姐發現他時,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牧無遺看向我的眼裡寒意刺骨,「當年若不是你突然現世,北方也不會戰亂,我從來都不欠你們姐妹倆什麼。」
我幾乎要壓不住心底的恨和怨,「那也不幹她的事,你要殺便來殺我!」
牧無遺別開臉,「你們姐妹本是一體,又有何不同,只要芳兒需要……」
「芳兒?」
我冷嗤一聲,「裡面的芯子早就換了,現在的應楚芳早就不是你的小青梅,蠢貨,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分辨不出來。」
牧無遺瞪大眼睛,呼吸一滯。
應楚芳落水後性情大變,他不是沒有懷疑,試探過,可應楚芳都以失憶為由搪塞了過去。
牧無遺使勁搖著頭,反駁道:「不可能!」
有時候人最擅長的就是自欺欺人,而我要做的,就是讓他不得不從自己的謊言裡脫身。
「走著瞧吧,就看看裡面的芯子還愛不愛你?」
04
鬼蛇所到之處,必是災禍。
安逸太久的養心殿突然走水,火勢洶湧,濃霧遮天,謝席還被困在裡面。
外面的丫鬟太監驚叫著急成一團,紛紛喊著:「來人」「救火」。
他們匆匆跑去打水,生怕裡面的帝王出了點什麼事他們難辭其咎,一桶又一桶的水下去,火勢卻越來越大。
井然有序的皇宮此刻一片混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掐準時機從天而降,他們看到我,仿佛都松了一口氣。
「神女,是神女啊,太好了,陛下有救了。」
火舌不斷蔓延,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我沖了進去。
懸樑被燒斷,謝席的一條腿被死死壓著,動彈不得。
他滿頭大汗,臉上沾著煙灰,眼睛裡升騰起希望,「神女?」
我用法術將樑柱挪開,攙扶著謝席往外逃時,又一根樑柱掉了下來,直直朝謝席砸去。
我一個側身牢牢把他護在身下,「陛下,小心!」
我沒有用法術,而是裝作大意的樣子任由火舌燒傷了背上的一塊肌膚。
後來,他親自為我塗藥時,滿臉心疼,「都是朕的錯。」
「陛下,是臣護主心切。」
我衣衫半褪,大片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裡,謝席的指尖帶著藥膏塗抹在我背脊。
我渾身一顫,輕哼出聲,他立馬問道:「是不是太疼了些?」
細小的汗珠爬上額頭,我面色蒼白,看起來脆弱又可憐,勉強朝他扯出一個笑,「不疼的,陛下。」
他為我塗抹藥膏的手一頓,耳垂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朕,輕些。」
其餘人都被摒退,寂靜的屋子裡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他胸口的起伏加快,為我塗藥的手輕微顫抖。
第二日,醋罎子被打翻的貴妃就找上門來了。
05
我跪在下首,她毫不客氣地坐到主位。
她彎腰死死掐住我的臉,尖利的護甲陷進我的肉裡,語氣陰狠。
「神女?當真可笑,那條快要成神的千年蛇妖不也是敗在本宮手下,最後被大卸八塊,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好像看到了她已死的將來。
「若是本宮發現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扒了你的皮。」
她甩開手,我的臉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我跪伏在地,盡表忠心。
「娘娘多慮,臣自知身份低微,又怎敢肖想帝王。
「帝王左腿重傷,太醫都束手無策,臣曾獲一良丹,可治百病、療百傷。」
貴妃來了興趣,她挑眉問我,「藥在哪兒?」
可還沒等貴妃將丹藥獻上,討得帝王歡心,意外就來了。
國師不幸踩空,摔斷了腿。
太醫對著斷腿紛紛搖頭,都別無他法,宮中傳言四起,說國師要當一輩子的瘸子了。
有人為之歎惋,有人幸災樂禍。
一邊是助自己攀得高位的情郎,一邊是天下最尊貴的帝王,對貴妃來說,其實並不難選。
只是國師還想做最後的掙扎。
「芳兒,我送你的鐲子怎麼沒戴?」
貴妃有些心虛地把手往身後藏,「許是走得太急,一時落在了宮裡,無遺哥哥尋我來可是有事?」
國師眸子動了動,仍是笑著和她念起了Ṭũₒ往常。
「你小時候老饞你嫡姐的鐲子,我便尋來玉石,親手為你雕了一副。
「做工粗糙,可你還是高興得不得了,後來你就一直戴在身上,連睡覺也不捨得取下來。」
他憶起往昔,眉眼間盡是柔和。
貴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道:「無遺哥哥,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國師搖搖頭,「對我來說,好像就在昨天。」
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貴妃聽得煩不勝煩,「我都忘記了。」
還沒說出的話堵在喉間,不上不下,國師垂下眼睫,「好。」
那顆藥,貴妃甚至沒有過多考慮就給了帝王。
國師緊繃著臉,嘴唇抿成一條線,我倚在門邊,憐憫地看著他。
「牧無遺,直到現在,你還看不清嗎?」
他雙手握成拳緊緊捏著,我見他沒有反應,又加了一劑猛藥。
「若我說,你的芳兒還沒死呢?」
他眼前一亮。
我繼續道:「一體雙魂,假的暫時佔據了真的的身體,只要將她趕走,真的自然會醒過來。」
我湊近他耳邊低聲蠱惑,「而我,能幫你。和我一起,殺了假貴妃和皇帝,我就把你的芳兒救回來。」
06
帝王寢殿突然走水,事關帝王安危,非同小可。
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丫鬟太監,都捂緊了自己的腦袋,宮中愁雲慘澹,人人走路都仿佛在走刀尖。
皇帝下令徹查,可把皇宮翻了個底朝天,也什麼都沒有查出來。
我告訴謝席,蛇丹祥瑞能夠佑主,離蛇丹越近發生的災禍會越少。
而蛇丹又需要交給我煉化,於是我成功留在了宮裡,留在了謝席身邊。
他頭疼地看著奏摺,我則站在一旁替他研墨。
突然,我嗆咳不止,鮮血從嘴裡汩汩往外流。
這是我著手參與人間事後,天道的警告,傷些皮毛罷了,畢竟我還什麼都沒做。
謝席連忙起身扶住我,神色慌亂,「這是怎麼了?」
我踉蹌兩下,握住謝席的手腕才堪堪站穩,我的侍女適時開口。
「回稟陛下,神女大人自從火場裡出來後就這樣了,太醫說是傷了肺腑,得耐心修養一陣。」
謝席看我的眼裡又多了幾分憐惜,「你為何不告訴朕?」
我要反復提醒他,我為他受的傷,吃的苦,是我義無反顧沖進火場才救了他,他欠我一條命。
哦,不,是兩條。
我垂下頭,柔順的髮絲滑落,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頸,「臣願為陛下而Ṭű₌死,這點傷,算不得什麼的。」
他喉結上下滾動,握在我手腕的手力道加重,「瑕如……」
灼熱的呼吸噴打在我耳側,我餘光瞥見了他眼底升騰的欲望。
凡人都是賤骨頭,看得見吃不著的才是最好的。
我抽出手,「陛下,君臣有別。」
他眼中閃過失望,蜷起手指,低聲喃喃,「只是君臣嗎?」
07
貴妃將獲得的神藥交給了帝王,帝王大喜,賞賜如流水般進了萬華宮。
可貴妃還沒來得及高興,謝席就嘔血不止,當場暈了過去。
太醫抖成鵪鶉,齊刷刷跪成一片,謝席竟沒了呼吸,身體也開始變冷發硬,是已死的徵兆。
御林軍趕到時,貴妃還拿著賞賜的珠寶問婢女,做成手鐲好還是做成簪子好?
她頭上的步搖瘋狂晃動,叮叮噹當很是難聽,她幾乎是聲嘶力竭。
「放手!你們要做什麼,別用你們的ţű²髒手碰我,我是皇上的女人,我是貴妃!」
首領厲聲道:「應氏庶女,意圖謀反,其罪當誅!」
滿臉愕然的貴妃被關進了天牢。
謝席臉上血色全無,白如牆紙,太醫擦去頭上的汗珠,戰戰兢兢地回稟太后,皇上已經無力回天。
太后把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猩紅著眼,大罵一群廢物。
我款款上前,說自己略懂起死回生之法,於是我再次成了他們眼中的救世主。
太后帶著一群人烏泱泱地退下後,殿內只剩下我和謝席。
我直勾勾地盯著他,蛇尾攀上他的脖頸,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讓他身首異處。
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和我依偎在一起取暖的,酒量很差的,愛說大道理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的翅膀的,鮮活的我的姐姐被他殺掉了。
滔天的恨意在心底翻湧,理智從尾尖一點點流失。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天雷將我拉了回來,我的蛇尾緩緩從謝席的脖頸上移開。
現在還不是時候。
謝席還沒有死,那顆丹藥是被偷換的假死藥。
不是我,是牧無遺,我只是把假死藥放在他手裡,讓他自己做決斷。
他想要真正的應楚芳,就要把這個假的殺死。
而我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等待藥效過去,謝席醒來就好。
在這期間,我給了獄卒不少好處,讓他們「好好關照」應楚芳。
所有人都認為應楚芳謀反的事板上釘釘,被砍頭是遲早的事,他們笑呵呵地接過銀子,說:「定不負大人所托。」
興致來了,我時常溜到天牢去聽牆角。
天牢裡個個都是人精,見我來,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要讓我高興。
淒厲的慘叫聲快要刺破我的耳膜,就算她真從天牢裡爬出來,也多半會是個瘋子了。
起初,她還會破口大駡,說自己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後來,她的咒駡變成了微弱的喘息和求饒。
我用腳尖抬起她滿是血污的臉,「怎麼辦,我還是更喜歡你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她死死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等我從這裡出去,我一定要殺了你!」
我一腳踹在她臉上,「賤人,你也配盯著我看?」
就算出去,又能如何。
08
謝席醒了。
我趴在他身旁,一副衣不解帶照顧了他好久的模樣。
他撫上我的臉,眉眼彎垂,滿臉疼惜,「瑕如,你瘦了好多。」
我眼角滑下一滴清淚,眼眶通紅,「陛下,你終於醒了。」
在得知貴妃獻給他的藥是毒藥,是我不眠不休地用禁術將他復活後,他神色複雜。
他朝我笑道:「瑕如,你又救了朕,你可真是朕的福星。」
真正的福星被他貶為妖孽,殘忍殺害,卻奉我這個災禍為福星。
謝席啊謝席,你當真是有眼無珠。
應楚芳被帶到謝席面前時,渾身髒汙,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惡臭,謝席蹙眉,用袖子掩了掩鼻子。
應楚芳跪在地上,狼狽至極,大聲喊著冤枉,一點貴妃的儀態也沒有。
謝席不耐煩地揉了揉眉心,「事已至此,你還敢狡辯!」
就在這時,太監通報,有人求見。
一名太醫直直跪在地上,說將那枚丹藥反復檢查過,並無毒物,真正有毒的東西是殿內的其他物件,而貴妃只是被人有意陷害。
這名太醫,是應家的手筆。
哪怕他們再不喜歡應楚芳,也不會讓這棵搖錢樹倒下。
果然,在謝席的殿裡搜出了鴆粉。
若是要查出鴆粉是誰放的,就又要多費一番功夫了。
貴妃揚起眉梢瞥向我,勾起唇角,像是在說,【看啊,是我贏了。】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些,我報之一笑,她卻愣在原地。
靜默許久的牧無遺突然開了口,「陛下,前些日子臣重返火場,在裡面發現了此物。」
他示意身旁的侍女奉上,是一個繡藝精湛的荷包,荷包上的桃花栩栩如生。
貴妃以繡藝聞名,曾在謝席的生辰宴上奉上百花圖,正是這圖讓謝席開始正眼瞧她。
而她最擅長繡的,是桃花。
謝席一眼便看出這個荷包是貴妃的貼身物品。
謝席緊緊攥著荷包,面沉如水,「貴妃,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那荷包是應楚芳為了安撫牧無遺,讓他能夠盡心盡力為她當牛做馬,親自送給他的。
她癱倒在地,看向牧無遺的眼裡滿是不可置信,她不明白昔日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為何會反捅她一刀。
而這一刀,正中心臟。
此時,我淡淡開口:「我和這位太醫好像在貴妃宮中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太醫嚇了一個哆嗦,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大人說笑了,臣與大人並未見過。」
「也罷,或許是我記錯了。」
只要稍微一查,就能查出這太醫身後和應家千絲萬縷的聯繫。
謝席很快意識到自己被貴妃和應家擺了一道,看向貴妃的眼裡更冷了幾分。
應楚芳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看看我又看看牧無遺,指著我大喊:「是她!是這對姦夫淫婦合夥起來算計本宮!」
謝席低吼道:「你說誰是姦夫淫婦?!」
應楚芳被嚇得一愣,隨後哭得梨花帶雨,「陛下,臣妾對您的情誼日月可鑒啊!」
若是在以前,謝席或許會心軟聽她狡辯,可現在應家在前朝暗中籠絡朝臣,勢力愈發壯大。
後宮他又獨寵貴妃一人,貴妃聯合應家將他置於死地,這天下以後就要姓應了。
也難保應家不會有不臣之心。
應楚芳百口莫辯,是我向謝席求情,她才勉強留下一命,被打去了冷宮。
冷宮門口,我挑眉看向牧無遺,「我倒沒想到你能下得去手。」
牧無遺面無表情,「她只是個冒牌貨,沒什麼下不下得去手的。」
他瞥向我,「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把冒牌貨從應楚芳的身體裡扯出來後,牧無遺會帶著真正的應楚芳從冷宮離開,遠走高飛。
而把她扯出來的藥材分別是斷魂草,蛇丹和龍的心頭血,斷魂草和蛇丹我都有,只差這最後一味藥了。
咚,咚,咚!
應楚芳拼命砸著門,癲狂地大叫。
「放我出去,我是貴妃,我不是你們可以隨意欺負的庶女,我是高高在上的貴妃,我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讓應楚芳不堪重負,於是她瘋了。
真是聒噪。
我施了個小法術封住她的嘴,牧無遺垂眸沉思,並沒有聽出應楚芳話裡的異樣。
我唇角微勾,真好奇他知道真相時會是什麼表情。
09
入夜後,我光腳在紫林園的石階上走著,石階微涼,晚風吹起我身上的輕紗。
我仰頭看著那棵桃樹,輕嗅桃花芬芳,就像是誕生于月光下的精靈。
「瑕如……」
我順著聲音側頭,謝席已經看呆了眼。
與他同床共枕多年的貴妃竟想置他於死地,他心中苦悶惆悵,因此喝了不少酒,臉頰的紅暈還未褪去。
我朝他走去,指尖輕撫上他的臉,「陛下喝了好多酒。」
他眼中浮現出癡迷,兩頰緋紅,更加滾燙。
他握住我的手,往我的手心蹭了蹭,「瑕如,你關心朕?」
我露出一個疏離的笑,「這是臣應該做的。」
濃烈的酒香縈繞,他握住我的手更緊,「朕,不想和你做君臣?」
「那陛下想做什麼?」
他攬住我的腰身,聲音裡帶了顫,「夫妻。」
我只手在他胸前推拒,他眼神受傷,「別拒絕朕。」
我垂下眼睫,收了手上的力道,他欣喜若狂,將我打橫抱起就往我宮裡走。
在他快要到清月宮時,我叫住了他。
我的手緊緊攥在他胸口,「陛下,別去。」
他疑惑,「怎麼了?」
我噙著淚看他,「別過去。」
他慌亂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地哭了?」
他將我放下,伸手想來替我擦淚,我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嗚咽。
「陛下,臣對不起您,臣有罪。」
他連忙把我扶起,「起來再說。」
我告訴他,想害他的不是貴妃,而是國師。
國師早就有謀反之心,那顆丹藥是被國師調了包,養心殿的火也是國師放的,火場中的香囊更是子虛烏有的事,貴妃只是國師為自己找的替罪羊。
而我被國師下了咒,不得不服從他的命令,可我在朝夕相處中對謝席動了心,幾次三番冒著被國師殺死的風險救了謝席。
說著我又咳出一口血來,我面色慘白,沖謝席扯出一個笑。
「陛下,我背叛了國師,符咒反噬,恐怕命不久矣。
「國師貪婪,他命我將陛下引到清月宮,他埋伏在裡面,想將您一擊斃命。」
我佝僂下背脊,渾身顫抖,鮮血不斷從嘴裡湧出。
他慌亂地扶住我,面色不忍,「瑕如,這不是你的錯。」
他不顧髒汙,用袖子擦去我嘴角的血漬,「你受苦了,朕竟不知國師還懷著此等心思。」
我搖搖頭,露出一個脆弱的笑,「不苦,臣心悅陛下,就是為陛下而死,臣也在所不惜。」
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
10
有了我的提醒,謝席和牧無遺誰又會更勝一籌呢?
謝席帶著一群禁衛軍,而牧無遺為了心愛之人的復活也會拼盡全力。
我去了冷宮,應Ťū́₊楚芳縮在牆角,模樣瘋癲,不停地喃喃自語。
「我是貴妃,我馬上就會是皇后,我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真想撕爛她的嘴啊。
我躺在靠椅上,等待勝利者的歸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Ŧũ₍,我抬眼望去,是牧無遺。
他渾身都掛了彩,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看來是ŧù⁵一場惡戰。
他以一敵十都能大勝,肯定是動用了法術。
人和妖差距甚遠,和修仙者相比也是如此,只要牧無遺動了殺他的念頭,那他必死無疑。
牧無遺喘著粗氣,把一個盛著血液的玻璃瓶放在我面前,「龍的心頭血。」
他知道是我搞的鬼,可事到如今,他還有求於我。
我把蛇丹放進去,瓶中的血液很快被吸食一空。
我把蛇丹遞給他,「只要讓她把蛇丹吃下去,你的芳兒就會回來了。」
「好。」
他接過蛇丹,踉蹌著走過去,喂給了應楚芳。
應楚芳眼睛大睜,死死摳著喉嚨,在地上痙攣著蜷成一團,仿佛痛不欲生。
牧無遺眼含希冀,幾乎是乞求般道:「芳兒,回來吧。」
可往往事與願違,直到應楚芳咽氣,他的芳兒也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應楚芳爬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牧無遺,好像在說,【無遺哥哥,為什麼要殺我。】
牧無遺後退兩步,不可置信,「為什麼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笑你瞎了眼,親手害死了自己的愛人啊。」
區區凡人哪能受得住千年蛇丹,龍的心頭血不過是我想讓姐姐再度化形的滋養。
謊言四分五裂,露出赤裸裸的真相。
從來都沒有什麼一體雙魂,瘋癲後的應楚芳不是說了嗎,她不是庶女,而是高高在上的貴妃。
從始至終,那個殼子裡的都是應府庶女,應楚芳。
不過是他的小青梅喜新厭舊,變了心意。
是落水後性情大變,還是牧無遺根本就不敢相信她骯髒的內裡呢?
應楚芳不愛任何人,她只愛權勢。
應家的另一個庶女入宮獲得皇帝恩寵後,整個應府都開始重視她,圍著她轉。
那個庶女曾經受過應楚芳的欺負,趁此機會將應楚芳推入湖中,以報當年之仇。
應楚芳被救上來後,就連她的娘親都在勸她大度。
那時的應楚芳明白了,原來庶女也可以如此威風。
往日被淩辱,被欺壓的種種在腦海劃過,洶湧的怨氣和不甘將她填滿,造就了一個新的應楚芳。
她想,她要進宮,要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只有權勢才能帶給她想要的一切。
她背著牧無遺有好幾個歡好,牧無遺不過是她貧苦時期最能依仗的「權勢」罷了。
當她確認牧無遺不會離開自己後,她就厭惡了討好他的模樣,懶得再在他身上耗費時間。
畢竟她現在最能依仗的「權勢」已經是皇帝了。
牧無遺心心念念的曾經,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她和好多人都有過曾經,牧無遺不過是其中之一。
她發現牧無遺能給她帶來價值後,才對牧無遺上心,又哪會記得什麼曾經。
牧無遺不過是她眾多魚兒中,最有價值的一條。
可牧無遺卻傻得可憐,自以為自己在她心中獨一無二,如果不是為情所困,他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修仙者。
牧無遺哆嗦著唇問我:「你在說什麼?」
我饒有興趣地看向他。
「一體雙魂不過是個謊話,虧你還深信不疑,蠢貨,她自始至終都是應楚芳。
「只是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深愛的人是個勢利小人,我稍微給你一點希望, 你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鉤。」
他目眥欲裂,發了瘋似的朝我撲過來,「胡說八道!妖孽, 我要殺了你!」
我側身一躲, 他直挺挺摔在地上, 再也站不起來了。
無止境的憤怒將他包裹,以至於他沒有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
我捏起他的下頜,「神藥, 好吃嗎?」
他偷樑換柱後, 自己將神藥吃了下去, 我在神藥里加了點別的東西,強行催動法術便會肝臟破裂, 筋脈盡毀。
這是只對修仙者有效的束縛, 神藥本來就是給皇帝的,我什麼都沒做,是牧無遺自作自受。
和謝席一場大戰, 他費了不少力氣,五臟六腑被震得粉碎,已經油盡燈枯。
他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那藥,有問題。
他像條瀕死的魚,做著無謂的掙扎,「把芳兒還給我, 是你害了我的芳兒,你這條妖孽, 我要殺了你!」
「錯了, 是你的愚蠢殺了你的芳兒。」
他叫駡著, 聲音逐漸帶上了哭腔, 再抬眼, 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拽住我的衣角, 眼淚鼻涕糊作一團,很是噁心。
「你會起死回生的對吧, 求你, 救救芳兒。芳兒什麼都不懂,她只是受了我的挑唆,求你饒了她吧。」
我一腳踹開他,「你殺我姐姐的時候,又可曾手軟繞過她?」
11
我將牧無遺和應楚芳葬在了一起。
牧無遺曾說都是我的錯,是我突然現世害得北方戰亂, 他也淪為孤兒。
我不明白, 難道我不出現世間就會河清海晏,無災無病無戰嗎?
是否開戰, 是他們人自己做出的選擇, 又為何要怪到我頭上。
姐姐的蛇丹察覺到我的異樣,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試圖安慰我。
我將她握緊放在心口,「姐姐,我好想你。」
我帶著蛇丹藏進了深山老林, 無論是一千年,還是一萬年,我都會一直陪著她。
再沒人能將我們分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