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感言情

朝朝暮暮

重生回來,這次我一一避開了和江煜城的每一次相聚。
他說放假不回家,我便一個人收拾好行李回了村子。
他幫陸雪婷在隔壁租了房子,我便搬了出去。
他決定留校任職,我就報了西北的工業大學。
前世,年老時,就連我兩的孩子也勸我和他離婚。
只為了百年後,他們這對苦命鴛鴦可以葬在一起。

1
看著手裡的錄取通知書,我差點掉下淚來。
沒有人知道,我重生了。
在最後一刻,我的志願被我改成了西北的工業大學。
就連老師也很是奇怪,「不是說你未婚夫要留校嗎?你去這麼遠的地方讀大學,他能等你嗎?」
提及江煜城,我的腦海裡浮現了他年輕時高大挺拔的身影。
其實對於江煜城,大家都覺得我高攀了。
他上進,長得好,現在更是軍校的士官,而我不過是仗著從小便和他有娃娃親,這才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我笑了笑,聲音響亮地回道,「老師,現在流行自由戀愛。」
「我和他的娃娃親那可是封建社會的糟粕,要不得!」
或許是沒有想到我竟然有這樣的覺悟,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滿眼讚賞。
從學校離開,我順著人流往家裡走去。

2
前世,我連大學都沒讀。
因為過幾天就是我和江煜城結婚的日子,很快我又有了孩子,這個學就沒有再上了。
而江煜城留校後不久,還是去了部隊。
之後我們便天隔一方。
在外,他步步高升,去到哪裡,文工團的陸雪婷便帶著女兒調到哪裡。
而我,則圈在那一方小天地,侍奉老人,照顧孩子。
然後看著我的孩子,從牙牙學語,粘我膩我。
再到長大之後漸漸對我疏遠,一步步去到江煜城的身邊。
再後來,甚至他和陸雪婷的女兒結婚的消息,也是辦完了婚禮我才知道。
而我還是從一個老友那裡才看到——
照片上他攜著媳婦敬茶時,江煜城和身邊的陸雪婷笑得有多情意綿綿。
再後來啊,我兒子曾不止一次地勸我離婚。
他說,「媽,我爸苦了一輩子,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早就和我岳母在一起了。」
「媽,你們從哪兒看都不配,你為什麼就不能放手呢?」
甚至我那個兒媳婦,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公婆癱瘓在床時,我問沒日沒夜的伺候,他卻在外風花雪月。
我也不甘心,兒子半夜生病發燒,我因為著急連鞋都沒穿,赤腳走了五公里才看上醫生,他卻帶著人家的女人上鋼琴課,教別人的女兒寫作業。
我更不甘心,我為了這個家,放棄了所有,到頭來。
他說。
他們說。
大家都說。
我和他不相配。
大家都在怪我,為什麼不放手?
可是,我就不。
少時的辛勞,讓我看起來已經滿臉鴻溝,垂垂老矣。
我就是死,也要拖死他們。
至於我死後,他們是不是在一起,那就不管了吧。
我也沒有力氣管得動了。
終於,我死在了兒子再一次勸我離婚之後。
他看說了半天,見我還是沉默著,便憤然離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門還沒有關上,我心臟病便發作了。
我喊他,可他卻頭也沒回地用力關上了房門 。
那一刻,我無比後悔。
為什麼要生下他……
為什麼因為他,我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輩子。
不過,好在我重生了。
回到和江煜城結婚前。
一切,還來得及。

3
回到家,我藏好了錄取通知書,開始煮飯。
這房子兩室一廳,是江煜城單位的房子。
趁著煮飯的空檔,我在廳裡的日曆上,找到下個月去大學報導的日子,用紅色鋼筆,圈了起來。
我憧憬地看著那個被圈起來的數字。
很快,很快了。
很快,我就可以自由了。

4
飯菜才剛做好,江煜城便回來了。
不出意外的,陸雪婷帶著孩子跟在他身後,「嫂子,又來打擾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陸雪婷很白,鵝蛋臉,大紅色的風衣穿在她的身上,添了一股說不出的風情。
女孩也是來慣了的,看我已經煮好菜,便歡呼一聲,麻利地去鍋裡盛飯。
她一碗,江煜城一碗,陸雪婷一碗。
唯獨。
沒有我的。
等我從廚房出來,三人已經其樂融融,仿若一家人一般,坐在桌前有說有笑。
只是,菜才一入口,三人便同時把嘴裡的菜都吐了出來。
「媽媽好咸!」
我靠在廚房的門框上。
看著江煜城忙盛了碗湯給母女兩人。
哪知,湯更鹹。
最後陸雪婷哭哭啼啼地走了。
臨走前,她對江煜城說,「嫂子約莫是不歡迎我的,我以後不來便是了」。
江煜城把人送到門口,再次回來時,皺著眉頭。
我沒理他,直接去廚房重新炒了菜出來。
「你故意的?」江煜城似乎有點不解。
繼而開始解釋,「她老公犧牲前讓我多照顧她們母女,你的手藝很好,孩子也喜歡吃。」
見我不說話,江煜城搖搖頭,似乎妥協了一般,「既然你不喜歡,以後就不喊她們過來吃了。」

5
第二天,江煜城出門後,我拿出包袱,準備過兩天回村一趟。
我雖和他定的是娃娃親,但兩家也是交換過信物和八字的。
真的要分開,退婚也是要讓大隊的人在場的,免得之後扯不清。
收拾包袱的時候,我看到這幾年我暗暗繡的被套和枕頭。
我想了想,拿了個袋子裝了起來,把被套枕頭和做的新鞋等,都一股腦地裝了起來,到了街尾的當鋪。
用了幾年繡出來的東西,我賣了三十塊錢。
雖然錢不多,但是到了大學吃的喝的都是一筆很大的開銷,這些錢我剛好可以存起來。
回到家,我在今天日曆上,再次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還有二十天。
再有二十天,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奔赴我的新生活了。

6
江煜城很晚才回來。
做好的飯菜卻動也沒動。
「我在學校吃過了。」
他狀似無意地解釋了一句。
可聞著他身上白茶一般的香水味,我便知道晚上雖然是吃了,但必然是和陸雪婷母女一起吃的。
這是知道回來吃會礙我的眼,便帶著人在外頭吃了才回來呀。
我默默收了碗筷,回屋。
屋裡都是我高中的書本和試卷,屋子堆不下,很多都收到了客廳裡。
先把屋子裡的書都用繩子捆了起來,客廳裡的準備等江煜城明天出門時再收拾。
既然要走了,我的任何東西再留在這裡,都不合適。
正收拾著,我聽到敲門聲。
我知道是江煜城,他向來對我很是客氣,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絕對不會踏入我的房門一步。
「怎麼了?」我不願讓他看到我在收拾東西,便問了一聲。
外邊沉默了一會,他才又道,「我在寫結婚報告,日子就定在下個月初九可以嗎?」
下個月初九,正是我前世和江煜城結婚的日子。
我看了眼整理好的包袱,淡淡道,「結婚是大事,明天我回去問問再說吧。」
外頭沉默了好一會,我這才聽到離開的腳步聲。
我松了口氣,靠在了床頭。
其實以他現在的能力,打個結婚報告根本不需要再和家裡打招呼。
加上我少時父母就不在了,因著和他的娃娃親,他父母便把我接去了家裡。
所以在大家看來,我早就已經是江家的人了,這個結婚報告,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
再說他長得好,工作也好,對我也不錯。
我這顆心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早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確實是欠江家的。
但是無論如何,我上輩子已經用一生去償還了。
我再不欠他們。
這一輩子,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走一條,沒有江煜城的路。

7
第二起來,我竟看到江煜城已經做好了早餐。
是我喜歡的荷包蛋和八寶粥。
這是我來這讀書三年,極少看到他做的事。
我默默坐了下來。
餐桌上,只有調羹偶爾碰到碗發出的聲音。
「我請假和你回去一趟吧。」江煜城忽然抬頭,說道。
我一驚,下意識地搖頭。
「我開車送你回去,你自己回去不安全。」他皺眉看了我一眼。
我正想找個藉口回絕了,卻看到門外跑進來一個小朋友。
「乾爸!」
小女孩頭上紮著兩個粉色的蝴蝶結,一進來便一頭紮進了江煜城的懷裡。
「念念怎麼來了?你媽呢?」江煜城下意識朝門外看去。
念念從他懷裡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媽說阿姨不喜歡她,她不敢來。」
我靜靜看著這個前世,和我兒子結婚Ťū́₋後卻從未出現在過在我面前的兒媳婦。
雖然才三歲,但是確實看起來已經是個美人坯子。
所以哪怕大我兒子四歲,我兒子還是把她們母女奉為神明。
江煜城自然是又跟著念念匆忙地走了。
因為她說陸雪婷好像不舒服。
而江煜城則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便帶著孩子飛奔而去。
我嗤笑。
這下好了,不用煩惱怎麼找藉口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了。
我拿出筆,再次站到日曆前,在今天的 【1】 字上面,大大地打了一個叉。
還有十九天。
我抓緊時間把屋裡的書都拿了出來,又把客廳裡ẗũ̂ₓ我所有的筆記和書本試卷等都全部疊好,綁在了一起。
等全部賣掉後,我才拿著十三塊錢踏上了回村的路。
今天回去,是要退了我和江煜城的婚事。
兩老雖然對我還算不錯,但要說服他們退婚,也不是很難
無非就是告訴他們,江煜城即將一飛沖天。
而我和他。
不合適了。

8
鄉下的院子寂靜而沉悶。
院子裡燃著一叢篝火,蚊子在篝火旁飛舞。
我在土牆跟下,用一塊木板壓著煙葉,用柴刀把煙葉細細的切成絲。
叔叔阿姨皆沉默的坐在門檻上。
好一會,他們才深深的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我,
「阿茹,他就算心裡有人,但你和他是有婚約的,他要敢不娶,我就敢收拾他!」
「你爹媽去了,臨去前托我們照顧好你,你這,你,哎…..」
見我半天不說話,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只能無奈道,「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呢?」
「走吧……去大隊!」
我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
大隊給我們開了證明,並且當時定親的信物也在大隊幾個年齡大的長輩面前換了回來。
我輕呼了口氣,扶著兩老往回走。
我知道其實他們也是為了我好。
按理說江煜城現在可是大家眼裡的香饃饃,所以哪怕是他親生的父母,也想不通我怎麼就一定要退婚。
可是,我沒法說。
我沒法說我前世已經夠苦了,但是就連唯一的兒子,還是給陸雪婷生的,並且送給他們成了ṭûₕ一家人。
而我。
孤家寡人一輩子。

9
婚約還是成功解除了。
兩老說,以後我就是他們家的閨女。
我沒說我要要去西北讀書的事。
但,我還是在家裡陪了他們半個月。
臨走時,兩老一直送我到村口。
他們絮絮叨叨地說著,讓我以後要把這裡當家裡,一定要回來看看。
等我到了鎮上買車票時,我才看到他們竟然給我塞了兩百塊錢。
我的眼淚,止不住就掉了下來。

10
回來後,我第一時間在日曆上打了十五個大紅的叉。
還有四天。
就剩下四天了。

11
我提著行李正想去房間,卻聽到開門聲。
江煜城剛好下班回來,只是竟跟著陸雪婷和念念。
「你回來了?」江煜城看到我,有點驚訝。
陸雪婷則矜持著和我點點頭,竟轉頭進了我屋子。
我皺眉看到她自然地關上了我放間的門。
——還有隨意堆在客廳移交,我的物品。
我朝江煜城看去。
江煜城頓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什麼,「那個,雪婷那房子前兩日下大雨漏水,就暫時過來住兩天。」
「我看你不在,東西也不多,就暫時把你屋給她住了。」
所以,就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把我的東西清出來,給別人住嗎?

他頓了一下,看我沒說話,又道,「對了,把你的東西先搬到我的屋子,你暫時就先和我住一屋吧。」
江煜城說著,一邊打開了他房間的門。
「對了,你房間的書呢?怎麼就這麼點東西?」
我看著他順手放在床頭櫃子上的一個小包袱,抿了抿唇。
也罷。
總歸這屋子是他的,他做什麼,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高考完了,書留著也沒什麼用,就賣了。」我淡淡解釋道。
江煜城皺眉,「雖說高考完了,但書留著日後或許還會用到,怎麼就賣了?」
我抿了抿唇,沒說話。
他見我又沉默,這才道,
「對了,爸媽那邊怎麼說?」江煜城將我手裡的包袱也接了。
我頓了一下,「找人算了一下,日子不太好,以後再說吧。」
這是我和叔叔阿姨商量好的。
先用這個藉口拖延些時日,等我走時,再和他說清楚就是了。
江煜城似乎絲毫沒起疑心,只是淡淡點頭,嘀咕一句,「看來又要重新看日子了。」
這才又走了出去。
他說他去做飯,讓我剛回來先休息一會。
我看著窗前的辦公桌上,他已經寫好的結婚報告。
只有日期那一欄是空著的。
等我回神,視線從結婚報告上移開想去幫忙時,卻聽外邊傳來三人淡淡的說話聲。
男人聲音低沉,女人嬌俏,孩子可愛。
我又默默坐了下來。
其實我如今已經和他解除了婚約,再住在一起,是不合適的。
更何況還是住同一間屋子。
可如今還剩下四天的時間,我在外頭租房子也租不到合適的。
我想了想,似乎只能一會吃了飯,睡前我再去客廳打個地鋪。

12
今天坐了一天的車,原本想早早睡了。
可陸雪婷精力旺盛,竟穿著一條白裙子在客廳練起了舞蹈,還拿了個墊子壓腿。
加上江煜城屋裡,念念不時的跑進跑出,甚至把江煜城的床當蹦床用,我只能藉口出去打水,拿著臉盆走了出去。
一出門,我便深呼了口氣。
「哎阿茹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你回去看公公婆婆去了嗎?」隔壁的花嬸看我出來,拿了個臉盆出來,和我一起往水井那走。
「是回去幾天, 今天剛回來。」花嬸是隔壁的鄰居,她老公是礦場的會計,他們家小日子過的還不錯,每次炸了團子啥的都會給我端一碗過來,處得還可以。
「哎呀,我說你,你怎麼……」
花嬸想說什麼,看了我身後一眼,拉著我往前走了幾步。
等到了井邊,她才恨鐵不成鋼的重重點了點我額頭,「我說你怎麼這麼傻?那人是個什麼好的?」
「死了男人還到處招搖,你怎麼香的臭的都給招到家裡來了?」
「嘖嘖,我說你真是年輕不懂事,你們家小江那是什麼人才?那是蒼蠅見了都想叮一口的香饃饃!你還把人給往家裡帶,你是傻了不成?」
聽了花嬸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我這才知道,原來這次江煜城把人給帶回來,對外竟說是我的主意。
他說我看陸雪婷孤兒寡母的可憐,遭了災,回老家前便讓他把人接回家裡來。
我嘲諷地笑了笑。
江煜城這分明是怕外頭的唾沫淹人,拿我擋前面呢。
不過總歸我也要走了,不想在這時候和他扯這些有的沒的,便笑了笑沒說話。
回來時花嬸一再叮囑我,這樣的禍ťů₃害還是早點攆出去的好。
擔心我面皮薄,還說有什麼要幫忙的,一定吱一聲。
我雖知道花嬸子也存了點看熱鬧的心思,但人還是不錯的。
回到屋裡,客廳已經沒人了。
我拿了衣服去衛生間,卻發現這裡忽然多了很多不屬於我的女性用品。
我用慣的香胰子和毛巾都被收到了角落的面盆裡,和垃圾桶放在一塊。
原來的位置則放上了一大一小兩條毛巾和洗髮水發箍等。
「哎呀嫂子,念念要身上廁所,您能讓一下嗎?」身體被蓄意地撞了一下,我頭磕到了門框上。
那邊陸雪婷已經抱著念念在把尿。
她給念念把尿完,見我還站在門邊,便低低道。
「嫂子,麻煩您讓一讓,您擋著我路了。」
她雖然聲音柔柔的,但是眼角的得意和蔑視,卻清晰可見。
但可惜,我並沒有讓。
「道歉。」
我淡淡道。
陸雪婷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擺臉子。
但她有個好女兒。
念念本就不喜歡我,這會見我和她媽氣氛不對,便猛然上前重重推了我一把,哇哇大哭起來,「你壞!你壞!你欺負我媽媽!壞人!」
江煜城聽到念念的哭聲,從屋裡沖了出來,「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這是?」
江煜城心疼的把孩子抱在了懷裡,陸雪婷則紅了眼眶,
「是我的錯,念念尿急,剛好嫂子在廁所,我便讓嫂子讓一讓,結果…….」
江煜城不贊同地朝我看來。
雖然當著陸雪婷的面沒說什麼,但嘴裡卻哄著念念,說,
「不哭不哭,一會乾爸說阿姨,讓阿姨給念念道歉好嗎?」
見孩子還在鬧,他則把人抱回了屋子,說要給念念拿糖吃。
陸雪婷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跟著去了江煜城的屋裡。
聽著屋裡孩子撕心裂肺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我面無表情地洗完澡,把自己的東西都收到了面盆裡。
回屋的時候,陸雪婷已經帶著孩子離開了。
床頭櫃上,放著一盒五顏六色的糖果,一看就是為小孩子準備的。

13
江煜城見我進來,收拾東西的手一頓,「你坐。」
我一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想和我好好說道說道,讓我知道什麼叫愛護孩子,不和孩子計較,順便去道個歉等。
我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拿出一張紙,在頭上傷口處擦拭了一下,將紙張遞到他面前。
紙上一抹紅色很是顯眼。
江煜城要說話的話卡在了喉嚨,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是難看。
「晚上我睡客廳。」
我拿了被褥,拉開門。
「等等,」江煜城一把拉住我。
「屋裡可以睡,幹嘛要出去?」
他以為我在為剛才的事生氣,歎口氣把我拉了回來。
「念念還是個孩子,雪婷也不是有意的,你是成年人,不要和個孩子計較。」
「來者是客,我知道你不喜歡雪婷,但她也不容易,你別小家子氣,嗯?」
我冷笑,「所以,你就把人接回來,還說是我的意思?」
江煜城呼吸一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笑了。
看吧,不管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內心的躁動和齷齪的心思,卻沒辦法自欺欺人。
礙於兩老的面子,我不願毀了他的事業。
但,也只能如此了。

14
當天夜裡,江煜城在客廳打的地鋪。
15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收拾好我所有的東西,準備去找好旅館再回來拿行李。
一打開門,便看到江煜城已經做好了早餐。
念念一看到我,便哼了一聲,把早餐往自己和陸雪婷身邊移。
江煜城端著荷包蛋出來,看到我笑著道,「起來了?快過來,我煎了荷包蛋。」
轉頭看到念念和陸雪婷面前的東西,他尷尬地笑了笑,「乖念念,分給阿姨一些好嗎?」
我沒有搭理幾人,直接出了屋子。
附近唯一的一家旅館在我們一條街之隔,我定了最便宜的一間房,三天二十一塊錢。
交了房錢和押金,我這才在路過的早餐店買了包子油條。
哪知回去時,我卻看到我打包好的包袱被打開,裡面的東西被丟的到處都是。
我的錄取通知書被念念拆了下來,她正趴在桌上用我的通知書折紙飛機。
我腦袋嗡的一下,「你在幹什麼?!!」
一把搶回了通知書,念念被我嚇了一下,從桌子上跌了下來。
孩子撕心裂肺的聲音,把陸雪婷從另外一間屋子給引了過來。
「你幹什麼?誰讓你欺負念念!!」陸雪婷推了我一把,心疼地把孩子抱了起來。
我氣得渾身發抖,把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拆了開來,
「我欺負她?你不看看她做了什麼!」
「誰讓你們動我的東西的?!給我滾出去!」
陸雪婷抱著孩子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我,
「呵,你還沒和江哥結婚呢,這裡由不得你做主!」
她抱著孩子走到門口,又頓了一下,轉頭。
「哪怕你真的結婚了,你也爭不過我。」
房門哐當一聲,被關上。
陸雪婷對我的敵意,總是在江煜城不在的時候顯露。

16
以前我自卑過,也怯懦過。
她長得好,工作好,算是文工團的臺柱子。
我一直覺得我和她是沒法比的。
但重來一次,我才真的釋然。
我為什麼要和她比?
在江煜城的心裡,自然是他陸雪婷重要的。
但是除了江煜城,我的人生就沒有別的了嗎?
我還可以讀大學,我可以為建設祖國出一份力。
我可以走出去,去開闊眼界,增長見識。
這裡的泥潭,只會阻礙我的腳步。
收拾好所有的東西,在日曆上又重重地打了一個大叉。
我背上行囊,去了定好的旅館。
剛重生回來時,我不是沒想過去陸雪婷的單位鬧。
她毀了我的前世,我不鬧,心裡的那口氣難平。
但是鬧了又怎麼樣?
只要江煜城還在,就算陸雪婷丟了工作,他也可以把人養著,其實對陸雪婷來說還真沒什麼傷筋動骨的。
只要我還顧及兩老對我的養育之恩。
只要我不想徹底毀了江煜城,陸雪婷就立於不敗之地。
話說回來,也是自己的男人心思不正。
陸雪婷丈夫那麼多戰友,怎麼不見其他人對她們母女照顧有加,當念念的幹爸爸?
所以呀,呵。

17
到了旅館,我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拿出信紙,準備給江煜城留一封信。
拋開結婚後他的不著家,拋開他和陸雪婷糾糾纏纏的一輩子,單說我來這裡讀高中的三年。
他負擔我的吃喝,甚至有時還會輔導我的作業。
就憑這些,我也應該把我和他的事,交代清楚。
信上,我寫了我已經回去退婚的事,並且說我已經考了其他的大學。
從此,我和他分道揚鑣,再不復相見。
信寫到一半,我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旅館的服務員,哪知門一打開,便看到門外站著的江煜城。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似乎跑了很多地方。
看到是我,他狠狠地松了口氣,「終於找到你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默了默,還以為他一開口,又要指責我。
「好了,別生氣了,和我回去吧。」江煜城擠了進來,就要幫我收拾東西。
我眼疾手快地把寫了一半的信用書本壓著。
可他的視線卻落在了包袱上一個銀色的鐲子上,他面色一變拿了起來,
「這個鐲子怎麼會在你這裡?」
我一愣,懊惱自己沒有把東西收好。
「下午念念翻我東西,一個鈴鐺掉了,我修了一下。」
這鐲子是小時候我和他的定親信物,上次我拿了回來。
江煜城表情變得怪異,「我是說,這鐲子怎麼會在你這裡?不是應該在我媽那裡嗎?」
我正絞盡腦汁要怎麼說,他卻自己忽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了,是我媽讓你帶過來給我的吧?」
說著又把手鐲放回了包袱裡,「先放你這,反正我們也很快就要結婚了,我的就是你的,你都一起收著吧。」
我松了口氣。
但手還是壓在了包袱上。
江煜城皺眉,「怎麼?還在生氣?念念是不對,但是她還是個孩子,你別鬧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跑出來,雪婷有多擔心你?」
「她大晚上一個人跑出來找你,連膝蓋都摔破了,這會兒還在家裡躺著呢!」
「我就奇怪了,念念一直很乖的,你一回來總會和她起衝突,你……」
江煜城還想說什麼,見我淡淡的看著他,他忽然嘴巴動了動,就是說不下去。
我忽然就笑了,「你知道嗎?下午你女兒翻我包袱,我說滾。」
「可是你的雪婷說我沒有資格讓她滾。」
「她還說就算我和你結婚了,我也爭不過她。」
我細細看著面前男人的臉色一點點變了,「什麼我的女兒?那是乾女兒!」
我沒搭理他,繼續道,「你總打著照顧兄弟ťũ̂ₗ亡妻的幌子接近她。」
「可是如果你的兄弟知道你就是這麼照顧他妻子的,你說他的棺材板還壓的住嗎?」
我嘲諷的笑,和尖銳的事實戳穿了江煜城的自欺欺人。
他面色大變,似乎身體都搖晃了一下。
半響,他才艱難道,「你既然不回去,那你就在這好好的反思一下吧!」
「我過幾天再來接你!」
江煜城狼狽地轉身而逃,「我從沒想過負你,我回去就去打結婚報告!」
聽著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遠去,我面無表情地關上了房門。
真是可笑。
就好像在他眼裡,他願意打結婚報告,願意和我結婚,是天大的恩賜。
我合該感激涕零。

18
第二天,我去老師那裡拿我的火車票。
老師怕我買不到坐票,早早就托關係幫我買好了票,並且也交代了西北那邊相熟的人,讓他們稍微照顧我一下。
我陪著老師吃了午飯,下午又去買了一點土特產,準備帶去給大學的室友。
最後一天晚上,我早早躺在了床上。
我以為這一夜我會失眠,會不舍,會胡思亂想。
可以意外的,一躺下,我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把寫好的信交給了旅館的前臺,我就去退了房,拖著行李去了火車站。
19
兩天的火車,搖搖晃晃的,我只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下。
等一路顛簸著到了學校,我這才松了口氣。
辦好入學手續,接下來便是緊張的課業。
前一世,我沒有機會踏入大學的校門,這一次,我異常珍惜機會。
除了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我不是在班上就是在圖書館。
收到江煜城的第一封信時,我已經正式開學了三個月。
其實我不意外他知道我的蹤跡,一個月前我就已經收到了老師的信,說江煜城去找過他,並且知道已經我來了西北。
所以收到江煜城的信時,我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的信上說,他不同意退婚。
他說在他的心裡,我一直是他的妻子。
他又說,他和陸雪婷真的沒什麼,他知道我不喜歡陸雪婷,他已經讓陸雪婷出去,並且以後都不會再見了。
他又說,他等著我回去。
隨著信一起來的,還有一百塊錢。
我把信收了起來,沒回。
錢當然也沒動。

20
大學的課業很重,我原本想去找個兼職。
雖然我的成績名列前茅,也拿了獎學金,但是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是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
老師知道我的想法後,訓斥了我一頓,並且每個月給我寄了五十塊錢過來。
信上特別說了,這錢是借我的。
信的末尾,還難得俏皮地加了一句,「放心,你師娘都是知道的,而且很支持!」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
上一輩子再難,我歇斯底里過,恨過,後悔過,卻從沒掉過眼淚。
這一輩子,當然也一樣。
但是此刻,我的眼淚卻和決了堤一般,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就連同宿舍的舍友都嚇了一跳,紛紛過來安慰我。
哭了過後,我開始更加努力。
21
江煜城的信,每個月都有一封,隨著而來的,還有每個月的一百塊錢。
這學期的最後一個月,他說,我肯定不會想回去的。
但是,他讓我等他,ťů⁺他會過來陪我過年。
22
江煜城沒來。
信忽然也沒了。
後來我才從老師的口中知道,原來江煜城和陸雪婷結婚了。
老師的信中說:
「這事鬧得有點大。」
「聽說他原本已經申請的調任,要申請去你那裡。」
「但,有人舉報他,說他亂搞男女關係。」
「因為你已經走了,這事也找不到受害人,事情就被壓了下來。」
「那女人因此丟了工作,沒辦法,他只能娶了。」
最後老師語重心長地說道,「此刻,我替你感到無比地慶倖。」
「你,是幸運的。」

23
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是幸運的。
幸運地重生回到了填報志願之前。
幸運地避開了前世的泥潭。
24
再次收到江煜城的信,是一年後。
第一句,他說的是對不起。
然後他又說,舉報他的人,其實就是陸雪婷自己。
她知道江煜城寫了申請書,要調任。
陸雪婷哀求他留下來,他拒絕了。
於是陸雪婷便劍走偏鋒。
她賭贏了。
和江煜城結婚了。
江煜城說,後來,他才知道我在客廳的日曆上標注的日子是什麼意思。
他之前一直以為,那是我期待和他結婚的日子。
我笑笑,把所有的信都燒了。
至於江煜城寄來的錢,我也都全部寄給了老師,讓老師幫我轉交。
25
兩年後,我還未畢業,便投身了祖國 201 工程的建設。
26
餘生許國,不問歸期。

 

27
【江煜城(番外)】
那天旅館聽了阿茹的話後,我驚怒異常。
回到家裡,我整整把自己關了三天。
我知道,我似乎真的錯了。
我錯在等待阿茹長大的同時,我的心開了個小差。
在一次次幫陸雪婷的時候,我的心好像游離了。
雪婷的善解人意,念念的開朗可愛。
讓我忽略了我已然有未婚妻的事實, 做出了讓我自己都羞愧的舉動。
我想了三天,我清楚的知道,我不能沒有阿茹。
我找到旅館,但是已經晚了。
她走了。
丟下我走了。
我問了很多人, 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最後我才在她的老師那裡, 知道她竟然去了大西北。
我的天塌了。
我想到那個不該出現在她包袱裡的銀手鐲。
我立刻趕回了家裡。
可家裡卻說,她已經退婚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我們一起住了三年的屋子。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雪婷竟然溜了進來。
後來, 她看到我的申請調任, 直接鬧了起來。
然後她丟了工作。
她的家人也上門來鬧, 我不得不娶了她。
但是身邊的朋友都漸漸的疏遠了我。
我給阿茹寫信, 她從來沒有回過。
好像她離開了這裡,就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我和陸雪婷結婚後,她看得我很緊,動不動就鬧。
而且我的父母也不喜歡她,總是拿阿茹和她對比。
陸雪婷似乎就變了, 便的歇斯底里。
變得神經質。
後來好幾個機會, 我都可以調任, 但每一次都被她鬧沒了。
每一次, 她都說, 我是不是想要甩了她。
甩開她, 我就可以去找我那個曾經的未婚妻。
而每次,我只能在心裡苦笑。
現在的Ṱŭ̀₆阿茹,恐怕見我一面,都覺得噁心吧?
她看得這麼緊的我, 在阿茹眼裡,什麼都不是。
再後來, 我看著朋友們一個高升,而我卻還在原地踏步。
慢慢地, 她開始說我沒有出息。
她還想再生一個孩子,卻怎麼也懷不上。
就這樣, 我們只有念念一個孩子。
後來念念長大, 結婚生子。
可卻沒有嫁個好人家。
那個男人家暴,出軌還是個賭鬼。
陸雪婷日日為了女兒的事在那邊哭。
可女兒要離婚,她卻死活不同意。
每次女兒吵架過後,她就會把氣撒我身上,說我沒本事,當初怎麼就嫁給了我。
念念也怨我, 說都怪我職位不高,不能給她撐腰。
我無言以對。
再後來,念念離婚離不掉, 跑了被抓了回來, 結果就是被丈夫毒打一頓。
我年級大了,也幫不上她。
後來念念自殺了。
留下一個六歲的孩子。
我沒想到, 年老了, 我們失去了女兒,卻又要撫養一個六歲的孩子。
看著念念的孩子,我緩緩想起那一年。
似乎我身邊也有一個年輕的身影,她滿心滿眼都是我。
我時常忍不住想, 是不是當初如果我沒有招惹陸雪婷。
如果我當初和阿茹結婚了,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可是,我什麼時候把人給弄丟的呢?
我竟然記不起來了。
回想我這一生。
真是沒意思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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