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騙去守墳,一晚三百。
他們悄聲說那墳怨氣沖天,每夜都要殺一個人消解怨氣。
我坐在墳前歎氣:「老公,死了八百年了,怎麼還想不開?」
1.
那是一座祖墳。
帶我過來的中年男人顫顫巍巍,說話都很虛:「就是這裡,一晚三百。」
我背著書包,左看右看:「沒有床,我睡哪?」
男人露出古怪的笑:「不需要床。」
他說完,匆匆跑開。
我坐在墳前,看著墓碑上黑色的刻字。
【陳喻生】
僅僅三個字,沒有人任何生平描述。墳墓周邊的黑色怨氣濃重不悅。
我撫摸著墓碑,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悄悄話。
「這女的沒父母親人,死了也沒人知道,今晚就她了,明天再說吧。」
「你確定?別到時候有人找ẗű⁸上門……」
「找上門給點錢不就完了,你還缺錢?」
「不缺。」
「那不就得了!」
「可這每天殺一個人,沒完沒了,日子怎麼過?」
「你要是不想找人守墳,每晚死的就是你家裡人!你祖上做的孽,你還想四兩撥千斤解決?」
一個道士,一個京城首富,三兩句話就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我心疼地摸摸墓碑。
「老公,八百年了,你怎麼還想不開?」
2.
陳喻生是我老公,我出生就定了親。
倒不是我活了八百年。
而是我爺爺,一位陰陽師,自我出生就算出我命薄,給我配了陰婚。
配的就是陳喻生,他出了名的怨氣深重。
據野史記載,八百年前,陳家也算小富,可突然家裡人開始不斷倒楣,去世。
路過的道士說,陳喻生八字不好,克親人。
道士指出條明路:讓陳喻生日日不得好過,折磨致死後,再用鐵棺封屍,方可保陳家日進鬥金,子孫滿堂。
陳喻生被折磨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三歲那年逝世。
我心裡難受,抱著墓碑睡了一晚。
被那黑霧圍繞著,倒也睡得安穩。
第二天,兩個男人帶著黑色塑膠袋上山。
「快來,今天是個女的,好搬。」
他們拿著塑膠袋靠近。
我睜開眼,微笑:「早安。」
「啊啊啊啊啊啊!!!」
「活的!!救命啊啊啊啊!!」
兩個男人狂奔下山。
我站起來,看著身後人形的黑霧,那是久久未散的恨意凝聚而成。
我伸手,牽住人形黑霧的手。
不過一秒,黑霧的手臂肉眼可見地掉落,消失。
「陳喻生死時,四肢被砍,做成人彘,死狀淒慘。」
爺爺的話重現耳邊。
我眼中酸澀,陳家如今成了京城首富,陳喻生卻八百年不得超生。
「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給你報仇。」
3.
我下山買吃的,黑霧跟在身後。
我給他喂餅乾,塞進黑霧裡,只聽嘎吱嘎吱兩聲,也吃完了。
「好吃嗎?」
黑霧點頭。
「你從前沒吃過好東西,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好吃的多。」
黑霧老實點頭,我又塞了一塊餅乾給他。
他被困在墳墓裡,要不是我誤打誤撞找到他,又配了陰婚,他還不知道要被困多少年。
我歎口氣:「陳家現在是京城首富,要報仇不容易。」
黑霧散了。
短暫時間又拼成三個字。
【不報仇。】
「不報仇?」
【對。】
「為什麼?你不是恨他們嗎?還每晚都殺一個人。」
【不是我殺的。】
「那是誰?」
【道士。】
我倒抽口冷氣。
電視機突ţū́₄然打開,雪花螢幕後,現出一條新聞。
女主持人語速極快:「昨日得到消息,顧氏集團顧餘生總裁有清醒跡象。在顧餘生昏迷的半年內,他依然穩居福布斯首富寶座。」
顧餘生……陳喻生……
我茫然:「顧餘生是你?」
人形黑霧點頭,又搖頭。
隨後黑霧又拼成幾個字。
【老婆,來找我。】
黑霧在空中遊動,詭異危險。
我想起爺爺過世前說,陳喻生積怨成鬼,危險至極,絕不能對他放鬆警惕……
我手腳冰涼,心中隱隱不安。
4.
我見到了顧餘生。
他臉色極為蒼白,身形消瘦很是虛弱。
「你是誰?」顧餘生已經醒了,警惕地看著我。
我是翻牆進入病房,看向身邊的黑霧:「他怎麼醒了?他不是你現在的軀殼嗎?」
顧餘生擰眉:「咳咳……什麼軀殼?」
黑霧拼成幾個字,示意我照著黑字和顧餘生聊天。
我轉頭瞧顧餘生,見他氣質矜貴,俊雅無比,卻印堂發黑……
日子不多了。
我問:「你認識陳喻生嗎?」
顧餘生咳嗽聲驟停,眼中透出驚恐。
他左看右看,惶恐找尋:「他在這裡?」
我點點頭。
「他、他來做什麼,來……殺我?」
【不是。】
我順著黑霧念:「不是。」
「那他……」
【我想借他的身體一用。】
「他想借你的身體用用。」
我簡直是金牌翻譯。
顧餘生看不到黑霧,只能聽我的話。
我有點摸不清陳喻生和顧餘生之間的關係。
顧餘生沉默良久,突然朝我發問:「你和陳喻生是什麼關係?」
我如實回答:「他是我老公。」
顧餘生盯了我好一會,臉色不太好看。
「我可以把身體借給他,但是,你們不能用我的身體做那種事。」
「哪種事?」
顧餘生沒回答,他看向我身側的空氣,沉聲道:
「陳喻生,這是最後一次。」
5.
顧餘生閉上眼睛,黑霧鑽入身體。
再醒來就是陳喻生。
原本陰鬱的眼眸瞬間彎起,如沐春風,溫和斯文。
我心跳漏了一拍,吞咽口水。
「娘子,不對,老婆?」陳喻生穿著病服,慢慢起床,站在我身前。
他牽住我的手,手指微涼。
我後背起了雞皮疙瘩。
大概是二十三年沒摸過男人,讓我很不自在。
陳喻生氣質柔和,如書生般溫文爾雅。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咱、咱們還不太熟,先別牽手吧?」
「可我們已經成婚二十三年了。」
「那也不行啊。」
陳喻生眉頭一緊,隨後微笑:「都聽娘子的。」
我偏頭,將話題拉回來。
「喻生,你和顧餘生是怎麼回事,你借過他身體很多次嗎?」
「是的,他體弱,曾與我達成協議,只要他將身體借給我,我就保他長壽。」
是個不錯的買賣。
我疑惑:「他看上去很怕你。」
陳喻生輕輕勾唇:「因為他不太聽話。」
帶著笑意說出的話,卻有幾分陰森森的危險。
我愣住。
放大的俊臉湊到了眼前。
「娘子,你覺得顧餘生長得如何?」
我後退一步:「還不錯。」
陳喻生眸色深深:「我原本的相貌比他更好。」
6.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陳喻生陰氣太重,讓我摸不透。
我心底防備著,和他一起離開醫院。
陳喻生要去找那個道士。
他說:「那道士用著我的名義,每晚都殺一個人練功法,可恨至極!」
「對!」
我義憤填膺,與他同仇敵愾。
我們徒步回山上墳墓處,顧餘生的身體很虛,臉色慘白如紙。
我給他嘴裡塞了塊餅乾:「要不歇歇吧,你現在的身體不太好。」
別還沒到山上,半道上就嘎了。
陳喻生停步,垂著長睫默默吃餅乾,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也很不安。
陰陽師對危險的預感一向很准。
果然。
下一秒,我就對上陳喻生冰冷的黑瞳。
他寒聲:「娘子,對不起了。」
刹那間,一道冰涼利刃穿胸而過!
7.
我陷入黑暗,感覺到精力在流失。
恍惚間,我看到了小時候的陳喻生。
他身上沒一塊好肉,裂開的傷口露出紅肉,血腥氣裡裹著腐爛的味道,柴房裡蒼蠅和老鼠肆意亂轉。
七八歲的孩子趴在地上。
我低聲喃喃:「喻生……」
小喻生雙手撐在地上,緩緩抬頭。
我看著那張臉,如遭雷擊。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滿臉未幹的傷痕,看不出原本的相貌,雙眼緊閉,血淚順著臉頰不斷流出。
小喻生顫抖著,恐懼著:「我看不見了。」
「媽媽!我看不見了,求求你了,不要打我!」
我抬步,想上前將他擁入懷中。
小喻生卻猛地一顫,慢慢蜷縮起來,細瘦的雙手將雙腿抱得很緊。
「不、不要打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神經質地低聲念叨,似在求饒,又好像在給自己洗腦。
錯哪裡了呢?
他什麼都沒做錯。
——砰!
拆房門被打開,穿著華貴的女人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碗參湯。
她身後跟著的傭人將小喻生控制住,掰開他的嘴。
女人把參湯往他嘴裡灌。
「千年老參湯,喻生,娘對你不錯吧,快喝了,你現在不能死,你爹過幾天有一單大生意,還得你出手呢!」
「我不喝!」
小喻生徒勞掙扎。
我的手穿過那些面帶狠意的人,抓不住哭泣的陳喻生。
8.
陳喻生過得很慘。
他的一生快速在我眼前掠過。
陳家貪得無厭,不斷虐待陳喻生,用他的悲慘去換所謂的氣運。
他總是奄奄一息,又被名貴藥物吊著一條命。
終於,他二十三歲那年,謀劃整整半年後,在家丁換班的空隙間,拖著枯槁的身體用一尺白綾結束了生命。
死都成了奢望。
他終是如願,陳家卻連他的全屍都不願留。
——做成人彘,鐵棺封屍。
陳家人翻出他藏在柴房角落的舊書,嗤笑。
「就他還想讀書,讀了有什麼用?」
「哈哈哈哈,該死的命,還想做書生!」
「行了行了,往後咱們好日子過不完,總算不用再看到那張醜陋的爛臉了!」
他們哈哈大笑。
也有人憂愁,怕鐵棺材也封不住陳喻生的怨氣。
他們也知道他有怨。
那鐵棺材足足封了十層,才匆匆下葬。
我淚流滿面,看著雙目盡失的陳喻生在黑色怨氣中怒吼。
「我想殺了他們有什麼錯!」
「他們本就該死!!」
「所有利用我的人都該死!」
此時,另一道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他說:「江歡,你利用他配陰婚,延長壽命。你也該死……」
9.
再醒來時,我手裡拿了一把刀。
我摸了摸胸口,沒有傷口。
「江歡,你也看到了,陳喻生怨氣深重,殺人如麻。」道士低聲引誘,他站在我身側,指了指躺在林中不知生死的人。
那是陳家家主,陳三金。
就是他之前騙我來守墳。
我茫然地看手中匕首。
道士又說:「這是我祖傳利刃,噬魂刀,我費盡心力救下你,只要你去處理陳喻生報恩即可。你若狠不下心,待他徹底衝破封印,定會死傷無數。」
「去殺了他。」
我看了眼身側的道士。
朝躺在地上,被黑霧包裹、鎖魂繩禁錮的陳喻生走去。
陳喻生眼瞳極黑,藏著陰鬱偏執和濃重的恨意。
他是怨鬼。
被恨意驅使,早已沒了為人的心性。
我早該清楚,那如清風般溫雅的模樣…是他裝出來的。
陳喻生奮力掙扎,青筋暴起,恨聲沙啞道:「你也想殺我!」
我拿著匕首蹲下來。
「不叫娘子了?」
「呵,利用我活下來的廢物女人,想當我的娘子?你也配??」
陳喻生罵完又哭:「我這一生做錯了什麼?為何受盡苦楚!」
10.
我在陳喻生的哭號聲中,用匕首割開鎖魂繩。
哭聲戛然而止。
陳喻生眼瞳漆黑,愣怔茫然。
我輕笑:「不哭了?」
陳喻生墨黑的眼裡寫滿疑惑。
我把他扶起來:「吃餅乾。」
奶香味的早餐餅,他很喜歡吃。
陳喻生沒吃過好東西,被關在柴房時,餓急了生吃老鼠。
那時他還沒一心向死,他想著多看書,多學字,往後參加科考離開地獄般的陳家。
他想做個體面的書生。
陳喻生在我身旁吃餅乾。
我把手中的噬魂刀轉了一圈,朝道士彎眸:「再不走,我宰了你。」
道士已是耄耋老人模樣,白鬍子一顫一顫的,瞪著眼睛指我:「你、你,你這是……」
我站起來。
道士匆匆跑下山。
我又蹲下看陳喻生:「你喜歡吃餅乾,我以後買很多給你吃。」
陳喻生身形微頓。
在我話音剛落時,他周身黑霧怨氣消散些許。
他其實很好哄。
我看著他身上的怨氣,待怨氣散盡,他就能重新投胎,忘卻前塵。
到時,我也……
11.
陳喻生不再裝斯文,叫娘子。
我帶著他下山,順便幫陳三金打了急救電話。
還沒死透,能救。
陳喻生很不高興,恨不得搶了我手機踩碎。
但他也什麼都沒做。
他默默跟在我身後,隨著我進入我租的小單間。
他四處張望:「你沒有錢?」
我回頭:「怎麼,嫌棄這裡太小?」
陳喻生搖頭。
他對住處沒要求,畢竟曾經如地獄般髒亂的柴房都睡過。
我看著他,悠悠歎出口氣。
跟他講道理。
「你別生氣,我不是要阻止你報仇,只是你終究要再入輪回,沾上人命,下一世恐怕不好過。」
陳喻生凝視我:「我這一世都過不好。還管下一世?」
我眼中酸澀。
我看過他的一生,從可憐的小孩,到抓住希望的少年,再到最後,絕望自縊的青年。
只有一個慘字可言。
我盤腿ţũ⁹坐在地上,拿出爺爺留給我的,屬於陰陽師的器具。
開始作法。
「陳清泉,南宋 1247 年暴斃,一生作惡多端,虐殺幼子,轉世保留記憶化作耕牛,日夜勞作,老去則為人食,再一輪化做雞與豬,入畜生道七次輪回,方能贖罪。」
「方明琴,南宋 1253 年病逝,入畜生道,帶著記憶八次輪回……」
我閉著眼睛,嘴裡不斷吐出人名。
那些都是陳家曾傷害過陳喻生的人。
個個沒有好結果。
可是太多了。
傷害過他的人太多,我算不完。
我學藝不精,一口老血噴出,咳起來累得不行。
我嘴裡含著血腥氣,柔聲安慰他:「喻生,他們都沒有好結果,你不要再生氣了。」
陳喻生沉眸:「還有道士。」
12.
對。
讓他痛苦一生的,還有那給陳家出主意的道士。
陳喻生本該是富貴命,道士覬覦他的好命格,用邪法將命格轉到自己身上。
不光如此,那道士還用人命延長壽Ťŭⁱ命。
足足活了八百多年。
我有些頭疼:「那道士,我會處理他,你不要動手。」
陳喻生凝視我:「你為什麼幫我?我本來想殺你。」
「想殺我?」
我笑出聲,我好歹是陰陽師,陳喻生想做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他只是想抽出我體內陰氣,助長靈氣。
抽走陰氣時如利刃穿胸。
除去當時的疼痛,最多就讓我感覺體虛,何至於傷及性命。
那道士把我當傻子騙,陳喻生竟也不反駁。
當然,他不殺我,不代表不會殺別人。
「行了行了,先休息。那道士最近應該不敢殺人了。」
道士早已風燭殘年,沒陳家人幫助,小學生都能給他一腳踹倒。
我拉著陳喻生躺下:「安生睡一覺吧。」
他怨氣散去不少。
陳喻生躺在床上,還是看著我:「我若投胎,你也活不了,你想死?」
「不啊,不過我靠著你活了這麼久,也算賺大發啦。」
陳喻生默默側身,背對著我,不再言語。
13.
我帶著陳喻生從早玩到晚。
他喜歡吃餅乾,我隨身帶著餅乾,指著公車道:「這是公車,我帶你坐一坐。」
陳喻生一邊吃餅乾,一邊跟著我。
我把城市裡所有叫得上名的建築,都帶他看了看。
陳喻生一言不發。
直到進了省圖書館才有幾分情緒波動。
他很激動:「Ŧū₀這裡面都是書?」
「對,裡面什麼類型的書都有。」
「我都能看嗎?」
「當然能!」
陳喻生從前想做書生,見著書眼睛發光。
他在圖書館裡看了一整天。
我睡了一整天。
我跟他處於兩個極端。
我爺爺當年說,要是我喜歡讀書,陰陽師這一門就斷了,讓我專心讀。
可我不愛讀,最後只能當陰陽師接單。
又因為名氣不夠,專業度不行,接不到單,只能做兼職。
所以當陳三金找上我,讓我做三百一晚的守墳兼職時,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誰知道呢,還能碰上自己老公!
14.
陳喻生看書看個沒完。
我忍了三天,要不是看那黑霧怨氣漸漸散去,早轉頭走人了。
陳喻生被彈出來時,我正準備關燈睡覺。
黑霧從顧餘生身體裡飛出。
「啊啊啊!!!」
顧餘生慘叫!
我驚醒,困意驟消,看著浮在床邊的人形黑霧,再看在床上抱著被子慘叫的顧餘生。
顧餘生眼眶發紅,瞪著我:「陳喻生!我說過,不要用我的身體和她睡覺!」
黑霧拼成幾個字。
【我沒有。】
顧餘生看不見。
我翻譯:「他說他沒有。」
顧餘生警惕地瞪著我,生怕我非禮他。
我無奈:「這裡只有一張床,而且分別蓋著兩床被子呢,你怕什麼?」
「你!你!」
顧餘生指著我,氣得發抖。
我生澀安慰:「別生氣了,你身體不好,萬一不小心氣死了怎麼辦?」
「我還不如氣死!陳喻生,你又拿我的身體沒完沒了地看書!我說過我會頭痛!還有你!你這個女人,竟然爬上我的床,我沒了清白,我死了算了!」
我耳中嗡嗡響,抓住關鍵字。
「又?」
15.
顧餘生沒搭理我的疑惑。
他翻身下床,穿上拖鞋往門外走。
嘴裡罵罵咧咧:「我不會再把身體借給你,你想要我的命就直接來拿,這種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下去了!」
他走到門口,又指著腳上的拖鞋。
震驚不已:「你竟敢給我穿如此廉價的拖鞋!」
我茫然。
沒人告訴我,顧餘生,顧總裁,竟然是個咆哮怪。
陳喻生的黑霧拼成兩個字。
【抱歉。】
我翻譯:「他說抱歉。」
顧餘生不接受道歉,狠狠關上門,氣衝衝離開。
房間裡極為安靜。
我問:「現在怎麼辦?」
黑霧拼字:【睡覺。】
人形黑霧飄到床上,躺在我身邊。
黑霧顏色淡了許多,沒有之前那麼濃重。
按照現在的進度,不出三個月,陳喻生就能重新投胎了。
16.
我準備帶著陳喻生去旅遊。
門還沒出,昨夜匆匆離開的顧總又回來了。
顧餘生看我的眼神很尷尬,他有些彆扭。
「陳喻生還在這裡嗎?」
我看了眼身邊的人形黑霧:「在。」
顧餘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糾結許久後,才道:「我把我的身體借給你。」
他看了我一眼:「你要和這個女人……也可以。」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不過!一定要保持乾淨,注意衛生!」
我:???
黑霧拼字:【問他想做什麼。】
我翻譯:「你想做什麼?」
顧餘生抿唇,步入正題:「公司出了點狀況,我沒法處理,陳喻生,你幫幫我。」
我驚了:「他是你老祖宗那一輩的,你一個現代科技公司出問題,找他,他也沒辦法啊!」
顧餘生嗤笑一聲。
「公司都是他創辦的,他能沒辦法?」
17.
我又驚了。
回公司的路上,顧餘生和我講他和陳喻生的恩恩怨怨。
其實他原本是很喜歡陳喻生的。
他家境不錯,但從小體弱,藥石無醫。
十二歲時,父親給他找來道士作了法陣,之後他就遇到了陳喻生。
一開始他還能看到陳喻生的黑霧狀態。
「他借了我的身體,日夜看書,看得我頭疼,我本來就不愛看書。」
「這就算了,還創立公司,讓我每天去上班。」
「我家裡那麼多錢!我不創業也能瀟灑過一輩子,為什麼要去受上班的苦??」
我看了眼喋喋不休的顧餘生。
他像是找到了發洩地,說個沒完。
陳喻生借身體的事,他憋了許多年。
「我朋友都以為我精神分裂,一會總裁,一會廢物。我受不了。」
我貼著黑霧坐著,問:「所以呢?」
……
顧餘生安靜了。
隨後抱歉道:「所以我找了個道士,把他重新封印了。」
「當然,我也遭報應了,我身體不好,沒了他,就病得昏迷了半年。」
我:……
難怪他在醫院裡,怕陳喻生殺了他。
而陳喻生說他不聽話,應該是他不老實學習上班……
從某方面來說,陳喻生思維特別古板固執。
我問陳喻生:「你想讀書就讀,何必創立公司受累呢?」
黑霧拼字。
【現在是法治社會。】
【陳家人口太多,我殺不完。】
【我想用商戰,解決陳家。】
18.
牛逼。
我豎起大拇指,商戰,是我沒想到的方法。
陳家人百年富貴,子孫眾多,要說他們都沒錯,也確確實實是陳氏的後人,過了有錢人的好日子。
要說有錯,也罪不至死。
索性一手商戰,奪走陳家的財富。
可惜顧餘生不配合。
19.
顧餘生和陳喻生達成一致。
陳喻生管理公司,利用顧餘生的身體和財產對陳家進行商戰。
兩人合作愉快。
我負責後勤工作。
——時不時給忙到暈頭轉向的陳喻生喂餅乾。
他別的不愛吃,就愛吃基礎款奶香早餐餅。
陳喻生吃著吃著還害羞,有時候嘴唇碰到我的手指,臉頰通紅。
很是可愛。
至於所謂商戰,不過是陳喻生單方面碾壓。
他過去已經將顧家公司做得很大,想處理陳家輕而易舉。
陳喻生怨氣又散去不少。
陳家人跪在辦公室門前,哭喊:「顧總,不知我家是哪裡惹您不快,您明說,我們都改!」
陳喻生站在辦公室裡,看著跪在門口的陳家人。
「晚了,改不了。」
陳家人吵吵嚷嚷,哭鬧喊叫著被保安拖走。
他們繼承不該有的富貴太久。
那些財富都帶著血腥味,是陳喻生的血。
陳喻生沒讓他們走上絕路。
他說:「我不會再為難陳家人,往後他們靠自己再積累財富,那是他們的本事。」
我摸摸他的臉頰。
這麼好的人,竟活生生給逼成了怨鬼。
20.
陳喻生忙完,輪到我忙。
我報了警,舉報老道士沒有身份證,又舉報陳家陳三金和道士聯合殺害多人。
科技社會給警方帶來天羅地網,老道士逃無可逃。
他被抓進牢獄,等待審判。
至於陳三金,剛出醫院就進了局子。
解決完他們倆,我帶著陳喻生上了山。
他把身體還給顧餘生,怨氣淡得快要透明。
顧餘生費勁爬上山,累得直喘氣。
挖墳隊伍挖了三天三夜。
顧餘生不止一次吐槽:「怎麼埋得這麼深?」
我故作輕鬆:「因為怕被他報復呀,埋得深,就爬不出來了。」
鐵棺被挖出來時,已經極易破碎。
當年封了足足十層,八百年後也不堪一擊。
我扒開鐵棺,裡面是腐爛的泥,只剩一縷黑髮。
顧餘生臉色慘白:「這是陳喻生?」
21.
「是。」
我顫著手將髮絲從泥土中挑出來,放到塑膠袋裡,貼著心口保存。
陳喻生的怨氣要散了。
過去傷害他的人,都得了報應。
八百年煎熬,總算能重生。
我和顧餘生抱頭痛哭。
我們都捨不得他。
顧餘生是想著好朋友要離開,而我,是想著好不容易碰上心動的人,竟然不能一直在一起。
我腦子裡想了許多。
如果陳家沒有虐待喻生,讓他盡情讀書,健康成長,他該是一個光風霽月的翩翩公子。
溫潤文雅。
自然,也絕不會與我相遇。
顧餘生最先緩過來:「算了,別哭了,喻生兄弟你先走一步,我們倆待會就來。」
我頓了頓,才想起來。
陳喻生一走,我和顧餘生兩個靠著他才苟活的人都得死。
也虧得顧餘生想得開,能大方面對死亡。
22.
陳喻生又借了顧餘生的身體。
他用毛筆寫了一句話,標準的楷體字,用的繁體。
【娘子,來日再見。】
我還沒反應過來,陳喻生手裡的筆掉到地上。
啪——
「怎麼回事?陳喻生走了?」顧餘生嘰嘰喳喳很鬧騰。
我將桌子上的紙條疊起來,握在手心。
忍著哽咽道:「對,走了。」
顧餘生沉默。
我撿起地上的筆,低頭掉了會眼淚。
好幾個深呼吸後才勉強釋然。
「準備準備後事吧,咱們倆日子也不多了。」我說。
顧餘生默不作聲,去房間裡換了套睡衣。
他躺在床上,雙手放在小腹處,做出安詳的姿勢。
我不懂他的腦回路:「你這是…幹什麼?」
顧餘生波瀾不驚:「等死。」
23.
我想陳喻生。
不過人有輪回,我們總會再見。
我買了不少奶香味早餐餅,放到陳喻生的新墓碑前。
這是處好地方,陳喻生來世定然處處順心。
我和顧餘生遲遲沒等到死亡,索性湊到一起慢慢等。
顧餘生買了兩塊墳地,還鑲了金邊。
他感歎:「還有那麼多錢沒用完,唉,好可惜。」
我得意道:「還好,我的錢都用完了。」
顧餘生欲言又止地瞧我兩眼,那眼裡有幾分看待窮人的憐憫。
我裝作沒看到。
我們在一個月後等來結束,生命在身體裡流逝。
24.
我看到了陳喻生。
白衣長袍,俊臉白皙,如書生般溫潤斯文的氣質,手裡還拿著一條鐵鍊子。
我震驚地看著陳喻生的臉。
「你、你!」我結結巴巴,周圍一片漆黑,應該是到了地府,陳喻生來接我了。
真的帥。
我說真的,沒想到陳喻生如此俊秀帥氣。
陳家人真是罪惡至極!
「娘子。」
陳喻生朝我走來,手裡的鐵鍊拖得叮鈴叮鈴響。
我疑惑:「你拿跟鐵鍊子做甚?」
陳喻生微微笑:「我現在在地府幹活,這鐵鍊是用來索魂的。」
「你沒入輪回?」
「沒有,閻王爺說我是個好苗子,索魂快狠准。」
我恍惚點點頭:「我能幹你這個活嗎?」
我心裡想得好。
要是我也能在地府幹活,就能和陳喻生真的談戀愛了!
嘿嘿嘿!
談戀愛!
陳喻生卻搖搖頭:「你要來上班也是百年以後了,我同閻王要了陽壽,給你和顧餘生。」
我:「啊?」
25.
「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將我喚醒。
我從沙發上爬起來,見顧餘生高喊著從房間裡跑出來。
他震驚不已:「我沒死,我真的沒死!」
我與他對上視線:「我也沒死。」
他不敢置信道:「是不是陳喻生,他找我了,他說給我借了陽壽ţû⁹,我能活到一百歲!」
我點頭。
「天啊!」
顧餘生對天嘶吼一聲,很是興奮。
只是樂極生悲,下一秒就昏了過去。
我抽了抽嘴角,把人扶起來,丟到床上叫家庭醫生。
顧餘生再醒來時,呆滯地看著天花板。
「我不是要一百歲才死嗎?怎麼暈倒了?」
我無語:「大哥,你身體不好,少折騰,不然小心昏過去,昏個七十多年,一百歲在昏迷中死去,那也是活了一百歲。」
顧餘生老實了。
我卻沒有。
我想和陳喻生談戀愛。
26.
陳喻生的索魂工作並不忙。
他時常來找我,我隨身帶著奶香味早餐餅,時刻準備投喂。
聽說地府裡也有考試,考得好能得到閻王重用。
對於陳喻生這種熱愛讀書的人,呃,鬼來說,簡直是大好事。
他學了不少地府知識。
我想跟他增進感情,見他在看書,又不好意思打斷。
終於,我忍不住了。
我心裡不太舒服,嘴裡也不留情。
「你每次來找我都得看書,乾脆不要來了。」
陳喻生立刻收起書本,老實低頭:「娘子,對不起。」
娘子……
嘿嘿。
我心裡甜得裹了蜜,臉上還是沒顯現出來。
陳喻生將我摟入懷中:「待我考完便不看了。這次小考結束,我能有個家屬陪伴的位置。待你陽壽耗盡,我們也能一直在一起。」
嘿嘿嘿。
我被哄得格外高興:「那你得好好考。」
陳喻生點頭。
我在心裡再次感謝我爺爺,給我找了個好老公。
27.
而顧餘生,沒了陳喻生幫助,他過得很艱難。
他管不了公司,總想找陳喻生幫忙。
我厲聲拒絕:「他現在白天索魂,晚上還得幫你處理公司的事,沒你這麼壓榨人的!」
顧餘生理所當然:「公司是他的,當然歸他管。」
「那他現在不要了。」
「……」
顧餘生憤憤瞪我一眼:「都怪你。」
「怪我啥?」
「要不是你夜裡纏著他,他能不來我這?」
我呵呵冷笑:「我這裡是溫柔鄉,你那裡是什麼,打工人的噩夢?」
顧餘生氣憤離開,倒也沒忘了給新婚禮物。
我和陳喻生的新婚禮。
番外:
1.
我和陳喻生的婚禮在七十年後舉辦。
我陽壽耗盡,入了地府,從老人模樣,又變成了二十多歲風華正茂之時。
陳喻生在地府積累了不少人緣,婚禮辦得熱熱鬧鬧。
顧餘生也是看完我們的婚禮後才去投胎。
他原本怕死後見不到我們的婚禮,早早就給了新婚禮,這會倒是了結了心願。
陳喻生喜服加身,身量極高,模樣端正。
他牽著我的手:「娘子,我等這一日許久了。」
我鑽進他懷裡。
「我也是。」
2.
陳喻生在地府任職的第三百年。
我們有了個孩子。
是的,孩子。
地府職員是可以有孩子的,只是孩子不入生死簿,長大後也是在地府任職。
小傢伙很像陳喻生,從小端的是斯文君子模樣,一字一句都文縐縐的。
我牙酸得疼。
孩子陳玉明長大後,朝我和陳ťṻ₇喻生拱手拜禮。
「爹,娘。兒子想去人間走一遭,還請應允。」他溫聲道。
我點點頭。
陳喻生揮揮手:「去吧。」
兒子一走,我咬牙狠狠掐了陳喻生後腰。
他疼得側身躲,我又氣得踹了他一腳。
「我早說過,別把孩子照你那個年代教,現在好了,他要去人間,照他那個說話的勁,恐怕會被當做精神病抓起來!」
陳喻生抿唇笑:「我倒不覺得,男子能保持君子禮儀是極好的。」
什麼玩意。
我看了眼那道與陳喻生極像,逐漸遠去的身影。
算了,大不了到時候把他從精神病院贖回來。
3.
這時的我還不知道。
我的斯文兒子將來會在人間,騎著機車,長髮飄搖,高喊自由萬歲。
我抱著陳喻生:「這日子漫長單調得有些無趣了,再過些日子,我們去投胎吧。」
我和陳喻生緣分極深,就算再次投胎,也是平安一世,相伴一生的結果。
陳喻生握緊我的手。
他說好。
我閉眼休息,夢裡浮現小時候喻生淒慘的模樣。
小喻生臉上的傷痕漸消,露出精緻的小臉蛋。
他拿著一本書,朝我走來。
泛紅臉蛋帶著小少年的羞澀。
「歡歡,明日七夕,我們一起去放花燈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