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言情

錦水湯湯

我和長姐同一天嫁入仇人家,她是正妻,我是小妾。
她時時提點我:「我們是來複仇的,你可不能愛上少爺哦。」
我聽她的話,每天喝避子湯,監視夫君,在公婆的飯菜中下毒,終於將他們毒死。
她卻在葬禮上大義滅親:
「夫君待我們這般好,你怎麼忍心殺了他的父母?
「就算有多大的仇恨,這些日子的情愛還不足以抵消嗎?
「你為何就不肯聽我的話,忘記從前那些事呢?」
最後她親手殺了我,將我的人頭獻在公婆的靈前。
「兒媳為你們報了仇,你們可以安息了;可惜,你們不能親眼看著孫兒出世……」
那一刻我才知道,長姐從來沒有喝避子湯。
她愛上了那個男人,害怕東窗事發,便犧牲我以求得他的原諒。
再次睜開眼,我又回到了出嫁那天。
這一世,我要連自己的仇一起報。

1.
「妹妹,我們此番嫁進顧家,是為了報爹娘的血海深仇。
「你年紀小,難免心志不堅,我要你在爹娘靈前起誓。
「此生你絕不會愛上顧家少爺,若違此誓,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無顏再見爹娘。」
花轎即將到達江府時,岑心玥和前世一樣,突然搬出了爹娘的牌位,要我發誓。
她只比我大兩歲,可此時站在牌位旁邊,神情肅然,眼神堅定,卻儼然是一家之主的糢樣。
撫育我們長大的江氏夫婦不由得動容落淚,贊賞地看著她:
「岑兄和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你一心為他們報仇,也該瞑目了。」
見我神情恍惚,遲遲沒有行動,岑心玥勃然大怒:
「你忘了爹娘是怎麼死的嗎?難道你心裡還有保留?你這樣對得起爹娘和養育我們的江伯父江伯母嗎?」
我沒有忘。
我記得一清二楚。
我們岑家十年前是江南首富,卻被競爭對手顧家栽贓陷害,誣陷我們通敵賣國,最後落得滿門抄斬。
幸好我爹的故友江伯父買通獄卒,把我和姐姐救了出來,用兩具病死的孩童屍體騙過了監斬官。
爹娘被斬首那天,狂風大作,我和姐姐就這麼遠遠地看著,看著他們的頭顱掉下來,被風吹著滾落刑臺,血流了一路。
我以為那樣慘烈的一幕,深刻的仇恨,姐姐和我ŧüⁿ一樣,永遠不可能變節。
可我錯了。
血海深仇也敵不過那個男人對她的一顰一笑。
這輩子,我心裡再無半分親情,只有仇恨。

2.
我抬眸看著岑心玥,冷冷一笑:
「姐姐怕我愛上仇人,我又何嘗不擔心姐姐貪圖顧家的富貴。
「既然都是爹娘的女兒,要起誓,咱們姐妹應該一起才對。
「如此,也算不辜負江伯父這麼多年為我們籌謀出來的路子。」
岑心玥沒想到我竟懷疑她複仇的決心,立刻火冒三丈。
「岑心寧,你甚麼意思?我像是那種人嗎?
「我對爹娘的孝心天地可鑒,根本不需要靠發誓來證明。
「這輩子不殺了仇人,我決不罷休。」
我撇了撇嘴:「所以,你敢發誓嗎?」
岑心玥一愣,眼眶倏地紅成一片,仿佛立刻就要落淚。
江伯父見狀,急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倆都是好孩子,怎麼昨天還同仇敵愾,今天反倒跟自己人置氣了?」
我看向江伯父:
「不是我有意跟姐姐為難,實則是姐姐說的對,我們此去顧府,從此便要睡在仇人兒子的身邊,若是意志不堅,仇報不成,反倒會枉送性命。
「在爹娘靈前發誓,一來銘記自己的仇恨,二來是約束自身。
「最重要的,我們是一起出嫁,若是其中一個變節,豈非害了另外一個?」
江伯父一聽,恍然大悟,當即反過來勸岑心玥發誓。
岑心玥只能壓下不悅,對著爹娘的牌位跪下去。
她剛舉起右手三根手指,我便搶先一步道:
「既然要發誓,就別發一些虛無縹緲的,往後自己也容易鑽了空子。這誓言,須得越毒越好。」
岑心玥被戳中心事,臉色氣得漲紅,礙於養父母在場,她不願意示弱,便朗聲起誓:
「我岑心玥往後若是愛上仇人之子,忘記爹娘的血海深仇,就讓我面容盡毀,手腳盡斷,腸穿肚爛,猶如一灘爛泥飽受世人唾罵羞辱後,死無葬身之地。」
她一口氣說完,恨恨地瞪向我:「這總行了吧?」
我心滿意足:「姐姐複仇之心果然堅定。」
隨後也跟著發了同樣的誓言。
很快,迎親的人便到了江府大門。
江伯父江伯母替我們蓋上蓋頭,將我們送上了花轎。

3.
迎親隊伍綿延十裡,聲勢浩大,處處彰顯著顧家的財氣。
岑家被抄後,顧震聲吞了我爹所有的生意份額,搖身一變成為江南首富,又背靠權貴,財勢雄厚,無人敢惹。
江伯父苦心經營十年,才將生意做到了江南,與顧震聲結識。
他知道顧震聲迷信命理,兒子又是讀書人,便將我們姐妹的生辰八字偽造成旺夫登科之命。
顧震聲果然很快上門替兒子提親。
我和岑心玥原本只要有一人嫁過去便可,為了公平起見,江伯父讓我們抽簽。
抽中的是岑心玥。她卻極力游說我和她一起嫁過去。
「我們既然是姐妹,就該共同進退。今天若是顧家求娶的是妹妹,我也定要跟過去的,我絕不會讓妹妹孤身一人涉險。」
聽到岑心玥這麼說,我心裡感動都來不及,哪裡還會猶豫,自然是答應了。
如今想想,岑心玥哪裡是想跟我共同進退。
不過是見不得她自己身陷險境,而我卻留在江家有人庇護罷了。
何況嫁過去顧家,擺明是以身為餌,以後就算複仇成功,也是沒了清白之身,找不到甚麼好人家的。
自然要拖著我一起下水。
「姐姐,你說如果顧少爺當真是傳說中那般芝蘭玉樹之人,你會不會後悔讓我一起嫁過去?」
花轎行到途中休息時,我狀若漫不經心地問了岑心玥一句。
她像被點燃的炮竹一樣蹭地炸了起來。
「夠了,岑心寧,你今天處處懷疑我試探我,到底想做甚麼?
「你當我嫁過去是為了當少奶奶,跟仇人的兒子琴瑟和鳴嗎?
「我是以身飼狼!別說甚麼芝蘭玉樹的顧少爺,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不會看一眼!」
這番話當真是鏗鏘有力,意志堅定。
要不是經历過前世,我差點就信了。

4.
一個時辰後,當蓋頭被揭開的瞬間,岑心玥猶如雷擊一般,神魂出竅,只剩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眼前那張臉。
她沒想到,陰狠毒辣的顧氏夫婦,竟會生出這麼一個溫文ţū⁴爾雅的兒子。
顧子淵周身的氣質的確和顧震聲不同,他從不涉足家裡的生意,一心只讀聖賢書,立志要考科舉,當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顧子淵見到她怔住,不禁笑了出來,滿臉的溫柔。
滿堂賓客也跟著起哄,揶揄起新娘子來。
顧子淵立刻將岑心玥護到了身後,求賓客留情,然後便讓丫鬟趕緊扶著少夫人回房。
離開的時候,岑心玥絆了一跤,整個身子都是軟的,站都站不住。
當晚,顧子淵自然是宿在岑心玥的房裡。
他原本就不想娶妾,只是父母之命難違,拜堂成親後便沒有再和我多說一句話。
但想到我和岑心玥是親姐妹,還是命下人來知會了一聲。
又撥了兩個丫鬟過來伺候我,被我安排在院子外頭做差事ťůₘ。
屋裡我只留下了江家跟過來的竹影。
我將一包藥材交給竹影,讓她明天天不亮便熬上,我醒來便有用。
竹影是江伯母特意指派給我的,知根知底。
她看著手裡的避子湯藥材,不明所以:「這是要熬給大小姐服用的?可大小姐不是也帶了避子湯嗎?」
是啊,就是因為我和岑心玥各自都帶了藥材,再加上頭兩年她一直沒有身孕,所以前世我才會以為她一直服著避子湯。
萬事無絕對,誰知道這一世她會不會很快就有身孕呢?
還是要及早防範。

5.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岑心玥的院裡等候。
顧子淵每天天不亮便要起身讀書,但昨夜是新婚,自然要多體貼妻子一會兒,便晚了半個時辰。
他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院子裡站了有一會兒了。
「見過夫君。」
他似是有些尷尬,愣了愣,還是朝我走過來。
「你怎麼過來了?」
「新婦嫁過來第一天,要向公婆請安敬茶,我等姐姐一起。」
「我都給忘了,你怎麼不差人進去通報一聲?」
「昨晚是洞房之夜,姐姐想必沒有睡好,我想著公公婆婆應該也會體諒,便沒有催促。」
顧子淵莞爾一笑:「我不是說爹娘,我是說你,等久了不累嗎?」
說完,便讓丫鬟去叫醒岑心玥,自己則去了書房。
待他走遠後,我才從竹影手裡接過藥盅,徑直走進了房間。
岑心玥正對鏡梳妝,臉上的笑容蓋也蓋不住,滿面春風。
服侍在她身邊的卻不是江家帶過來的蘭香,而是顧夫人指過來的春桃。
不知春桃說了甚麼,岑心玥突然羞得滿臉通紅,作勢要打她的樣子。
見我突然進來,岑心玥嚇了一跳,立刻板起臉,讓春桃先出去,然後才起身迎向我。
第一句話便是訴苦:「心寧,原來和仇人同寢共枕是這種滋味,我昨晚一夜都沒有睡,滿腦子都在想爹娘。」
我淡漠地看著她:「姐姐真是受苦了。」
岑心玥掏出帕子擦淚:「我受苦有甚麼要緊的,只是沒想到這種感覺如此難受,早知道,我的確不應該讓你嫁過來。」
「你若是後悔,趁著還未圓房,或許我可以求夫君放了你。」
「畢竟他原本也是不想納妾的。」
上輩子聽了這話,我還以為岑心玥當真備受煎熬,心裡難過得不行。
想著姐姐的清白都沒了,我怎麼能獨善其身,又怎麼能讓姐姐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於是便主動接近顧子淵,沒過多久,顧子淵便順理成章留在我房裡過夜。
岑心玥得知後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罵我不知自愛,竟爬上顧子淵的牀。
我卻以為她心疼我沒了清白,往後更是對她言聽計從。
我早該看出來的,從頭到尾,她都只怕我搶了顧子淵罷了。
「姐姐放心,我永不後悔,堅決不走。」
我湊近岑心玥,一字一頓地說,她瞬間臉色陰沉,卻還țŭ̀₈不死心,擺出長姐的架子道:
「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年紀小,也幫不上我甚麼忙,留在這裡,除了白白送掉身子,還有甚麼用處?」
我當然有用處。
而且還是大用處呢。
我不動聲色地將那碗避子湯推到岑心玥面前。
「姐姐是自己喝了這碗藥呢,還是妹妹我幫你灌進去?」

6.
岑心玥瞬間臉色劇變,眼睛朝我瞪過來:「你甚麼意思?」
我不慌不忙解釋:「怕姐姐你覺得苦,不肯喝,想幫你一把。」
岑心玥哪裡會信我的說辭,篤定我是不信任她,立刻哭哭啼啼起來,大喊委屈。
「昨晚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個晚上,天知道我經历了甚麼樣的折磨。
「我以為見到唯一的親人,會得到些許安慰,結果你就是這麼懷疑我的?
「枉我還心心念念要把你從這個人間地獄裡救出去,我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她越說越氣,抽抽噎噎的,好像連自己都信了這套說辭,萬分委屈似的。
我卻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等她哭完了才開口:
「避子湯必須在行房後六個時辰內喝下,才能保證萬無一失,這一點你很清楚吧?別浪費時間了。」
見我不為所動,岑心玥憤恨地把臉別開:「我早已經喝過了。」
我也不跟她爭辯,張嘴喊蘭香來對質。
岑心玥突然發了瘋,把那碗藥狠狠掃向地面,破口大罵:「你憑甚麼管我?我才是你姐姐,我做甚麼自有分寸,輪得到你來盯梢嗎?」
「是我吩咐蘭香不必熬這個藥的,以免第一天就打草驚蛇,壞了我們後續的大計。
「再說了,懷孩子哪有這麼容易,一次兩次不喝有甚麼打緊的,何必這麼較真?」
說完,她站起身來大喊春桃,然後快步走出門去給公婆請安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內心如墮冰窟,寒到了極致。
我早知道她會推諉,不肯喝藥,卻沒想到,她寧願打翻藥碗,跟我翻臉,也要避過這碗藥。
不過跟顧子淵同房了一個晚上,她的變化竟翻天覆地。
竹影走進來,看見滿地的藥碗碎片,皺了皺眉:「二小姐,要不要重新再熬一碗?」
我搖搖頭:「不必了。」
她想懷顧子淵的孩子,那就讓她懷。
反正就算懷上,這一世她也休想再生下來了。

7.
進門後接連一個月,顧子淵都只在岑心玥的房裡過夜。
倒不是他刻意冷落我這個妾氏,而是岑心玥以我年紀小為由,求顧子淵緩兩年再與我圓房。
顧子淵聽了,也覺得這是應當的,便答應了。
岑心玥見我暫時威脅不到她,又開始扮演起好姐姐:
「縱使你對我再無禮,再不信任,你總是我妹妹。
「只要我在顧家一天,我便會護著你,不讓你吃虧。
「待我們報仇成功那天,你依然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到時候,姐姐一定再為你找個好人家。」
可怎麼報仇,接下來該做甚麼,她卻說不出來。
只讓我耐心等待:「這才剛進門沒多久,急甚麼?待我們摸清了顧家的情況再說。」
岑心玥所謂的摸清顧家情況,便是每天去書房為顧子淵紅袖添香,夜裡替他燉補品補身。
她每天總是一大早去服侍婆婆秦氏洗漱,端茶倒水,連倒痰盂的活兒也搶過去做。
「身為兒媳,服侍婆婆難道不是應分的嗎?」
若不是跟顧震聲男女有別,她大概還會給公公倒夜壺。
她如此用心伺候顧家一家子,自然越來越得寵,就連下人也因為可以少幹點活兒而對她感激不已。
反觀之下,我這個小妾就跟死了一樣,毫無存在感。
竹影面露隱憂:「大小姐怎麼越來越像顧家的人了?」
上輩子竹影也跟我說過這句話,可那時我全心地相信著岑心玥,還以為她是想取信敵人後再趁機搜集顧震聲的把柄,便沒有理會。
後來有一天夜裡,蘭香不小心溺斃在顧府的池塘裡。
岑心玥悲痛欲絕,我又讓竹影過去伺候。
結果沒過多久,竹影也離奇地死了。
岑心玥信誓旦旦地說,定然是竹影不謹慎,窺見了顧震聲夫婦的甚麼把柄,才慘遭殺身之禍。
我信了她,從此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我對竹影吩咐:「你去跟蘭香交代一聲,讓她切莫心急,做好分內之事即可,千萬不要得罪我姐姐。」
好在岑心玥為了蒙蔽我,每次與顧子淵同房後,都會讓蘭香去熬避子湯,然後再將湯藥倒進她窗臺邊的那盆花裡。
我每次靠近都能聞見,卻只裝作不知。
我這個姐姐心狠手辣,只有暫時順著她,才是上上之策。
竹影走後,我收拾了下心情,去找岑心玥。
今天難得顧子淵出門會書友,她樂得清閑,便讓我去陪陪她。
我才剛坐下,連茶都還沒顧得上喝,岑心玥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
「妹妹,這段時間我仔細觀察過了,顧震聲夫婦都挺好相處的,顧家上下也都是些良善之人。
「你說當年父親通敵賣國的事,會不會不是被冤枉的?」

8.
大概也知道這番言論有多大逆不道,岑心玥說完,立即又改口,笑嘻嘻道:
「我跟你開玩笑的,逗逗你呢,你看你,臉色都變了。
「我怎麼可能懷疑爹娘的清白呢。
「那不是成了不孝女嗎?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她面無愧色地說,可我剛才分明看見她眼裡閃過的希冀,她是發自內心想從我嘴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
爹娘死的那年,我才五歲。
對很多人來說,五歲的記憶大概已經久遠到糢糊,甚至消失。
可我永遠不會。
我記得爹娘被問斬那天,顧震聲作為告發的功臣一同去刑場監斬。
爹娘的頭顱落下來的時候,他像是多年夙願得償一樣,爆發出了笑聲,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地上,傳進了我的耳朵裡,刺痛我的耳膜。
秦氏則帶了幾個風水師,聲稱一場故交,為我們滿門斂葬,盡最後一點心意。
實際是將我們全家葬在絕地,周圍以符咒封印,要我們即便死了,魂魄也無法逃出去找他們算賬。
江伯父說,從未見過如此歹毒之人,他原本還不敢肯定是顧家陷害,可看到他們的所作所為,一切已經不言而喻。
這麼多年,我和岑心玥日日夜夜溫習這些細節,讓仇恨在心裡穩穩紮根。
不成想,進顧家才一個月,她便已經將這十年的努力連根拔起。
好,真是好啊。

9.
她敢這麼問我,無非是覺得當年我還年幼,記不得事。
那我就順著她的意,看她想做甚麼。
我沉思了下,道:「其實當年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不過江伯父說,是顧家害了咱們家,那應該不會有錯吧。」
「江伯父能知道甚麼?咱家出事的時候,他還遠在邊關,不過是憑著風水師的話,就斷定顧家害了咱們家,也太輕率了。」
「可是顧震聲巴結了九王爺。父親說過,九王爺狼子野心,不是好人,顧震聲替其賣命,不就足以證明他也不是甚麼好人嗎?」
「九王爺權勢滔天,誰活得不耐煩跟他對著幹?要我說,顧震聲才是識時務者,要是爹當年巴結一下九王爺,說不定咱們就有靠山了,也就不會家破人亡了。」
「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沒忍住,大笑了起來。
岑心玥頓時有些心虛:「你笑甚麼?」
我笑江伯父含辛茹苦養我們十年,在她眼裡倒成了顛倒是非的小人。
我笑爹不肯與權貴沆瀣一氣欺壓百姓,在她看來,卻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反問她:「姐姐還記得當日在爹娘牌位前發了甚麼誓嗎?」
岑心玥愣了下,似乎才想起來這樁,立刻辯解:
「這是兩碼子事,你不要混淆視聽好不好?
「我猜測當年的事另有隱情,難道就代表我喜歡顧子淵嗎?
「我只是怕報錯了仇,讓爹娘九泉之下再背上幾條人命,那只怕在地獄裡永生永世也贖不了罪了。」
話到此處,我已經全然明白。
在她心裡,早已替爹娘定了罪。
他們就是通敵賣國,如今正在地獄裡受罪。
而顧家是徹頭徹尾的好人,不僅沒有陷害過岑家,還被江伯父顛倒是非,蒙上不白之冤。
岑家和江家到底是造了甚麼孽,養出這麼個白眼狼?
血液在我身體裡沸騰,我要是還忍的住,那我就白白重生這一回了。
我揪住岑心玥的頭髮,將她拖到牀邊,把她的頭狠狠按進盥洗的水盆裡。
她瞬間呼吸不上來,拼命掙紮,可頭剛抬起來,便又被我按了回去。
幾個來回,她已經臉色煞白,眼珠子往上翻。
最後靠著求生意志,她用盡力氣推倒水盆架子,才總算從我手上掙脫。
她一回身,我順勢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爹娘打的,不是你犯的錯只值這麼多,而是念在你是爹娘的女兒,我饒你一命。
「如果你再敢拿爹娘的清譽替仇人洗白,我會讓你知道,誓言是怎麼應驗的。
「不用老天爺親自來收你,我自會代勞。」

10.
我離開時,岑心玥用恨毒了的眼神死死盯著我。
我知道,她絕對不會咽下這口氣。
原本我不撕破她的真面目,我們姐妹還可以假裝為同一個目標奮鬥。
可現在,她無法繼續在我面前偽裝下去,那就只能跟我為敵了。
幾天後,我在廚房送過來的點心裡用銀針試出了毒。
竹影大驚失色:「不可能,點心是我盯著廚娘做的,怎麼會有毒?」
我反問竹影:「面粉和糖呢,廚娘都能親手做嗎?」
竹影恍然大悟,不禁悲從中來:「大小姐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卻見怪不怪。
前世岑心玥殺了我後,修書一封給江伯父江伯母,說我突然病故,打算將此事就此揭過。
江伯父自然不肯,不顧一切找上門來要弄清楚我的死因。
卻被岑心玥指使人半道截住,拖到暗處狠狠打了一頓,身受重傷。
岑心玥找到江伯母,威脅她如果不離開江南,就把她和江伯父都殺了。
江伯母不得已,只能帶著江伯父回到邊塞。
二老至死都含著一口怨氣,恨自己沒有早點看清楚她的為人。
岑心玥不是變成這樣,而是本性如此。
只是沒遇到顧子淵之前,她是一只井底之蛙,整個世界只有複仇,沒有機會露出真面目罷了。
遇到顧子淵之後,那口井成了顧子淵,誰想將她從其中撈出來,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反咬其一口。
她對我下毒,固然是想直接除掉我。
若除不掉,就等於正式宣戰,跟我從此劃清界限了。
我簡直求之不得。
我唯一的顧忌就是和她之間的血脈親情。
一旦斬斷,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11.
從這天起,我和岑心玥維持著人前客氣,人後互不往來的關系。
對於下毒的事,也彼此心照不宣。
過往岑心玥還會讓蘭香熬避子湯蒙蔽我,如今幹脆也不裝了。
她告訴蘭香,她已經調查清楚,當年的事顧家是清白的。
讓蘭香自己選擇,是繼續跟著她,還是去跟我走一條不歸路。
蘭香絲毫沒有猶豫,當晚便搬到了我這裡。
她在江家盡心伺候岑心玥十年,卻在進顧家第一天,就被岑心玥支到了院子裡做雜活。
除了平日裡送避子湯的時候,其他時間,她連岑心玥的面也見不上。
她早看出岑心玥變了節,只是不肯相信,總還盼著那是故意掩人耳目。
如今聽到岑心玥推翻所有事情,還對我下毒,她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蘭香看向我,眼神犀利:「二小姐,我們不能留她了。」
我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殺了岑心玥簡單。
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不將她扒層皮再處死,難消我心頭之恨。

12.
沒過多久,城外法華寺有香客捐錢辦了一場法會。
聽聞是家中有考生,所以以此祈福。
秦氏得知,自然不甘人後,也想去大辦一場。
畢竟顧家是江南首富,比捐香火,誰能捐的過。
我立刻主動請纓,想要負責這件事。
岑心玥當著秦氏的面教訓我:「平時伺候婆婆不見你勤快,如今要去捐錢,你倒是上趕著了,不會是想中飽私囊吧。」
自從岑心玥下毒後,我加強了防範,她幾次想再害我,都沒有成功。
如今她所有的希望只能放在顧震聲和秦氏身上。
只要討得他們開心,讓他們對我心生不滿,我遲早會被趕出顧家大門。
我垂眸,沒有辯駁岑心玥的話。
秦氏見狀,以為我心虛,自然更不會給我機會。
她拉著岑心玥的手:「還是交給你,我才放心。」
岑心玥將事情辦得很妥Ṫú⁺帖,親自去法華寺聯繫了住持,商定了法會的用度以及香油的數目。
一切細節落到文書之上,由住持簽字,絕無謀私的可能。
秦氏對她滿意得不得了。
到了舉辦法會那天,秦氏只帶了岑心玥一同前去。
馬車剛走,我讓竹影和蘭香拿出準備好的給神佛的供品,也跟著出了門。
她們要去的是法華寺,我要去的,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另一個寺廟。

13.
我在寺廟裡待了一天,念完所有經文,傍晚才回到顧家。
一進門便見裡頭亂成了一鍋粥。
顧震聲手裡捏著一封信,臉色鐵青,不知跟顧子淵商量甚麼。
見我進門,他陡然發怒:「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思在外面閑逛?」
我急忙上前詢問出了甚麼事。
顧子淵臉色慘白:「我娘還有你姐姐,出事了。」
秦氏和岑心玥在法華寺祈福完,循例江貢品布施給流浪的乞丐。
可今日的乞丐數目卻不知為何比平時多了許多,一下子便把她們倆團團圍住。
顧府的小廝和護院雖然就在不遠之處,但誰都沒想到那群乞丐中藏著別有用心的綁匪。
等到他們發現不對勁,驅散那群乞丐,秦氏和岑心玥已經不見了。
顧震聲手中的信便是那群綁匪送來的勒索信。
他們揚言,若是顧家敢報官,便等著收屍。
顧子淵說完,才問我:「你今日去哪裡了?」
我紅著眼眶道:「婆婆和姐姐不肯帶我去法華寺,我便想著自己找個廟為你祈福,早知道我應該厚著臉皮跟過去的。」
顧子淵駁道:「你說甚麼傻話?你要是跟著一起,如今就是三個人出事了。」
他如釋重負一般:「幸好你沒去。」
說話間,顧震聲那邊已經定下主意。
「不能交贖金。」
「也不能報官。」

14.
當晚,顧家父子大吵了一架。
綁匪勒索十萬兩白銀,顧震聲雖然拿的出來,但他怎麼可能舍得?
一個人老珠黃的妻子,一個剛過門不久的兒媳婦。
兩個女人,就想要走他半生辛勞所得,做夢。
他也不想報官,誰知道秦氏和岑心玥在綁匪窩裡遭遇了甚麼。
報官,豈不是讓全城的人看他顧震聲的笑話。
「這事全怪江玥行事招搖,搞得如此大陣仗,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顧家有錢似的。你娘也一樣,我看她就是活該。」
「爹,你怎麼能這麼說?娘和阿玥也是為了我,為了我們顧家。」
「那就更不能交贖金了,這分明是有人想掏空我們顧家,玩這種伎倆,我才是祖師爺,他們還嫩著呢。」
「那難道就不管娘和阿玥的性命了嗎?」
「不管又如何,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大不了你把江寧抬為正妻,也算是她們姐妹一場的情分。」
顧子淵看著父親,大失所望。
他原以為自己的父母是恩愛夫妻,以為父親這麼多年連個妾氏也沒有,是因為心中只有母Ṱű̂⁵親。
沒想到卻連這點錢都舍不得。
顧震聲大笑起來:「你以為我不想?你去問問你娘,當年害死我多少個小妾?
「我是不想把顧家祖宗十八代攢下來的福份都折沒了,才決定從此不納妾的。
「我容忍她這麼多年,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就算是不贖她,她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顧子淵一聽,轉身便奪門而出。
顧震聲知道這個兒子的心性,跟在後頭追出來,吼道:「你也不用想著報官,我早跟府衙打好招呼了,這件事他們不會管!」
顧子淵雙眼通紅,回身看向父親,滿臉悲痛。
「不必勞煩你了,我自己會去救她們。」

15.
衙門果然拒絕了顧子淵的求救。
那封勒索信在顧震聲手中,沒有勒索信,衙門便不斷推搪,讓顧子淵不要拿報案開玩笑。
顧子淵又去找了顧家商行的掌櫃們。
可沒有顧震聲的許可,掌櫃們哪敢把錢交出去。
顧子淵四處碰壁,最後只能去了江家。
他沒有想到,我早已在江家等著他。
我將一個盒子推到他面前。
顧子淵愣了下才打開,瞬間傻了眼。
盒子裡頭躺著幾大曡銀票,粗略估計,至少有兩萬兩。
他詫異地看向我。
我低聲說:
「江家沒有顧家的財力,我爹湊來湊去,也只有這麼多了。
「我想,匪徒是求財,也不願意空手而歸吧。
「不管如何,先帶著這些錢去救婆婆和姐姐,能救一個是一個。」
顧子淵握住我的手,眼裡盈滿淚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隔天,顧子淵直接從江家出發去交贖金。
江伯父堅持要陪他一起去:「我經商多年,也認識一些道上的人,關鍵時候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顧子淵心亂如麻,自然同意。
兩人走後,我也從江家出發。
留宿娘家一晚,就是為了方便今天出門。
我帶著竹影和蘭香乘上馬車,抄另一條道出城,一路往法華寺的方向而去。

16.
顧子淵去的地方,不會有甚麼綁匪在等他。
劫走秦氏和岑心玥的人,也不是真的綁匪。
是江伯父從城外僱的一群乞丐。
這些人常年吃不飽穿不暖,靠著跟別人搶食過活,反倒有不怕死的勁頭。
江伯父承諾他們,只要把秦氏和岑心玥劫走,便許他們每人一間瓦房,幾畝良田。
他們一聽,自然是拼了命地去做。
就算顧家報官,誰又會想到,綁人的是真正的乞丐呢。
衙門只會往山匪和顧家的競爭對手處追查,斷不會查到乞丐頭上
秦氏和岑心玥從頭到尾根本沒有離開法華寺所在的那座山。
顧子淵去的卻是另一個地方,到了那,會有字條提示他放下贖金。
而我要做的,是「收錢放人」。
只不過,錢不夠,人自然也不可能完整。

17.
遮住眼睛的布條被扯開的瞬間,岑心玥如遭雷擊,神魂俱喪。
對她而言,沒有甚麼比被綁後見到我出現在她面前更糟的處境了。
因為她意識到,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她驚恐地看著我,試圖求饒,可嘴裡早已被塞了木頭,說不出話來。
只能不住地往後挪動。
我俯視著她,像在看一只螻蟻。
「現在知道害怕了?之前下毒的時候,你不是很有勇氣嗎?」
我舉起鐵棍,一棍揮在她的左腿上。
她登時嘴裡溢出哀嚎,幾乎痛暈過去。
「江伯父查了這麼多年都沒有結果的事,你進顧家一個月就弄清楚了?」
我再次舉起鐵棍,一棍揮在她另一條腿上。
這次她挪不了了,只能躺在地上抽動身體。
「爹娘生你養你,你為一個男人背叛他們?
「我和你相依為命十幾年,敵不過顧子淵的一夜溫柔?
「蘭香伺候你十年,你連她被春桃欺淩都不知道,她渾身是傷全是拜你所賜。」
每說一句,我便揮下一棍。
等到說完時,岑心玥已經四肢盡斷,疼暈了過去。
我用水潑醒她,取下她口中的木頭,她一睜開眼竟還狂妄叫囂:
「岑心寧,你敢這麼對我,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夫君馬上就會找到我,他一定會把你千刀萬剮。
「我等著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還差一張嘴。
我拔出短刀,在她張口的瞬間插了進去,刀柄一轉,切斷了她的舌頭。
隨後從灶臺下取出一塊木炭,塞進她嘴裡。
濃煙從她嘴裡逸散出來,混著血液,黑紅黑紅的,還怪好看。

18.
那天,顧子淵等到了秦氏和岑心玥被送回去。
結果卻比見到她們的屍體還要難過。
秦氏被戳瞎眼睛,削去雙耳,雖然還能聽見些許聲音,可又能如何?
她風光了大半輩子,前呼後擁,晚年卻只能活在一片黑暗中,去哪都得由人攙扶。
岑心玥就更慘了。
四肢骨頭被打碎,舌頭被割去,喉嚨被火炭灼燒過,即便治好,也是個只能躺在牀上咿咿呀呀的廢物了。
唯一慶幸的是,除了這些外傷,她們並沒有遭遇其他侵害。
顧震聲見此情形,怨懟兒子:「你不救她們,任她們死了倒還痛快。如今她們這個樣子,簡直生不如死。」
顧子淵怒而反問:「若你願意早拿出十萬兩贖金,娘和阿玥會變成這樣嗎?」
綁匪送回來的信裡說的明明白白,既然交不夠錢,就得付出一些代價。
說明她們原本是可以安然無恙回來的。
顧震聲反駁不出來,氣得拍桌離開。
當晚,顧子淵看完秦氏,又去了岑心玥房裡。
我剛喂岑心玥喝下大夫給的藥,她依然昏Ťü³迷著沒有醒來。
顧子淵坐在牀畔,用手帕細細地幫她擦去汗珠。
他毫無嫌棄之色,哪怕岑心玥此時早已不複花容月貌,臉頰紅腫,雙唇焦黑,他依舊只有心疼。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阿玥就好。」
我沒有說話,放下藥碗,正打算離開,顧子淵又突然叫住了我。
「阿寧,你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我只想照顧她,讓她趕緊好起來,望你諒解。」
我懂他的意思。
岑心玥變成這樣,以後不可能再服侍他了。
一般人順理成章就會直接去小妾房裡了。
但他卻想先照顧岑心玥,不願在這種時候貪戀男歡女愛。
他能如此想,可見是個真正的君子。
「夫君放心,我明白的。我也會好好照顧姐姐的,秋闈在即,你萬要專註才是。」
顧子淵松了口氣,展開笑容,點了點頭。
從房間出來,我內心慢慢生出一絲悲涼。
姐姐啊姐姐,你若沒有變節該多好。
倘若你能一心一意為爹娘報仇,我不是不能成全你和顧子淵的。
他是個好人,我從來沒打算把仇恨牽連到他身上。
我也盼望你得到一個好歸宿。
可惜,你自己生生掐斷了這條路。
與人無尤。

19.
秦氏多年來幫顧震聲打理生意,如今驟然失明失聰,顧震聲肩上的擔子重了不少。
他又素來多疑,不肯完全放權給底下的大掌櫃,只能每天忙得團團轉。
對顧家的生意,我從不好奇打聽,也不過問一句。
只一心打理好家事,照顧秦氏和岑心玥,讓顧子淵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讀書。
顧家出了事,自然有些下人趁機渾水摸魚,我一一揪了出來,發落出府。
偷懶耍滑的,也絕不輕饒。
一句話,有我在,絕不會讓顧家出任何亂子。
顧震聲一個月後才得以喘口氣休息,過問府裡這些日子的情況。
當他看到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賬本,還有敲打得規規矩矩的下人,不禁對我刮目相看。
從前岑心玥也幫著秦氏料理家事,但為了體現自己的孝心,往往是做甚麼都要問秦氏。
與其說是打理家事,倒不如說是個給秦氏打下手的。
顧震聲沒想到,我卻一個人便操持起了整個家。
我不敢居功,說竹影和蘭香幫了我許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她們自己拿主意的。
顧震聲連連點頭:「親家公親家母將你們教得很好。」
頓了頓,他想到甚麼似的,突然問我:「你想不想學做生意?」
我一臉愕然:「我?」
顧震聲點頭:「既然竹影和蘭香能幫你打理家事,你就把府裡的事交給她們。從明天起,你到顧家商鋪幫忙。」

20.
顧震聲將秦氏負責的幾家商鋪交給我打理。
這些商鋪都有掌櫃看著,沒甚麼大事一般不需要我拿主意。
顧震聲讓我先學著看賬,若有大事拿不定主意,再去問他便是。
商鋪那些掌櫃見我取代了秦氏的位置,對我畢恭畢敬,唯命是從,甚至有一絲懼怕。
想來秦氏從前對他們必定極為苛刻。
我一改秦氏往日的作風,給與他們充分的信任,即便他們犯錯,只要不是甚麼大錯,我便一力承擔。
再加上我凡事親力親為,不辭辛苦。
沒多久,這些掌櫃對我的態度便從畏懼轉為折服。
商鋪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生意也越來越好。
顧震聲見我如此有天分,有意將更多鋪子交給我打理。
便勸顧子淵趕緊將我抬正。總不好讓人覺得,顧家是個小妾在當家做主。
顧子淵卻擔憂岑心玥的病情。
她醒來以後一直情緒很激動,每次見到他便渾身抽動,一雙眼睛圓睜,頭不住地磕在牀板上。
怕她傷到自己,他只能讓大夫在她的藥裡加一些安神的成分。
他想,岑心玥是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一個廢人的事實吧。
換做誰,誰又能接受呢?
他怕如果將我扶正,岑心玥會失去生存的信念,說不定會真的自裁。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我去找了顧震聲。
我只告訴了他一句話:「有姐姐在一天,我絕不為妻。」

21.
顧震聲沒再勸顧子淵扶正我。
顧子淵知道我做的事後,對我更感到虧欠。
我安慰他:「你不是答應過姐姐一個兩年之期嗎?如今才過了半年,何須著急呢?有甚麼決定,等兩年到了再說也不遲。」
顧子淵怔住,眼底的情緒漸漸濃重起來。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阿寧,我答應你,兩年之期一到,我定不會再委屈你。」
我點點頭。
還有一年半時間,足夠了。
丹桂開遍的時候,顧子淵終於等到了秋闈,一舉在鄉試中奪冠。
隔年春闈更是一路過關斬將,高中進士,名列前茅。
顧子淵將這一切歸功於我的照料:「阿寧,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我。」
顧震聲大喜過望,對我再無半點質疑,視作自己人一般看待。
還邀請了江伯父江伯母到顧家,一同慶賀。
當晚,顧子淵喝了不少,醉醺醺的時候,我將他扶回了他房間裡。
燭光下,他的臉泛起微紅,目光深邃地看著我:「阿寧,我做到了,我終於可以當官了。」
我捏著帕子替他擦汗:「你為何一定要考科舉?」
顧家是江南首富,他這一生即便打斷腿甚麼都不做,也是衣食無憂。
何必要千辛萬苦的讀書呢?
「正是因為我甚麼都不缺,我才要當官。
「這世上有太多初入仕途時一心想為百姓多做點事的好官,卻被權貴威逼利誘,最後不得不與之同流合污。
「我去當官,起碼那些人用錢利誘不了我,反過來還會因為我出身商賈,不敢在我面前玩弄手段。」
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想起前世的後來,顧子淵當了父母官,果真實現了承諾,明察秋毫,為民請命。
若十年前我爹娘在時也有這樣的父母官,也許他們就不會枉死。
逝者已去,生者總要為他們做點甚麼。
雖然晚了十年,能等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讓仇人伏法,也足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了。
我看向顧子淵,他已經沉入了睡眠。
我輕聲道:「睡吧,做個好夢。」
畢竟這樣安穩的覺,他很快就無法擁有了。

22.
以顧子淵在春闈中的名次,他本可以入翰林院為官。
可他卻求了恩旨,去地方上任。
顧震聲雖然很不高興,但想到兒子在地方上若做出功績,也可以調回京城,到時官途會更加順暢,便也不再多說甚麼了。
朝廷任命下來那天,我去了岑心玥房裡。
「姐姐如今是五品知州的夫人了,開心嗎?
「顧少爺當真是情深義重,即便去江陵府上任,也想帶你一同過去,好照顧你。
「但他是一州父母官,日理萬機,怎麼能被一個廢人拖累呢?
「所以我已經決定留下照顧你,好讓他安心赴任了。」
岑心玥聞言,無法動彈的身體又開始抽動起來,雙眼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這是當然的了。
她這些日子躺在牀上生不如死,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顧子淵不離不棄的深情。
每次見完顧子淵,她都會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好好喝藥,好好吃飯。
她大概心裡還在想,說不定自己有一天可以複原過來指證我的罪行,東山再起吧。
如今我卻要將她跟顧子淵分開,等於是要斷了她的生路。
她怎麼可能不憤怒?
我看著她眼睛裡漸漸跳出來的血絲,慢慢笑了起來。
「原來姐姐不願意離開顧少爺,放心,姐妹一場,我絕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既然你想跟在顧少爺身邊,那我唯有想辦法讓他去不了江陵府了。
「不容易啊,我們姐妹終於有一次是殊途同歸的了。」
岑心玥神情驟然驚恐,她意識到我想要做甚麼,發了瘋一樣地在牀上扭動,嘴巴拼命張合,卻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氣聲。
我視若無睹,起身朝門口走去。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我沒有回頭。
一切都不可能回頭了。

23.
顧子淵赴任江陵府這天,知府及本地不少官員都前來相送。
顧震聲這麼多年使了不少銀子,跟官府自是交情匪淺。
為了讓江南所有百姓知道他兒子當了官,他更是鋪開十裡粥棚,讓百姓一路目送顧子淵赴任。
就在鑼鼓喧天、萬眾狂歡的時候。
一個莊稼漢突然沖了出來,攔在知府和顧子淵的面前,跪了下去。
「青天大老爺,救救小民吧。
「有人以小民全家的性命要挾,讓小民帶來這份東西。
「求青天大老爺受納。」
知府一聽,立刻命師爺去接。
卻沒想到,莊稼漢手一縮,聲音也顫抖起來:
「那人說的青天大老爺Ťŭ⁹是……是他!」
他指向了顧子淵。
顧子淵此時還以為,當真有人伸冤無門,所以才不得不冒險求助於他。
立刻便將莊稼漢手裡的賬本接了過去。
卻沒想到,隨著目光掠過每一行字,他臉上的血色也跟著寸寸褪去。
最後看完,他已經整個人搖搖欲墜。
顧震聲見情況不對,想來攙扶兒子,卻被顧子淵狠狠推開。
他眼睛猩紅地大吼:「別碰我。」
我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終於落下。
我知道,顧子淵不會讓我失望了。

24.
被埋在地底的火種生生不息,攀爬多年,於地面上滋出星火。
借著春風的勢頭,燎去掩蓋的枯枝腐葉。
火燄熊熊燃起。
真相的土壤終於重見天日。
三天後,顧子淵一紙舉告狀遞去府衙,揭發雙親多年來為九王爺販賣私鹽、偷運貢品、貪沒災糧的罪行。
當顧少爺的這麼多年,他從未過問顧家的生意。
卻在三天之內,雷厲風行地查遍所有商鋪和倉庫。
他知道無姦不商,父母能做到江南首富,不可能完全清白。
他當官,就是為了能震懾他們,讓他們不至於越陷越深。
卻沒想到,他們早就已經完全沒在泥潭之中了。
不僅如此,他還在顧震聲的書房中找到當年他陷害首富岑家,誣陷其通敵賣國的證據,也一並送去了府衙。
此事一出,朝野震驚。
有人狼子野心,欲壑難填。
有人卻在親情和國法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25.
顧震聲夫婦被捕那天,是顧子淵親自陪著知府前去抓人的。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日盼夜盼兒子高中當官,以為顧家從此可以既有錢又有權,卻反過來作繭自縛。
他們憤恨地辱罵兒子忘恩負義,不配當顧家子,死了下地府也無顏見祖宗十八代。
顧子淵站在知府身邊,任憑他們罵著,全程沒有看父母一眼,神情如鐵,堅硬冰冷。
只有風偶然吹過時睫毛的微微顫動洩露了他的情緒。
那底下的眼眶早已紅了。
沒過多久,刑部的批文下來。
顧家家產全部抄沒,顧震聲夫婦斬首示眾,九王爺押送回京由天子處置。
鑒於顧子淵大義滅親,天子甚為欣慰,不僅法外開恩,不予連坐,還將他的任命調至禦史臺,勉勵他不忘初心,為國為民,鋤姦懲惡。
顧震聲在牢獄中得知此消息, 仰天長笑,笑著笑著突然沒了聲嚮。
待獄卒前去查看時,才發現他早已氣絕身亡。
秦氏大喊蒼天,也跟著撞牆而去。
倒是替府衙省了一筆劊子手的費用。

26.
顧子淵去京城赴任的那天,我去渡口送他。
我將自己是岑家後人的事和盤托出。
他並不吃驚。
「那個賬本如此清楚,一定是對我們顧家生意了如指掌的人才寫的出來。
「顧家的生意,除了我爹,最清楚的就只有你了。
「那位大哥攔路的那天,選擇將東西交給我而不是府衙,我便猜到, 是你。
「如果是外人, 大可以直接去府衙告發我們顧家,絕不會打草驚蛇。」
果然是後來名揚天下的顧禦史, 甚麼都瞞不過他。
我問顧子淵:「那你知道我為甚麼這麼做嗎?」
他目視前方的濤濤江水:
「你是想看看, 我會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包庇雙親, 毀滅證據。」
「如果我當真這麼做了, 你會怎樣?」
我堅定開口:「我會連你一起殺了。」
他悵然一笑:「所以你不是為了保護我,讓我免受株連, 是怕我成為漏網之魚。」
我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船夫開始呼喚客人登船。
顧子淵走向踏板,就在腳踩上去的那一刻,他突然轉身折回我面前。
「告訴我,我娘和你姐姐被綁的事,與你無關, 是不是?」
這一刻, 我竟然莫名紅了眼眶。
他明明甚麼都猜透了,卻還要不死心地問這一句。
何必呢?
「阿寧, 跟我一起走。」
他緊緊拉住我的手:「我不恨你,是我們顧家欠了你們岑家的。我們重新開始, 忘掉一切, 好嗎?」
我看著他,嘴角漾開一個笑容:
「顧少爺, 你是個君子, 君子與常人的不同,就在於克己修身。
「所以你可以壓下這些仇恨痛苦, 因為你覺得是顧家欠了岑家的。
「但你能克制一輩子嗎?多年以後, 我容顏衰老,你愛意不再, 你能保證不會用今日之事為利器,反過來刺向我嗎?」
顧子淵毫無猶豫:「我能。就像你姐姐, 即便她變成甚麼樣, 我都會對她不離不棄。」
我搖頭:「但我不能。」
我不是君子,也做不到那麼豁達。
將他和顧震聲夫婦割席,已是我生平理智的極限。
我不願往後餘生, 看著他便想起他的爹娘是如何殺害我爹娘, 害我們家破人亡。
我怕倘使有一天, 情分不在,我會毫不猶豫提起刀子紮進他的心口。
岑家就只剩我一個了。
我該好好活著,不能再為了仇恨葬送自己。
「顧少爺, 你我就此別過。」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願君千萬歲,無歲不逢春。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