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洋留學當天,一心求學的妹妹突然反悔,把行李箱扔到我手裡,將我推上了甲板。
她眼神挑釁地望著我,嘴上卻喊著舍不得爸媽,要留下繼承沈氏藥業。
我頓時明白,重生的不只我,還有妹妹。
上一世,我一人繼承沈氏藥業,名利雙收。妹妹卻與我的未婚夫陸子城勾結,被我掃地出門。
船要行駛,妹妹比著口型十分得意:「沈雨棠,這次就等我把你掃地出門吧!」
我不禁冷笑:「真以為沈氏藥業是甚麼香餑餑嗎?」
1
一旁的陸子城搞不清楚狀況,眼看說好跟自己雙宿雙飛的愛人反悔變卦。
在最後一刻,țū́₇自己也下了船。
陸父兩眼一黑,怒不可遏地責問他:
「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難得的機會?你抽甚麼風啊!」
陸子城一言不發,茫然執著地看著沈雨薇。
他父親不過是我家眾多藥店其中一個掌櫃,也就是他長得人糢人樣,讀書成績不錯,討得我父親歡心。
上輩子讓我父親覺得他可以依附,早早地把我和他定下了婚約,企圖未來讓他入贅好撐起沈氏藥業。
可我父母卻不知道,他私下裡跟我那好妹妹沈雨薇早有勾結,打著出國學習新管理方式的名號,和沈雨薇在國外過得快活似神仙。
回來還有甚麼臉皮跟我扯戀愛自由,我可去他的吧!
我渾渾噩噩被推到了船上,看著船離岸,岸上我妹得意地沖我笑著。
父親氣得捂著胸口責罵她,被本來就舍不得小女兒的母親在身前攔下,兩個人爭執一團。
我有些錯愕茫然坐在船板上,隨即反應過來,她也重生了!
上一世,在西藥愈發流行的時代浪潮下,沈氏藥業一落千丈。
國內掀起出國留洋學習新思想新文化的浪潮,沈雨薇鬧著要出國見世面,做新時代女性。
她從小就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寶貝,哪怕這種情況下,父親賣了大部分鋪子,給她找門路托關系,才得到了出洋留學的名額。
又怕她受委屈,拿出大半的家業換成盤纏,還資助了陸子城照料她。
於是,她和陸子城在異國過著快活日子,我一個人卻在國內撐起了僅剩空殼的沈氏藥業。
後來戰火紛飛,很多鋪子更是入出不敷,父母卷走了最後的財產轉身出國找小女兒,卻在路上遭遇海難喪生。
而我有幸資助了一位歸國科學家,受到貴人賞識,一路扶搖直上,最終名利雙收。
等她和陸子城錢花完了,狼狽的從國外回來,她穿著洋裝,挺著顯懷的肚子走進顯赫的沈府。
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姐,你靠著沈氏賺了這麼多錢,竟然自己一個人享受?」
隨後挽著一襲西裝的陸子城,在我面前發表了一連串戀愛自由的言論後,被我叫人扔了出去。
她和陸子城這幾年好吃懶做,兩人無一技之長,過得窮困潦倒,卻堅定地認為是我搶了他們的東西。
聯合我的仇家,給我設局,親手槍殺了我。
……
「姐姐,我一定會撐起整個沈氏,你可要好好讀書呀!」
船逐漸啓航,沈雨薇惡毒又得意的眼神隔著距離,直直地望向我。
我笑了。
那個蠢貨永遠不知道,她放棄的機會是這個時代下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不過現在,這都是我的了。
2
船離岸漸遠,在管家的提醒下,我父母才放棄爭執,想起來我被推到了船上。
母親緊緊拉著疼愛的小女兒,和父親有幾分尷尬心疼地看著船上就要看不清臉的我。
他們心疼的不是我,是塞到行李箱裡的半數家產。
眼見事情再無轉變,兩個人又說了兩句,隨後向我揮了揮手,帶著隨從轉身離開。
我心中毫無波瀾,沒有人比我知道沈氏現在到底處於甚麼狀態。
他們私下裡在小女兒行李箱中塞了半數家產,在我接手全部家業後,發現虧空難以彌補,兩人這才說實話。
那時父親沉默地坐在一旁,面對我焦急的詢問,只是冷聲道:
「到底是女兒家,不中用,遇到點事就知道回家來逼問父母了。」
母親總抹著眼淚說:「棠兒,你妹妹一個人只身去海外,那外國人兇神惡煞的,怎麼能沒錢傍身呢?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知道心疼一下妹妹嗎?」
我被逼得走投無路,去各式銀行借貸,去登報找投資人,低三下四商談合作。
等我再回家,卻發現偌大的沈府竟然被父母賣了!
兩個人拿著家裡最後的財產賣了府邸僕人登上了去往國外的船。
那段黑暗而絕望的日子,历历在目。
沈雨薇還以為自己繼承的是甚麼金窩銀窩,這一次,就讓她跟疼愛她的父母撐起沈氏吧。
我拎起地上的行李箱,猶豫著要不要去撿船票時,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捉住了那張要被風吹走的船票。
我抬頭,來人藍布長衫,斯文眼鏡,在這船上西裝洋服中,格外異類。
等對上那張熟悉的臉時,又不禁輕笑。
「好巧。」
男子有些意外,遞給我船票,又有些局促地問:
「姑娘認得我?」
我接過掌心的船票,搖了搖頭。
「但現下不就認識了嗎?」
留法學生張之儒,上一世,我的摯友和研制出抗生素的科學家。
他輕輕一笑,哪怕衣著樸素,語氣卻不卑不亢:
「是了,在下張之儒,潮州公派生。」
他背後殘陽如血,燦爛奪目。
我眯著眼睛,真心實意地笑了。
「你好,沈雨棠。」
3
出於對小女兒的疼愛,父ṭų⁴母給沈雨薇定的是船上最好的兩間套房,連帶著陸子城這樣的沾光。
眼下陸子城沒登船,我旁邊的房間就空了出來。
於是我在船上找了一圈,在下等船艙找到了張之儒,給了他一個願意搬過去的理由。
「沈小姐,在下還是沒記起,家父有救過你。」
我坐在他對面,他已經糾結這個問題半天了。
「去年 5 月 20 日的外灘抗議游街,您父親被捕入獄,那天他被抓的時候,推了我一把。」
上一世,抗生素研制出來的那天,酒酣耳熱,所有的辛苦沒有白費,我們兩個抱著酒瓶喝了一夜。
他抹著眼淚說,自己終於對得起在游行中慘死的父親,終於對得起學得一身本領。
再三詢問下,我才意識到,原來,早在我尚且年輕之時,就已經受過張家恩惠了。
在那個特殊又有記憶點的一年,大街上到處都是新思想的浪潮。
沈雨薇自幼讀的是西方教堂學校,而我不一樣,我讀的是女德學院。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闖進了學校,為首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闖進教室,怒斥著教我們恭順卑己的老師。
「國之將亡,此等腐朽不堪之思想竟還要傳承下去!爾等休要殘害國家的下一代希望,這世間男女平等,救國人人有責!」
在讀著「以父為天,出嫁從夫,恭淑賢柔,不得反抗」的學堂裡,既然出現了男女平等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老師尖叫,學生惶恐。
我只覺得像甚麼東西掙脫了束縛,急切從心裡往外拱。
那些被壓抑在心底,被戒尺束縛,被頭油糊住,活得像個物件的日子,只有在偷偷翻看妹妹書籍報刊,才會感到隱祕而不公的憤怨,一下子破土而出。
我穿著寬袖長裙,跟在那位張老師的身後,加入了游街的隊伍。
心像有一團火在燒,我高喊著男女平等,高喊著實業興國,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面對巡撫房趕來的警察,那位領我出來的張老師在危難的時候把我推進了一間茶樓。
他動作慌忙,眼鏡掉在地上,被一只黑色皮鞋踩碎。
最後也沒能跟我說一句話。
4
「你也在那場游行裡!」
他面露驚訝,隨即帶上了幾分熱切。
「那是我父親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轉頭又說「但那是我父親的恩情,我還是不能以此住在您的套房……」
正直得過分,
「不白住,你教我洋文禮節,房錢當做報酬,怎麼樣?」
「你現在住的地方不提供電燈,而我旁邊的房間既沒人住,又整晚供電,你我都是要為國家崛起而讀書的人,做大事者,不該拘小節,你說對不對?」
在我再三勸導下,他住進了我隔壁的房間。
張之儒是位好老師,他講起英文悅耳動聽,也不嫌我沒基礎。
這樣在船上漂浮的一個月,等上岸時,我已經能用法語熟練地交流溝通。
我在這一個月才意識到,我登上的這艘船,是駛向未來的一艘時代之輪。
船上既有未來科學家張之儒,也有將來大名鼎鼎的文壇新秀,實業棟梁,建築大師……
所有的人滿懷希望,所有的人鬥志勃勃。
在這個時候,我無比地慶幸,我能成為這一行人中的一員。
除此以外,給沈雨薇備的那份資產,也成了我資助這些未來大佬的基金。
人生是由選擇組成的,但就從此刻,我已經意識到,我將進入的是一個我從未領略過的廣闊天地。
5
我開始接觸那些閃閃發光的思想,我開始打破過去的陳舊,我和其他留學生們讀書創報,我們救國談論,我們苦學知識。
在此期間,我收到朋友托人從國內帶來的信件,大多是父母開口索要那筆錢財,信中語雲:「出國求學,本該自強,不應該靠家中錢財,貪圖享樂……」
一開始還是好言勸告,到後來就變成了謾罵威脅。
我一字未回,不出意外,這個時候沈氏的虧空應該已經補不上了。
上一世,這個時候他們賣了宅子僕人卷錢逃走,留我一個人頂著那巨大的債務。
我那個時候才意識到,為甚麼自小疼愛小女兒的父母卻把沈氏家業改成了我的名字。
我睡在店鋪,被人要賬,被人圍堵,成了整個圈子的笑話,狼狽的樣子被對家拍下,還登了報紙頭條。
最終出於無奈,我把半個沈氏轉讓給了競爭對手宋家抵賬,自己一個人逃到租界尋找機遇。
後來靠著抗生素盈利,才把沈氏贖回來,才有了後面的成就。
沈雨薇對沈氏發達有著執念,她一定至死都不會放棄現在的沈氏。
貧賤夫妻百事哀。
我很好奇,她和向來精致利己的陸子城在這種狀態下,如何齊心協力渡過難關?
一陣皂香,有人站在了我面前。
「雨棠,你要回國?」
我翻動著國內的報紙,頭也不抬地說。
「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張之儒在我身邊坐下。
「比讀書救國還重要?」
我抬起頭看他。
「我們的國家,既需要有人讀書救國,也需要有人去拋頭顱灑熱血,還需要有人做那販夫走卒,廠工廚師,醫生律師。」
「很多東西,是來不及等未來的。」
我記得這個時間點,兩個月之後,前線將會物資短缺,我現在趕回去,還能做很多。
「你難道不會,為此可惜嗎?」
我看著面前的人,他已經不是當初船上那副青稚糢樣,眉眼間多了幾分堅定自信。
可惜嗎?
當然可惜不能同他們一同在這樣好的學堂讀書。
但至少,我已經來過了。
「沒關系,我已經見過了這個美好的地方,學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的家鄉也會和這裡一樣美好。」
我看向他。
「我們並不算分開,我們都為著同一個目標而努力,只不過一個臨時的岔路口,我需要先拐彎而已。」
「張之儒,我會在國內等你研究的好消息。」
他眼神顫動,緊緊地盯著我,隨後猛地轉過頭去,背著我說了句:
「定不負所望。」
6
我回了國,帶著身上僅剩的錢去了租界。
這個時候,法租界的一位大帥新娶的第二房太太格外喜愛格一牌果茶。
當時許多人為了討好這位大帥的枕邊人,投其所好,隨之租界內這個牌子的果茶股票高漲,到後期更是一股難求,其火熱程度甚至超過永安紗廠。
眼下,這只股票的價格剛有漲幅țü⁹,還未被人註意到,我將身上僅有的錢財除去一部分車費,全部投入。
我孑然一身,拎了個小包就回了家。
看著面前沈府的大門,那份難以擱置的恨意才有了實感。
原來這一世,他們並沒有賣掉沈府。
「雨棠回來了!快進來!」
「看看我們家大女兒,總算回來了!」
我被熱情地帶入府中,母親沖我包上瞅了好幾眼,似乎想要說甚麼,又被父親一眼瞪回去。
我一路經過庭院,走到正廳,僕人僅有兩三個,看來那份虧空,對沈ƭųₘ家還是有影嚮的。
我一只腳剛要跨進門檻,一只飛來了茶杯,突然砸在了腳下。
砰——的一聲,四分五裂。
我不動聲色,沖茶杯飛來的地方望去,竟是個一米左右的小男孩。
「呀,乖孫,你這是幹甚麼呀?」
母親見了人,連忙跑過去。
費力地把小男孩拉過來,看著我笑著說:
「燿柏,來,叫姨。」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那好妹妹,這麼早,連孩子都有了。
「孩子的父親是誰呢?」
我母親神情這才有幾分僵硬,父親連忙拉著我坐下,母親叫人把孩子抱走。
「孩子的父親——」
「當然是陸子城!」
我一抬頭,這才看到站在二樓接話的沈雨薇。
她一步步從二樓下來,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似乎在我身上沒甚麼值錢的東西,這才真心實意露了個笑。
「姐姐,虧你有良心,沒花那筆盤纏,既然回來了,就趕緊把錢拿出來,沈氏等著急用!」
我看著面前的人,她依舊穿著洋裝,盡管已經不時興了,臉上抹了脂粉,卻終究比起上一世的順風順水看上去要老了許多。
我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問。
「你和陸子城在一起了?」
似乎她覺得這也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挺直了腰板說:「陸哥哥現在是沈家的贅婿,這幾年,沈家就靠著陸哥哥支持,你既然回來了,把錢交出來,家裡也會留你一席之地的!」
我看向一旁的父母,
「父親,母親也是這樣認為嗎?」
父親冷臉,轉頭不看我,冷聲道:
「你都是學過西方思想的留學生了,難道還執著於跟你妹妹搶男人?心胸狹隘!」
母親抹了把淚,
「你妹妹不容易啊,這幾年要不是她拴住了陸子城的心,咱們偌大的沈府,可要靠誰啊!」
7
原來,無論出國留學的是哪一個,他們眼中,心疼的也只有妹妹。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陸子城,是怎麼撐著那麼大一筆虧空的?
我坐在椅子上,神情淡然。
「錢既給了我,便是我的。」
「左右聽父親母親的意思,這沈家是她沈雨薇的,我訂婚的夫婿也是她沈雨薇的,我一無所有,手裡那筆錢,就當是分給我的家產吧。」
「憑甚麼是你的?是我的!父親母親的都要給我——」
她沖上來被母親攔住。
兩個人使了個眼色,話鋒一轉,語氣軟了好幾度。
「雨棠,我知你是氣你妹妹和陸子城,趁你出去在一起了,可母親知道,你也並非真心喜歡他……」
我看著母親,她尚且不知道,每當她需要我讓步的時候,總會用這副糢樣哄我。
而陸子城,我是喜歡過他的。
陸子城和沈雨薇一樣,讀的是教堂學校,但由於我父親不喜歡過於西化,在家裡他一般都穿長袍。
深色的長袍穿在少年身上,配著西洋的金框眼鏡,也有幾分錚錚傲骨的少年意氣。
我那時像是晚清遺留下的古董,除了沒有三寸金蓮,日日長發,抹著厚重的頭油,頭上一堆飾品,身上還是長裙。
整個家裡,連母親都改穿旗袍,只有我像個異類。
父親說,這才是大清正統,大家閨秀的樣子,他本想把我往上獻,卻不料皇帝倒臺,民國匆匆建立,連留辮子都有罪,更不要說我這件老物件了。
於是他連忙把我和管家之子定下了婚約。
我便是被舍棄了的物件。
那個時候,我也聽到過所謂的新思想,所謂的自由,解放。
父親對我的管轄松了,所以我偶爾到妹妹的房間裡去看看她的書籍雜志。
妹妹的房間向陽,採光最好,窗子通著外面的花園。
我坐在書桌前,小心翼翼地看著,抱著雜志的少年就從窗前路過。
他一個轉頭,就這樣對上我,猶豫了一下,將手中雜志贈予我一份。
他站在窗外,薔薇花中。
扶著金絲眼鏡,看我的眼神和看旁人一樣,全然沒有鄙夷。
他告訴我:「大小姐,這是我和同學創辦的《自由報》,我贈予你一份,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我惶恐點頭,不敢言語。
見人走開,才拿著報紙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張報紙寫得多好啊!
上面寫:人之生來便自由,生來便平等,生來便有權利。
恍如吶喊,震得我這身血肉都寸寸沸騰。
上面寫自由,寫愛情,寫人權。
上面論救世,論救國,論民智。
我那個時候意識到,原來那樣單薄的身軀,能發出這般高亢的吶喊。
原來那樣單薄的身軀,能投入這般偉大的事業中。
8
可後來他領著我妹妹回來,明明是留學歸來,卻覺得人都腐朽了許多。
開口便是:「你一女子,理應讓出沈氏掌權,何苦在外拋頭露面?」
「偌大的沈氏,怎能全落到你一人手中?雨薇是你親妹妹,你即使怨我,總不能恨她吧?」
甚至,當我叫人把他們扔出去後,他還一個人攔過我的車。
言辭懇切道:「當初在國外,是她逼迫我與她在一起,我愛的從來只有你一個!」
讓人不齒。
那個創報救國,尊重他人的少年,終究,變成披著人皮自私自利的糢樣。
「雨棠回來了,我特意趕回來。」
話音從堂外傳來。
陸子城像是從外面急匆匆進來,一身得體西裝,手上還戴了塊金表。
整個人看上去,少了那份謙卑,在沈家難掩疲憊的人群裡,反而顯得格外意氣風發。
也是,從管家之子變成沈家的當家人,確實和上一世不一般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含笑,我總覺得他這張臉比上一世似乎貌美了些。
「雨棠!」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熱切,直直地就向我走來。
我起身反而後退一步,對他微微點頭。
9
「子城,姐姐回來了,但她不肯掏出那筆錢!你怎麼——」
陸子城冷聲打斷。
「住口,錢是雨棠姐的!沈家雖落魄,我還能撐得住!」
沈雨薇眼眶紅了,憤恨地看著我跺了下腳,扭身跑上樓去。
這倒是看的我很新奇。
他們兩個之間,似乎變成了陸子城主導。
要知道,在上一世,陸子城是完全依附於沈雨薇的存在,就連沈雨薇臨時放棄出國留學,他都肯放下這樣的機會,選擇陪她留在國內。
果然是身份不同了,眼看陸子城對我格外熱情,連父親母親都改變了態度。
我的房間經過裝修,成了整個沈家現在最奢侈的一間,晚上母親還給我端了一碗銀耳羹。
燈光從玻璃罩子裡透出來,暖黃的,顯得母親格外溫柔。
「雨棠,你離開這麼久,母親不是不擔心你,母親怎麼不知道,你從小最是聽話了。」
她摸著我的頭髮,整個人像是蒼老了許多。
「小的時候你想要甚麼,只要妹妹說喜歡,你都毫不猶豫地讓給她,母親從來都知道,你們兩姐妹中,你是最懂事顧大局的那個。」
「母親不知道你還有多少錢,但那筆錢,你就別拿出來了。」
我神情微動,突然覺得手裡的碗千斤重。
上一世,會不會母親也不是自願把我拋下的?
她去掏出一個手絹,手絹裡有兩個金戒指,她一邊往我懷裡塞,一邊說:「母親就剩這點東西了,沈家的虧空太大了,他們都填不上,你留在這裡沒準到時候你父親還會用你聯姻,你拿這些東西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我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我渴望一生的母愛,會不會只是我原來未曾發現?
我沒有收,騙她說:「母親,我有錢,很多錢,只不過都投出去了,只要等一段時間翻倍,足夠我後半輩子花的了。」
母親神情激動,連連說好,然後著急忙慌地往外走。
我手裡端著碗,剛要喝,也被她拿走。
她似乎有點慌亂,笑著說:「這有些涼了,我先端走……」
10
我未多想,笑著答應早些睡下。
熄了燈之後,靜坐許久,走廊țű⁸再無腳步聲,我光著腳,推開了門。
書房裡,我站在門口,聽到裡面母親激動的聲音。
「有救,那孩子有錢,她就是不往外掏!出去混一圈,心都野了!一點也不知道顧念家裡了!」
沈雨薇不屑道:
「有錢,她能有多少?難不成還能把虧空都填上嗎?要我說還是把她直接嫁出去!」
「說是買了甚麼東西,會翻倍的那種!只要把她哄好了,讓她把這筆錢心甘情願地拿出來,我們也就不用再看陸子城的臉色了!」
「雨薇啊,這段時間委屈你一下,我們先讓她心甘情願地掏出所有的錢,到時候拿捏了她,再把她嫁出去!」
「到時候給雨薇再找一個新的贅婿!把陸子城這個只會靠臉的廢物踹了!整天靠討好女人拉攏生意,真是丟光我沈家的人了!」
……
果然是我高看了這一家人。
不過聽這話裡的意思,陸子城撐起沈家,靠的是那張臉?
我突然想起,陸子城上一世沒出國前,自身在學堂格外受歡迎。
他年紀輕,樣貌好,整個人斯文有禮,確實得到了學堂不少小姐的喜歡。
但那個時候沈家還算強盛,許多人顧忌著沈雨薇的地位,平日裡也就送送情書,還大多數背著沈雨薇。
我倒沒想到,這麼大的虧空,陸子城能靠那張臉左右逢源,勉強維持。
這也是個本事。
我想離開,轉身時碰到一旁的花瓶,兩只手連忙扶穩,卻還是發出了聲音。
「誰在那裡!」
眼看著裡面的人要出來,旁邊的門打開,一只手突然把我拉進去。
11
門外的腳步聲一點點徘徊。
門內的人把我抵在牆上,兩個人離得極近,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
腳步聲又回去,他這才後退兩步。
「雨棠,你不該回來。」
帶了幾分苦笑,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眷戀。
「為何幫我?以你和沈雨薇的關系,我被發現後直接把我關起來,不是更符合你們的利益嗎?」
他搖搖頭,看我的目光幽深。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做了錯事的夢。」
我心下一跳,難道,他也重生了?
這我倒有些好奇,如果他也重生,他這是想倒戈?
「甚麼樣的夢?」
他直直地看著我,然後開口。
「對不起你的夢。」
我倒是沒想到,他這樣的人,竟會跟我說實話。
「不管你信不信,這一世,我一定會彌補你,我不會再讓雨薇搶走你的任何東西,我會把沈氏還給你。」
我錯過他的目光,反問了句。
「孩子四歲了吧?」
我一走,兩個人就搞在一起,現在倒是不愛了。
「當初要不是沈雨薇給我下藥,有了孩子,我又怎麼會背叛你?我接手了沈家才發現,沈家只剩一個空殼,但即使是個空殼,我也不會讓沈雨薇把它搶走!」
他面帶痛苦,像是承受著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痛。
「雨棠,你不曉得我這幾年怎麼熬過來的!我快要撐不住了,還好你回來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頗為疲憊的樣子。
「雨棠,現在的沈氏雖然大不如前,但還能維持著基本運轉,你既然回來了,我想把它還給你。」
他言辭懇切,一個管家之子,對於所掌控的沈氏藥業,毫無野心?
不管真心假意,我接下了他這份示好。
12
我查了沈氏這幾年的賬簿,讓我驚訝的是,每當沈氏在瀕臨破產之際,陸子城總能拉來一筆投資。
投資的主人往往是各行各業的千金。
珠寶李家,百貨王家,甚至還要對家藥業宋氏。
陸子城立在我身邊,有些局促,對這些投資的解釋,僅僅是友好相助。
我並不多問,接過他投來的橄欖枝,在他的幫助下,很快地了解到沈氏現狀。
由於我和陸子城越走越近,每次回家,沈雨薇臉上的恨意強烈到難以遮掩。
父親如今說:
「你能不能像你姐姐一樣懂點事?整日就知道爭風吃醋,果然不如你姐姐讀書多!」
母親也說:「雨薇,你要懂點事啊,你姐姐自小讓著你,現在是為了沈家奔波,你看你這臉色,讓她心裡多不好受啊!」
沈雨薇氣得臉都白了,後來幹脆不下來吃飯。
一次在家中擦肩而過,她領著孩子,狠毒地看向我。
「沈雨棠,你不會以為你這就贏了吧?走著瞧吧!」
我但笑不語。
身後的陸子城聽了,臉色鐵青地上前,「夫人最近神志不清,話都說不清了,還不快把夫人帶走?」
轉頭看向我,語氣柔和:
「雨棠,嚇到了嗎?」
很快時機到了,我以尋找機遇的借口出發前往租界,拋售出所有股票,那部分資產翻了三番,剛好夠接下來的計劃。
我再回去,陸子城顯然顯得有些急躁。
「沈氏狀況你已經大概了解,雨棠,這到底要如何解決?」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
「轉賣半數門店,所得資金全部購進西洋參。」
這ŧú₌個時間點,不久後,西洋參會大火,我確實沒騙他。
但他還是有些懷疑,
「轉賣半數是不是太多了?」
我搖搖頭,
「不是太多,是還不夠,我個人再出三千銀元。」
陸子城看我的目光灼灼,一聽我這麼說,立刻照搬。
我更加確定,他也重生了。
很明顯,他沒有辦法發展沈氏,上輩子又和沈雨薇知道我功成名就後才回來,連發家史也不知道,所以,他們是想利用我的能力發展沈氏。
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利用誰?
13
陸子城轉賣出去的店鋪,很快就被一個歸國的留學生收購。
不過價格壓了四成,由於急用錢,陸子城只好咬牙答應。
很快西洋參價格翻倍,帶來的收益遠超賣出去的半數門店。
他對我更加積極,對我的話幾乎成了言聽計從。
所以當我提出賣出另一部分店鋪,所有錢從教堂手裡高價購進西洋藥片,他照做。
「這一次也會翻一倍嗎?」
我看向他,賣了個關子。
「這一次的盈利足夠買回整個沈氏。」
「那接下來——」
我一副如操勝券的糢樣。
「接下來只要等,等成功出手後贖回沈氏,然後開辦屬於我們的藥廠,不出一年,我們就能超過目前宋氏。」
他背著我,問了句:
「是嗎?」
「當然!」
「既然如此,那你便沒甚麼用了啊——」
我有幾分茫然。
「子城,你說甚麼?」
沈雨薇推門而入,趾高氣揚道:
「沈雨棠,沈氏用不到你了,你可以滾了!」
「這話是甚麼意思?沈雨薇,誰讓你來的?」我抓著陸子城一只手「她這話甚麼意思?」
陸子城回頭看我,眼裡全是化開的得意。
「她說的沒錯,沈雨棠,你重生又怎麼樣?還是一如既往的蠢!你不會真以為我愛的是你吧?」
他推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
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不可能的!我能創造沈氏!你愛沈雨薇,她能帶給你甚麼?」
沈雨薇高傲地站在一旁:「姐姐,你難道沒發現嗎?父親把所有的股份都給我了,也就是說,沈氏現在是我的。你空有才華又怎樣,不還是為我們打工?」
「不,你們不能這麼做!沈氏現在所有盈利都是我創造!你們不可以趕我走!」
陸子城冷笑一聲。
「上一輩子我們也求過你啊,你不還是把我們兩個人扔出去了嗎?」
他彎下腰,捏住我的下巴。
「這一次,輪到我們把你扔出去了!」
「姐姐,我說過,這輩子輪到你流浪乞討了!」
「不,你不能這樣,我是沈家人,我擁有繼承權!我可以去告你們!」
我面色慘白,倔強地辯解著。
沈雨薇笑著從懷裡掏了一封信,扔到我面前。
「看看吧,姐姐,父親母親可不需要你呢。」
我看著地上那封親子關系斷絕書,有族長簽名落款,我握緊那封信,走出了沈氏。
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和沈家毫無關系。
14
他們以為我分文沒有,想看我落魄。
可陸子城很快就會發現,他壓低價轉賣出去的沈氏所有店鋪,都賣給了一個叫張之儒的人。
而此刻,我和張之儒終於能正式見面。
「雨棠,你呀,一回國就塞給我那麼多錢,還一下子買那麼多店,你到底想幹甚麼?」
我坐在對面,
「別人得了錢都格外高興,怎麼你名下多了這麼多資產,不高興反而著急呢?」
「你別打趣我了,你這些東西放在我這,我都不安心!」
我收了笑,認真地看著他。
「好了,接下來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國內突然出現了一則轟動的新聞,國人成功研制了抗生素,不必再依賴西方進口。
短短一月,光明藥廠憑借著抗生素的大量生產,以及專門供應,光明藥業迅速發展。
而在這一個月內,沈氏迅速敗落。
原因很簡單,向教堂購買的那批藥物,經售出後,大量的人服藥後產生腹瀉,嘔吐等癥狀,沈氏以欺詐消費者的罪名,使實際股權控制人沈雨薇,和總經理陸子城帶走審理,父親母親得知後咬牙賣了祖宅,將人從獄中贖了出來。
這是上一世的在我被登上報的那期報紙邊角縫裡的新聞,陸子城,沈雨薇不知道,父親母親如果登船時翻閱一下報紙,也是能看到他們拋下大女兒的慘象和這則新聞的。
但他們沒有。
如今除去要付高額的賠償,大批的藥物被砸在了手裡,沈氏這次再難翻身。
再見面的時候,沈氏藥堂總店被張之儒盤下, 直到我坐到他們對面,他才知道是我騙了他。
「是你!是你明知道教堂售出的藥有問題,卻故意要我們買!沈雨棠, 你好狠毒!」
我挑眉輕笑。
「是啊,可陸子城, 你憑甚麼覺得重生一次的我,還會看上你呢?」
像他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愛?
他愛的不過是沈家的產業, 不過碰巧, 我也是。
「我以為你相信我。」
我歪頭看著他,
「書房裡的那些話,其實也是你和他們串通好的吧?」
他很不明白自己為甚麼會輸, 追問道
「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你太高看我父母對我的愛了。」
如果不是想利用我恢複沈氏, 父親母親會用更直接幹脆的方法拿走我的錢財,或者把我嫁出去。
他們從來不會對我用溫水煮青蛙。
因為, 他們從來不肯定我有未來價值,他們能在我身上奪到多少, 他們就會覺得,我就值多少。
他像是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他開始不停地對空氣說, 他要重來,他要再來一次, 這一次他不要再和沈雨薇有所關系,他不要為了她放棄出國。
他說我明明是喜歡他的,他很早很早就看出來了,他又做錯了選擇,他下一次一定會選擇我。
他這副胡言亂語的樣子,被張之儒叫人帶了出去。
我沒有對沈家趕盡殺絕,聽說他們拿著賠款後剩的錢,一家人住進了巷子裡, 要是勤快一點, 活著幾乎不成問題。
不過這幾個人嬌生慣養活了一輩子, 突然擠到狹窄的巷子裡,後半輩子怕是不好過。
後來父親母親找過我幾次, 想打感情牌,被我亮出的那張斷絕關系信堵得啞口無言,想找報社曝光我卻發現那些報社根本不信他們的話。
因為報社搶著討好採訪的作者文豪, 或者商業新秀, 都是我資助的。
我和張之儒和上一次一樣共同發展藥業, 這一次, 因為提前研制, 我們提供了大量抗生素給前線,挽救了許多生命。
而我曾經投資的那些人才, 在歸國後到屬於他們的領域閃閃發光,以各種方式入股,成了光明藥業的忠實股ŧù⁾東。
很久以後, 我一次尋訪查店。
在一家藥房看到了抱著孩子排隊的沈雨薇,她面容憔悴,懷裡的孩子才有兩三歲,身旁不見別人的身影。
看到我的時候, 她抱著孩子轉了個身。
「怎麼了?」
一旁的張之儒問。
我搖了搖頭。
「以為看到了故人。」
「走吧,那些大作家還等著咱們去商議《光明報》這期的版塊呢!」
我笑著和他離開。
我如今,也是創報救國之人ẗü⁼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