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将妈妈打得奄奄一息后。
拿着家中仅有的八百块跑了。
看着躺在地上苦苦哀求喊救命的妈妈,我冷漠地背过了身子。
直到等着她彻底咽气。
我这才缓缓拨打了报警电话。
「我要报警,我爸快把我妈打死了,你们快来啊!」
1
警察推门而入时。
我正抱着腿坐在地板上,看着眼前死不瞑目的妈妈瑟瑟发抖。
「小张,把小姑娘先带出去!」
说话的男人是孙,是本市最年轻的刑警队长。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呼吸一滞。
不足二十平米的客厅里,到处布满着鲜红刺眼的血迹。
地上、沙发上、墙上,甚至连吃饭的桌子上都没有放过。
妈妈以一个诡异的姿态趴在餐桌旁,双手捂着小腹,血液透过手掌的缝隙还在往外流。
法医走到她面前,检查过后不忍地摇了摇头。
「死了。」
虽然确认她没了呼吸才报的警,但我依然担心能抢救过来、
此时听到法医亲口宣布了她的死讯,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挣脱开女警察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了她身边。
抱着她的头放声大哭。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
「是爸爸,是爸爸打死了她,你们快去抓那个人渣!」
低头,我的泪正好滑落在她瞪大的双眼里。
妈妈,别怪我心狠。
是你教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2
半小时后,我跟随他们到了警局。
孙警官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我手中。
「别害怕,能跟我说说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我点点头。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妈妈特意请了半天假,从菜市场买了两斤排骨跟一个四寸的蛋糕为我庆祝。
插上蜡烛,她催促着我赶紧许愿。
我双手合十,愿望还没说出口,门就被粗暴地踹开了。
是喝醉了酒的爸爸。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蛋糕外加还在燃烧的蜡烛按在了我的脸上。
轻微的刺痛感让我意识到,今晚的生日不可能继续了。
「草泥马,怪不得今晚老子一直输,原来是你们娘俩在家点白蜡烛咒我啊!」
扭头看向我妈:「还有钱没?给我两个,我再去试试。」
这是他的常态,没事就去赌。
赌赢了会笑嘻嘻的买点肉回来炫耀,赌输了就回来要钱。
唯一不变的就是打人。
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打我跟妈妈是他唯一的乐趣。
我妈摆摆手,示意我赶紧去屋里将最后的八百块钱藏起来。
这是她今天刚预支的工资,为了给我买辅导资料。
她说我高三了,学习不能落下,只有我考出去才有希望带她也逃出去。
可爸爸显然比我更了解妈妈,他先我一步开始往屋里去。
「妈的,还敢藏钱。」
我妈见状「扑通」一下跪在抱住他的大腿。
「那是女儿补习的费用,你不能拿走!」
补习的费用?
在我爸的认知里,女孩子就不应该上学,早点回家结婚换彩礼才是正事儿。
我爸没了耐心,手脚并用地开始殴打我妈,但不管他怎么打,我妈都不肯松手。
眼看着我妈被打得血肉模糊,我再也忍不住上前开始阻拦,结果反被他掐住了脖子。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耳朵里也开始嗡嗡作响。
就在我快要窒息之际,我妈抄起凳子砸在了爸爸的头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妈一眼,毫不犹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进了她肚子。
一下又一下。
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我被彻底吓傻了。
直到我妈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快跑啊,快跑!」
我爸这才如梦初醒,着急忙慌地拿着钱往外跑。
「我妈流了好多血,我想抱抱她,可她说自己好疼又好困,我跟她说不要睡,不要睡。
「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说到最后,我忍不住号啕大哭。
3
身旁的女警官轻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她眼眶含泪,压着嗓子一遍遍地骂畜生。
「别怕。」孙警官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还你妈妈个公道。」
说着将一份资料推到我面前。
「还得麻烦你签署一份尸检同意书。」
尸检?
我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凶手就是我爸,尸检的意义是什么?」
重点是一旦尸检就能查到她真正的死亡时间,到时候我的谎言就瞒不住了。
孙警官耐着性子跟我解释。
「这是刑事案件,我们需要尸检确定你母亲死因,对你父亲提起诉讼。」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尸检。
我担心一直拒绝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就在这时,跟着一起出现场的小警察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冲着孙警官开口道。
「孙哥,有些新情况,你得过来看看。」
我瞬间慌了神。
新情况?什么新情况。
我努力回忆着所有的细节,妈妈被打后,我从始至终都没碰过她。
除了看着她咽气外,没做什么加速她死亡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新情况呢?
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
4
再次见到孙警官是三小时后。
他脸色并不好看。
这次我们的谈话地点换到了审讯室。
「许知夏,你父亲许坤回家的时间是几点还记得吗?」
我愣了一下,假装回忆道:
「差不多七点吧!因为我刚写完作业没多久。
「刚刚你说,徐坤拿了钱逃走后你就立马打了 120 跟报警电话对么?」
他说完这句话。
妈妈躺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救她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是的,我好像先打的 120,又报的警,我当时太紧张了,记不清楚了。」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刚才我们查看了你的通话记录,你先于晚上八点四十分拨打了 120,三分钟后打了报警电话。」
我「嗯」了声,表示认可。
我隐约觉得哪里出现了漏洞,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下一秒,孙警官缓缓开口。
「我们在你家路口的监控中查到,许坤是在晚上八点离开的,请问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对,还有监控。
我在干什么呢?
我在看着我妈苦苦挣扎,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我。
「夏夏,救救妈妈好么,求你了。」
就像我之前无数次求她那样。
收回思绪,正好对上孙警官那双鹰鸠般的双眼。
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我好像……昏迷了。」
爸爸拿钱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去追ţṻ₋他。
那可是妈妈拼死保下来的钱啊,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被爸爸拿走!
再说了妈妈住院也要钱,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家底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开门追了上去。
可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年轻的时候在车间里拧钢筋,手劲大得吓人。
他抓住我的头发开始往墙上撞。
直到我开口求饶,他才啐了口痰离开了。
因为惦记着家里的妈妈,我急忙开始往家跑。
再醒来时,就看到妈妈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
5
「昏迷了?」
孙警官狐疑地打量着我。
三小时前,我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头部受到重创,缝了三针。
身上大大小小新旧伤口加起来足足有百余处。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被打得不成人样,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的妈妈倒在血泊里,因为太紧张记忆错乱,说出去应该不会有人质疑吧?
「你母亲的死亡时间出来了,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
准确地说是八点二十八分整,我担心她死的不彻底,又生生等了十几分钟才报的警。
「你说她死之前你还跟她对话,那为什么要等十几分钟才报警呢?
「这期间你在做什么?」
孙警官不愧是最年轻的刑警队长,问话滴水不漏。
我吸吸鼻子,声音哽咽。
「我记不清楚是昏迷之前跟她说的话,还是醒来之后了。」
我不停地拍打着头,痛苦地嘶吼。
「警察叔叔,是不是我害死了妈妈啊!
「可我真的记不清楚了,我的头好疼,真的好疼。
「是不是因为我太紧张害死了妈妈,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中的质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你刚缝了针,不能这样。」
「可我的头真的好疼,要炸开了,怎么会这么疼啊?」
我被紧急送去了医院,这次的检查结果更差了。
医生说我不能受刺激,建议等我情绪稳定点再进行询问。
这么一等,就是三天。
6
再次见到孙警官,我正在做同学带来的英语试卷。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女警察,手里提着黑箱子。
「知夏,你这几天怎么样,头还疼吗?」
我笑:
「好多了,我爸爸抓到了没?
「抓到了,就在你家附近的赌场里,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兴头上,手边堆了不少钱,据说那一晚他赢了几十万。」
真是可笑。
他每次ẗŭ₉要钱的时候都跟我妈说,这次手气好,一定能赢几十万回来,但回回都是输。
如今我妈死了,他倒是真的赢了。
「那他会被判死刑吗?他杀死了我妈妈,他得偿命!」
「你希望他判死刑吗?」
当然,妈妈已经死了。
轮也该轮到这个畜生了。
孙警官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顺势跟我介绍起了身后的两名女警。
「她们是做心测的,有些问题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心测,说白了就是真话机。
通过问话时的心理波动图,来判断我说的是否是真话。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孙警官。
「为什么?」
他说我跟许坤关于妈妈死亡的口供有很大的偏差,所以需要进一步确认。
我冷笑出声。
「确认什么?我跟我妈身上的伤口你没看到?
「明明抓到了杀人犯,你们不去审他给他判死刑,反而来审我这个受害者。
「难道非要等他连我一起打死,你们才肯信么!」
7
孙警官没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知夏,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
我懒得听孙警官解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他都交代了些什么,是不承认家暴我们,还是不承认杀死了我妈。
「我妈的尸体就摆在那里,至于家暴……」
我颤抖着手开始撸袖子。
大小不一的伤痕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我的左臂上有 32 个烟疤,被抽打过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
七岁那年就因为我不肯帮他抽偷小卖部的钱,他用铁锹硬生生地砸断了我的骨头。
还有腿上、肚子上、后背上、胸前。
「还要看吗,我脱下来给你看!」
女警急忙上前阻止了我的动作。
长久以来的压抑让我控制不住号啕大哭。
「这么多年我从没穿过短袖,在外面听到大一点的声音就会应激害怕。同学们嘲笑我一惊一乍是个神经病。
「我不敢跟任何人交好,生怕人家会提出来去我家玩,或者是被那个赌鬼威胁去偷人家的钱。
「现在就因为一句不认,就能轻易抹掉这么多年对我们的伤害么!」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筋疲力尽,孙警官才再次开口。
「可能是我刚才说的话不够明确,让你误会了,我跟你道歉,我没有不相信你。」
孙警官说,许坤很坦然地承认了家暴这件事。
甚至得意扬扬跟警察分享经验。
「你们就是太年轻,谁家老娘们不挨揍,我跟你说,女人啊越打越听话,你不打就会上天。
「犯法的?你开什么玩笑,我打我老婆犯什么法,这是我们之间的夫妻情趣。
「你小时候你老子没打过你啊?要不是我教育的好,许知夏怎么可能是全校前三名。」
直到孙警官将我妈的照片甩在了他脸上。
「夫妻情趣需要动刀子?!人都死了算哪门子的情趣!」
许坤这才开始害怕,他不置可否地翻看着照片。
「不可能,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
「我承认我是太激动捅了她几刀,可临走之前我让许知夏给她妈叫救护车了,不信你们去问许知夏那个贱人。」
8
我顶着红肿的双眼看向孙警官。
「对啊!他走的时候没死难道就不是杀人犯了?」
孙警官急忙反驳:「当然是。」
我还是不解:「既然他都承认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孙警官叹了口气。
「他说那晚自己没有打过你。」
许坤说那晚自己拿了钱就走了,我没有去追他,他更加没有在巷子口打我。
至此,我终于搞懂了孙警官来找我的原因。
如果真像许坤说的那样,那晚我没有追出去,他也没有抓着我的头撞墙,那我就不可能晕倒。
既然我没有晕倒,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帮我妈报警。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走到这一步我心里还是有些惊慌。
「所以你们相信他说的话了?」
其实我也能理解孙警官。
所有的一切许坤都承认了,家暴、动刀子,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更何况监控的的确确是拍到他很早就离开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的甚至能听到我的心跳声。
良久,孙警官缓缓开口。
「知夏,我只相信证据。」
「好,那就做心测吧,我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心测的问题并不多。
先是问了几个那天晚上最开始发生的事情。
「几点放学的,几点回家,吃的什么,许坤打你妈的时候你在干吗,你追上你爸……」
然后女警官突然问道。
「所以你是亲眼看着你妈死掉的吗?」
我面不改色地开口。
「不是,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9
心测的结果显示,我没有撒谎。
这早就是我多ŧů⁷年来练就的技能了,我总是会去想象,一遍遍地给自己洗脑。
就像最初有人问我,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说妈妈在一家超市上班,爸爸早就死了很多年。
最开始说的时候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后来我越发的肯定,就像是我爸真的死了一样。
到最后我甚至也分不清楚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想。
妈妈出事后的这几天,我一遍又一遍地梦到那个场景。
我追出去差点被许坤打死,想救妈妈但晕倒在地,醒来时妈妈已经死了。
那天离开时,孙警官郑重地向我承诺,一定会给我个交代,让许坤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问他:「他会判死刑吗?像我妈那样,再也醒不过来。」
像我期待的那样。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当天下午,孙警官再次找到了我。
他说许坤想见见我,问我想不想见他。
其实就算许坤不提,我也会主动去看他。
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不可一世的爸爸,此刻是多么的狼狈。
还有,我需要为他的死刑再尽一份力。
我们的见面安排在了第二天的上午。
见到我,他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
他说:「夏夏,你没事吧,都怪爸爸那晚上喝多了酒,让你受委屈了。」
温和得像是位慈父。
听到这话,我的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话太熟悉了,我听过很多次。
小时候我不懂事,他打我我就跑,去找村委告状。
每次有人来调解,他都会像现在这样。
一脸虔诚地忏悔是他不对,他喝多酒了,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工作太累了,他本想喝点酒解乏的。
这时候调解的人就会和稀泥,说要让我理解大人,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我爸爸只不过是压力太大罢了。
等那些人一走,迎接我的就是更加狠厉的毒打。
后来我学乖了,他打我,我就忍着。
实在不行,我就开始幻想,幻想我爸早就死了,现在只不过是在做梦罢了。
10
思绪回笼,正好对上许坤那双狠厉的双眼。
他在等着我的下文,等着我说,爸爸,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但我没有。
我捂着头小声地哽咽。
「爸爸,我的头很疼,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爸爸我都已经那么乖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我?
「妈妈已经死了,求你放过我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虚伪的笑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
可这是派出所,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夏夏,你跟警察说清楚,爸爸走的时候妈妈还没死啊!妈妈的死跟我无关。
「妈妈已经死了,要是我也坐牢了,你可怎么办啊!」
警察站在不远处,给了我跟许坤足够的空间。
我面带笑容,小声开口。
「爸爸,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我会直接让你判死刑!」
许坤愣了一下,张口就开始骂。
「妈的,贱人,你想让老子死?
「草泥马,早知道这样老子当初就该直接掐死你,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子的!
「你最好别让老子有机会出来,否则老子一定会弄死你。」
手铐脚链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许坤想要上前打我,被前来的警察给按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他依然还在挣扎。
警察教育无果后,直接上了警棍。
许坤颤抖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样的表情我曾在自己的脸上看过无数次。
叫绝望。
11
两天后。
孙警官跟我说,他们会根据ţú⁵现有的证据会对许坤正式提起诉讼。
由于情节恶劣,很可能会判死刑。
我愣了下。
低下头,无声地颤抖。
在没人看到的小小臂弯中,勾起了一抹笑。
爸爸,祝你早死早超生。
12
孙警官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下了一笔钱。
他说是警局所有的人凑的,他们也已经联系了公益组织会为我筹善款。
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上学,考出去才是新的开始。
说这话时,他打开了门。
阳光猝不及防地照了进来。
我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以为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可命运总是不会眷顾我。
下一秒,隔壁的婶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她手中拎着一大堆的东西。
孙警官说:「那我先走了,后续有什么事我再跟你联系。」
婶婶挤进我家,她是菜市场卖肉的,大嗓门惯了。
「夏夏,你的头好点没,前几天晚上我看到你一个人在巷子口那里撞墙,吓得我哦……」
透过还没关紧的门缝,我看到孙警官的背影僵在了原地。
13
直到婶婶离开,孙警官再次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打开,地上是成片的烟把。
看得出他也很纠结。
「聊聊。」他先开口,「以孙叔叔的身份,可以吗?」
我没说话,回到卧室给我妈上了炷香。
她这个人不爱拍照,遗照还是从她跟我爸的结婚证上扒下来的。
「妈,对不起,我可能要让我失望了。」
走出卧室,我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承认,是我害死了我妈。」
准确地说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的,就像他们猜测的那样。
「为什么?」
孙警官看向我的眼中全是不忍。
「你们都是受害者。
「还是说你身上的伤不只是许坤一个人造成的,你妈妈也有份参与?」
我急忙反驳:「当然不是,我妈很爱我,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并且这一切都是我妈的主意。」
14
我闭上双眼,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生日那天。
那是周五,早上离开家之前我妈妈就兴奋地告诉我,自己给了许坤五百块钱。
「这五百块钱就够他赌一天了,放学早点回来,妈妈给你庆祝十八岁成人礼。」
一想到晚上看不到许坤,我轻盈得就像是春天的鸟儿。
到了学校,同桌破天荒地居然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是一件粉红色的百褶裙,特别好看。」提到那件衣服,我没忍住勾起了一抹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条裙子,同学说是她妈妈帮我买的,感谢我让她的成绩上升了一大截。」
「孙警官,」我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一个孤独的人突然有朋友是种什么感觉吗?」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ẗũ̂ₖ劲地承诺以后会更加用心地教她。
甚至放学前,我还特意拿出自己最好看的纸给那个阿姨写了感谢信。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那件衣服,但我身上的淤青跟美好的粉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妈妈推开了我的房门。
她说自己想好了,等我考上大学就跟我走。
无论爸爸用什么威胁她,她都不会回来了。
说着她用粗糙的手从裙子摸到了我的大腿上。
她声音哽咽:「夏夏,是妈妈委屈你了。」
人生中第一次我没有想哭的欲望,我实在太开心了。
「真的,孙叔叔,我有了朋友,我的妈妈也决定跟我一起逃走,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可是,命运就是不肯放过我。
插上蜡烛,妈妈催促我赶紧许愿。
我双手合十。
希望我考上大学,希望妈妈跟我都能够…….
门被踹开了。
15
那股熟悉刺鼻的味道再次席卷我的鼻腔。
许坤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蛋糕跟排骨的一瞬将手中的酒瓶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先是辱骂紧接着是殴打。
这样的事情在我家上演过无数次。
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的妈妈很勇敢。
换做之前,她一定会为了我俩少挨打将钱拿出去。
许是穿裙子的我刺激到了她,她开始反抗许坤。
「我不许你动女儿的钱,你这个人渣,你除了喝酒赌博还会什么!
「想要拿钱,除非我死!」
我妈拿起板凳就砸在了许坤的头上。
正是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许坤。
「想死是吧?」他在客厅转圈,找到了把水果刀。
毫不犹豫地就捅进了我妈的肚子里。
「想死就成全你,跟老子作对,老子就送你上西天。」
我妈大喊着让我快跑,她担心许坤杀红了眼,连我也不放过。
但他没有,他骂骂咧咧地扔掉手里的刀。
扭头看向我。
「给你妈打个 120,她可不能死,她死了谁给老子赚钱?」
说完,就离开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魂不守舍地开始找手机。
突然我妈叫住了我。
「夏夏!」她说,「你不要过来,听妈妈讲。」
「我妈妈肯定是不行了,你不要打 120,也不要报警。」
「为什么啊?」我怒吼着,「就让许坤去报复吧,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还有你的命啊!我的宝贝女儿。」
我妈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她捂着自己的伤口,咬牙跟我说。
「夏夏,你听妈妈讲,如果你现在叫救护车,把妈妈救活了成了植物人,那许坤就不会判死刑了,我成植物人没关系,我死了也没关系,可你怎么办呢?」
「你等妈妈死了,你再报警,到时候你就一口咬定是许坤杀了妈妈。只有许坤判了死刑,你才有未来。」
我愣在了原地。
我明白,这是一命换一命。
16
「不可以。」我不停地摇头,「不可以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以后不羡慕别人了,不就是被许坤打么,没关系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啊。」
「求求你了妈妈,你别这样。」
我也想直接报警,可妈妈握着水果刀威胁我。
「你要是报警,我现在就死,我死了就是自杀,许坤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她趴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我。
「夏夏,我真的好累了,救救我,让我死吧!求你了。」
就像是之前无数次我求她那样。
我说:「妈妈,我受不了了,你让我死吧!我坚持不住了。」
到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妈妈。
「夏夏,妈妈的乖女儿,你就坐在那里不要动,让妈妈最后再看看你。」
她语气温柔,面带笑容,就像小时候逗我那样。
那天她说了好多话。
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将我生下来却没有保护好我。
她说每次看到那些窝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她都会很心酸。同样的年纪,自己的宝贝却要承受这么大的折磨。
她说她是真的很想跟我一起逃出去,不过这样也好,我自己逃出去改名换姓再也不要回来。
她还说如果有来生,还会做我的妈妈,一定会好好疼我。
她一边使劲按自己的伤口让其多流血,一边出声安慰我说自己不疼。
恍惚间,我也觉得她不疼。
我想我这是在做梦吧?梦里的妈妈被许坤打死了。
直到她说:「夏夏,你出去到巷子口那里用头撞几下墙,就像你爸之前对你那样。
「我担心警察会发现,到时候你就说你昏迷了,这才没有报警。」
我像个提线木偶,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等我回来,我妈已经不说话了。
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刚才坐的位置。
我试探性地开口:「妈妈?
「妈妈,你怎么不说了,你说话呀!」
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回音。
我很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我不能。
她说过不要碰她,等确认她真的没有气息了,再拨打报警电话。
那十二分钟里,我狠狠地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我告诉自己,许知夏你一定要冷静,一定不能让妈妈白死,一定要让杀人凶手许坤判死刑。
17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我抹掉脸上的泪,努力挤出来了个笑。
「很可惜,我让妈妈失望了,我还是露馅了。」
孙警官眼眶泛红,一次又一次地回头去擦眼泪。
我耸耸肩:「你知道我妈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
她说夏夏,妈妈答应过你要一辈子都护你平安,这样也不算是违约吧?
我伸出双手递过去。
「孙警官,我跟你回去,我才是真正害死我妈的那个人。」
他语气哽咽,既心疼又带着指责。
「为什么不早报警,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呢?」
因为报警没用啊。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么,我们试过太多次了,到最后发现要想挨打少就忍着。
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
没人能帮得了我们,除非一命换一命。
18
我妈是二十岁那年嫁给许坤的。
许坤对她一见钟情,托媒人上外公家打听。
最开始外公是不同意的,许坤年轻的时候是个小混混,家里人看不下去送他去当了两年兵。
退伍后就去厂子里拧钢丝,下了班就是喝酒。
而我妈呢,性子温和,外公担心她嫁过去会受委屈。
许坤知道后也不恼,还是一门心思地上门讨好我外公,今天送肉,明天送酒。
外公为人正直从不占人小便宜,每回都不收下。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外公突发疾病倒在了家里。
我妈跟外婆慌了神,正好许坤上门送东西碰上了。
那个年代,家里有车的不多。
许坤二话不说背着外公就去了医院,外公的命是捡回来了,但能活多久不知道。
我妈知道外公是放心不下自己,又看许坤也没那么差,ẗűₗ干脆就同意了。
结婚没多久,外公就去世了。
再过一年,我出生了。
许坤是在我三岁那年沾上的赌博,他总说小来小去的无伤大雅。
但我妈不这样认为,她说赌博就是不对,总是劝许坤。
刚开始徐坤就当没听见,也不打人。
后来跟许坤一起赌的那个男人赢了几十万。
许坤回家二话不说抽出皮带就将我妈打了一顿。
「你这个贱人,整天在老子耳边逼逼没完,现在好了,人家赢钱了老子没有,都怪你晦气。」
「人家那婆娘多听话,赚钱给自己男人赌博,你呢就知道说说说。」
听说那个男人在家里也是这么打老婆。
家暴这种事只有 0 次跟无数次。
当你发现只要动手对方就不敢反驳你,你就懒得去说了。
许坤就是这样。
从那开始我妈三天两头地就挨打,她也跑过。
跑了不止一次。
19
第一次跑许坤拿我威胁她,把我扒光了扔大街上,谁敢说一句好话他就打我一巴掌。
我妈不忍心,跑了没半小时就回来了。
后来我妈学聪明了抱着我跑。
许坤就开始去外婆家闹,闹得外婆差点心脏病发。
再后来我妈不去外婆家了,开始往外地跑。
许坤依然还是去闹外婆,还有舅舅,凡是我家亲戚她都闹了个遍。
亲戚们找不到我妈,就去找外婆。
外婆硬生生被气死了。
她葬礼那天,舅舅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你对得起我们么!
「现在妈也被你害死了,你满意了!」
我妈的目光彻底暗淡了下来。
她再也没跑过。
你们可能会问,舅舅为什么不帮妈妈。
帮过,可谁都是拖家带口的。
报警?报过。
派出所的人快把我们家的门槛踏平了,于事无补。
也提过离婚,提离婚许坤就去闹亲戚。
亲戚求妈妈不要离开。
就像是个圆,不管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20
后来有次她刷视频,看到有妻子因为家暴杀了自己的丈夫。
她就开始计划。
她甚至提前给我写好了信。
说要是运气好自己还能出来,运气不好就是死刑,让我照顾好自己。
当晚,许坤喝得醉醺醺的倒头就睡。
确认他睡着了后,妈妈颤抖着举起了她买的水果刀。
就在这时,许坤突然睁开眼睛了。
我妈吓得刀掉在了地上,等着她的是一顿狂风暴雨的殴打。
甚至连我也没有幸免。
打到最后,许坤气喘吁吁地说。
「你们最好一次让老子死了,否则老子一定不让你俩好过。」
为了防止我妈还会动手,许坤每天都会打她,打得她奄奄一息。
我妈意识到,自己出不去了。
她认命了。
可她觉得我还小,不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
她把家中所有的钱都给我,她让我走,还说只要我不主动跟她联系就永远不要联系她。
我跑的第三天,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心如死灰地说,让我回去吧。
我问为什么?
她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我哪里跑了,只不过是在家附近的网吧待了几天。
听她这么说,我发疯似的往家跑。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被打的双目呆滞的妈妈还有一地的……裸照。
对,裸照,我的裸照。
谁能想到,一个父亲居然会偷拍自己女儿的照片出去卖钱。
我平静地去看贪婪正在数钱的许坤。
「你拍的?」
他没否认。
「我告诉你们俩,你们永远都跑不出老子的手掌心,跟我斗,下辈子吧!」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我明明可以跟他一起同归于尽的,但我还是不敢。
那种感觉怎么描述呢?
就像是一只常年被关起来的小鸟,它总是尝试逃跑,好多次都碰壁,到后来有人给它打开了笼子,它反而不敢了。
我毫不犹豫地往外冲。
妈妈看出了我的想法,死死地抱住我,一个劲地求我。
「不要,你还小ťű₊,你还有大把的人生。」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抓起地上的照片反问妈妈。
「活?」
「你告诉我, 我还怎么活?」
21
妈妈说,她昨天去跟舅舅借了五万块钱算是买断了。
只要我们不再逃走, 照片就不会被别人看到。
我当即就愣住了。
「舅舅怎么会给你钱?」
妈妈支支吾吾地说, 自己拿姥姥留下来的房子换的。
那是姥姥临死前留给她的, 说房子一定不能被许坤知道,等有机会卖了房子就走。
最后的机会也被我们亲手毁掉了。
22
「孙叔叔, 你还没参观过我们家吧?」
孙警官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有些意外, 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没呢。」
「您可以好好参观参观,当然客厅不算, 毕竟刚出过事, 您可以去厨房, 卧室甚至地下室看看。」
他边点头起身去看。
我们家虽然不大, 东西也很破旧,但全都整整齐齐的。
「你看这个桌子, 」我将桌布掀起来给他介绍着,「许坤上次发疯砸坏了, 我妈又自己给修好了, 这桌布也是她免费弄来的。」
「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妈的心血,即便有这么一个丈夫, 她也从未想过凑合度日。」
她是个很有希望的人, 她也很想好好生活的。
可命运就是对她如此不公。
「跟您说这些不是为了给自己脱罪,而是我想告诉您,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明明我们认命了,挨骂没关系,挨打也无所谓的。
我们整天笑脸相迎,为的就是活着。
可他偏偏不肯放过我们,如果那晚他没有动刀子, 我们还会忍下去的。
说完这些,我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孙叔叔,麻烦您个事儿, 以后逢年过节的能不能给我妈上炷香啊?
「她这辈子够苦了,总不能到了下面还是没钱花吧!」
孙警官没有接话。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到我都要怀疑眼前是不是又是一场梦的时候。
他开口说道。
「许知夏, 如果可以, 请记住你妈妈的话,好好生活。」
23
那天我没有追上孙警官。
我承认这样很自私,但这是我妈妈用命换来的, 我想小小的自Ţùₐ私一下。
第二天一早,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去了学校。
我做好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
但没想到, 入校就是一条巨大的横幅。
上面写着。
【许知夏, 欢迎归来。】
那些曾经说我精神失常的同学们,一个个地排着队等着跟我拥抱。
他们说,这样是在传递幸运。
许是他们的好运加持。
半月后, 许坤的判决下来了——死刑。
得知消息的那天, 我去了妈妈的墓地。
抚摸着上面「宋清泽」三个字,我小声开口。
「宋清泽女士,希望你下辈子只为自己而活。」
不因为是谁的女儿, 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此时,一阵风吹来。
应该是她对我的回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