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现实情感

她的逃離

江淮川第一次見我時,我被鎖在地下室。
衣不蔽體。
我還記得,那是我被關在這裡的第四百七十三天。
我本以為我會爛在這個地方。
是江淮川脫下警服,小心披在我身上。
想為我隔開人世間的風雨。
可是,山雨欲來。
江淮川他,護不住我。
1
和江淮川結婚的第三個月。
我收到了一條私密資訊。
是當初我被嚴璋囚禁時拍下的照片。
那時,我被關在地下室。
赤裸著匍匐在地上,像個牲畜一樣接受痛苦。
可那些照片?
不是都被銷毀了嗎?
手機在慌亂中被丟了出去,短信的提示音一直響起。
我不得不將手機拾起。
對方發來消息。
【乖女孩,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如果你告訴你那個員警老公,我不介意把這些照片發給你認識的所有人。】
對面又傳來新的照片。
一張比一張更噁心。
我顫抖著手。
一字一句地回復。
【你是誰?你想要什麼?】
對面卻突然沒了消息。
一個小時四十二分鐘,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手機。
沒有回復,只有 APP 推送著無關緊要的消息。
做無用的震動。
密碼鎖忽然響動,是江淮川拎著菜和奶茶出現在門口。
「老婆,我下班了。」
我忙抬起頭,硬擠出笑。
江淮川走進,把奶茶放到我掌心裡。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他輕輕把我攬進懷裡。
「老婆,不怕。有我在呢,不怕。」
情緒並沒有被安撫,只能扮演為瑣事憂愁。
等了整整一個星期,手機那頭再沒發來消息。
一切像是一場幻覺。
只有那些照片提醒我,都是真的。
當年的案件可能有漏網之魚。
我不敢開口。
不想舊事重提。
四百七十三天的絕望。
我好不容易逃出來,我才不要回去。
一個月內,那個私密號一直在我手機裡沉寂。
比起對方放棄捉弄我的想法,這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我瞞著江淮川找了私家偵探。
幽深的巷子裡。
私家偵探的一切都藏匿在煙霧後面。
我穿過煙霧才隱隱看見人影。
聽完我的來意,私家偵探吐出一口煙圈,從文件裡探出腦袋。
「穆小姐,你老公是員警。這個事情你找他不是更快?」
我從包裡拿出一遝鈔票,放在桌上,推過去。
「我不想讓他知道。」
私家偵探放下煙斗,眯著眼打量起我。
「那個案子當年是江隊親自經手,但他還是娶了你,說明他並不在意。
「你不必如此謹慎。」
扶著桌子的手在顫抖,我從恐懼中抬頭。
「但我在意!
「我不想他一直因為這件事被人議論。
「我愛他。
「所以我捨不得。」
煙斗裡的煙絲靜悄悄燃著,私家偵探有片刻的怔愣。
最後,私家偵探還是收下了錢。
他說。「我只能盡力去查,但結果如何我並不能保證。」
我點頭,從小巷離開。
才回到家,手機跳出消息提示。
【找私家偵探也沒有用。
【不聽話的人會受到懲罰。】
消息裡還有一張小丑咧嘴笑的照片。
像極了嚴璋施暴前的笑。
那樣的笑結束。
鞭子會落到身上。
刀尖會在肌膚紋理外刻出新的形狀。
手腕上繩索勒出紅痕。
被逼著下跪,像野狗一樣爬行。
嘶吼著、掙扎著又不甘地向「主人」求饒。
……
恐怖從心底不知名的地方湧上,呼吸急促到不得已彎下腰。
身上每一個地方都開始作痛。
心裡有聲音在叫囂。
「死吧!
「死了就一了百了!」
2
當我意識到做了什麼時,刀片已經在手腕上。
還差一點,皮開肉綻。
我放下刀片,開了燈。
光線嗆得眼睛生疼。
等適應了那燈光,才發現空空蕩蕩的房間孤寂得嚇人。
這幾天江淮川出任務,跨省抓捕罪犯。
而此刻我的精神狀態,不允許自己一個人獨處。
所以我開車去找於悅。
去找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於悅剛喝上一口的奶茶易了主,她煮著螺螄粉,一邊抱怨。
「下次能趕在我訂奶茶之前來嗎?」
手機叮咚響起。
於悅一心切火腿腸,便開始使喚人。
「阿舒,幫我看一眼,是不是我剛叫的奶茶到了?」
我打開手機。
只有一條未讀消息。
我點開,是一張女子赤裸的照片。
沒有露出臉。
只是我太熟悉這具身體。
左胸處有一粒淡到看不見的紅痣。
我的手機也來了資訊,簡短的、只有兩個字。
【懲罰。】
理智一瞬間喪失,手機被投擲出去。
我發瘋般扯著頭髮、歇斯底里地質問。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放過我?
「為什麼……」
頭痛得像快要炸開。
我恍惚回到了初見嚴璋的那個下午。
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日。
嚴璋站在寫字樓最好的辦公室裡,衣冠楚楚、對著剛入職的我伸出手。
「穆秘書,我是你的上司嚴璋,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那時的心情是什麼樣的?
激動、興奮、躊躇滿志。
許是都有。
本以為是新生活的開始。
可,轉眼地獄。
迷迷糊糊間,一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阿舒,阿舒,你醒醒……」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醫院。
死寂的白,只有於悅穿著碎花裙子。
那豔麗的色彩擁著我,輕拍我的背哄著。
「阿舒不怕,沒事的。
「我一直都在。」
說著說著,於悅又提到了江淮川。
「你老公馬上趕回來了。
「不怕,都過去了。」
思緒終於回籠。
我回抱住於悅,「悅悅,對不起,砸了你的手機。」
於悅卻不解地開口。
「阿舒,你在說什麼?
「你沒有砸過我的手機啊?」
我突然注意到於悅的手機就放在床邊,熟悉的壁紙和手機殼。
還有她前幾日摔碎,還沒來得及換的手機螢幕。
我忙打開自己的手機,消息欄只有各種通知資訊和驗證碼。
沒有那些照片。
也沒有那些短信。
我難以置信,顫著聲音向於悅要她的手機。
打開後,沒有任何奇怪的短信。
不對。
這不對。
於悅察覺到我的情緒波動,趕忙追問。
但是我思緒很亂。
沒有答案。
3
江淮川在半夜趕了回來。
病房的燈已經關上。
黑暗裡他走近。
他手心的薄繭輕輕摩挲過我的肌膚,一寸一寸,最後將我整個人包裹住。
他攬著我,聲調低落,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我聽。
「對不起,我又來晚了。」
我從他懷裡抬頭。
「不晚,你來得從來都不晚。」
江淮川的身子有一瞬僵硬,吞下哽咽才再次開口。
「老婆,你怎麼還沒睡?」
我望著江淮川好看的眉眼,許久才說話。
「想你了。」
環抱著我的手臂收緊,江淮川將我的頭按進他的懷裡。
所以我只能聽見一句悶悶的:「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江淮川請了假,陪我做檢查。
我並不是第一次來精神科。
熟悉的精神科醫生告訴我。
「你這樣的情況,出現幻覺是很正常的。」
原來,都是幻覺嗎?
醫生說著專業的術語,我不大聽得懂。
最後,開了很多的藥。
那些用清醒換取痛苦消失的藥。
我和江淮川開玩笑。
「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和酒很像嗎?」
江淮川沒做直接的回答,只是彎下腰替我緊大衣的扣子。
「老婆,小心別冷到了。
「咱別想太多,好好吃藥,會好的。」
系好扣子後,江淮川揉了揉我的頭站直。
我們上了車,從地下車庫駛離醫院。
紛揚的雪花被隔絕在車窗外。
柔和的音樂聲裡,江淮川說。
「老婆,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嗎?等你好了,我們就要一個。
「要一個女兒,和你一樣,聰明又漂亮……」
我應了聲,很快陷入江淮川編織的夢境。
可是我一轉頭,驀然看到了那個私家偵探。
大雪裡,他撐著傘站在路邊。
那個私家偵探是我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找到的。
為了更好追蹤神秘人,我給私家偵探看過短信。
不對。
如果短信是我的幻想,私家偵探斷然不會同意我的請求。
可我不確定是不是連見面那段都是我的幻覺。
我猛然驚覺,身邊出現了一團團迷霧,將我包裹住。
我看不清真相。
4
江淮川的任務實在太多。
才過了兩日,他又開始忙新的案子。
其實,在我精神最不好的時候,江淮川曾準備辭職陪我。
是我撕了他的辭職信,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他去上班。
本來是為了他的夢想。
如今反倒成全了我,可以瞞著他去尋找真相。
我循著記憶,又去了那個小巷。
三三兩兩的店鋪裡,我找不到私家偵探開的那個破舊書店。
只有一個戴頭巾的女人在那門口擺攤,賣著一些熟食。
我買了半斤牛肉,才問。
「老闆,你後面這個店怎麼不開了?」
老闆可能是忙回答我,牛肉切得薄厚不均。
「我後面這家啊?很多年沒開了。
「他家以前是賣盜版光碟的。互聯網普及後,生意不好就不做了。」
我接過牛肉,帶著疑惑離開。
吃飯時,我看著牛肉,感覺攤主越想越熟悉。
好像在哪裡見過。
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
抗抑鬱類的藥物副作用總是很大。
生活平靜得快要窒息。
我把藥丟進了垃圾桶,渾渾噩噩的腦子才有片刻清明。
以痛苦為代價的清醒。
停藥後,我不可遏制地想起過去。
想起剛入職到嚴璋的公司。
想起嚴璋的追求。
有錢、會來事的成熟男人對剛出社會的女孩存在天然的壓制。
何況,我還是個剛逃離了糟糕原生家庭的姑娘。
不知道正確的戀愛觀。
珠寶項鍊、名牌包包、甜言蜜語砸得我暈頭轉向。
所以點了頭。
後來,嚴璋說帶我去國外。
從此,世界上有了一個在國外爆炸中被死亡的「穆望舒」。
而嚴璋的地下室裡多了一個滿足自己獸欲的「玩物」。
幸福的事總想不起。
痛苦卻一遍遍迴圈播放。
在一陣漫長的耳鳴後,腦袋裡突然多了很多聲音。
是我被江淮川救出來後,聽到的最大惡意。
有幾個男人站成一團,對我指指點點。
「如果不是這女的愛慕虛榮,怎麼會被騙?」
「對呀,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
有人啐了一口,說了「活該。」
又有人在說話。
「這妞長得可真帶勁啊。」
有人嘻嘻哈哈地笑。
「老三,這都被玩壞了。你還要啊?
「玩玩可以,娶回家就算了……」
有一道聲音一直在告訴我。
「死了就解脫了。
「下輩子呀,別犯同樣的錯。」
桌上的東西都被掃到地上,我咬著牙忍住眼淚。
「我有什麼錯?
「我是受害者!我又不是罪人!
「該死的……明明是他們……不是我……」
我倒在地毯上睡去,又在地毯上醒來。
夜色如墨。
我害怕地打開了客廳所有燈。
我恐懼黑暗,又始終適應不了光明。
只能抱著腿,縮在角落。
腦海裡再一次閃過小巷裡賣熟食的攤主的臉。
不一樣的是,她穿的是警服。
我一下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我環顧四周,感覺有很多人在暗處注視著我。
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打開了手機,發現設置被改過。
我通過網路上的蛛絲馬跡,查到那個小巷。
那個鋪面從來沒有賣過盜版碟片。
只有一個舊書屋。
佈局擺設和那日我見到的一樣。
連主人,也同我見到的一般無二。
怪不得熟食的味道實在一般、那牛肉切的又那般糟糕。
江淮川對我說過一句:「對不起,我又來晚了。」
於悅那麼八卦的性子在醫院那天卻始終沒有多問,只是天南海北的瞎扯。
所有不對勁都有跡可循。
他們都在騙我。
他們有事瞞著我。
那些照片,從來都不是我的幻覺。
5
當一件事在內心被確認,生活裡就會發現無數驗證他的證據。
我將舊手機卡放進了新的手機。
果然又收到了私密消息。
【還真是不乖。
【這次該給你什麼懲罰呢?】
我知道江淮川不會告訴我。
於悅也不會告訴我。
其他相熟的朋友,江淮川和於悅大抵也打過招呼,問不出什麼。
我索性打開黑名單,撥通了那個備註「老畜生」的電話。
他聽到我的聲音,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穆望舒,你還知道給你老子打電話。
「你就跟你媽一樣,是個養不熟的婊子。
「她跑了,你也跑了。真他媽一個德行。
「你怎麼不早點死,最好死在那個地下室。說不定他們還能給我一大筆錢。」
我假裝沒聽到前面的辱駡,只是嘗試誆他說出有用的消息。
「員警打電話給我,說你最近涉黃。」
換來對面的罵罵咧咧。
「你媽那個死賤人跑的時候弄傷了老子。
「老子涉什麼黃?
「還是他們員警想通過短信那兩張臉都沒有的照片抓我?
「當年判了我三年,這次又要判老子多少年?
「來呀,來抓我!」
得到想要的消息後,我實在不想跟這樣的畜生多說。
只回嗆了一句。
「不是員警判你,是天道要收了你,老畜生。」
掛斷電話之後,我逐漸理清了千頭萬緒。
所有猜想都成立。
這就是一場名為「保護」的局。
江淮川和於悅,他們怕的是——
我會在刺激下,和剛被救出來時一樣,一次又一次自殺。
爛尾樓的天臺。
冰冷的江水。
割開的手腕。
我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那攢起來的安眠藥。
如果不是江淮川夜班時實在心緒不甯,讓於悅來看我。
我或許就要這樣無知無覺的離開、無聲無息的消失。
那天,於悅的尖叫混雜著救護車的聲響。
洗胃灌進來的藥劑好涼。
可是于悅和江淮川的手是溫熱的。
死死拽住我。
不願放手。
意識不清醒,可還是注意到了於悅那樣在乎形象的姑娘哭得慘兮兮的。
哭著求我不要死。
還看到了江淮川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的眼淚。
隱忍、壓抑。
淚水落到我的手背。
沿著肌膚紋理消融。
江淮川的眉睫被淚水打濕。
他看起來,好像個沒有人要的小狗。
他說:「我不是可憐你,我真的愛你。穆望舒,別死,給我一個機會。」
我停止了掙扎。
我不想死了。
我想。
活下去。
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用擔心,我才不會自殺呢。
憑什麼受害者自我懲罰,活在恐懼中。
而施暴者逍遙法外。
嚴璋進去了遠遠不夠,我要所有的「嚴璋」都進去。
我就算死,也要那些罪犯,死在我的前面。
鐘聲敲響。
我站起身撥通了江淮川的電話。
「老公。」

​‍‍‍​‍‍‍​‍‍‍‍​​​​‍‍​‍​​‍​‍‍​​‍​​​​‍‍‍​‍​​‍‍‍​‍‍‍​‍‍‍‍​​​​‍‍​‍​​‍​‍‍​​‍​​​‍​‍‍‍‍‍​‍‍​​‍​​​‍‍‍​‍‍​​‍‍‍​​​‍​‍‍‍​‍​​​‍‍​‍​​​​​‍‍​​‍‍​‍‍‍‍​​​​‍‍​‍‍‍‍​​‍‍​​​​​‍‍‍​​‍‍​‍‍​‍​​​​​‍‍​‍​‍​​‍‍​​‍​​​‍‍​​‍​​​‍‍‍​‍‍​‍‍​​‍‍​​‍‍‍​​‍​​‍‍​‍‍‍‍​‍‍​‍‍​‍​‍​‍​‍‍‍​‍‍‍‍​​​​‍‍​‍​​‍​‍‍​​‍​​​​‍‍‍​‍​​​‍‍​‍​‍​​‍‍​​​‍​​‍‍​‍‍‍​​‍‍​‍​‍​​‍‍​​​​​​‍‍​​‍​​​‍‍​​‍​​​‍‍‍​​​​​‍‍​‍‍‍​​‍‍​​​​​​‍‍​‍‍‍​‍​​​​​​​‍‍​​​‍‍​‍‍​‍​​​​‍‍​​​​‍​‍‍‍​‍​​​‍‍‍​​‍​​‍‍​‍‍‍‍​‍‍​‍‍‍‍​‍‍​‍‍​‍​​‍‍‍​‍‍​‍‍​​‍‍​​‍‍​‍​​‍​‍‍​‍‍‍​​‍‍​​​​‍​‍‍​‍‍​​​‍​​​‍‍​​‍‍‍​​‍​​‍‍​‍‍‍‍​‍‍​‍‍​‍​‍​‍​‍‍‍​‍‍‍‍​​​​‍‍​‍​​‍​‍‍​​‍​​​​‍‍‍​‍​​‍​​​​‍​​‍‍​​​​‍​‍‍​‍‍‍‍​‍‍​​‍​​​‍‍​‍​​‍​‍‍​‍‍‍​​‍‍​​‍‍‍​​‍​‍‍​‍對面溫聲回應,溫柔問我是不是想他了。
但我再次開口。
「這次,讓我自己走出來吧。」
對面是長久的沉默。
最後是臨近嗚咽的回答。
「好。
「我就知道我老婆,最是聰明……」
他頓了一下,又再次開口。
「也最是勇敢。」
6
於悅趕來得很快。
我笑著望向她:「我就知道你們是一夥的。」
於悅沒有反駁,只是抓緊我的手。
溫度通過掌心傳遞。
我們在確定沒有監控、絕對安全的房間給江淮川打去了視頻通話。
江淮川找來他手下最信得過的員警。
門外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我開始挖掘那段不堪時期裡,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但記憶裡除了嚴璋,似乎再沒有人去過那個地下室。
而手機裡的神秘人明顯對我,十分熟悉。
我將四百七十三天的經歷再一次血淋淋的剖開,比上一次更詳細的講解。
做筆錄的女警突然皺眉。
「穆小姐,我想確認一下,施暴人有時候喜歡玩字母遊戲,但有時候只是單純的泄欲對嗎?」
我輕輕點頭。
她繼續追問。「有沒有什麼規律?」
我搖頭。「沒有。有什麼問題嗎?」
女警的眉頭越皺越深。
「只是感覺這個地方不太對勁,和我接觸過的其他案子不太一樣。
「但又說不上來。
「還是十分感謝你的配合,我們會竭盡全力將那個神秘人抓捕歸案。」
掛斷電話。
我按照計畫開始行事。
我主動向神秘人發去資訊。
【別這樣折磨我了,給我一個了斷。你到底想要什麼?】
四十分鐘後。
神秘人回了消息。
【我就想讓你痛苦,讓你老公也跟著痛苦。
【只是可惜不能親眼看到。
【不過想想就令人興奮得快要爆炸呢,乖女孩。】
冷靜下來再審視這些消息和之前的短信內容。
我終於意識到,這些話實在太像嚴璋那個魔鬼會說出來的。
可嚴璋早就因為證據確鑿,本人也對案件供認不諱而被判刑,後因突發疾病離世。
那手機對面到底是誰?
手比腦子快。
短信已經被發送。
【你和嚴璋到底是什麼關係?】
對面沒了回復。
江淮川抱歉地告訴我。
「老婆,這邊沒定位到。而且對方似乎有所察覺。」
我垂下頭,沒有難過。
案件判決後近三年,幾乎所有人都快忘記當年震驚一時的「總裁囚禁虐待女員工案」時,這個人卻重新聯繫我。
他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就放棄。
只是需要等待一段時間。
我不在乎。
我已經等了很多年了。
等一場正義。
等一個道歉。
警方開始追查嚴璋的關係網。
私人偵探也在尋找真相。
而被捕的嚴璋早就死了,無法問詢。
案件始終沒有進展。
直到網路上出現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身穿最新款的長風衣,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博主發的文案是:
【這人就是三年前【總裁囚禁虐待女員工案】裡那個犯罪的總裁。
【有錢人那麼手眼通天的嗎?
【那可是死了人的案件。
【當年鬧得多大啊,他怎麼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
評論區只有幾條。
【假的吧,新聞裡嫌疑人碼打得多好,這你也能認出來?】
【刪了吧,免得倖存的受害者看到又要傷心。】
【什麼都蹭只會害了你。】
本來沒什麼水花。
但原博主回復了第一條。
【我之前在那個公司上班啊,每週一都挨他罵,我怎麼可能認錯?】
這張圖片以吐槽老闆為由出圈,很快被警方注意到。
可所有人都記得,當年嚴璋真真切切地死在監獄裡。
屍體已經火化。
那圖片裡這個人,是誰?
7
嚴璋的出生資料被扒了個底朝天。
嚴璋確實是嚴家獨子。
但他母親當時生的是雙胞胎。
只是另外一個孩子,才生下來便斷了氣。
我問江淮川:「你覺得那個孩子是真的死了嗎?」
江淮川翻看著資料。
「從材料上來說,是這樣的。
「但是三十多年前的檔案,真實性有待考究,而且嚴家祖上富裕,也不排除收買醫生、更改材料的可能。
「只是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思不得其解時,私家偵探約我和江淮川碰面。
厚厚的資料被放在我們面前。
私家偵探抽著雪茄。
「目前就查到那麼多,估計跟警方也大都重合。
「不過我祖上曾在嚴家做過事。
「小時候,我說我想要一對雙胞胎妹妹,我外祖父告訴我【也就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覺得雙胞胎好,很多大戶人家覺得雙生乃是不祥,有時還會藏起一個,不敢讓他人發現】。」
私家偵探注意到我疑問的表情,開口解釋。
「古人認為【一為陽,二為陰】,一胎雙生陰氣重,會擋了家財,藏起來,瞞天過海,方可破解。但這都是些封建迷信。
「不過剛好能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另外一個嚴璋。」
我將私家偵探給的材料整理歸類,與私家偵探所說的一樣,大多與警方的重疊。
只是有一張嚴璋小時候的照片很奇怪。
他的眼睛怯怯的,似乎不太適應眼前的相機。
腦袋裡閃過無數的畫面。
有一次冬至,嚴璋給我帶了一碗餃子,邊喂我邊同我說話。
「有時候我還挺可憐你的。
「其實,我們是一樣的。」
那天喂完之後,嚴璋在我旁邊沉默地坐了許久才黯然離開。
還有一次,地下室的門沒有關緊,我逃出去被嚴璋抓了回來。
他褪去我的衣服,將我打得皮開肉綻。
鹽水順著髮絲滴滴答答。
撕咬啃噬我每一處傷口。
疼得我幾近昏厥。
最後,嚴璋像丟什麼垃圾一樣把我丟進地下室。
夜晚,昏昏沉沉地發著燒。
嚴璋去而複返,他給我灌了藥,還拿來碘伏和紗布替我處理傷口。
他還說。
「跑不掉的,都要困死在這裡。
「但最起碼,要活下去。」
我一開始以為是嚴璋喜怒無常。
但種種猜想都指向一個答案。
警方也找到了三十多年前給嚴家接生的有關醫務人員,反復確定,證實了嚴家的雙胞胎當初都活了下來。
警方又從嚴家未倒臺之前的管家和保姆那裡獲得了充足的證據。
原來,從頭到尾,真的是兩個人。
嚴璋,和他身後的影子弟弟。
死在監獄的是從出生就被放棄的家族棄子。
而真正的嚴璋,逃了出來。
沒有絲毫悔意。
囂張地想要再一次傷害他所認為的「玩物」。
關於嚴璋照片評論引起的話題還在被熱烈討論。
警方注意得到,嚴璋自然也注意得到。
所以,警方帶隊趕過去時撲了一場空。
嚴璋能力極強。
又太過狡猾。
所有的設計都極其縝密。
當年若不是嚴璋手下處理前兩個受害者屍骨太過隨意,被警方發現,我極大可能成為第三具屍體。
再後來,嚴璋知道自己被盯上,絲毫不慌亂,一邊在極短時間內脫身,一邊還用嚴家藏了幾十年的影子保全自己。
如果不是他行事過於乖張,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
8
私密號已經無法再聯繫上嚴璋,所有已知的線索無法往下推斷。
案件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們在我面前總是欲言又止,當我問起,他們又尋了個由頭糊弄過去。
我不喜歡那種憐憫的眼神。
又不太好打斷別人善意的關心。
於是,如鯁在喉。
江淮川注意到了。
治療抑鬱的藥被江淮川小心放在床頭櫃上,我收了起來。
睡覺時,他將頭埋進我的頸窩。
「老婆,我給你買了禮物。」
江淮川老換著買。
耳環、項鍊、衣服、鞋子、包包、護膚品……
我阻止了江淮川。
「老公,日子還過不過了。」
江淮川把剛出的熱門色號口紅塞到我手裡。
「錢可以慢慢掙,但你只有一個。」
口紅的色號很好看,塗在唇上,多了許多血色。
我問江淮川。
「老公,我好看嗎?」
江淮川點頭,抱著我回答。
「我老婆最好看了。」
其實不需要江淮川的回答,也無論我能否欣賞自己,我在世俗意義上是好看的。
我知道有人說過——美貌是我不幸的源泉。
一如我因為美貌被拐賣的親媽。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我媽了。
但是我從偷偷加上的微信朋友圈裡,知道我媽如今活得很好。
我小的時候,那個老畜生不在時,我媽總抱著我哭。
「怎麼偏偏是個女孩,還生在這樣的家庭裡,以後該怎麼辦啊?」
等我長開了,我媽憂慮的越來越多。
「太像我了!太像我了!可這種地方只有美貌的女人只會活得更慘。」
所以我媽偷偷教我讀書識字。
在一本書裡,我看到一句話「美貌有時候可能會成為一種災難」。
我想起了我媽。
我媽卻告訴我:「美貌本身是一種資源,要看能否掌握在自己手裡,還要看能否用好它。」
我媽輕聲歎息,撩開用來遮住我真實長相的長劉海,仔仔細細地看我的臉。
最後,語重心長地開口。
「媽媽希望你用好美貌和智慧。
「逃出這大山。
「你懂嗎?」
用好美貌和智慧嗎?
沒聽清江淮川在說什麼,我猛地站起。
我捧起江淮川的臉,興奮得連話音都開始顫抖。
「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麼引嚴璋出來。」
9
在地下室時,嚴璋曾一遍遍撫摸過我還帶有淚水的臉。
他語氣興奮地開口。
「乖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痛苦的時候總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破碎感,叫人心疼的欲罷不能。
「特別是流淚,我甚至都想學周幽王為你烽火戲諸侯了。
「可你為什麼那麼愛笑。我不喜歡,所以我要把他撕碎。
「我要你對著我日日流淚。」
我知道嚴璋還在監視我,也知道他最不想看到什麼。
所以我收起所有頹感,畫上最精緻的全妝。
約上于悅和其他朋友。
咖啡店,我吃著蛋糕在笑。
購物商場,我提著剛買的東西在笑。
笑。
咧開嘴笑得燦爛。
我好久沒那麼笑過了。
一想到嚴璋會因此發瘋,我笑得,就更加真情實感。
都快忍不住捂著嘴,痛痛快快地笑一場。
朋友圈、微博、短視頻平臺我都發了笑得最開心的照片。
嚴璋終於聯繫上了我。
短信發得極簡短。
【我不喜歡你笑。】
緊接著,網路上關於三年前「總裁囚禁虐待女員工」的案件又被推了出來,
大多數媒體總是認真打碼,但總有些博流量的行銷號放出了我的照片。
還有惡臭男扒出我的聯繫方式,在網路上公開。
污言穢語,在私信裡接連不斷。
江淮川抱著我不發一言。
反倒是我出聲安慰。
「對不起呀,害你再一次被議論。」
溫熱的液體落在肩上,江淮川抱得我更用力。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些。我只是。
「心疼你。」
眼睛像進了沙子,忍不住就不想忍了。
雨水造就了半城的潮濕。
而我和江淮川像兩隻小獸依偎著,互相取暖。
脆弱過一次,才有更大的、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網路事件的發酵,讓我意識到嚴璋已經不管不顧,大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我怎麼可能忘了,他本來就是個瘋子啊!
嚴璋最看不得我笑。
我偏要笑。
我開始站出來發聲。
慘痛的經歷讓許多善良的人為我心疼。
有同樣遭遇的受害者、有過著普通生活的寶媽、有在校的學生……
這個世界也有屬於她的善意。
我把聊天截屏公佈,有正義的人開始反扒,把惡臭男的言論發給他的家人、對象和同事。
還替我報了警。
在整個事件熱度達到頂峰之際,我開了直播。
我安慰和我一樣遭遇的女孩,最後帶著笑望向鏡頭。
「嚴璋,我知道你在看。
「你肯定知道我這次直播的目的。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已經被鎖定了,很快我們就會見面的。
「這次你可找不到替罪羊了。」
其實,沒有鎖定。
但嚴璋疑心太重。
無論他幾分信,他都會有所行動。
無論是逃竄,還是對我動手。
只要動了,就有暴露的風險。
嚴璋果然有所行動。
江淮川從警隊回家後,就一臉擔憂地望向我。
「我們定位到嚴璋就在我們城市。我怕他狗急跳牆,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縮在江淮川的懷裡。
「你們單位不是早就派了便衣跟著我嗎?
「而且還有你呢,老公。」
10
我最後用來刺激嚴璋的,是一張造假的孕檢單。
嚴璋他有弱精症。
所以他從來不做措施。
我當時沒太注意,只慶倖大可憐生的小可憐,不用再生小小可憐。
但如今,卻成了我的底牌。
我在賭,賭嚴璋的不甘心。
各個社交媒體祝福聲一片,我沒有解釋,我不知道嚴璋會頂著什麼馬甲,在暗中窺屏。
為了真實,我買了很多孕婦用品,開始頻繁往返醫院。
我在祈求,讓嚴璋看見,讓嚴璋發瘋。
冰雪開始消融了。
城裡突然出了兇殺案,整個局裡忙成一片。
立春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我幾百天來夜夜的夢魘。
嚴璋堵在我前面,拉下口罩,咧開嘴,笑得像小丑一樣。
「好久不見呀,乖女孩。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聽話,怎麼還學會騙人了呢?」
他伸手想摸上我的臉。
日日夜夜的折磨,在直面這張臉時還是會無意識地恐懼。
我往後退了一步。
在旁邊的便衣沖了出來。
嚴璋沒有掙扎,被按在地上。
語氣還帶著瘮人的笑意。
「乖女孩,你做這一切,不就是想逼我出來嗎?
「怎麼我出來了,你倒是不願見我了。」
我太瞭解嚴璋,束手就擒從來都不是嚴璋的風格。
我終於意識到不對。
「先別管嚴璋,快離開這裡!
「快走!這個地方有問題!」
嚴璋還在笑。
「晚了哦, 乖女孩。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城市的喧鬧被更大的聲響覆蓋。
爆炸的餘波讓城市一角開始燃燒。
路上的車輛紛紛讓行。
警車、救護車、消防車……
都駛向同一個地方。
同城新聞裡, 主持人播報著爆炸的新聞。
網友在討論、在等待, 許願災難裡沒有亡者。
11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再次睜開眼, 被火煙熏到的嗓子將話說的沙啞。
江淮川熬紅的雙眼亮了起來, 滿是驚喜。
「老婆,你醒了。
「老婆, 幸虧你提醒得及時, 我那兩個同事傷勢都不嚴重。
「你真的好厲害。」
我想問嚴璋呢?
還未開口, 江淮川就知道我的心中所想。
「嚴璋沒死,被抓了,他的事太大, 數罪並罰, 應該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窗外的陽光正好,斜斜灑到病床上。
後來,江淮川告訴我。
「嚴璋的炸藥配比其實沒有問題, 只是他被賣家坑了,買到的原材料不純, 所以爆炸威力不夠。再加上你們跑得快, 所以沒有人員死亡。」
就我、兩個便衣員警和嚴璋受了傷。
還燒了半條路的綠化。
江淮川勸我。
「我那兩同事沒怪你,還誇你聰明、反應快呢。
「至於那條路的綠化,被吐槽很多年,剛好換點別的。
「別自責了, 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江淮川怕我不信, 帶我去看了受傷的員警。
其中一個摸了摸頭,笑得憨厚。
「嫂子,幹我們這行的受傷太正常了。
「而且也是我們警方自己沒注意, 需要你配合工作,還連累你一起受傷, 應該是我們不好意思。」
另一個女警垂著眉眼告訴我。
「嫂子, 其實嚴璋害死的第一個女孩是我的閨蜜。
「只要能抓到嚴璋, 我連死都願意。
「嫂子,你不要內疚。
「相反, 是我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真正的惡人繩之以法……」
晶瑩的淚珠滴落在純白上。
女警將臉埋進手裡, 哭得哀慟。
我不知道怎麼寬慰。
女警的朋友紅著眼眶告訴我。
「不用勸,我們是在為小希開心呢。
「她在下面,肯定很欣慰。」
於悅也總來醫院看我。
可今天, 她神神秘秘地探出頭,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三秒後, 從門口走進來的是我媽。
我已經十多年沒見過她了。
我媽輕輕抱著我, 聲音和記憶裡一樣溫柔。
「我的望舒和我希望的一樣勇敢。」
我很想我媽,但又不敢打擾她的新生活。
可是她奔向了我。
此刻, 所有的委屈, 融化在媽媽的懷抱裡。
只有眼淚訴說著一切。
12
媽媽的新丈夫和他們的兒子都來了。
為了慶祝我出院。
媽媽熬了排骨, 江淮川做了油燜大蝦,媽媽的新丈夫燒了魚,就連我那十多歲的弟弟都炒了番茄炒蛋。
只有於悅啥也不會, 偷點了外賣,擺盤假裝是自己做的。
我收到了一條私密資訊。
「(萬」氣氛從尷尬逐漸到熱絡。
那個第一次見的弟弟也叫了我「姐姐」。
笑聲一陣接著一陣。
所有的苦難終將過去,我也迎來再一次的新生。
我偶然一瞥。
窗外春光好。
萬事皆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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