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道觀裡長大的真千金。
我被找回來時,假千金已經嫁給我的意中人。
爹娘怕我破壞她的婚事,給我講道理。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那姐姐柔弱不能自理,難得有人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你要懂事點!」
可我的意中人他不是人,也不太懂事。
但他確實會「掏心掏肺」地對人好。
1
我是個道士,今日去相府捉妖,妖沒有捉到,來相府串門的花大將軍見到我後,卻激動得走不動道。
「素素?」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
「貧道玄一。」
我幼時確實叫素素,但不打算認他。
他卻不要臉地貼過來,我走到哪跟到哪,一身殺戮之氣把妖怪都嚇跑了,害我竹籃打水一場空。
相府說我訛人,一文錢都不給。
我們道觀窮得叮噹響,我餓著肚子下山,就想捉個妖騙……掙點銀錢給大夥兒換一頓飽飯。
花大將軍把我飯碗砸了,我觀他面相也是個大富大貴的,便半推半就地跟他去了將軍府。
2
將軍府很氣派。
如果說相府是優雅嫺靜的繁華,那將軍府就是明目張膽的奢華。
我師父妙善真人從小教導我要跟有錢人打交道。
我揉了揉餓得發疼的肚子。
「爹!」
花大將軍一愣,隨即樂呵呵地應了。
被人請出來的將軍夫人見著我先是一驚,而後稍稍有些瑟縮和局促。
我看著那張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淡淡叫了一聲。
「姨母!」她以前是讓我這般喊她的。
可眼下,她聽後面容一僵,漸漸沉下臉來,一點都沒有找回家人的喜悅。
花大將軍臉上也有一瞬的不自然,隨後輕拍將軍夫人的腰,似乎是在安撫她。
認完親,就該吃晚飯了。
花大將軍今兒高興,把嫁出去的女兒和在外讀書的兒子都接了回來。
他們只有一個女兒,就是我走丟後,將軍夫人從乞丐堆裡撿來養了十幾年的假千金。
假千金叫花夕霧,是個嬌嬌軟軟的小美人。
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她的新婚夫婿,新科狀元胡漓瑾。
看到胡漓瑾的那一瞬間,我和他都是一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兒夜裡,這個長相妖嬈渾身媚骨的傢伙還在我身下苦苦求饒,說這輩子只愛我一個。
「鏡黎?你昨兒不是要我還俗娶你麼,結果今兒就成別人的夫君了?」
他輕咳一聲,笑得宛若一個妖孽。
「妹妹怕是認錯人了,在下胡漓瑾,是你的姐夫。」
姐夫?
呵!
下山騙人,連張人皮都懶得換。
還想瞞過我的法眼?
我正想揭穿他,花夕霧卻軟軟地依偎在他懷裡,悵然欲泣。
「妹妹是恨姐姐奪了家人的愛,所以也想搶走姐姐的夫婿麼?」
我看著鏡黎摸了摸下巴,在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警告花夕霧。
「姐姐,我勸你最好早點和離脫身,不然……」
「不然怎麼樣?」
將軍夫人伸手把我從花夕霧面前扯開,護犢子一樣護在她身前。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知不知道?你剛回來,能不能懂事一點。」
我:「……」
嘖!
我望著鏡黎那張妖孽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們自己要找死,我能怎麼辦?
3
開飯時,我狂風卷落葉,其他人幾乎還未動筷,我已經把桌子上的菜全都夾了一遍。
一桌的人拿著筷子,瞪著我愣神。
特別是花夕霧,眼睛一直盯著我,臉上還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表情,但是眼底深處的嘲諷藏都藏不住。
「妹妹這是餓了三天三夜了麼?」
我點點頭,扒飯快得只能看到筷子的殘影。
花將軍和兩個弟弟都是一臉心疼地望著我,估計已腦補不少苦情戲。
小弟花越,急著把菜往我這邊推,好讓我更好夾。
「姐姐喜歡吃糖醋魚呀!以後天天讓廚房做。」
「對,天天做!」
花大將軍附和。
將軍夫人冷眼睨著我,連筷子都沒拿,手裡的帕子擰了又擰。
最後見大家把筷子都放下來看著我吃,便忍無可忍。
「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怎麼這麼沒教養,你是存心不讓別人吃飯是吧?你是饕餮嗎?」
我放下筷子,滿足地摸著圓滾的肚子,懶洋洋地看著她。
「有娘生,沒娘養唄。」
「你……」
將軍夫人頓時面色發白,隨後轉臉怒瞪花將軍。
「我扔都扔了,你把她撿回來幹什麼?嫌我活在這個家裡礙你眼了是嗎?」
花大將軍無奈歎息,面上有一些難看。
「若雲,素素是我女兒,你扔她時經過我同意了嗎?不就是……」
「不就是什麼,你說呀!」
將軍夫人惡狠狠地瞪著花大將軍,仿佛在瞪一個仇人。
「若雲!你冷靜一點。」
看著她狀若瘋魔的樣子,花大將軍的語氣軟了下來。
「她也是你女兒呀!」
將軍夫人冷哼一聲,拉起花夕霧,望著我的眼神冰冷至極。
「我的女兒只有一個,就是夕霧。別什麼野種都往我眼前送。」
話罷,就拉著花夕霧走了。
我提起自己的小挎包,揉揉圓鼓鼓的肚子,起身朝花大將軍告辭。
「多謝款待,玄一去也!」
說完轉身就走。
「素素!」
花大將軍和兩個弟弟一起追出來。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最後只歎息一聲。
「你娘她……心裡有病,你別跟她計較。天黑了,外面不安全,別走了。」
我搖搖頭,拒絕了。
「花大將軍,你我緣分已盡,往後便是陌路人了。」
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五個護身符遞給他。
「我親自畫的,家裡人每人一個,說不定在關鍵時刻能救你們一命。記得只給自己家裡人,女婿不算。」
說完,我擺擺手灑脫離去。為免他們跟上來,還特地踩著迷蹤步,移形換影。
等確實甩脫幾人,才去相府後山以一塊從將軍府飯桌上順來的燒雞肉為誘餌,布下囚籠陣。
須臾,一隻小黃皮子鬼鬼祟祟地撲到燒雞上咬了一口,緊接著便發現不對,抬頭時便見我笑眯眯地盯著它。
它立即抱頭鼠竄,可哪裡還跑得出去?
嘿!
就是這小東西,害我今日作法失敗,在相府丟盡了臉面。
不好好懲罰一下,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看著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嘿嘿一笑。
小東西渾身一哆嗦,靠在樹根上作揖求饒。
「玄一道長饒命,小的有聽您的話去相府作妖,您來時我已經收到信號,本想假裝被您打死的。可花大將軍那尊殺神,身上煞氣沖天,他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想逃。嗚嗚嗚……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這次,小的以後肯定好好聽話!好好給您辦事兒!」
「是麼?」
我抓起它的大尾巴,在它驚恐的尖叫聲中,順時針、逆時針各甩上十幾圈,直轉得它眼冒金星,才放過它。
「想讓我饒了你也可以,但你得幫我辦一件事兒!」
「道長只管吩咐,小的一定好好做妖。」
「去花將軍府躲著,一旦發生什麼要命的事兒,立即通知我。」
一聽是花將軍府,小黃皮子瞬間渾身哆嗦。
「不……不……那殺神家裡煞氣太重了,鼠鼠我害怕。」
「不用怕!」
我畫了一張定神符,折成一個小三Ṭũⁿ角,念了縮小咒,變作指甲蓋大小,用一根繩子掛在黃鼠狼的脖子上。
「有了它,凡人身上的殺戮之氣傷不著你了,切記不可碰水哦!快去吧!」
打發了小黃皮子,我拿出一本書皮泛黃的冊子,冊子上寫著三個燙金的大字《封妖錄》。
借著月光,我翻開其中一頁,頁面上空空白白,只有在角落裡寫著兩個字,九尾。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我此次下山,除了掙銀子,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就是找一隻九尾狐。
「嘖!青丘在哪我都不知道,師父可真會為難人。罷了!山上的師兄們估計餓得要啃樹皮,九尾的事兒暫且拖一拖,我先劫富濟貧吧!」
上哪劫富濟貧呢?
我收起《封妖錄》蹲在小山丘上,打量著夜裡長安城闌珊的燈火。
有了!
去那燈火最旺盛處,准沒錯。
4
長安不夜城,最繁華處肯定是平康坊。
平康坊裡住著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文人墨客,同時商賈雲集。又有十五個進奏院,外省來的官員一般都來這裡居住和辦事,引來許多進京趕考的書生混進來套近乎。
總之兩個字,熱鬧。
這樣熱鬧的地方,怎少得了煙花柳巷?
平康坊的煙花柳巷分為三曲,北曲,中曲,南曲。
北曲最為便宜,以色事人。中曲和南曲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價格越高,美貌和才氣越重。
其中,迎春閣最盛。
身無分文的我,自然連進去的資格都沒有。
沒關係,道人自有妙法。
我念出隱身咒,悄咪咪地繞過老鴇混進去。
聽說這裡的姑娘才華最好,容貌最美,達官貴人兜裡ƭů₂的銀錢裝得最滿。
既然來了京城,這地兒怎能錯過?
上了樓梯,我靠在二樓的欄杆上,打量著那些大腹便便的達官貴人,思考著怎麼才能讓他們把錢,心甘情願地送到我手裡。
祖師爺要我們掙正經錢,坑蒙拐騙會遭雷劈。
白日裡,我若不是實在餓得不行,也不至於放小黃皮子進相府。
那時我想的是,比起活活餓死,被雷劈一下也不算什麼……
哪承想,老天爺寧可讓我當場認親,也不讓我破戒。
樓下跳妲己舞的花魁,膚若凝脂波濤洶湧,顧盼生輝又柔媚無骨。
我忍不住摸著自己的一馬平川,暗惱。
「老天爺好像很公平,其實也怪不公平的!」
不久後我盯上一名三十出頭樣貌儒雅的官員,此人印堂發黑,與我對症。
到一個角落裡顯身後,我拿著龜殼轉到他身前,對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施主,今日你有血光之災,小道逍遙觀玄一,可為你解惑!」
那人端著酒杯,抬起臉來,儒雅的氣質十分出眾。
他狹長的柳葉眼淡淡掃向我,眸裡閃過一瞬的無語。
「哪裡來的窮酸道姑,竟跑到迎春樓裡坑蒙拐騙?」
隨即從懷裡掏出五文銅錢,拍在我手上。
「拿去買餅吃罷,怪可憐的!」
說完,丟了酒杯,起身招來老鴇,要了可雲姑娘的房號,左搖右擺地去了。
我拿著五枚銅板,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算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你這條小命,小道保了,就是怪不值錢的。」
我隱身尾隨他而去。
5
這人是個急性子,進了可雲姑娘的屋裡,立即蹬掉褲衩子朝屋裡的小美人撲上去。
這會兒,方才的儒雅碎了一地。
「寶貝兒!爺好想你呀!」
「杜大人,奴家也好想您……呀!您好壞。」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那您愛我麼?」
「你這麼好看,爺愛死了!」
「那杜大人願意把心給奴家麼?」
「爺的心早就是你的了,快來拿啊!爺都等不及了……」
「好的,奴家這就來拿。」
兩人滾到床上,可雲嬌柔地笑著,美麗精緻的眉眼竟漸漸長出白色的長毛來。
我見時機成熟,給男人打了一個清心訣。
只一瞬間,男人就從醉酒中清醒過來。
「啊~~」
男人眼前哪裡還有嬌軟的小美人兒,分明是一個巨大的狐狸頭,身上還穿著可雲的衣服。
他驚恐地瞪著她。
那狐狸桀桀地笑。
「屋裡設有隔音結界,杜大人,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呵呵!杜大人,奴家要來拿你的心了。」
話罷,狐狸爪子就朝男人的心口掏去。
說時遲那時快,我掏出桃木劍,一劍劈斷狐狸爪子,頓時腥臭的黑血噴出來,撒了一床。
「啊~~~什麼人,竟敢偷襲我,有本事就現出形來。」
我顯形後,懶洋洋地看著她。
「膽兒挺肥啊!跑到姑奶奶的地盤上掏人心吃。」
那狐狸眯著兇惡的紅眼,盯著我身上的破道袍,不屑冷笑。
「原來是逍遙觀的小道姑,你們道觀裡也就玄一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厲害點,其他小道士在我眼裡不過是多個送菜的。」
「哦!」
我咧嘴輕笑。
「多謝誇獎,小道不才,正是玄一!」
不過這點時間,狐狸的傷口已經癒合,正漸漸長出了一隻新的爪子。
它舔了舔新爪子,從床上下來,仍然沒把我放在眼裡。
「你騙鬼呢?就你這小豆芽菜,能是玄一那個混世魔王?」
我搖搖頭,混世魔王什麼的太難聽了。這狐狸欠打,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九條尾巴呢?
我一道劍訣過去,狐狸避開後立刻張開黑長的爪子朝我撲來。
我微微勾唇,緩緩開口。
「五雷轟頂!」
法隨言動,五道雷電自天而降,避過屋舍準確地砸在狐狸身上,當即將它打回原形。
我看著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的六尾狐狸,遺憾地搖搖頭。
「嘖!才六尾。」
歎息了一聲,提起桃木劍朝它脖子切去。
就在這時,窗戶猛地被一陣風吹開,一道火紅的身影從窗外跳進來,踹開了我的桃木劍,抓起地上的六尾狐狸轉身就跑。
雖然對方戴著一個黃金面具,但是通過那身形和氣息,我還是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鏡黎?不,應該是胡漓瑾……」
玩得挺花呀?
昨夜在山上調戲我,今兒白天卻成了我姐夫,夜裡又從我手裡救走一頭母狐狸精……
嘖!
我閃身追到窗邊,卻見外頭街市燈火通明,哪裡還有他和那頭狐狸的影子?
頗感意外地皺了皺眉頭,我下意識地摸著下巴思量。
「瞬移?還是飛天遁地?嘶……還挺滑溜……難道是泥鰍精?」
呵!
沒關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直接去找花夕霧就行了。
我正打算翻窗下樓,小腿卻忽然一重。
「恩人別走,在下好害怕!」
原來是被噴了一身狐狸血的杜大人,此時他光著下半身,涕淚橫流,顫巍巍地抱著我的小腿,哪裡還有半點文人風骨?
「再不滾去穿褲子,信不信我立刻讓你做太監?」
他渾身一僵,麻溜地滾去穿衣了。
片刻後,他拿著一遝銀票,諂媚地走到我身前。
「玄一道長,在下杜衡。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幸得道長不嫌棄,救在下一命。小小敬意,還請道長收下。」
我難過地擺擺手,攤開掌心的五文錢。
「我收過錢了,祖師爺的規矩,只能收一次錢。今晚你早點回家,那狐狸受了重傷,一時半會兒不會找你麻煩。」
杜衡面色複雜地點點頭,卻沒收起銀票。他混跡官場多年,極會看臉色。
「道長可有保命用的平安符?在下家裡有六口人,小兒才兩歲,實在是放心不下。」
我眉頭一挑,掏出六張平安符遞給他。
「有此符,尋常妖孽不敢近身,若是中毒或者感染瘟疫,可焚燒後泡水飲下。」
杜衡如獲至寶,立即接過去,並把銀票都塞給我。
好傢伙,足足六百兩。
我頓時眉開眼笑,那平安符我平時只賣十文錢一個,這杜衡可真上道,活該他今兒死不了。
「多謝惠顧!」
說完,便翻窗而出。
在街頭買上幾隻燒鵝,招來五隻小鬼,勒令他們把燒鵝和銀票送上青峰山逍遙觀。
而後,從一隻遊魂問來胡漓瑾的住處,不緊不慢地晃過去。
6
胡漓瑾和花夕霧住在甜水巷胡府,三進的宅子,比起花大將軍府委實有些寒酸。
我站在院子牆頭上,看著滿院子盛開的桃花,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和鏡黎認識好些年了。
和他第一次相遇,便是在山上一株歪脖子桃花樹下。
那年,我六歲。
我生來就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說話。
娘親覺得我是個冷血妖怪,在爹外出打仗時,把我帶出城扔在那株桃花樹底下,騙我說,她一會兒就回來接我。
我乖乖地站在桃花樹下等,從白日等到黑夜。
又從黑夜等到太陽升起……
我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娘離開時我是什麼姿勢,便一直是這個姿勢。
天亮時,衣裳被晨露打濕,又餓又冷,嘴唇凍得發紫,牙齒直哆嗦,兩條腿灌了鉛似的,抬也抬不動了。
那時,我想著我若死了,娘回來看我,會不會有一絲絲的後悔?
其實我知道娘在騙我,她不會回來了……
她厭惡我,恐懼我。
三歲我生辰那日,她忽然用力掐住我的脖子,若不是爹及時發現,我就死了。
我本以為是她不喜歡小孩,可她親吻弟弟時,是那麼地溫柔,仿佛弟弟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珍寶。
我以為她和鄉下的老太太一樣重男輕女。
可是,她抱著鄰居家的女兒,喜歡得不行,親手縫的漂亮的小衣服一件一件地送。
可唯獨對我,總是冷若冰霜,甚至不讓我叫她娘,只讓我叫她姨母。
更別提親手做的小衣服……
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下人們用舊衣改的。
因為娘不讓他們用新布,說我不配。
也許我真的不配吧!
可如果我死了,她會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
會不會抱抱我?
我期待著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盼望著。
桃花樹被風一吹,就會落下一片花雨。
我在樹下待了三日,在快餓渴死時,忽然聽到有人在樹上長長歎息,而後一個白袍銀髮的小少年出現在我眼前。
「你怎麼那麼傻,她讓你站著你就站著,你不會跟上去嗎?她騙你呢,她想把你扔了。」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長得很漂亮,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漂亮。
「唉!原來是個傻子,難怪她要丟了你。」
他拿出一隻漂亮的白玉瓶,掰開我的嘴,把白玉瓶裡面的汁液倒進我嘴裡。
很甜很清爽的味道,有一點像桃子汁,我貪婪地吮吸,灌滿小肚子才算完。
我喝飽之後,他把我抱起來,朝山上走去,他告訴我他叫鏡黎。
「小傻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能不能活下去,便看你自己的命數了。」
那日鏡黎把我送到一間破道觀裡。
那道觀被桃林包圍,旁邊還有一個瀑布。
環境美輪美奐,可那道觀卻破落得連祖師爺的神像都倒了,供臺上的果子早已腐爛,老鼠在角落做窩,蜘蛛蛇蟻在牆壁柱子上攀爬。
他把我放在祖師爺的神像邊,道了一聲自求多福便走了,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在道觀裡面待了半年,餓了就吃桃林裡的桃子,渴了就喝瀑布的水,後來桃子沒了,就吃老鼠、蜘蛛、蛇,生吃。
我想活下去。
我估摸著日子,琢磨著爹爹何時能大勝歸朝。
他回來發現我不見了,會不會帶兵來找。
有時,我非常羡慕道觀裡的老鼠,鼠娘那麼能生,卻從來沒有拋棄任何一隻小老鼠。
後來,我開始想念鏡黎,想他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我,再給我喝一口白玉瓶裡的汁液。
冬日來臨時,我故意把自己餓得奄奄一息,想著他會不會又像之前那樣,如同小神仙一般出現。
我沒等到他,倒是等來雲遊歸來的道觀主人,妙善。
她看到我時,無比錯愕。
「先天道胎,無心人?」
我不懂什麼是先天道胎,無心人三個字,我卻是明白的。
他們說我一出生就沒有心,是妖怪。
我以為會被她趕出去,可她卻把白麵饅頭化在熱水裡,一點一點喂我。
從此,我有了自己的道號,玄一。
再次見到鏡黎,是上個月。
那時,我餓得睡不著,跑後山逮了幾隻肥碩的竹鼠,打算用雷火烤著吃。因為大師兄常說用雷火可除一切污穢,烤的東西乾淨。
於是,我串好竹鼠後,默念新學的咒語。
「天蓬有敕,部領雷公。欺火大神,八將侍行。雷霆猛吏,八卦將軍。太乙真宰,五雷雄兵。吾今令召,速至艮宮。急急如律令。九天神雷,來!」
我以為新學的咒語,肯定不咋行。
沒承想,落下來的是一條大蟒蛇那麼粗的紫色雷柱,鼠鼠直接灰飛煙滅……
同時,還從半空打下一個銀髮白袍的大美人來。
大美人被雷劈在地上,四仰八叉的。
我摸著自己並沒有的良心,盯著他的臉仔細打量,越看越熟悉。
這麼漂亮的人,我只見過一個。
「鏡黎?」
他被雷砸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看我一眼,爬起來就跑。
以我眼下的修為立即看出他是一個妖,而且是修為強大的大妖。我本能地掏出捆仙索,給他綁了。
不過,他好像已經把我忘了。
清醒過來時,冷眼睨著我。
「哪來的小道姑,膽兒挺肥,連本尊都敢偷襲?」
我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頭。
「恩人,您不記得我了?」
他微微挑眉,看著我嗤笑。
「本尊憑什麼要記著你?」
「你以前救過我的。」
於是,我非常耐心地把我們曾經相遇的過程給他講了一遍。
他沉默了片刻,略微斟酌著說:「有沒有一個可能,你認錯人了?」
我搖了搖頭,十分確定。
「長這麼漂亮的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他嘴角一抽,眸光微動,隨後美眸掃向身上的捆仙索。
「若認錯也就罷了,你沒認錯,還用捆仙鎖鎖我,有這麼對恩人的麼?」
我想想也是,確實是我做得不對,這便把捆仙索收了。
可他才解困,就腳底抹油往外跑。
我心下一急,開口就是一段咒語。
「九天神雷!」
轟!
也不知道是不是熟能生巧,這一次砸下來的雷柱足有圓桌大小,把他徹底砸蒙了。
他爬起來,一改之前的傲慢,摟著我就喊寶寶。
「寶寶,你怎麼能這麼對我,真是傷透了我的心……」
「……這不是怕你跑了麼?」
一聲「寶寶」,喊得我臉紅心跳的。
「不跑了,以後我就是寶寶的狗,寶寶讓我向東,絕不往西。」
「……倒也不必!」
後來,他在逍遙觀住下,日日變著法子哄我開心,同我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我們一派,是可以婚嫁的,以身相許就以身相許吧!
但不能答應得太快,顯得我很不值錢似的。
不過一個大美人天天在眼前晃悠,還真挺難熬的。
熬到昨夜,他在哄我還俗娶他時,我見氣氛到了,剛想半推半就。
結果他一爪子就掏入我後心,逼我招了十幾道天雷,總算把他收拾服帖了。
今兒下山,本來想掙到銀子,就買些紅紙喜服什麼的,回去把堂拜了。
不承想,他成我姐夫了……
而且經我多方打探,據說他們三個月前就成親了。
鬧心!
7
收回思緒,我翻進胡府院牆。
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沒見著半個人影。
倒是在桃花樹下,發現了八具下人的屍體,無一例外都是死於掏心。
從傷口來看,他們剛死沒多久。
一隻惡妖想要維持人形,一個月只需吃一次人心。
一口氣吃八個,是真當我是吃乾飯的啊!
鏡黎,可千萬不是你幹的。
不然,哪怕你長在我心吧上,也是要灰飛煙滅的。
八具屍體,我給埋院子裡的桃花樹底下,臨時做一場法事,送他們入輪回。
沒通知官府,不是我替妖遮掩。
而是怕這事暴露後,搞得人心惶惶。
畢竟,普通凡人對上惡妖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知道得太多,除了徒增恐懼降低生活品質外,毫無益處。
我拍了拍手打算離開胡府,卻在牆頭上也見了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等我追過去,那傢伙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並且,空氣中也沒有任何妖氣殘留。
「嘶!怎麼回事?是我最近癡迷情情愛愛疏於練功,導致是個玩意兒都能在我面前溜走?」
這樣下去可不成。
果然,男色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要戒……
後半夜,我又去花大將軍府外,把小黃皮子叫出來問話。
「可有可疑之處?」
小黃皮子偵查得很仔細。Ṭű⁰
「花大將軍跟將軍夫人吵了一架,女兒女婿留下來勸架安撫,是以並未回家。」
「胡漓瑾,也沒有離開過?」
「沒有,一直陪花大將軍喝酒解悶呢!」
我摸了摸下巴,覺得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來。
難道這世間真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妖?
如果不是,難不成是會分身術?
8
京城居,大不易。
次日,我在街頭擺了一個算命攤子,一卦才一文錢。
原本是十文的,可客人一聽就走了,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坑蒙拐騙還獅子大開口,什麼世道啊!」
我蹲了半日沒開張,無奈只好換個地兒,又降個價。
沒想到一降再降,最後降到了一文錢,才有零星幾個婆子來摸骨。
好不容易掙了十來文錢,正高興著,攤子前又來了幾人,正想招呼。
抬臉一看,卻是花夫人。
身後的兩個婆子擼起袖子逼到我眼前,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花夫人冷眼看著我,一臉厭惡。
「砸!給我狠狠地砸,以後她的攤子見一次砸一次。」
兩個婆子得了主人的話,當即掀了我的算命桌子,抓起我的羅盤就要扔。
我急忙阻止。
「住手,這東西砸了你賠不起!」
那婆子一愣,回頭看了一眼花夫人,花夫人從婆子手裡抓過羅盤,狠狠砸在地上,看著我冷笑。
「一堆破爛而已,賠什麼賠?」
我垂著臉看著地上稀碎的羅盤,抿了抿嘴。
我剛才分明可以搶回來的,可是我心裡對她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期待。
「呵!承蒙惠顧,這個羅盤價值萬金……」
「啪!」
花夫人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力氣大得把我的臉打偏過去。若非我早已淬體,此時那邊臉必定腫得跟饅頭一樣。
「呵什麼呵!還價值萬金,訛人訛到我頭上來了,果然是沒教養的雜種。你這種人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你怎麼不去死?你早該去死了!」
我閉了閉眼,蹲下去撿羅盤,可手才摸到一片碎片,她就一腳踩在我手上,用力地碾了碾。
直到破碎的羅盤紮破我的皮肉,鮮血順著地面坑窪的凹槽流了出去。
我苦笑,抬臉看她。
「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微紅的目光猶如看一個螻蟻。
而此時,周圍的人已經發現她和我的臉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並認出她是華大將軍家的將軍夫人,開始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要你滾,滾回你的山溝溝裡去,永遠不要出來。要麼就去死!」
「是麼!那估計你要失望了!」
我沖她微微一笑,她微微一愣,就在這一刻花大將軍從人群週邊沖了進來,蒲扇大的巴掌扇在花夫人的臉上,將她扇倒在地。
然後拉起我,惡狠狠地瞪著她。
「毒婦,虎毒尚不食子,有你這麼做娘的嗎?」
「哈……」
花夫人倒在地上,一手捂著臉,看著他嘲諷地笑了。
「她是我的孩子嗎?她就是個雜種,是個妖孽,是你……」
「閉嘴!來人,夫人瘋病犯了,趕緊帶回去。」
花大將軍身邊帶來的幾名侍衛,快速湧到花夫人身邊。那兩個婆子急忙將她扶起來,護著花夫人,不讓侍衛靠到近前去。
花大將軍再也懶得看她一眼,帶著我去了最近的醫館,包紮上藥。
處理完傷口後,他愧疚地看著我。
「羅盤我讓拿去修了,也怪我,昨兒個竟沒想過你生計困難,沒給你錢財傍身。」
「無妨,掙錢也是修行的ṱũ₁一種。」
我看了眼包紮得如同豬蹄一樣的手,嘴角微抽。我體質特殊,傷口恢復得極快,剛剛也就是醫館近,否則還沒走到醫館,傷口就癒合了。
也許我真如她所說的,是個妖孽吧!
花大將軍從懷裡掏出三張銀票遞給我,歎了口氣。
「知你不願跟爹回府,這裡有三千兩,你……」
我看著他手裡的銀票,黑氣繚繞,一看就來路不正。
「這銀票哪來的?」
「早上管你母親要的,家裡銀錢都是她管的。」
「我跟你回去!」
「啊?」他先是一驚,緊接著歡喜地笑起來。「好!你能想通就好!」
隨即,我把他手上的銀票一抽,轉身就朝將軍府走去,他急忙樂滋滋地跟上。
9
我入住花大將軍府的事兒,花夫人的反應很激烈,揚言這個家裡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花大將軍被她鬧得心煩,乾脆讓她去祠堂關禁閉。
今兒個,兩個弟弟都在學院讀書,沒有回來。
晚飯時,飯桌上只有花大將軍、花夕霧,以及胡漓瑾。
三人面色各異,花大將軍一臉欣喜,花夕霧和胡漓瑾臉色蒼白、呆滯。
我眉頭一挑,悄悄咬破指尖,往眉心一點。
眼前除了花大將軍是活人,花夕霧和胡漓瑾以及其他下人,都是白紙糊的紙人,整個將軍府裡死氣環繞,格外地詭異。
好在一桌子飯菜沒問題,而且今兒這頓格外地豐盛,滿桌子的雞鴨鵝也就罷了,還上了羊肉、牛肉,還有鹿肉。
說實話,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麼豐盛的。
花大將軍見我微愣,疑惑地問:「怎麼,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我搖了Ṭůₒ搖頭,敞開肚子吃。
「挺好的,就是怪豐盛。」
「那就多吃點,最後一頓嘛!」
「啊?」
他微微一笑。
「最後一頓回家的接風宴嘛!」
「噢!」
我總覺得他話怪怪的,但天大地大,乾飯最大。
同時在心裡暗罵。
小黃皮子真是一點用都沒有,這將軍府都變天了,也沒見它通知我。
不對……
回將軍府也有一個時辰了,卻一直沒見著它,該不會出事兒吧!
這小東西機靈,我還是很喜歡與它合作的。
吃飽飯,我藉口如廁,在府裡到處轉了一轉。最後在荷花池裡撈起來我給小黃皮子的定神符。
「壞了,真出事兒了!」
我對著定神符打出回光術,抬手在眼前畫了一個臉盆大的圓圈,不過片刻,圓圈裡就出現一隻半死不活的小黃皮子,被扔出將軍府的畫面。
我心頭一緊,立即運氣一躍而起,朝小黃鼠狼被扔出去的方向掠去。
可卻在即將跨出將軍府院牆的那一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了回來。
我在空中卸力,幾個旋轉翻身後穩穩落地,可到底還是傷到了肺腑,噴出一口鮮血。
抬頭一看,只見整個將軍府不知何時已籠罩著一層精妙的結界。剛剛我就是被這層結界給擋回來的,而且由於我沖得太猛,導致反彈的力道也越重。
「呵呵!九星滅神陣的滋味,如何?」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
我回頭一看,白衣銀髮的男人戴著一副黃金面具,慵懶地倚著朱紅庭柱,目光涼薄地望著我。
花大將軍冷漠地站在他身邊,臉上哪裡還有半分接我回府時的欣喜。
一股寒意爬上我的後背。
眼下我哪裡還不明白,這是早就布好了局,只等我踏進來甕中捉鼈。
難怪之前那頓飯那麼豐盛,原來是斷頭飯啊!
鏡黎是妖,我的天生道體對他來說,本就是世間頂級的大補之物,吞了我可讓他修為倍增。
可花大將軍呢?
他又是為什麼?
明明是小時候,他對我最好了。
「為什麼?」
我看向花大將軍,心裡對血親的最後一絲期待,在對上他眼裡的厭惡時,轟然崩塌。
他冷冷地睨著我,嘴邊竟還有一絲苦意。
「為什麼?殺你一個孽障,還需要理由嗎?
「本來,你昨兒個喊了我一聲爹,我還頗為感動。想著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血,就放你一馬。可卻因我的婦人之仁,讓你跑去胡府胡作非為,致八個下人被掏心而死。
「若非昨日,夕霧和漓瑾留在將軍府過夜,他們必定也會遭你毒手。我悔之晚矣,如何還能留著你這孽障?」
「胡府?」
我想起昨夜胡府牆頭上的那抹黑影,我明明沒有心,心口卻一陣一陣發悶。
「昨晚牆頭上的人是你呀?溜得那麼快,可不像人的身手。」
花大將軍點點頭,崇敬地看了一眼身邊戴著金色面具的銀髮男人。
「若無國師提攜,昨夜恐怕我也難逃你的毒手。孽障伏誅罷,有國師在你跑不了的!」
「伏誅?呵!你是親眼瞧見我掏他們的心了,還是咋的?」
我轉眼看向鏡黎,掏出桃木劍,冷嗤一聲。
「鏡黎!你這身份,還真是變幻莫測啊!不愧是大妖,妖言惑眾顛倒黑白的本事果然厲害,看來我也留你不得了!」
鏡黎嘴角微勾,一閃身就到了我身後,並扣住了我的脖子。
「寶寶,口氣還是這麼大,這可是七星滅神陣,專門克你這種天生道體的。你沒發覺你體內的靈氣,已被壓制了七成嗎?」
「七成?」
我輕笑,抬手抓住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
「看來你對我還是一無所知啊!」
他的手微微一僵,正打算用力扣緊時,我ťûₜ已開口。
「雷霆萬鈞!」
瞬間,白色的雷電自我手中傾瀉而出,瞬間罩住他。
他立刻抽手飛快後撤,避開了我的雷電後歪了歪頭,露出邪異的笑容。
「確實小看你了,想早點吃了你,還需速戰速決呢!七星滅神陣,殺。」
一瞬間,七星滅神陣上落下無數光點,比漫天星火還要美。
這些光點以極快的速度朝我射來,我迅速躲避,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我躲得再快,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不得不承認,少了七成的靈力,確實讓我的行動變得緩慢。
就在我越發狼狽時,我的親生父親花大將軍,就站在那裡靜靜看著我,眼裡連一絲悲憫都沒有。
忽然想起師父教我的第一課。
「玄一,這是為師教你的第一課,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課。只有短短的五個字,愛人先愛己,千萬要記住。」
是了。
這世間若無人愛你,那便自己愛自己。
就算有人愛你,也要先愛自己。
10
光點太多,怎麼躲都躲不完。
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掐訣引雷。
「電母雷公,速降神通,隨我除魔,轟轟轟轟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紫霄神雷,來。」
道家雷法千千萬,一法更比一法強。
圓桌大小的紫霄神雷直劈鏡黎,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六尾狐狸從角落裡跑出來,飛快地擋在鏡黎面前。
「啊!」
六尾狐狸痛呼一聲,瞬間灰飛煙滅。
「可雲?」
鏡黎驚慌地看著六尾狐狸化作一道青煙消散在他面前,頓時雙眸猩紅。
「你找死!」
九條雪白的巨尾在他身後搖曳,銀髮如瀑,他摘下黃金面具,絕美的面容在夜色中泛著妖異的螢光。
我冷眼看向目瞪口呆的花大將軍,嗤笑。
「看清楚了,這才是真正的妖孽。」
隨後我法隨身動和鏡黎鬥在一起,招了十幾道雷法之後,終於將他打回原形。
那是一隻原本應該毛色極其漂亮的九尾狐,但眼下大片的皮肉已經焦黑了,醜得離譜。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鏡黎,本來我真不想對你,下如此重手,怎麼說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九尾狐暴怒地噴了口血,惡狠狠地瞪著我,撐著兩條前腿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
「去他喵的鏡黎,老子一開始就說你認錯人了,老子是青丘太子,有蘇漓瑾。你要敢動老子,便是以整個青丘為敵。」
青丘啊!
太難找了,叫它們來找我也挺好。
我拿出《封妖錄》,口中念念有詞,不顧它氣急敗壞的怒駡與掙扎將它收入書冊,原本寫著【九尾】二字的空白頁面上,瞬間出現一幅白色九尾狐的圖畫。
九尾狐眼神通紅,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瞬間就會從書冊裡躥出來。
而原本在頁尾的【九尾】二字,也變成【青丘九尾狐太子,有蘇漓瑾】。
我收起《封妖錄》,陷入沉思。
「有蘇漓瑾……難不成我真認錯人了?」
就在這走神的一刹那。
「撲哧!」
胸口忽然被一支長槍穿過,我意識恍惚時忍著劇痛錯愕回頭,只見花大將軍手握著長槍,面露得逞之色。
11
我在一個密室裡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祭壇上,口中被塞了一團布,胸口還插著那支長槍。
我的血液順著傷口流出,彙聚在祭壇上繁複的符文溝壑裡,慢慢落到祭壇下方,一個血色的水池裡。
花大將軍正躺在由我的血慢慢彙聚而成的血池中,一臉享受地潑血去滋潤身上的肌膚和傷口。
隨著潑血的次數越來越多,他本來老去的肌膚慢慢變得白皙透亮,打仗時留下的傷口也漸漸撫平消失。
「不愧是先天道體,好似有流不完的血,難怪那些妖孽都前仆後繼地想要吃了她。若分一些血給陛下,祝他永葆青春,呵!坐第一權臣的位置,豈不是手到擒來?」
我閉了閉眼,老天對我可真夠狠的,把我對家人的最後一分期待都碾得稀碎。
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發現身上的繩索並非凡品。
「別掙扎了,這是國師之前給我的龍筋,你掙不開的。嘿!只是沒想到,那國師居然也是一個妖物。胡漓瑾不過是他的一個分身,你們這些妖孽可真是詭計多端呐!」
我掙扎了許久,胸口的長槍在冰冷的祭臺上磨動,發出刺耳的聲音。
「越掙扎死得越快,丫頭,你也別怪爹,誰讓你是她的後代呢?呵呵!你一定很好奇她是誰,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訴你也無妨,好讓你做個明白鬼。」
隨後他好像陷入了回憶,沉默了許久。
而我也停止掙扎,靜靜等待他講述那個關於我身世的秘密。
片刻之後,他才緩過神來,以極近平淡的語氣去訴說。
「那年,我帶夫人去深山狩獵,夫人不小心崴了腳,跌入一個漆黑的地洞裡,我趕緊編了藤蔓扔下去,讓她綁在腰上,我給她拖上來。
「可拖上來的卻不只是夫人,還有一團白色的像蘑菇一樣的東西。它紮根在夫人的身體裡,我找了很多的大夫,對此都毫無辦法。
「並且夫人性情大變,原本端莊大方的一個人,舉手投足漸漸變得妖嬈勾人,總能讓我獸性大發。我非常享受這種感覺,又感到很害怕,直到我遇到了一位高僧。
「他遞給我一顆舍利子,說讓夫人服下之後,那蘑菇自然會ƭŭ̀₁被克化,夫人所生的孩子也會成為先天道體。我趕緊讓夫人把舍利子吞了下去。
「果然,沒過多久,她就恢復正常,並且十月懷胎生下了你。你就像一團死胎,好像活著又好像死的,夫人無比厭惡你,偷偷把你扔了。
「後來我查了道家文獻,說先天道體無論對妖還是對人都是大補之物。本來你丟都丟了,我也只是深表遺憾而已。只是這些年前線吃緊,我又越來越老,正愁得慌。沒想到你竟回來了……那就怪不得爹了!」
原來如此,我苦笑。
那我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這時血池裡的花大將軍,竟慢慢恢復成年輕時的模樣,俊偉高大。
他從血池裡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拔出紮我身上的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而我卻因為失血過多意識模糊,已經看到黑白無常帶著六名鬼差一臉唏噓地圍在我身邊。
嘖!
笑話鬧到熟鬼面前了, 這可不成。
就在我好不容易把嘴裡的布團吐出來, 打算念咒時。
密室的門忽然轟隆隆地打開,花夫人面若冰霜地走下來。
花大將軍看到她微微一愣,收起長槍溫柔地走向她。
「夫人來得正好,這血池……啊……你……」
花大將軍錯愕地看向花夫人,花夫人冷冷看著他, 一隻手卻已經插入他心Ŧûₙ口, 將他的心臟抓了出來。
「砰!」
花大將軍瞪著雙眼倒在地上, 胸口的大窟窿不斷冒血,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花夫人仰起頭, 把那一顆比她拳頭還大的心臟塞到嘴裡, 整個吞了下去, 就好像蛇吞雞蛋一樣。
隨後她掏出手絹擦了擦嘴和手, 並冷冷瞥我一眼。
「沒用的東西, 早讓你滾回山溝溝裡去, 非要不信邪!這次教訓可夠了?」
說完手指輕輕一挑。
「噠!」
捆著我的龍筋應聲而斷。
她輕輕一推, 我滾就掉進血池裡,那些從我身上流出去的血,像突然之間活了一樣, 爭先恐後地湧回我的體內。
同時,《封妖錄》從我的衣襟裡飛出來, 自動翻到九尾那一頁, 一股股精純的靈氣,從畫面裡的九尾狐身上飛出來, 融入我的身體裡。
而九尾狐眼裡的光芒也越來越弱, 漸漸失去靈性。
直到我恢復體力,胸口的傷口完全癒合, 《封妖錄》才自動合上, 落在我手裡。
我把它收進衣襟裡, 感受著體內越發精純的靈力,勾了勾嘴角。
我們這一脈的修行是這樣的。
《封妖錄》上的妖怪越多,我的修為就越高。
從池子裡爬出來時, 花夫人已拖著花大將軍的屍體離開多時。
我從密室走出去,發現密室的入口就在將軍府的花園裡,有兩個下人在這裡等著, 見我出來就要領我去膳廳用膳。
我定睛一看,這兩人也是紙紮的,兩張臉蒼白蒼白的。
走入膳廳,一桌子菜各種動物的血做的菜。
花夫人依舊沒個好臉色, 明明已經死透的花大將軍,此時正活生生地坐在她身旁, 笑眯眯地看著我。
「好吃就多吃一點!」
我被他們盯得毛骨悚然, 胡亂吃完後,就被花夫人連同包袱一起扔出將軍府。
「滾,有多遠滾多遠, 別再讓我看見你。」
我撿起我的小包袱, 發現包袱重了一些,打開一看,小黃皮子在裡面睡得正香。
不遠處, 花夕霧和胡漓瑾接兩個弟弟下學歸來,我下意識地咬開指尖血點在眉心上,定睛一看。
分明是四個蘑菇?
不對……
好像是太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