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最近生意好,客人買糕點排隊,愛湊一起閒聊。
今日他們聊,新科狀元置了房鋪,要娶孟宰相的貴女為妻。
門簾小廚房內,我正蒸糕。
水沸了去掀蓋,聽到這話,微微愣神,蓋子掉在地上。
一簾之外,正稱糕的小桃問:「姑娘,要不要緊?」
我回她沒事。
彎腰撿起蓋子,細細抹淨,捧著剛出鍋的馬蹄糕,出去放好。
剛還在閒聊的大娘見到我,眼底戲謔。
「落盈姑娘是不是委屈得緊?叫我說,人家是狀元,咱不能肖想。」
我雲淡風輕,緊接著話茬玩笑道。
「狀元郎那般驕子,落盈不熟,又怎能上趕著難受?大娘與其憂心此事,不如日日來買我的糕。」
1
我叫落盈。
初識賀世辰時候,他說這名字起得好。
落盈,他解為——落在塵世仍能盈盈綻放的花朵。
他解得秒,我便也應了他的請求,每日給他留一屜最精緻的糕點。
風雨無阻,他日日來取。
他說傾慕於我。
我沒多言語。
但會幫他補好破舊的衣衫,時常送予他些可口的飯菜。
在他窮囧之時,補濟他傍身的銀子。
在他被嘲諷家世寒酸時,寬慰他英雄不問出處。
赴考前夕,他緊握我的手,說要娶我,讓我等他。
不曾想,登榜新科狀元後,他便再沒記起來我。
他曾說,落盈這名字,不攀高枝,自有傲骨。
可如今,他迫不及待攀了當朝丞相高枝,要娶其女為妻。
他留我獨自面對人言可畏——雖我與他清白一場,但街坊鄰居還是嘲我是棄婦。
與其說難過,我更感遺憾。
還沒來得及告訴賀世辰,其實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我還有一名,本也想聽他解一解。
只是如今,狀元直上青雲,我只是個賣糕女,自是攀不起了。
2
自從狀元郎娶妻的消息傳開後,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
原因我和小桃都知道。
消息傳的快——新科狀元的棄婦生得極美,做的糕點味道極好。
客人絡繹不絕來買糕。
於是,鋪子關門晚。
備好第二日的料更是深夜。
小桃終於憋不住了。
「姑娘,賀世辰這般糊弄您,您不生氣?叫我說,我替您砸了他那新宅去,便是要讓他……」
她說得喘不過氣,看得出來白天憋得狠——
「要他把吃過的那些糕,都吐個乾淨!」
本有些疲憊,我被她逗樂。
「吐出來可不是要噁心死人?狗都不吃了。我跟你說過什麼來著?人貴在……?」
小桃癟著嘴,搖頭晃腦:「貴在——寵辱不驚。」
我點點頭,把鋪面落了鎖,低低寬慰她。
「他對我那些,在我眼裡算不上寵,如今,便也談不上辱。至於那些糕點,權當喂了狗,倒是最近累,夜裡不憂慮才可休息好。」
「姑娘,你脾氣也太好了些。」小桃見我並無異樣,小聲嘟囔一句便也翻了篇。
不過她還是有些小小吐槽。
「姑娘太過要好,每日的糕都親手做,糕粉都要細細篩好……這不累了自己?不過我知道,姑娘說過,只有這樣,糕點才最好吃。」
她話多,慣愛自言自語,我早就習慣。
沒再說什麼,一夜好睡。
流言蜚語沸了些時日,我全然不理,便消沉下去。
倒是糕點美名傳遍,我賺了個盆滿缽滿。
月餘,累了。
掛了歇業,我想休整幾日。
但第一日,天還未亮,門口傳來一聲響。
小桃睡眼惺忪去開門:「誰啊!這幾日不賣糕!」
她拿進來一張紙條。
我打眼一看,是賀世辰的字跡。
「幾日不見,甚是掛念。」
不愧是狀元,筆力相比之前更顯遒勁。
我細細折好,放到了梳妝盒裡。
未曾想,次日同一時辰,門口又傳來一聲響。
這次,我讓小桃繼續睡,自己去開了門。
門口,賀世辰見到我,眼神一亮。
3
依舊是長身玉立,不過如今,賀世辰披的不再是布衣,是細絲制的綢衣,襯得五官明朗。
「阿盈!」見到我,賀世辰立馬來拉我手。
我退後一步,行了個禮。
「恭喜賀狀元,小女有禮了。」
賀世辰著急道:「阿盈,怎麼這般客氣了?」
「您是新科狀元,阿盈不敢不敬。」
賀世辰似是覺察了什麼。
「你是不是生氣我考取功名後,沒來找你?」
「出結果當日,那丞相來了個榜下捉婿!我出身寒門,怎能對抗當朝宰府?只得遂了他願,後面便被他困在府裡,要我與他那女兒多相處,可我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你!」
我端詳著他的模樣。
說到榜下捉婿時,他臉上揚起克制不住的傲慢。
又絮絮說了這許多,就是沒關心過一句,這些時日迎著流言蜚語,我過得可好。
「賀狀元既許了丞相之女,怎能說心裡都是我?」我語氣依舊平和,但眼神裡都是疏離。
賀世辰眼裡卻都是得意。
「我如今是狀元,納不了三妻,總也有四妾,我會讓你做貴妾!孟府女難為不了你。」
4
「是嗎?既然這樣厲害,為何天色這樣早,偷偷摸摸來尋我?」
我的話毫不留情面,賀世辰臉色驟然冷了下去。
「阿盈,幾日未見,你不似之前溫柔了,怎這般不通情理?」
正說著,角落裡爬出來一個乞丐。
衣衫襤褸,看上去餓了好幾天。
或許是聽到人聲,想著出來討點飯。
賀世辰見有人,如臨大敵。
三步並兩步與我扯開距離,朝著那乞丐破口大駡。
「今日之事,敢說出去半個字,回頭便要了你的命!」
秋日了。
那乞丐在清冷風中著實打了幾個冷顫,趴在地上連連磕頭,磕得滿臉是血。
「我只是逃災至此,想討口飯。公子莫怪,什麼事,我不知半點。」
賀世辰見他爬出來後頭都沒敢抬起,便作罷。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阿盈,你會後悔。」
我看了眼地上的乞丐,突然問他。
「賀郎曾說過,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今,怎這般?」
賀世辰聽我喚他賀郎,竟有一時失神。
他眼裡又染上絲絲熱切。
「我不嫌棄你身份低賤,你是在擔心這個嗎?」
我笑了,搖了搖頭。
「我過慣了低賤日子,不敢攀扯你那高貴生活。我只是好奇,人心怎會轉圜得這樣快?」
賀世辰覺得被耍了。
冷冷罵道:「當真是賤慣了,是我給你臉了。過去那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你也信?世間向來分三六九等,上位者才配過錦繡日子,你便在此破落下去吧。」
我盈盈福身:「那便不送狀元了,只盼狀元忘乾淨我,阿盈也不敢記得過往那些恩情。」
聽完這話,賀世辰臉色微紅,唾了地上那乞丐一口,拂袖而去。
見賀世辰走遠,身影已遙不可見。
我微微搖了搖頭——本以為他是明珠一枚,卻不料是魚目一隻。
轉身,回屋往溫水裡泡了方帕子。
5
天色還早,街上尚空。
我扶那乞丐起身,進了鋪子裡。
細細幫他擦了臉,淨了血污,竟是個玉面公子。
只是看身量模樣,年紀尚小。
我遞過去一碗溫水,再給他熱了幾個饅頭,囑咐他就著水慢些吃。
待他吃完才問他:「逃荒而來,可有家人也在行乞?」
他搖了搖頭,直直跪在了地上。
「謝謝姐姐救我!不然我便要餓死在街上了。我本不是逃荒的,是逃家難。」
說到這裡,他住了嘴。
我見他顧慮,寬慰道:「你多說些,或許我能幫你。」
「姐姐是好人,說給姐姐聽也不打緊。我家是江南富商,父親遞了狗官貪污巨脂民膏的狀子,不想朝廷不管,竟是石沉海底。」
「便算是徹底得罪了那貪官,只能全家連夜出逃,我逃難途中落了隊。」
「這等事,姐姐怕是幫不上,我只求不要連累姐姐沾了我的黴氣。」
我轉身拿了一套乾淨的厚布衣衫。
那本是給早些時候賀世辰求我給做的。
穿在這小公子身上略大,但也算保暖。
我給了他盒糕點,又灌了壺水。
「你若信我,便朝東一直走,到山裡去。這盒子裡有四層糕,你腳程慢,便是一日食一層,四日也到了。」
「糕點不要都吃完,留下一塊,給那邊人看,他們便知分曉。那些人有些本事,可以助你尋得家人。」
小乞丐有些吃驚地望著盒子。
末了在地上磕頭,眼裡有欽佩,歎著:「姐姐,你……」
我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手,關了鋪面。
這一早晨折騰的,渾身疲憊。
回屋去,小桃呼嚕震天響。
ṭű̂ₒ我這才解了衣,沉沉睡去。
6
賀世辰並沒有善罷甘休。
只消停了些時日,又捲土重來。
小桃早晨開門隔三差五總發現小包袱。
拿回來解開,不是尋常包袱皮,是男子衣衫。
都是從前我做給賀世辰的布衣裁出的。
裁得手法粗糙,想必是賀世辰自己拿剪刀劃的。
如今,裡面每天包著一件首飾被送來。
金銀玉皆有,或發簪或項環或手鐲。
個頂個的好看。
小桃氣性又上來了。
「姑娘,他這是作甚?好端端不自己來解釋,偷摸摸送些玩意兒,算什麼好漢?」
我這才將賀世辰要我做妾的事說與她聽。
小桃氣極,驚呼:「這般醃臢事他有臉說出口?!我家姑娘可是……」
她沒說完,便注意到了我有些慍怒的眼神。
堪堪住了嘴。
「是什麼?」我叫她說完。
「是,是賣糕女,做得一手好糕的落盈。」小桃擰著袖口,眼見很是難過:「姑娘,我替你委屈。」
我上前摸了摸她頭。
「那這些髒玩意兒,我便扔了?」小桃問。
我逗她:「白送的錢為何不要?你不是說要他吐糕?這便抵了那些糕。」
小桃腦子轉了轉,又樂呵起來。
可我眼底籠上了一片陰翳。
賀世辰這番送東西,定是在鋪子周圍插了眼。
縱然是清早,可當下治安並不好,他必是讓心腹蹲守,等小桃取了包袱再離開。
我這人,最討厭被窺探。
便是一時一刻的監視,我也受不了。
選了個晴好的天兒。
我打包了一些精緻糕點,準備去當朝宰府送一遭。
7
我這樣的小民,自然是進不了孟府的門。
但是門口小廝態度好,我遞糕過去,他嘗了嘗,眼神一亮。
小廝難為情道:「姑娘的糕是好吃,只是……管家大人事多,為著一塊糕,是勞動不了他的。」
我笑道:「不急。我每隔兩日來送一次,你同夥計們分食便是,說不定哪日管家能留意。放心,不收你錢。」
那小廝歡喜得緊:「那姑娘可別忘了此事。」
我在他殷切的眼神中轉身離開了孟府。
自此,我便如承諾的那樣,每隔兩日,讓小桃帶著糕去孟府。
小桃有些不解:「小姐,這般能有用?」
我笑而不語。
單單才送了一月,鋪子裡來了位貴客。
貴客一襲寬袖流仙裙,臉上蒙紗,氣質清雅。
她在離鋪子不遠的地方站著打ṱũ̂⁴量。
小桃拉我出來看。
「姑娘,這可是你說要等的人?」
我點了點頭,轉身回去取了首飾,戴到身上。
我讓小桃去了廚房,代替她在門口稱起糕來。
客人們驚歎:「落盈姑娘這鎏金簪子真好看。」
「還有那銀鐲子,做工真是精緻。」
「平常素著只覺得清水芙蓉,帶上這許多首飾後,落盈姑娘有些……」
客人們一貫愛有的沒的嘮嗑,其中一個恍然大悟般提示:「是貴氣,是不?」
一眾人連連應和:「對,貴氣!不是這首飾襯得人貴氣,倒是人把首飾的氣韻帶出來了。」
簾子內,小桃忍不住跟著嘮:「這才哪到哪呢……」
我咳了一聲,她便乖乖住了嘴。
我朝那貴客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在我出來之後,她端詳了會兒,指了身邊一丫鬟,站到了買糕的隊伍裡。
她來的時候已不早,排的又是末尾。
到那丫鬟的時候,我便要關門了。
也就在這時,貴客姍姍來遲。
「可否晚些關門,賣我兩塊糕?若吃得好,日後宰相府的糕,都從姑娘這採買。」
8
來者正是當朝宰相的獨女,孟瑩。
如今近距離瞧見她,我才知道那日賀世辰說她為難不了我,是什麼意思。
這姑娘行動如弱柳扶風,時不時還咳兩聲,身子不太好。
我篤定她會來我鋪子,是排了兩步棋。
其一,給那些小廝送糕熟絡後,小桃便套出了孟家姑娘最愛吃的糕是水晶糕。
而後,每日送去的便是各式花樣的水晶糕,很難不被她注意到。
其二,便是靠我身上這些首飾,吸引到孟瑩的注意。
縱然賀世辰高中狀元,他從小家貧,並沒有眼光選買這樣的首飾。
聽說孟宰相榜下捉婿時,當日回去便打點人送了不少金銀寶器給他。
當朝宰相,考慮周到,首飾都替他備好了,想讓他送予自家女兒,討一番歡心。
他的確送了,只不過都是拆了送。
一套首飾裡,拔尖的給孟瑩,作配的給我。
於是,現下孟瑩脖子上帶的純金鏤花項飾,便和我頭上的鎏金髮簪是一套。
我點頭應下了她的請求。
今日水晶糕做得格外多,留下了給孟瑩姑娘的一大份。
孟瑩摘了面紗,撚起來一塊嘗了嘗,誇讚道。「落盈姑娘的糕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她頓了頓。
「想必姑娘有旁的事,要說與我聽吧?」
9
我轉身拿出來了賀世辰前些時日給我的所有珠寶首飾。
攤開來擺到孟小姐眼前。
孟瑩打眼一看,便明白今日項圈和發簪的事不是巧合。
「這些東西不該歸落盈,如今物歸原主。」我推到孟瑩眼前。
孟瑩垂目掃了一眼,並不動彈。
我笑了笑,繼續說道。
「這些首飾,除了這支能引您親臨我鋪子的發簪,其餘我都沒戴過。」
「不過總歸是到了我這兒,孟小姐見了噁心不想要țū́ₑ,便繼續扔在這吧。」
我說完,便把盒子徹底合上了。
孟瑩低低歎了一口氣:「落盈姑娘是心善之人,不忍我被矇騙。只是這門親事,是父親親定……」
我寬慰她:「孟小姐,事情不到最後一刻,鮮有定數。心定一些,或有轉圜呢?」
又說了好一會話。
原本孟瑩想從我這裡定孟府上下的糕點。
我知道她好意,但還是謝絕了。
不過還是許了每日留一屜給她。
小桃問我:「姑娘,何必給孟家那位做糕吃?再怎麼說,她也即將是賀夫人了。」
我輕輕戳了戳她腦門。
「你啊,心眼跟針眼一樣小。這麼好的姑娘,若對爛人動了心,於大計無益。」
「大計?」小桃搖頭晃腦,滿臉不解。
我沒理睬她,把首飾盒子遞了過去。
「如今,這些東西不用留了,拿去當鋪賣了吧。」
10
孟瑩走後,很快,門口再沒有包袱出現。
倒是孟府和賀世辰的婚事,被孟家一拖再拖。
對外的說辭是孟家有敬重的貴親去世,不便有紅事衝撞。
可大家都傳,是宰相後悔了,覺得賀世辰家世貧寒,女兒嫁過去從頭打理辛苦,想悔婚。
賀狀元和賣糕女的舊聞,迅速被這件新鮮事取代。
不過,賀世辰很快就許了官職。
聽說他和聖上投緣,得重用。
只是孟府一直壓著婚事,頗讓賀世辰煩悶。
……
孟府的糕每日都按時來取。
今日卻有些遲了。
關門之際,遠處打馬飛馳來一玄衣男子。
劍眉星目,相貌堂堂。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男子翻身下馬,揖了揖。
「在下孟楨。今日在妹妹處吃了糕,味道別致。日後便是我親自來取了,麻煩娘子多備一些,我也拿去給兄弟們嘗嘗。」
孟楨眼神禮貌,卻也有探究。
我任由他細細打量,笑著應承下。
說到給兄弟們做糕,是有些時日沒去山裡探望了。
我多打包了幾份遞給孟楨。
「這幾日有事外出,多拿些回去吧。」
11
山路崎嶇難行,我披著斗篷,渾身遮得嚴實。
小桃同樣遮得嚴實。
之前我都是自己來山裡,這是頭次叫她來。
天色黑了。
山裡傳來鷓鴣叫,新下了雨,滿腳泥濘。
「姑娘,山裡有沒有狼?」小桃有些怕。
我指了指一路上時不時會出現的點點火把。
「不要緊,暗處有人。」
行至深山,終於看到拔地而起的山寨門。
到了門口,我摘下斗篷,拿出來一塊權杖。
門口小護衛跪了下去,哆哆嗦嗦說不出話,跑進去通知。
很快,寨子門徹底打開,一個身披鎧甲的中年男子走出,帶著一眾人。
群人齊齊跪下,火把著亮了黑夜。
「恭迎公主,公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是舊朝皇室留下的唯一血脈。
追隨者赤肝忠膽,改了千歲為萬歲。
或許是太久沒有聽到公主這個稱呼了。
後面的小桃憋不住,生生哭了出來。
12
睡在山寨的這一晚,我做了整宿的夢。
夢裡全是往事。
西夷人從西北席捲而來,踐踏我齊國國土。
那個我父皇救過的西夷皇帝,非但不知恩圖報,反而說母后豔絕天下,他要嘗嘗味道。
齊國出了奸佞,父皇被西夷皇帝從背後劍貫胸膛。
母后拼盡全力護下我,卻在被西夷皇帝侮辱後自盡。
哥哥們的頭顱掛在城頭,三天三夜。
我是最小的公主,也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室。
西夷稱帝時,我五歲。
從皇宮中逃出,伴在我身邊的,除了和我換了裝束的小桃,僅有一個少年。
那少年一路護我們逃過亂兵賊眼。
我不知他是誰,印象最深的是那雙溫暖至極的手。
那雙手斬盡發現了我們的西夷蠻子。
他渾身濺血,一片倉皇中,拉著我越過斷臂殘肢,拼命向前奔跑。
臨別前,他囑咐我:「公主殿下,此去艱難,一定珍重。活下去,要再相逢。」
……
最後,我輾轉落到一農村寡婦手裡。
寡婦刻薄。
逼我在街上做乞兒行乞,被人踢被狗欺。
在黑作坊制糕點,日夜勞作。
除了小桃,再無他人為伴。
我忍耐著,因為我知道,洗掉身份需要時間。我想活下去,這是最安全的方式。
我給自己起了新名字,叫落盈。
即便是從雲端,墜落到了最不堪的泥土裡,我也要默默生根發芽。
在最貼身的地方,我始終守護著一方權杖。
那是父王迎戰前留給母親的。
憑此權杖,可號令四大將軍。
這四位猛將的先祖曾伴先皇打天下,太平盛世後,其後代便隱居四方。
權杖一出,有令必回。
西夷子進攻時,這塊權杖沒來得及出召。
十歲那年,寡婦病逝。
而我在隱姓埋名中,終於滋長出氣力。
拎著一簍子糕,去敲響了其中一位將軍的門。
……
夢醒來,天色微亮。
我出了一身冷汗。
披衣起身,看到門外有人抱劍臥眠。
門拉開後,一左一右,兩個男子守在我房口。
右邊那個年紀小的,我認識。
左邊這個年紀大些的,我……倒也認識。
13
「姐姐!」小乞丐如今已經是一身戎馬裝,面容亮堂,末了覺得自己唐突,趕緊改了稱呼,直直跪下:「公主殿下!」
我扶他起身:「便叫姐姐吧。家人找到了?既留在這裡了,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鄭瀟!如今家人都找到了!姐姐,這邊將軍引薦他們去了西邊將軍處,在那裡謀得了差事。」鄭瀟滿眼光亮:「姐姐,你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我頓了頓,看他意氣風發,由衷高興。
「你們才是我的希望。是大齊的希望。」
一旁看著我倆寒暄的孟楨,拍了拍鄭瀟的頭。
鄭瀟吐了吐舌頭,說天色亮了,他要去晨練了。
待鄭瀟走後,我朝孟楨玩笑:「孟公子不用晨練?前幾日的糕吃完了嗎?」
孟楨站在熹微晨光裡,眼神平靜。
但我能看得出他在克制著某種悸動。
那日在鋪子裡買糕,未來得及細細看他。
如今,看他眉眼,頓覺有些眼熟。
他……像我夢裡那個少年。
恍惚中,我朝他伸手過去。
手有些抖。
孟楨手比我抖得厲害。
如同當年那樣,他用同樣的姿勢,握住了我的手。
只是,當年的他握得緊。
現在,他只敢輕握一下,便撤回去俯身跪下。
他沙啞著聲音。
「當年一別,我每日都怕再不能見到公主。如今再相逢……」
他哽咽著說不出話。
我仰頭:「那麼多人捨命護過我,如今又捨身追隨我,我會好好活著。」
我輕輕牽過他的手,指著初升的太陽。
「孟楨,你瞧,天快亮了。「
14
江南出了件稀罕事。
接連三夜,秦淮河上舳艫千里、帆檣如雲。
百姓們被盡數摒退,卻有各路名妓巧笑嫣然登船。
河中央是雄渾的主船。
四周圍著主船排開的船上,妓子們和風起舞。風吹脂粉氣,飄香數十裡。
各路西夷官員,酒灑秦淮。
這群西北苦寒之地長起來的蠻夷,奪了齊國之後,像打開了新世界。
在各地縱容搶掠,奢侈無度。
如今,江南周圍莊稼歉收,正鬧饑荒。
他們卻在秦淮上歌舞昇平,酒池肉林。
……
半月後,京城也傳來稀罕事。
說是皇帝新封了一位鶯妃。
名號稀奇,長相更新奇——像極了坊間被稱為百靈娘子的江南名妓。
有人傳,那日在主船上的便是當今皇帝。
在江南荒淫三日,他看上了這位名妓,帶回京後封為貴妃。
朝堂上,凡有官員上奏勸諫,一律斬首。
百姓在野苦不堪言,血腥之氣彌漫朝上。
此間,一直平步青雲的賀世辰,做了樁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
他堂而皇之,娶了春香樓的頭牌妓女為妾。
且是貴妾。
這一舉動迎合了當今皇帝的胃口,連夜封他為吏部侍郎。
自此,新科狀元在朝堂徹底立住腳。
一時風光無兩。
15
賀侍郎的貴妾來了我這一方糕點鋪子。
她叫青嵐,捏著手絹指摘著糕點,語氣輕蔑。
「賀郎說愛吃你這小鋪子做的糕,你若知好歹,取最好的糕來。」
我頷首,讓小桃盡心盡力為她稱糕。
可她刻薄得很,又翻出過往那些事來說。
「別想憑幾塊爛糕再攀上賀郎!一介棄婦、被賀郎踩在腳下的泥巴女!敢耍心眼,小心死不明白!」
儘管嘴上這麼罵我,卻還是隔三差五來買糕。
小桃氣得不行。
「姑娘,定是賀世辰派來羞辱我們的!」
小桃有頭有尾分析著。
青嵐之所以這麼頻繁來買糕,是賀世辰要求的,他想讓我看到自己失去了什麼——放著他的貴妾不做,如今卻要為日日羞辱我的妓女做糕。
我不置可否:「你急什麼,這才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呢。」
果然,就這麼買糕不出一月,青嵐帶著一群人要來砸我的鋪子。
「你這糕,害我家十口人吃了肚子不舒服,上吐下瀉!」
「我們找人看了,你這糕用料不新鮮!」
她把糕扔在桌上,尖著嗓子叫嚷。
鋪子週邊了一堆人。
大家都憑良心勸阻:「我們吃了那麼久,落盈姑娘的糕都是每日現做,怎麼會不新鮮。」
青嵐一聲冷笑,指了指身後捂著肚子、面如菜色的十個人。
「我人證、物證都有,鐵證如山,有什麼好抵賴的!」
我冷笑著駁她:「人證都是你的家僕,並不合格。你這物證,怎麼證明不是你放了多日壞掉的?」
青嵐態度囂張:「你覺得是理大,還是尊卑大?」
人群中開始發出小聲議論。
就在這時,「侍郎大人到」。
一聲嘹亮的開場,高轎晃晃,賀世辰貴步臨賤地,站到了鋪子前。
16
țüₒ越是得不到的,越抓心撓肝。
賀世辰看我的眼神裡盡是不甘。
也帶著濃濃的戲謔。
原本周圍的人都在為我鳴不平。
可他到了之後,四周安靜如雞、落針可聞。
大家都跪下了。
賀世辰走到我身邊。
「落盈姑娘,如今這事,你覺得如何處理?」還沒等我說話,他便在我耳邊低語。
「你若求我,我便饒你。做我妾室,讓你活命。」
我扭過身,眼神冰冷,低聲在他耳邊回他。
「侍郎大人應該照照鏡子。噁心人的醃臢東西,春秋大夢謝幕時,你必先死。」
我聲音不能再低,但卻句句駭人。
賀世辰倉皇中起身,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我冰冷的眼神瞬間又變得無比順從。
我低頭等著他的結論。
Ṱûₚ他能殺了我不成?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沒有充分證據。
他新官上任,縱然權勢滔天,也不好肆意拿我尋開心。
可如今,他憤怒至極,定然不會饒過我。
我便是要將他徹底激怒。
17
賀世辰看向我,嗤笑一聲。
「既然落盈姑娘說自己的糕好。那便請你給我的婚宴做糕吧。」
「諒你鋪子小,便只做主桌的糕點。若是你這糕沒問題,到時候銀錢不會少你。」
賀世辰說完,人群中傳來議論聲。
大家都捕捉到了關鍵資訊——婚宴。
丞相還是要嫁女了。
「若是有問題……」賀世辰沉吟著。
「若是有問題,便會人頭落地。」我替他說了出來。
賀世辰的婚宴上肯定坐滿貴客。
主桌之上,但凡哪一位對糕點說上兩嘴,我這一個腦袋便不夠砍的。
賀世辰是新郎,他主筵席,那注ţű̂₂定會有人「點評」一番。
「你不會不敢吧?」青嵐尖著嗓子嘲笑。
「怎麼會呢?」賀世辰捏起我的臉,雙目與我對視,眼裡的戲弄像淬了毒:「落盈姑娘不是說自己的糕不會有問題嗎?」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一把拍掉了賀世辰的髒手,雲淡風輕:「你這一席的糕點,便當我送了。」
賀世辰沒料到我這樣不懼。
他滿臉狠戾:「好啊!那就辛苦落盈姑娘了!」
賀世辰和青嵐走後。
四周人交頭接耳,有好心的勸我。
「姑娘,這是鴻門宴,可不能去。拿捏出一點錯處,就沒命了!」
我笑了笑。
這的確是鴻門宴。
可是赴宴的不是我。
我排了一場大戲。
正缺個開場的唱角。
如今,狀元賀世辰便最適合做開唱的戲子。
我要的不是什麼糕點壞沒壞的公道。
我要的,是賀世辰的命。
18
侍郎娶妻,丞相嫁女,滿街議論紛紛。
都說丞相是蠻子稱帝后,官位最高的齊國舊臣,手段舉世無雙。
如今一朝嫁女,女婿是炙手可熱的吏部侍郎,保住了日後在朝堂上更根深葉茂。
但小道中也有人議論,賀世辰趨炎附勢,拋棄於他有恩的賣糕女去娶丞相女、又為了諂媚聖上納青樓女為妾。
丞相背叛舊主,現在又將女兒嫁給媚權之徒,毫無良心。
還有七日大婚,賀侍郎上書皇帝,稱民間傳言糟汙了君王聲名。
皇帝本就暴虐成性。
當即派人捉了幾個茶樓裡閒聊的散客,生生砍了頭顱,掛在菜市口。
一時間,百姓惶恐。
可侍郎府卻在此時張燈結綵。
賀侍郎的奴才在街上大肆採買,為迎娶丞相貴女做準備。
……
臨近婚期的前三日,我和小桃閉門不出。
整整蒸了三天的糕。
這次的糕點精緻無比。
一隻只上都點綴了喜慶的各色彩漿。
前些時日,孟瑩差人送來了帶鎖的籃子。
糕點入籃後上鎖,上桌前,便沒人再動手腳。
依舊是孟楨來我鋪子取糕。
夜色中,馬車到了鋪子。
19
孟楨小心地把籃子都安置到了車上。
夜風微涼,第一架馬車裝滿後,又開始裝第二架、第三架。
足足裝了三架馬車。
只是往後的馬車,糕點不是為婚宴備的。
都是普通油紙包著,沒甚新鮮之處。
孟楨看著我有些粗糙的手,眼眶微紅。
他沙啞著嗓子,想開口說什麼。
我卻輕輕抬手捂了他的嘴。
「不言苦。這是百姓們日日過的日子。」
孟楨默然,隨後點了點頭。
我吩咐小桃回屋去取了包袱。
孟楨輕輕吹了聲哨。
拐角處噠噠跑來兩匹汗血寶馬。
他遞來厚面紗,扶我上去後,也蒙面上馬。
後面一匹馬上的人也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眉目。
但聲音是熟悉的,悄悄喚我姐姐。
小桃也上了馬。
兩聲揚鞭,馬兒沖了出去。
路過菜市口,孟楨單手馭馬,另一隻手欲覆住我的眼睛。
我躲開他的手。
路過的短短幾秒,眼神定定掃過滴著血的頭。
「我不怕。你忘了?當年我的哥哥們,也這樣被掛在城頭。」
那時候,幼小的我,蓬頭垢面站在人群中。
在可怖的災難面前,痛到四肢抽搐。
如今,這些可憐人的家人,也痛徹心扉吧?
我聲音冰冷:「我要親眼看清這一切。恨足夠濃,仇才報得暢快。」
馬兒已跑遠。
血腥氣卻依舊掃在身後。
揮之不去。
20
賀侍郎迎娶宰相女當日。
皇上為顯示偏重,攜剛封不久的貴妃親臨侍郎府。
卻當夜筵席上,皇帝大發雷霆。
起因是面前的一塊酥餅。
酥餅上桌後,賀世辰命人在上面撒了不少鹽。
他算盤打得好——皇帝吃得不對,借皇帝一句話,就能發落了我的命。
他特意提示大家食用。
如他所料,皇帝嘗了一口,的確大發雷霆。
但他發怒的點,卻不是那些苦口的鹽。
是酥餅中間,硬生生被塞入的紙條。
紙條上赫然寫著:「奪兵權,立新權。」
這字跡,皇帝再熟悉不過。
筆力遒勁,是狀元賀侍郎的筆跡。
同時,其他掰了酥餅的人也驚呼出聲。
每個酥餅裡都有字條。
全都是逆反之言。
賀世辰渾身篩糠般顫抖,跌坐在地。
孟丞相卻在此時,猛地跪下。
21
孟丞相挺直了腰板,大聲宣告。
「老臣要告發賀侍郎謀逆!小女孟瑩發現賀侍郎多番與齊國舊臣私相授受,意圖奪權!」
「今日主席上的糕,本是他送予其他舊臣的,幸好被小女攔下,斗膽呈到皇上面前。」
「茲事體大,請吾皇決斷!」
賀世辰的妾室青嵐也出來跪下了,哭哭啼啼:「皇上,侍郎大人每每去春香樓,都會摒退四周,與人在室內秘談!如今看,侍郎大人逆反之心,怕是久了!」
皇上身邊那位貴妃,此時竟也開了口。
「臣妾前些時候,曾見賀侍郎與皇弟過從親密……」
筵席徹底亂了。
賀世辰掙扎著:「皇上,有人做局陷害我!是那賣糕女!」
皇上立馬派錦衣衛上街查看。
卻見賣糕鋪子掛了打烊二字,人走鋪空。
只留下了窗臺上一個梳妝盒。
掀開後,是一張字條,依舊是賀侍郎的字跡。
「幾日不見,甚是掛念。」
是賀世辰數月前寫給我的那張。
尋來百姓們一問,賀世辰與賣糕女曾有舊緣。
邏輯鏈串起來,便是賀世辰讓賣糕女替他用糕點傳遞信號,意欲謀反。
關鍵時點送賣糕女遠走高飛,銷毀證據。
卻不想被孟瑩發現,正堂告發。
皇帝大怒。
下令徹查。
天之驕子、狀元郎賀某,一夕間落獄為犯。
22
孟丞相很快呈上一份名單。
上面都是與賀世辰交好的朝中人。
多數都是前朝臣子。
還有一位,便是貴妃嘴中的那位皇弟。
是西蠻皇帝唯一手足,手握重兵。
賀世辰在孟丞相的提點下,和這位親王一直交好。
皇帝疑心四起,隔日,親王便下了大獄。
京城各家糕點鋪子卻在此時熱鬧異常。
說是有免費糕點可以領。
領到手,有心之人都說,這是之前落盈姑娘的手藝。
吃一口,香甜異常。
再吃一口,便吃出字條。
這件事迅速被皇帝發現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兵權落空的間隙。
京郊有奇兵突襲。
為首之人,是孟丞相的兒子孟楨。
孟丞相,反了。
23
滅齊後的十幾載。
西蠻人野蠻粗俗,沒有能力管治。
百姓們早已苦不堪言。
十歲那年,我帶著權杖敲響了孟府的門。
我賭對了。
孟丞相是開國大將的後代,他沒有投敵。
只是當年事發突然,他選擇潛伏。
派唯一的兒子孟楨,冒死救下我。
他怕暴露,敢做的不多。
好在公主聰明堅韌,不僅敲了他的門,也敲了其餘三位大將的門。
小小的糕點鋪子其實是各方大將們資訊傳遞的驛站。
一方方糕點,每日現做,資訊每日更新。
公主忍氣吞聲、精心籌謀。
聯絡了被欺壓得最為厲害的青樓妓子們。
引賀世辰入局,離間朝廷勢力。
借西蠻皇帝的手,除去了當年真投敵的奸佞。
做了一盤大棋。
……
如今,菜市口的頭顱還在滴著血。
京城街道上到處是百姓們的血書。
時機已成熟——
我是賣糕女落盈。
我也是前朝公主洛英。
洛神的洛,英麗的英。
皇室遺留的唯一血脈,大齊公主。
百姓們苦西蠻久矣。
如今他們才得知,原來公主一直在身邊。
她從前為他們做糕,如今為他們持矛。
重兵之前,我身披長袍,持權杖發出號令。
「驅西蠻,複大齊。」
百姓們喜極而泣,跪在街上, 齊聲高喊。
「恭迎洛英公主回宮!」
兵戈相見,早已是酒囊飯袋的西蠻兵們潰不成軍。
我的將士們長驅直入。
再次回宮後, 我提著劍。
一步一個腳印, 走上了正殿。
24
我尋來了被砍頭的幾個百姓的親人。
給他們機會, 生生砍爛了西蠻皇帝的胸口。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待他苟延殘喘之際, 我提劍上前,斬下了他的頭顱。
頭顱沒有懸掛菜市口。
被小桃拿去喂了狗。
25
家國之仇得報,我大赦天下。
獄中多是苦命之人。
除去重犯, 都被赦免。
赦免之日,我親臨開獄現場。
烏泱泱一堆人後,賀世辰瞥見了我。
他披頭散髮, 大喊大叫。
「皇上在哪裡?我要見皇上!快抓住這個構陷我的賣糕女!」
鄭瀟一腳將他踹到牆角:「閉嘴!」
賀世辰對著鄭瀟,滿臉困惑:「你的聲音……你不是那日的乞丐嗎?怎麼……」
他轉頭又看到了孟楨,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是我小舅子,你們趕緊放了我!小舅子, 岳丈大人誤會了, 我是被冤枉的!」
孟楨剛要上前,被我揮手制止。
眾人退散後,賀世辰終於看清了我。
「你……」他看著我:「你Ťű̂ⁱ為什麼穿著帝服……」
一旁扶著我的小桃呵斥他:「女帝面前,休得放肆!」
女帝?賀世辰瞳孔地震。
「都瘋了嗎?她明明是賣糕女!」
小桃冷嗤道:「你口裡的賣糕女,是大齊的洛英公主!」
「落盈……洛英……」他囈語般呢喃, 猛地撲到我腳下。
身上沉重的鐐銬勒得他滿身是血。
可他顧不得疼, 不停磕著頭。
「女帝,求你饒我一命。是我狗眼看人低,不知您尊貴身份……」
我定定看著他, 緩緩開口。
「賀世辰,臨死了,你還是不懂。能分高低貴賤的, 不是身份, 而是人心。」
孟楨問我, 怎麼處置他。
我淡淡道:「聽說春香樓缺條看門狗, 送他去吧。Ṫùₐ」
小桃拍手稱妙。
從此,春香樓便多了一條會背詩的狗。
頭牌青嵐娘子每日以鞭抽狗, 好不暢快。
26
秋日漸去。
我為父皇母后、哥哥們修了陵寢。
一切安頓好後。
趁西蠻人元氣大傷,孟楨請命討伐西蠻。
冬夜, 白雪皚皚。
我們又站在了當年一別之地。
只不過這次沒有了驚惶。
我掌心的溫熱覆上他的手背,同他當年囑託我一樣,叮嚀著他。
「將軍,此去辛苦, 務必小心。待凱旋歸來,共賀萬里山河無恙。」
孟楨笑容似春風,跪地叩首。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重挫西蠻, 護我大齊日久安然。」
鐵流滾滾,孟楨北上出兵。
晨光熹微,回宮路上,陽光投過雲層乍現。
小桃很是欣喜:「陛下, 今天日頭這樣好。」
迎著初升的驕陽,我笑了笑。
是啊。
一切終於回到了正軌。
我的天,終於大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