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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肯自己从未嫁入皇家

我嫁给萧晏珩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里,我瞧着宫里进来一批批活泼天真的秀女,又瞧着她们短暂地绽放,而后归于冷寂。
我只是冷眼瞧着,关起门来做我的如妃。
其实若可以,我宁肯自己从未嫁入皇家。
一、
我叫顾穗宁。我爹是礼部尚书,我是庶女,上头有一个嫡兄,一个嫡姐,下头还有一个庶弟。
爹爹与嫡母伉俪情深,奈何架不住祖母的威严,只得纳了我娘,这才有了我同弟弟。按理,我该是感谢祖母她老人家的,毕竟没有她,我也不会出生在这世间了。
自打我与庶弟出生后,父亲许是觉得完成了任务,便也一心一意守着嫡母过日子,我很少见到父亲,小时候倚在花园门口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因为父亲总是牵着兄长与姐姐经过,父亲见了我会笑盈盈停下来:「穗穗又来看花了。」然后他会给我一块专门给姐姐买的马蹄糕。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娘走了,我再也没去过花园。
娘一直郁郁寡欢,有一天夜里她忽然拉着我的手让我以后好好照顾弟弟,然后她在我怀里咽了气。我自是害怕的,我想找爹爹,可嫡母睡眠浅,晚上轻易睡不着觉的,爹爹必定是与嫡母在一处。我清楚记得一个小厮夜里醉酒高声喧嚷吵醒了嫡母,父亲瞧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让人不寒而栗,我不想挨打。
我就这么抱了娘一夜,眼睁睁瞧着她的身子慢慢凉下来。
后来天亮了,进来服侍的嬷嬷大惊失色,这才慌忙禀告了爹爹。
爹爹匆匆进来,彼时我又困又饿,只记得一个宽厚的怀抱将我抱起来,可惜他从始至终没看娘一眼。
后来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娘已经下葬了,弟弟孤零零缩在墙角。
「姐,娘走了,咱们以后没亲人了。」
见我醒了,弟弟连忙蹬蹬跑上床偎在我的怀里,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的痕迹。
「不会的,翎儿还有爹爹。」我细声宽慰道。
「那不是我爹爹,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有姐姐了!」小小的人儿嘴里吐露出不忿的话语,我一顿,到底未再反驳。
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二、
虽然娘亲去了,府里到底未曾短缺过我和翎安,我与嫡姐顾念宁随着嬷嬷一同学习女红,翎安也入了学堂,他每月来信一次,随信总是寄来一些小玩意,看过信后我便将它们仔细保存到木盒里,毕竟翎安是我在府里唯一牵挂的人了。
若是一直如此,日子也算能过得去。
可皇家忽然下旨诏顾念宁为太子妃。
顾念宁自幼是被爹爹同嫡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不像我一样,处处伏小做低,低调谨慎。她是京城里的太阳,那么的高傲耀眼。父亲是尚书,舅舅是大将军,她是京城当之无愧的名门闺女。
彼时萧晏珩还是太子,他和嫡姐,再加上沈九思是京里有名的三人组。
铲奸除恶,打抱不平,侠肝义胆。
其实总是嫡姐与沈九思在前面嚷嚷着为民除害,萧晏珩在后面默默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大抵是那个时候便知晓太子喜欢嫡姐的,不然一个太子,一个温润斐绝的君子,何以天天跟在一个疯疯癫癫小姑娘身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依嫡姐的身份嫁给太子倒也相配,何况天家难得真情,太子那么喜欢姐姐,她嫁过去会幸福的。
每每宴上京里贵女流露出对姐姐的羡慕,我总是一笑了之。
宁嫁有情郎,不慕权富贵。
我始终记得娘咽气前告诫我的话。
穗穗啊,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个喜欢你的人。
我不羡慕嫡姐得了太子青睐,我有沈九思就够了。
说起来,我倒要叫沈九思一声表兄,他是嫡姐舅家的孩子,是顾念宁的亲表兄。他同顾念宁一样,是京里耀眼的太阳,肆意开怀,打马街头过,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记得那是初夏,我正摇着小扇坐在树下乘凉,打院门外忽然走进一陌生公子。
年少肆意,张扬明朗。
我猜他是找嫡姐的,于是不耐烦道:「公子可要寻姐姐,她的院门应当是在花园旁边。」
那公子耳尖发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我摇摇头起身回了屋里。也未注意他是何时走的。
后来第二次见面是在将军府的宴会上,我陪着嫡姐去赴宴。
他打人群里一眼瞅见我,大步朝我走来:「喂,我叫沈九思,不是什么公子,穗宁妹妹,你该唤一声表兄的。」
他眼睛亮亮的,里面似乎掺杂些期待。
我有些好笑,敷衍着唤了一句表兄。他乐得嘴角咧到耳后根去了。
后来我总是能在各种地方遇见他,他总是笑着唤我一声穗宁妹妹。再后来他借着寻嫡姐的名头来沈府找我,每次来他总是给我带些女儿家感兴趣的东西,城东的马蹄糕,城北的胭脂。带得最多的是城西的猪蹄,起初我总是嫌弃腻不肯吃,他却大快朵颐。后来他悄悄带我出去骑马,任凭清风拂过脸庞,马蹄欢踏,原来人生还有这么畅快肆意的事情。
本着投桃报李的原则,我给他绣了一个荷包。除了翎安,这是我第一次给别的男子绣荷包。
他乐滋滋将荷包挂在身上,直夸我绣的大鹅好看。
我恼了,作势要将荷包抢过来,真是个呆子。明明是对鸳鸯,哪里像大鹅了。
他见我羞红了脸,这才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对玉佩,目光灼灼望向我:「穗宁,等过了年,我向姑父提亲可好。」
我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应了句好。
他忽然凑过来,轻轻在我脸颊亲了一口。
脑海里轰隆一声炸开了,我推开他跑回了屋里,临走前没忘记拿走那块玉佩。
夜里我反复瞧着那枚玉佩,心里甜蜜得直乐。
他说,穗宁妹妹虽与念宁长得相似,但气质总是不一样的,穗宁看着娇娇弱弱,总归让他心疼,念宁是好哥们,他分得清。
这话倒是不假,我与嫡姐长相都随了爹爹,站在一起倒像是同胎姐妹,只是我与爹爹都是杏眼,姐姐随了嫡母,是丹凤眼。
他还说,君子有九思,九思皆为穗宁。沈九思注定是顾穗宁的。
渐渐地,他将我拉进京城三人组里,往往每回都是他同嫡姐在前面嬉笑打闹,我同太子在后面慢慢跟着。
我的目光落在沈九思身上,太子眼里亦只容得下嫡姐。我同太子时而说上几句话,然后看着九思笑着转过身同我招手。
太子不愧是春风和煦的君子,怪会照顾人的,他许是怕我尴尬,我俩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一板一眼问你今早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我一一答过后又陷入短暂的尴尬,他憋了半天又吐出一句,你这裙子不错。
当然不错,这是九思送给我的呢。
那是数年后我午夜梦回之际最怀念的日子。
等我数着日子盼着年后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说顾家有女,蕙质兰心,典雅端庄,宜为太子妃。
虽然这美词与姐姐不甚修饰,但她与太子也算终于修成正果,想来接下来就该是我同九思了。
我同姐姐道喜,可姐姐瞪大了眼睛险些将圣旨撕毁,后来在爹爹的追问下嫡姐支支吾吾说出自己心仪之人。
再后来爹爹宣了我进书房。
「穗宁,太子与你姐姐闹了一个乌龙,她同九思早就相互喜欢。这件事是我们顾家对不住圣上,你也是知道你姐姐的性子,她是做不好一个太子妃的。你自幼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与太子倒是十分相配的。」
我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若是乌龙,父亲同陛下说清楚便是了,陛下不是不开明的人。」
「穗宁,可皇家不能丢脸,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宫里捧着圣旨到沈家来了。」嫡兄顾淮安一脸不忍。
「若是姐姐不适合做太子妃,爹爹怎默许她同太子相近?这本就是姐姐招惹出来的,何况太子是喜欢姐姐的!」我难得硬气了一回,眼睛直勾勾盯着父亲。
「胡闹!若你姐姐真心喜欢太子,她性子再不稳重,顾家也能替她保驾护航,可现在你姐姐本就不喜欢太子,她不情不愿入了宫,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我缓缓瘫在地上,心底一片凉意。说来说去,不过是姐姐不想嫁罢了,父亲心疼姐姐,自然找了我顶替。
父亲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许是不忍:「穗宁,依你的身份嫁进东宫做太子妃已经是高攀的福气,你姐姐是有中意的人了,可你没有,若是我给你招亲,身份总不如太子妃尊贵的。爹爹也是为你好。」
「可是姐姐有喜欢的人了!顾念宁招惹的麻烦找我姐姐顶锅,你们也是做得出来!」书房的门一下子被踢开,翎安腥红着眼站在门前。
学堂放假,他是悄悄回来的,本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惜无意间听得这番话。
是了,我与翎安一向亲密,我有心上人的事情自然没有瞒他,可现下我只幸庆我没有告诉他那人是谁。
「反了你,上了几天学堂就敢忤逆尊长。」
这几天家里一堆糟心事积压在父亲心中,翎安的挑衅成了父亲宣泄的出口。
「拿家法来,今天我便好好惩罚这不孝子。」父亲铁青着脸吩咐嫡兄。
「父亲,翎安还小……」嫡兄不忍,小声向父亲求情。
父亲冷哼一声,从桌子上抄起掸子便挥向翎安,掸子在空中发出凛冽的声音,一道道血痕穿透衣裳,翎安一言不发,只是狠狠瞪着父亲,昭示着他的愤恨。
「别打了!」
我朝翎安扑过去,父亲来不及收回,一道血痕从我背部划开,我闷声一哼,同翎安相互扶持着站起来。迎着父兄错愕的眼神,我冷冷道:「若你敢再动翎安一个指头,我现在就从河里跳下去,我死了,我看顾念宁怎么嫁给她的如意郎君。」
许是未曾见过我这副模样,父亲张了张嘴,始终未发一言。
何其悲凉,我拿我的性命威胁他,不是因为我的命尊贵,是因为我能替他的嫡女嫁给太子。
他多疼他的女儿,未来国丈的身份,都抵不过顾念宁的幸福。
可我也是他的女儿。
三、
那个冬天我到底没țů¹有等到沈九思的提亲。
据说他被沈将军摁着可劲打了一顿,足足一个月下不了床。
等他伤好后便跑去北边参军了,说什么男子当建功立业方可成家,后来顾念宁追着沈九思跑去北疆了,嫡母同爹爹放心不下,递了请辞便一同搬去北疆。
等姐姐同沈九思结婚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彼时我刚刚流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嫂子小心翼翼同我说起时,我盯着床帐上绣着的百子图看了半天,最终我缓缓笑着说祝他们百年好合。
我怎么忍心让我喜欢的少年郎过得不幸福呢?
他好,我在宫里便也安心了。
等嫂子一走,我转身便吐出一口血。
希望他幸福是真的,可毕竟是我年少就盼着的少年郎,我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太子念着往日的情谊,对我总坏不到哪里去,可两个无意的人硬凑在一起是分外残忍的,我很少去找他,安安分分做好我的分内之事。他也只是在逢一十五宿在我的屋里。后来陛下身子不大行了,他陆陆续续往东宫又纳了几房侧妃。
其中陈落落最得他欢心,陈落落是陈将军家的嫡女,肆意骄纵,想来太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除了她,还有沉稳安静的王侧妃,单纯活泼的刘才人。
东宫越发热闹起来,我瞧着这一群莺莺燕燕为了萧晏珩争吵不休,后来我被诊出有孕,这是东宫头一件喜事,太子罕见来到我宫里,毕竟是第一次当爹,渐渐地他往我宫里跑得越发勤快,手里时不时攥着些小孩子玩意,他说穗穗,咱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孤的心头肉。我恍惚想着,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再后来我就流产了,太子命人将我绣的小孩衣裳还有他买的玩具都收了起来,他宽慰我说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他的臂弯是如此温暖有力,可我的心逐渐下沉。
我只能点头说好,身为太子妃,我并无母家支持,除了好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连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报仇都做不到。
我闭门养身的那些日子里,王侧妃王柔时不时登门拜访,起初是些养身的汤药,后来再是绣品,又过了些时日,我俩倒是能关上门谈一谈知心话。
过了几年,东宫又进了一批新人,新人旧人为了争宠暗地里起了许多幺蛾子,可陈落落佁然不动,在太子身旁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王柔同我打趣道,说是流水的宠妃,铁打的陈落落。
彼时我俩一人抱着一个猪蹄啃得正起劲。
「看来不出意外,咱俩是要在宫里约着一起养老了。」王柔嘴里含着一大块肉,含糊说道。
「错了,是一起啃猪蹄。」谁能想到两个大美人都好这一口呢。
可惜这话说完没几天,王柔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怀着孕的陈落落,被她罚着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等我得了信去救她的时候,她早就冻得昏迷不醒了。
后来太医好一顿忙活,她也只撑到了初春,走前她潇洒一笑:「顾穗宁,我先走一步了,终于盼着今天了,我该去地底下找我的小郎君去了。」
因着陈落落有孕,皇后到底从轻发落,禁了她三个月的足。
可惜她这胎也没有保住。
想想也是,陈家与沈家一样,同掌二十万兵权,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出自陈家。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王柔走后,我本就亏损的身子又垮了下去,索性关门躲个清闲。毕竟人人都知道东宫里太子妃是做不了主的,只是可惜没人再同我抢猪蹄了。
我嫁给萧晏珩第四年的时候,他登基成了皇帝。
他封了陈落落为贵妃,我由妻降为妾,封如妃。
朝里也没人敢吱声,母族不在朝中,谁肯为了我挨陛下白眼。
我干干脆脆接了旨,不声不响地搬进了福安宫,然后大门ṱűₒ一锁径自啃我的猪蹄。
猪蹄多好吃呀,我就好这一口,皇后我才看不上呢。
其实我也早有预料,在他心里,皇后的位置是留给顾念宁的。
四、
「如妃娘娘,眼见着各位主儿已经进宫了,奴才拟了住处安排,可贵妃头风发作,奴才不得已扰了娘娘清净,烦请娘娘过目。」
贴身侍女青禾引着内务府的总管进来,听着他说明来意,我便打开册子细细看了起来。
「王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
我缓缓问出声。
「正是,她姐姐正是故去的王婕妤。」
我点点头,圈出几处让他稍微修改一下便让他退下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王柔同我提起她的时候,她才只是个七岁的娃娃,如今都到了入宫的年纪。
十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同青禾说起,她随口感慨了一句:「是啊,一眨眼奴婢都伺候您五年了。」
我怔了怔,是啊,时间真快啊,顾念宁都已经走了五年了。
她到底是没能成为萧晏珩的皇后,她死了,同沈九思一起死在北疆。
北狄趁萧晏珩刚登基,派了大军袭击北疆,沈九思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顾念宁写了一封信给我,然后干净利索殉情了,那是自我出嫁后我们二人第一次联系,也是最后一次。
她说对不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给我赔罪,她还说沈九思是念着我的名字走的,随信寄来的是一个荷包,上面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隐隐瞧见像是一对大鹅。
我盯着那荷包看了半天,猛地吐出一口血。青禾吓坏了,忙请了太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萧晏珩坐在床边,我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宫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喊着赎罪。
萧晏珩硬生生受了我这一巴掌,他没有动,也没有怒,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穗穗,我自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这一巴掌,我是作为你的夫受的,但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忽然笑出了声:「萧晏珩,你真是好大的脸,两条人命就值你一巴掌。」
「你不是喜欢顾念宁吗,你这么大能耐,你怎么让她死了呢。」
果然是天家无情,我原以为萧晏珩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沈九思一命。没想到他以北境疆土为饵,活生生要了他的命。只是为了沈家二十万兵符。
「如妃慎言!」戳到了他的痛处,萧晏珩黑着脸走了。
我与萧晏珩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冷战,其实这算哪门子冷战,我俩就没有好过。
后来嫡兄有了第二个儿子握瑜的时候,我端着一盘糕点找萧晏珩和好。我笑得脸都发麻了,他老人家才肯赏脸吃了一块糕点。
等他将这一盘糕点塞进肚子里,我赔笑问陛下味道如何。
他瞅了我两眼,并不搭理我,我只得干站着等他老人家消气。
后来我讪讪打算走了,他才开了口:「听闻如妃女工甚好,给朕绣个香囊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图样就绣一对大鹅吧。」
我俩就这样莫名其妙和好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想这些做什么呢。我摇了摇头,打算去御花园散散心。
「王妹妹今儿又做什么吃的了,猪蹄儿还是猪下水?」
「哈哈,王媛妹妹怎么天天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莫不是上辈子同它们这些畜生是一伙的。」
「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这是吵什么呢。」出来散心都不得安生,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底上前制止了这场纷争。毕竟后宫安稳,人人有责。
我才不会承认自己也好这口的。
「妾等参见娘娘。」
「刚刚这是吵什么呢,陛下性子寡淡,向来不喜生事之人,若是没事,诸位妹妹便各自回宫吧。」
半真半假说了几句,果真把这群新进宫的姑娘唬住了,都纷纷告退了。
其实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我还真不知道,或许还真就是这种热闹的,像顾念宁一样呢。
「诸位妹妹既然进了宫,那便谨记自己的身份好好服侍陛下,遵守宫规,争取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陈落落坐在上首说着场面话,瞧她眼底泛的乌青,难为她头风未好还得早起接受后宫众人的请安。
「廖美人,昨儿你是第一个承宠的,可要恪守妇德,为其他妹妹做好榜样。」
「臣妾遵旨。」顶着满宫人羡慕的眼神,廖美人娇羞地应声。
我自顾喝我的茶,等喝饱了,陈落落也摆手散了请安。
「娘娘等等!」差一步我就能迈回我的福安宫,可惜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妹妹,有什么事吗?」我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其实心早就飞了,今早我吩咐厨房炖上了大肘子,小火慢慢煨着,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娘娘,我是落霞宫的王媛,昨天多谢娘娘解围,妾身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就是厨艺还不错,想着做了一道红烧猪蹄特来献给娘娘。」
未等我拒绝,她将锅朝青禾怀里一放,飞似的跑了。
青禾眨巴了一下眼,缓缓看向我。
「罢了,拿回去吃吧。」毕竟也不能扔了不是,多糟蹋粮食。
不过别说,王媛这人看起来不太靠谱,猪蹄烧得不错,我就着猪蹄,狠狠吃了三碗米饭。至于小厨房的肘子,只能挪到晚上再享用了。
夜里,青禾利索地将肘子摆上饭桌,我瞧着这肘子就想起中午的猪蹄,不禁感慨道:「不愧是王柔的妹妹,都好这一口。」
青禾一笑,她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便是如妃了,这些旧事她也未曾知晓。不过她大抵也知道我是想起了旧人。
我拿起筷子正准备伸向肘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尖锐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我不情不愿放下筷子,起身迎接萧晏珩。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的,他来做什么。
「朕来得倒是时候,如妃晚膳挺丰盛的。」萧晏珩轻飘飘瞄了一眼我日渐丰腴的腰身,不痛不痒吐出这么一句话。
「也罢,朕正好未用膳食,今儿就在如妃这里吃吧。」
还未等我拒绝,青禾早就笑嘻嘻将碗筷摆上,萧晏珩顺势坐在了主位。撵人的话哽在喉咙中,我叹了一口气,与他面对面坐着开吃起来。
「听贵妃说,明儿的晚宴你不出席了。」
我咽下嘴里的肘子,面不改色:「妾抱病在身,不适合出门。」
萧晏珩狐疑瞧着我红润的脸庞:「若是如此,如妃好好养病吧,明儿将福安宫的肘子猪蹄撤下去吧,多吃点菜利于养病。」
「妾忽然觉得自己病好了。明儿能参加晚宴了。」还未等他的贴身大太监高德回话,我快速改变了主意。
「那便好。」见着我吃瘪,萧晏珩愉快地将筷子伸向最后一块肉。
我坐在一旁凉飕飕看着他,他忽然顿住了,讪讪将筷子放下:「朕吃饱了,这肘子委实不错。」
我满意点点头,将最后一块肉夹进碗里,闷头干起饭来。
皇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冲我说了什么,转身带着一群人哗啦啦走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我问青禾。
好像说礼部尚书从北境回来了,回来参加明天的晚宴。
原来是我快十年没见的爹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继续专心干我的饭。
其实萧晏珩这人还不错,宫里的猪蹄大部分进了我的福安宫,这事他肯定是默许了的。他虽不喜我,但到底也有十多年的情分了。
五、
「穗穗,过来与我同坐。」晚宴刚开始,上首的萧晏珩便笑着将我拽到了他的身旁。
我僵着脸直打哆嗦,已经不敢看陈落落的脸有多黑。
没办法,嫡母在顾念宁死后一年郁郁而去,我爹死了妻女,在北境颓废了几年,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想开了,在北狄一待就是三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北狄俯首称臣。作为他如今唯一的女儿,萧晏珩不得给我点脸面。
「娘娘瘦了。」我爹颤巍巍冲我举杯。
「还好,还好。」憋了半天,我终于挤出一句话。其实他才是真正的骨瘦如柴,北境十年的风霜在他身上淋漓尽致体现出来,十年未见,他竟是如此苍老。
可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北境十年的风雪总不是为我受的。承他所赐,我在这宫里无休止磋磨着,一年又一年,看不到尽头。
你说,在北境待了五年的沈九思又是什么模样呢,还是如同我记忆中的那般吗?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
眼角有些酸涩,我下意识朝嫂子方向看去,今年家宴她竟将握瑜带来了。
「这是淮安家的老二吧。」萧晏珩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一眼瞧见了握瑜。
「回陛下,正是。」嫂子小心翼翼将握瑜藏在身后,不安地朝我看了一眼。
陈落落勾了勾嘴角:「妾瞧着,倒是跟当年的顾大小姐长得相似呢。」
气氛有些凝重,我笑道:”这不是俗话说得好,侄儿随姑嘛。”
「过来让朕瞧瞧。」萧晏珩并不理睬我,直勾勾盯向握瑜。我心里一紧。
「今年几岁了?」萧晏珩板着脸朝向握瑜,任谁也无法摸透他此刻的心思。
「回陛下,握瑜今年五岁了。」握瑜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无措瞧向萧晏珩。
「果真是像呐。」我离着萧晏珩最近,是以听清了他这句感慨,我心里一个咯噔,完了。
「妾瞧着确实是像呢,如妃姐姐跟顾小公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更是相像,都是杏眼呢。」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趁机一把将握瑜揽在怀里。
原来是王媛。
在座哪个不是人精呢,顾家大小姐睥着一双凤眼的模样早深深印在大家脑海里,成安伯夫人笑道:「是了,侄儿随姑确实不假,顾小公子同如妃简直是一模一样呢。」随着此话一出,满座皆是附和。
萧晏珩瞧着我紧张兮兮的模样,忽然笑了。
「握瑜这眼睛生得好,该赏。皇姑父给你个玩意可好?」萧晏珩随手将腰间的玉佩解下,笑着递给了握瑜。我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那是萧晏珩戴了数年的平安扣。平安,平安,他允了握瑜平安。
握瑜怯生生看向我,我急切催促道:「握瑜,快接着,这是皇姑父疼你呢。」
握瑜接了玉佩,蹬蹬朝嫂子跑了回去。
萧晏珩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你是……」
「回陛下,妾落霞宫王媛。」王媛起身行了一礼。
我小声凑在他耳畔道:「王柔的妹妹。」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她护下了握瑜,我合该是感谢她的。
他眼里露出一丝了然,自然而然地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蕙质兰心,该赏!」
终于捱到宴席结束,我赶忙将手从萧晏珩的魔爪中抽回,寻了个理由便借故走了。
「今日你不该把握瑜带来的。」
「他总不能一直不见人,趁阿爹这次立了大功,陛下也不能做得太过。」
我一阵沉默,嫡兄说得也没错。
「罢了,万幸陛下对她还是有几分情谊的,你们回家去吧。」
「你在宫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告诉我,我总归是你哥哥。」嫡兄斟酌道。
「我没事,好好照顾翎安便好。」我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嫂嫂在一旁补充道,「他很好,只是常常挂着你。」
平安就好,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祈求他平安了。
我摸了摸握瑜的脑袋便准备摸着小路回宫。
「握瑜,快跟姑姑说再见。」嫂嫂将依偎在她身边的握瑜拥了出来。
握瑜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我期待的眼神有些暗淡:「罢了,别为难孩子啦,我上次见他都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他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你们快回去吧。」
「这就是天天给你寄玩具衣服零食的仙女姐姐,你不是吵着要见她吗?」
嫂嫂急了,蹲下来哄着握瑜:「你不是天天想要见仙女姐姐吗,姑姑就是仙女姐姐呀。」
握瑜仍有些犹豫。
我笑了笑,正准备让他们回去,忽然觉得大腿一沉,我僵了僵低头一看,原来是握瑜那小子抱住了我的大腿,他见我低下头看他,连忙呲着牙冲我乐:「姑姑,姑姑,姑姑!」
「姑姑!」
「哎。」
「姑姑!姑姑!仙女姑姑!」
我蹲下来紧紧抱着握瑜,他叫一声我便应一声。
就像十多年前,少年倚在窗外笑语盈盈:「穗穗,穗宁妹妹,好妹妹。」
我羞得不敢答话,他就一遍遍喊着。
「穗宁妹妹,穗宁,穗宁,穗宁,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我心漏了一拍,急忙忙想要将窗户合上。
他死皮赖脸扒着门框:「好妹妹,你可是收了我的玉佩,那是我家留着给我媳妇的,你可不能反悔。」
「谁要嫁给你,赶紧走!」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穗穗别恼,看,新鲜的桂花糕。」
我擦了擦眼眶,将握瑜的手扒拉下来:「宫里是非多,你们不宜久留,带着握瑜回家去吧,今儿见他一面,我也是知足了。」
「说得哪里话,握瑜长大还等着你给他说一门亲呢,哪能到这一步就知足了。」嫂嫂勉强笑着,握紧了我的手。
「哎。」我脆脆应了一声。对于嫂子,我是感激她的。我嫁进东宫不久,嫂子便进了顾府,她原本可以早些,可她家里有丧,得守三年孝。
我进了东宫,嫡母爹爹跟着姐姐去了北境,姨娘早逝。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是嫂子总是时不时递了牌子来宫里看我。
握瑜的事情一不好就是抄斩的大罪,可她无怨无悔跟着我和嫡兄做了,还将他养得这般好。
她瞧我的时候眼里总带着心疼,我是拿她当亲姐姐的。
六、
「姐姐,这是妾身刚做的清蒸猪蹄,姐姐要不尝尝?」
我瞧着王媛眼巴巴坐在餐桌旁,不禁有些头疼。一连三天了,王媛已经扎根在福安宫了。
宴会结束当晚萧晏珩便翻了她的牌子,许是把陛下伺候高兴了,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张嘴就说要搬到福安宫与我同住,没想到萧晏珩眼都没眨就同意了。
「姐姐,明天做凉拌猪蹄怎么样。」王媛扒着米饭问我。
「还是红烧吧,味老香了,老能下饭呢。」我嘴里含着肉,胡乱答着。
是的,最终我还是屈服了,谁让王媛有一身好厨艺呢。
吃饱喝足后我跟王媛无聊地瘫在椅子上。
「姐姐,我怎么感觉差点什么,要不咱打麻将吧。」
「那还差俩人呢。」这话说完后我俩各自朝对方的贴身侍女瞅去。
「三万。」
「幺鸡。」
「胡了!」
日子就这么消遣过下去了。王媛同她姐姐一样,都有着有趣的灵魂,甚合我意。
又过了没几个月,廖美人怀孕了,这可是宫里的喜事,毕竟萧晏珩膝下除了两个公主再无子嗣。
王媛非要拉着我去沾沾喜气。
我翻了个白眼:「傻子才去呢,我可不想当打胎的替罪羊。」
王媛被我说怕了,和我一起缩在福安宫里啃猪蹄。
可惜我不找事,事偏偏自己找上门来。在宫里宅了数月,我刚走进御花园透透气,廖美人就紧跟着在我面前滑倒了。
萧晏珩听了陈落落的一番添油加醋,挥挥手把我打进冷宫里。
「萧晏珩可真不是东西,我好歹跟了他十多年,连解释都不让我解释,直接把我发配冷宫了。」我瞧着面前寡淡的青菜,不禁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姐姐,你在吗。」
我大喜,是王媛。我打开了房门:「在这呢。」
王媛嫌弃地皱了皱眉毛:「不是还告诫我远离廖美人吗,你咋进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人家盯上我了,我有什么法子。
「知道你贪嘴,这里都是吃的,你先将就两天吧,我已经让我爹给你爹传信了。」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好歹在妃位呢。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
我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满满当当,肉脯,糕点,腊肉……
真够意思,我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沈九思。当年他也总爱买各种吃的给我呢。
在冷宫的第一个晚上,我自己怕得紧,后来实在撑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梦里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小声喃喃,他说穗穗,快了,你再等等我。
在冷宫待了还没到一个星期,我就被放出来了。据说是谋害廖美人的凶手找到了。
王媛站在宫门口等着我,我疑惑朝周围瞧了瞧:「青禾呢。」
王媛低着头不敢看我,半晌才小声道:「总得有一个心甘情愿顶罪的。」
我哦了一声,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宫里的最后一个亲人也离我而去了。
经过这件事后,我愈发懒得出门,天天窝在我的福安宫,后来王媛被诊出有孕,她便日日同我待在一起。
我每天将宫里检查一遍,生怕有什么红花麝香。她总是担心护不住这个孩子,我说我命硬,让这孩子认我当干娘就成了。
彼时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怀过,可惜没保住,以后不能再生了。」我漫不经心回道。
她僵了僵,从我手上抢过一个镯子,说是认亲礼,以后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后来我俩胆战心惊捱到第七个月的时候,她忽然早产了。
我听着房里的哀嚎,只觉得心揪的疼。萧晏珩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旁边自然伴着陈落落。
其实我挺想赶他们走的,杵这里着实碍眼。
一声绵长的哭声回荡在空中。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罢,这是我与王媛余生在宫里的寄托。
「娘娘,王才人想请您进去说几句话。」
我心一抖,哆嗦着进了产房,进屋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王媛惨白着脸躺在床上。
「是个男孩呢,你赶紧好起来给他炖猪蹄吃呐。」我伸手去拉王媛。
她皱着眉头,想努力冲我笑,哪里还有往日的活泼:「穗姐姐,我是不行了,孩子就拜托你了,你把他好好养大。」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赶紧起来,陛下说要晋你为婕妤呢,你生下了第一个皇子,以后有的是福享呢。」我带着哭腔想要将她拉起来。
王媛摇摇头:「婕妤哪有猪蹄香呢,穗姐姐,我要去找我姐姐了,我挺想她的,我小的时候她给我写信提到过你,她说你也喜欢吃猪蹄……我那时候就想认识你了。我是没福气了,穗姐姐一定要活得长一点,别忘了逢年过节给我和姐姐供一份猪蹄……」
「带着小皇子好好活着,我的命不值钱,别为我担心穗姐姐……」
我知晓她是什么意思,她想让我好好活着,她让我什么都不要去想,不去报仇,不去恨,在宫里像傻子一样好好活着,活着,一个人孤零零活着。
我亲眼瞧着王媛在我面前咽了气。
我抱着小皇子出来的时候,尖锐的报丧正好自内室响起。
萧晏珩脸上也不好看,陈落落瞧了我一眼,转身安慰他:「为皇家延绵子嗣,这也是王妹妹的福气,皇上不要太过伤心。」
她顿了顿,野心毫不掩饰地露在脸上:「王妹妹新丧,妾为贵妃暂代后宫凤印,要不先将小皇子放在妾宫里养着。」
她真是好大的脸,她怎敢!
我心里陡生起一股怒火:「这福气给娘娘,娘娘您是要不要!」
她被我赤裸裸噎了一句有些惊讶,毕竟我自东宫时给她的印象便是寡言沉稳,未料还有如此疾言厉色一面。
「王才人临了遗愿是让如妃养育皇子,那便依了吧。」
坐在上首的萧晏珩发了令,陈落落有些不忿,到底未曾出声。
我冷静地将小皇子抱回了我的寝殿,又有条不紊地布置了王媛的丧礼,我一刻也不敢停歇,我怕一闭上眼就能想到王媛和青禾在我身旁的情景。
我在七个月前送走了青禾,又在七个月后亲手送走了王媛,可惜我没本事报仇。
王媛头七那天萧晏珩来了我宫里,我自顾哄着小皇子,懒得去搭理他。
他也不恼,静静坐在一旁瞧着。
后来他终究是忍不住了:「穗穗,你瞧瞧朕,你跟我说说话。」
我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穗穗,穗穗,你哭一哭也是好的,朕求你跟朕说说话。」
我还是没理他。
也是,自打王才人去后,福安宫里的如妃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只会天天抱着小皇子不撒手。
任谁谁也怕,他们都说如妃疯了。
爹爹要把我嫁进东宫点时候我没疯,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没疯,由妻贬为妾的时候我没疯,我的少年郎死的时候我也没疯,我无数次咬着牙告诉自己,穗穗你得挺住,熬过这坎就好了,可熬过一坎又一坎,我生命里最在乎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
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穗穗,再等等,你恨朕也好,怨朕也罢,你再等等,朕会用一辈子给你赎罪的。」萧晏珩也魔怔了一样,攥着我的手反复念叨着。
我冷笑一声,真是假惺惺,他怎么不去地底下问问沈九思和王媛,他们原不原谅他,人都死了,还说什么赎罪不赎罪的。
若是他拎着陈落落的项上人头来见我,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嫂嫂来宫里劝我,我只是傻傻笑着,她用帕子擦了擦泪,然后狠狠砸向嫡兄:「你就作孽吧,好好的姑娘非逼着送进宫里!」
「穗穗,嫂嫂知道你苦,可你得好起来,你瞧,翎安和握瑜都来了,他们都很担心你呢,你快好起来,翎安还等你说媳妇呢。」
嫂嫂第二天又来了,她将翎安和握瑜都带来了,握瑜一进门就扑进我的怀里,他得了嫂嫂的吩咐,一声一声叫着我。
「姑姑!姑姑!姑姑!」
我不应声,他就一直叫。
翎安也长大了,高出我许久,继承了姨娘的好相貌,他见我两眼放空的模样,眼一红就跪下了,他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伏在我的膝上:「姐姐,翎安今年就下场了,你等等翎安,翎安给姐姐考个状元回来。」
「姐姐,翎安只有你了。姐姐你瞧瞧翎安吧。」
福安宫里一声赛过一声凄凉,新拨过来伺候我的小宫女忍不住掉了眼泪。
如妃娘娘是好人,从不轻易打骂宫人,可好人怎么没好报呐。
又怎么过了几天,握瑜和翎安再叫我的时候,我眨了眨眼睛,人回过魂来了。我想,再等等吧,小皇子还要等着我养大,翎安还等着我给他说媳妇呢,再说我也舍不得握瑜。再等等吧,十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于是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气,虽然每天夜里总是一口口地吐血,但想来没什么大碍。
许是得了萧晏珩的示意,握瑜和翎安总是时不时待在我的宫里。
握瑜好奇盯着安静睡觉的小皇子,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小这么软的宝宝,我笑着将他和小皇子的手拉到一处:「握瑜,这是你的表弟哦,可不可爱。」
「哇哦,握瑜想亲亲弟弟。」他喜欢得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住在我宫里。
我又转向一边的翎安:「你都当舅舅了,还不快过来学学怎么养孩子,以后做个好爹。」
翎安笑着作揖:「诺,尊姐姐旨意。」他总是怕我想不开,日日变着花样讨我笑。
七、
我是在小皇子周岁那天倒下的。任哪个太医诊断都是身子虚空,劳神伤思这才一病不起。
其实我心里有数,吐了一年的血能熬到现在已经是我命硬了。
我终日浑浑噩噩躺在床上。
萧晏珩摔了好几套茶杯,说治不好我便让太医院的人提头来见。
翎安趴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
后来我听见爹爹的声音,他说穗宁呐,爹爹错了,若是爹爹知道你喜欢九思,说什么也不把你送进宫。爹爹是真不知道,后来你姐姐在北境和九思吵架,你舅舅这才告诉我。当年他把九思打得只剩半口气,那孩子还死咬着牙不娶念宁。他说现在想想,你同九思该是有一段的。
他还絮絮叨叨了许多,他说你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人聪明得很,爹爹以为你在宫里总差不了哪里去的,所以爹爹才敢放心去北境看着你姐姐,后来你姐姐走了,爹爹想着就你一个姑娘,总不能再让你受委屈,所以爹爹想在陛下面前多挣点功劳回来守着你了,可没想到你在宫里居然过得那么苦……
我被他们烦得不轻,安安稳稳睡上一觉怎么这么难呢。
自我昏迷后,萧晏珩总是宿在福安宫,一坐就是一晚上,他轻轻摸着我的脸颊说让我再等等。
后来他急了,猩红着眼冲我吼道:「顾穗宁,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沈九思那个儿子就等着陪葬吧。」
我一个激灵直接坐了起来,握瑜可不能死,那是沈九思的独苗苗呢。
萧晏珩瞧着我醒来,他又气又笑,最终黑着脸将一碗药喂进我的嘴里。
后来又过了几天,陈家终于倒台了,陈落落被一杯毒酒赐死。她死的那天我强撑着身子在宫里烧了一天的纸。
王柔,青禾,王媛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你们瞧见了吗,陈落落终于死了呢,你们也能瞑目了吧。
我是在萧晏珩怀里咽气的,他让我等等他,下辈子他要好好对我,他说他喜欢我,他要封我当皇后。
我笑着摇摇头:「要是有下辈子,希望不复相见。」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我仿佛看到沈九思向我走来,他问我能不能嫁给他。
我笑着应了一声好,然后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了他。
萧晏珩番外
她死在了嫁给朕的第十二年。
我终究还是没留住她。
她真是个傻子啊,死前还以为朕喜欢顾念宁。那样疯癫的丫头,怎么会有我们穗穗招人疼呢?
第一次见到穗穗,孤还是东宫太子。
礼部尚书是孤的启蒙恩师,孤每每去顾家习课,见得最多的便是顾念宁,看得出老师是疼狠了她,养得骄纵疯癫,不过倒也单纯,碍于老师的面子,我总得要照看她几分。况且她舅家是沈家,与陈家同掌兵权,一直是父皇的心头大患,在没有足够的把握扳倒敌人的时候,笑脸相迎总是稳妥的。
老师喜欢在书房教授学业,孤往往坐在桌边听着,一抬头是窗户,窗户外便是花园。
花园里时不时传来顾念宁兄妹俩玩闹的笑声,孤朝外瞧去,在一堆花草旁瞧见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将身子埋在花丛里,远远瞧着顾念宁兄妹俩,眼里似有无穷的艳羡。
孤很好奇,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孤怎么从未见过。
似是感到有人一直盯着她,她回头朝孤害羞一笑,怯生生地跑开了。
那个笑容在孤脑海里盘旋了一下午,孤心不在焉听着课,满脑子都是她。
孤想再见她一面。
可惜她再也没有来过花园。
又过了半年,孤终于又见到了她。天知道为了瞧她一眼,孤频频朝窗外探头,害得孤被老师一顿骂。
近了暮春总是细雨不断,密密麻麻落下,偏生下得毫无章法,使人防不胜防。快二十年过去了,孤还记得那样清楚,清楚得就像昨天刚发生似的。
正午耀眼的日光忽然就被一团乌云遮住,滂沱大雨天降而来。
幸亏孤临行前备了伞。
孤慢悠悠在顾府走着,雨中的风景倒别有一番风味。
转过廊脚,一打眼就瞧见小小的一团缩在檐下,身体随轰隆的雷声不时颤抖着。
不是那小丫头是谁?
真是个傻丫头,孤心疼地跑了过去,然后蹲下,露出了孤认为最和善的笑容:「你住在哪里啊?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眼里露出一丝无助,到底是捱不住对雷声的恐惧,怯生生点了点头。
孤就这样拉着她的手,走过了一路。
路上的风景孤早已无暇观赏,小姑娘比雨中任何风景都要亮丽。
等将人送回了院子,孤走了几步才发现忘了问小姑娘的名字。
孤很懊悔,其实孤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大,可孤觉得孤应该保护她,孤只是有些心疼她。
后来孤来顾府更勤了,顾府建得离东宫远,孤总会策马越过半个京城,然后在顾府门前稍微整理衣容,忍着少年的欣喜端庄走进顾府。
再后来孤才懂得,哪里是什么少年的欢喜,分明是年少的悸动。
不过孤的运气属实不大好,十次里总有九次见不到她。可架不住孤来得勤呐,或是倚在树下读书,或是拨弄琴弦,或是溜到池塘旁戏水,孤就这样看着她渐渐长成大姑娘。
不知不觉里那姑娘便悄悄住在了孤的心上。
我问顾念宁那姑娘是谁,她说是她的庶妹顾穗宁,我点了点头,穗穗,真好听的名字。
穗穗,岁岁,孤希望她能岁岁平安。
人总是贪心得很,见不到穗穗的时候,孤想着远远瞧一面便是好的,可等孤能见到她的时候,孤又想要陪在她身边,可惜她总对孤冷冰冰的,唯独对顾念宁和沈九思一展笑颜,孤也只能越发耐着性子找他俩套近乎。
顾念宁曾问孤,如何让她喜欢的人喜欢她?
彼时孤瞧着窗外那一抹倩影,漫不经心道:「那就日日伴在她左右。」ťŭₗ
就这样守着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直走下去。
顾念宁倒是真信孤,听了孤的话后日日缠着沈九思,可沈九思到底也未曾对她驻足。
他喜欢穗穗,当孤是瞎子吗,他看向穗穗的眼神是那么柔情,带着赤裸裸的占有,孤讨厌极了。
穗穗大抵也是喜欢沈九思的。
我们四人走在一处的时候,沈九思在前面闹着,她在后面瞧着,满眼都是沈九思。
孤其实亦欢喜,因为孤终于得偿所愿,能同她正大光明走在一处,她不知道,孤当时心跳得厉害,心里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感觉真奇妙,孤也是满腹经纶,舌战群臣。怎么偏一见到她,窘迫得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孤憋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绝妙的话题。
少年压下心头怦然,端着架子一板一眼问她早中晚用膳否。
姑娘弯了杏眼,笑盈盈答话,时不时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她不知道,她将目光放在沈九思身上的时候,孤满心满眼都是她。
「穗宁,等过了年,我向姑父提亲可好。」
孤面目表情站在假山后面,宽大的袍子下是紧握的拳头。
听着少女娇羞地应好,孤心底发出一阵冷嘲。
提亲吗?
你也得有那个命。
沈家注定是要亡的,孤的穗穗若是嫁给了他,以后怎么有好日子过?
穗穗合该是孤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她注定是孤的。
穗穗是庶女,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穗穗为太子妃的,孤得想个法子。顾念宁喜欢沈九思,依着老师对她的偏宠,穗穗一定会顶替顾念宁嫁给孤的。所以孤故意去求了一道圣旨。
蕙质兰心,典雅端庄。
孤求着父皇加了这些话,孤的穗穗当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词语。
哪有什么太子求娶顾家嫡女,从始至终都是顾家女顾穗宁。
她果然代替顾念宁嫁给了我。
成婚那日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可等我揭开穗穗的红盖头,一眼便瞧见了她哭得红肿的杏眼。
我心里一个咯噔,她若是知道我费尽心思拆散了她同沈九思,她会不会不理我。
于是我只能假装冷着她,每天总是绞尽了无数脑汁编个借口去她宫里坐上一坐。
后来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我又纳了几房侧妃。
按着父皇的意思,我纳了陈落落,陈家也是活不长的,当然是在助我除了沈家之后。
再后来她怀孕了,太医告诉孤的时候,孤是一口气跑到了她的宫里,若是有了孩子,穗穗是不是就能同我安心过日子。
孤跑进她宫里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见着是我,她笑了笑:「恭喜殿下,您要当父亲了。」
是啊,孤要当父亲了,这是孤与穗穗的第一个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我们的孩子,单单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孤颤着手将她搂在怀里:「穗穗,这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孤的心头肉。」
若是男孩,他便是皇太孙,以后是太子,将来更是皇帝。若是女孩,她会是满京城最快乐的姑娘,星星月亮亦是配得。
我满心满眼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可没想到陈落落朝穗穗下了毒手。
我咬牙切齿想杀掉陈落落的时候,父皇给了我一巴掌。沈家还要靠陈家除掉,这个时候陈落落绝能有事。
父皇以穗穗的命威胁我,为了她的安全,我只能故意冷落她。
当然,陈落落的孩子也没能留成,她日常的吃食里一直有避子药,就算侥幸怀了,也是保不住的。
后来我登基,怕陈落落再对穗穗下毒手,我亦只能封她为妃,她的封号我想了一天,后来不知道怎么脑海里忽然想起沈九思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若是娶了穗穗,定要待她如珠似玉,那就如妃吧,朕也要待穗穗如珠似玉。
与陈家联手除掉沈九思那天,朕亦在书房里坐了一天,毕竟我同九思也曾是真心好过的兄弟。
可穗穗居然为了沈九思打了朕一巴掌,朕很难过,可朕舍不得责骂她,朕只能生气地离开了。
这个傻姑娘,还一直以为朕喜欢顾念宁。笑话,孤要是真喜欢她,她哪里有嫁给别人的机会。
朕转身去了太医院,穗穗自流产后身子是不大好,可怎么也不会落到吐血晕倒的地步吧,事关穗穗,朕不得不谨慎。
朕查了几天,没想到真查出来什么东西,陈落落心是真狠呐,给穗穗不声不响下了慢性毒药。好在时间不长,孤暗里派了青禾去保护她,知道她爱吃猪蹄,孤让青禾将解药混在猪蹄里炖了给她吃。
后来毒解了,朕还是不放心,直接将宫里大部分猪蹄送进福安宫,配着补品炖了,一齐给穗穗调养身子。
自打沈家倒台,陈家是越发猖狂了。都敢向朕的穗穗动手了,穗穗,你再等等,陈家长远不了的。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居然端着糕点找朕和好,朕很开心,朕见过她给沈九思绣荷包,朕也想要,所以朕理直气壮提出来了。她居然答应了。
她都给沈九思绣过荷包,朕身为她的夫君,要一个不过分吧。
朕知道她是为什么找朕和好的,她以为朕不知道顾念宁灌醉了沈九思生下一个孩子的事?宴会上朕是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可是朕下不去手他同穗穗长得太像了,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穗穗居然和防贼一样将握瑜抱在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瞪着相似的杏眼瞧着朕,朕忽然就想起穗穗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要是他在,也该这般大了吧。罢了罢了,稚子无辜。
他这双眼睛怎么那么会长,真是像极了我的穗穗。
后来陈落落又将廖美人滑胎的事情栽赃给穗穗,青禾是朕的人,她得了朕的示意去给穗穗顶罪。
朕知道她胆小,在冷宫里守了她一夜,不知道她梦见了谁,睡得很不安详。
穗穗,你再等等,马上陈家也该亡了。没有必然把握前,朕不能打草惊蛇。
「陛下,小顾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吧。」
恍惚瞧着从殿外走进来的唇红齿白的少年,朕瞧着他越来越像穗穗了。
「府上的丧事都办妥了?」
「是。」
朕点了点头,猛地将手里的折子甩出去,将他额上砸破一个口子,血呼呼直流。
要是穗穗还在,恐怕得心疼得蹙眉了吧。
少年依旧没吭声。
当朕是傻子吗,顾家一月之间暴毙了两个人,一个是老师,另一个是顾淮安。
他们当年逼着穗穗嫁给了朕,顾翎安蛰伏了这些年,到底是给自家姐姐报了仇。
要是可以,恐怕他第一个就想手刃朕吧。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朕抿着嘴,到底开了口。
「谢陛下隆恩。」
他到底是穗穗唯一的亲人了。
「去看看平安吧,他很想你。」平安是穗穗给小皇子起的乳名,也是朕唯一的皇子。
少年脸色柔和了许多。
穗穗拿平安当自己的亲生孩子,顾翎安对平安倒也有几分真心。
穗穗自流产后伤了身子,以后怀孕多是艰难。朕不想让穗穗受苦,王媛同穗穗交好,若是王媛有孕,这孩子抱给她养也不错。于是我停了王媛的避子药,暗中派人保护她们二人。可没想到陈落落在王媛生产中做了手脚,王媛的死成了击垮穗穗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穗穗的身子更不大好了,小皇子周岁的时候直接一病不起。
太医说她是没了求生的意思。
她怎么敢死,她怎么能死,朕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朕喜欢她呢。
顾穗宁,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沈九思那个儿子就等着陪葬吧。
朕急了,口不择言威胁着。
她果然还是念着沈九思的,一听握瑜的名字就醒来了。朕是又气又怕,可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朕终究不忍心朝她发脾气。
朕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没什么分量,留不住她,所以朕让她嫂嫂带着握瑜和顾翎安进宫瞧她,哪怕是看在孩子的分上,能留住她也是好的。
朕等不及了,加快速度灭了陈家,又赐给陈落落一杯毒酒。
陈落落死的那天,穗穗忽然变得精神了,朕很开心,以为终于能同她好好过日子了,可没想到那是她的最后一天。
她死在了陈落落死后的第二天。
「萧晏珩,下辈子我不要再遇见你了。」她是在我怀里咽气的。
朕猛地吐出一口血。
也好,下辈子别再见面了,是朕对不起你,困了你一生。
朕在高位上又孤独地守了二十年。
后得遇一南洋僧人,朕许他皇寺百数,他允朕千金一愿。
朕为皇帝,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愿望呢?
是了,朕有一愿。
惟愿故人再世安好,穗穗犹如岁岁平安。
重生篇
雨淅沥下起来的时候,顾府便也挂好了白幡。
顾家的庶女死了,死于一场风寒,死时值及笄,尚风华。
沈小将军是在三日后回来的,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马,出殡那日直挺挺栽在了棺木前。
「九思哥哥,你先进府休息一下好不好,穗穗她已经走了,你要爱惜身体啊……」
「穗穗是怎么走的?我去北境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不到一月就得病去了?」
「顾念宁,你欺负她了?」
他躲过顾念宁的搀扶,猩红着眼盯着她。
「沈九思,我是骄纵,我是不讲理,可别把这样龌龊的事情往我身上扣。」顾念宁若无其事收回手,转身望向一边,头颅仍是高傲扬起,可她未望向沈九思的眼神里,透露出无边落寞。
「抱歉,是我过激了,但这件事我不会就此揭过的,希望你最好是清白的。」
「你查清楚?沈九思,你跟她顾穗宁有什么关系呐,她也值得你……」
「她是我年后就要娶回家的妻子!」
「你说我跟她什么关系?」沈九思忽然笑了,「三茶六礼,明媒正娶,沈氏子沈九思唯一的妻。」
「这样够吗?」
坚定的声音落地,带有少年炽热ẗű̂⁹的决绝。
顾念宁未说完的半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她忽然就红了眼眶。
三茶六礼,明媒正娶,那她算什么呢?
一、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顾家的白幡已经挂了半个月了。
瞧着铜镜里的模样,我竟生出一丝恍惚。
顾家女顾穗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郊外的一名孤女。
而这孤女竟与我有九分像。
但更准确地说,现在的我也不是刚刚死去的十五岁的顾穗宁。
正安九年逝世的顾穗宁,重新回到了景元三十五年,沈九思说要娶我的那年。
也是我嫁进东宫的前一年。
就像是一场梦,在上一世的梦里,我的九思死在了北境,而我被迫替顾念宁嫁给了太子萧晏珩,然后丧子、丧友、丧命。
我最珍惜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而我只能孤独又清醒地在宫里熬到生命终结。
那属实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可我回来了。
这一世,顾家女顾穗宁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强迫她进宫了。
现在只有孤女穗穗,她不再需要任何责任枷锁,她只想迫切见到一个人,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面的故人。
「劳烦通报沈小将军一声,就说穗穗想要见他。」
驻足府外等待的过程,我有些期待,但又掺杂着紧张,我捏着衣角心砰砰砰跳着。
「穗穗?」
一道惊疑而又掺杂喜悦的声音响起。
双眼泛起涟漪,模糊间只见一白衣少年朝我而来,他逆着光,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深深浅浅看不清楚,可我知晓那就是他,我的沈九思。
闭着眼被他狠狠带进怀里,感受着少年炽热的胸膛与真挚的心跳。
「穗穗,我好想你啊,我总想再见你一次,听他们说做梦会梦见最想见的人,可你却不肯来我梦中······」
「你带我一块走吧,若是两个人手牵手过了奈何桥,下辈子便是天定姻缘。穗穗,陪你蹚过地狱,咱们也算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他眼中布满红丝,嗓音沙哑。
我的小将军其实是不信鬼神的,他是打战场上挣出来的功名,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血命,每逢出征我总要仔细求了平安符,可他嬉笑道,若是真有菩萨鬼神,阎王早索爷的命了,小爷的命是攥在爷手里的。可现下他为了我竟甘愿相信这些言论。
「沈九思,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我将手环在他的腰际,踮起脚尖慢慢凑到他的嘴边,然后轻轻点了一下。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鬼吗?」
他忽然就笑了:「穗穗。」
「嗯?」
没等反应过来,宽厚的手掌直接扣住我的脑袋,他俯下身吻上了我的嘴唇,起初温柔克制,带着隐忍的试探,后来一点点加深,带着十足的霸道。我闭着眼,由他撬开唇齿,由他攻城略地。
世间的礼数规矩已成了浮云,再不及眼前人半分。
最爱不过失而复得,少年吻着他死而复生的姑娘,极尽虔诚,一日隔三秋,恍若多年未见。
女郎给予热烈回应,那是隔着生死的思念,是十二年的期盼。
她从正安九年来,来找她的小将军了。
二、
「我的确生了一场病,病好后我就发现自己身在郊外,还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信与不信?若是你怕我成了山精妖怪害你性命,你便早早说出来,我定不会纠缠于你。」
「信信,我家穗穗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就算是山精野怪我也认,只求穗穗吸取精气莫要旁的男子效劳,你家郎君身强体壮,一天三次不是问题。」
「你,又开始无赖了。」我拿眼瞪他,一想到刚刚的场景,双颊已是绯红。
「好穗穗,刚刚亲也亲了,玉佩也收了,鸳鸯荷包也绣了,不过是早晚的事,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弯腰环着我,柔声在我耳畔吹着气。
不说玉佩还好,我猛地一推他:「玉佩还在顾府里头呢。」
上一世沈九思将沈家祖传的玉佩给了我,可惜年后我便嫁进了东宫,那玉佩我后来托人还给了他,不过现在一切还未发生,那玉佩自然在我房里。
一听顾府,沈九思恢复了正样:「穗穗,你如何感染风寒?可是顾念宁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她虽骄纵,到底不曾有这样的坏心思。这次风寒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了,没想到拖成这样了。」
上一世也有这么一遭,不过当时很快便好了,瞧着沈九思在北境带兵,怕他分心我也没告诉他,不过这一世还是有些出入,我居然因为这场风寒死了。
不过到底也是因祸得福,我不再是顾家女,若是将来宫里下旨,我也不必替顾念宁嫁进东宫。
「那顾府?」沈九思觑了一眼我的脸色,犹豫着开口。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就当顾穗宁已经死了吧,只是翎安我还是放心不下。」我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的生养之恩,我上辈子用命偿还了,今生便也不欠了。
「翎安那里你放心,我总归是他表哥,平时照拂一二不是难事,你若是想,挑个好时机告诉他,等咱俩成亲后,寻个由头让他认你做干姐姐。」
「可我如今是个孤女,你爹娘会同意我嫁给你吗?」顾家庶女尚配不得他,更何况农女了。
他眼睛忽然亮了,像讨赏似的凑到我身边:「穗穗,这事我早早就想到了,当时你还在顾府,我怕你嫁进来被人嚼舌根子,我跟吴家的老太君早说好了,她认你做女儿,实打实当亲戚走动的那种,全福娘子是她家的大奶奶,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咱俩也能沾沾她的喜气。」
我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懂那么多:「你知道得这样多,不会是在北境偷偷成了亲吧?」说完这句,我一怔,接着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可不是吗,上一世九思就是在北境与顾念宁成的亲,阿爹专程请辞定居北境,瞧着顾念宁成家。顿了顿,又想起那是我嫁入东宫后的事情,是我先负了允诺,没等来他的求亲便坐上皇家的花轿,我哪有什么责怪他的立场。
许是瞧着我的脸色不对,他急忙道:「哪里哪里,穗穗冤枉我了,这都是我从军中兄弟那里打探出来的,这不是得早早做准备,不然不合你心意,你不和我成亲了怎么办?」他可怜巴巴噌着我,我只当没有瞧见,故意问道:「吴家老太君是郡主,你哪来的面子请动人家?」
他得意一笑:「老太君人本就和蔼,再加上我救过她的独孙,她哪有不应的道理。」
「你倒是想得周全,我若是不嫁,岂不是浪费了你的心意。」我笑着,可喉咙里哽着一股酸意。
原来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将一切替我打点好了,那上一辈子,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与我听,可惜我还欠他一场婚礼。
「若是穗穗不答应也无碍,我去顾府摘了那玉佩,今晚再求你一次。」
说着他转身便要出去。
我忍着涩意扯出一抹笑:「今晚我跟你一起去,悄悄地,咱俩做一次贼。」
三、
「穗穗,你踩着我上去,先坐在檐上,等我翻过去再接你下来。」沈九思半蹲着,催促我踩上他的肩膀。
「你不是会武功嘛,怎么就不能带着我跳进去。」我望着两米高的屋檐,心生退意。
他满脸黑线:「早知道以前就不该给你买那么多话本子,若人人都会飞,还要这屋檐作甚。」
我咽了咽口水,踩着他的肩膀哆哆嗦嗦跨坐在檐上:「沈九思,你赶紧过来啊,我怕摔下去。」
揶揄的声音从檐下响起:「往日你不理我,我可都是悄悄爬上墙头看你的,今日也让你体验一会,看你以后还舍得不理我。」
他果然是翻惯的样子,袍子一掀便轻轻松松落进府内。
「来,穗穗,我接着你,放心往下跳吧。」他伸出手,抬头冲我笑着。
我咬了咬牙,闭眼跳了下去。
耳畔是呼呼风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宽厚怀抱。
我安了心,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谁知道沈小将军在北境是不是也这样夜夜爬墙偷看姑娘呢。」
「吃醋了?」他低下脑袋凑到我耳边,「只给穗穗抱,肩膀也只给穗穗踩。满意了吗?」
「油嘴滑舌。」我从他怀里下来,心里却如抹了蜜一般甜,你说前世我总守着规矩又是何苦呢,到死也没跟我的九思牵过手,可见日子是给自己过的,要及时行乐,顺心而为。
悄悄推门进了我的房间,只觉物是人非,毕竟我离开顾府实则有十多年了,心境到底不似少时。
不思量,自难忘。
我从床底摸索出一个匣子,缓缓将它打开,里面放着阿弟翎安寄给我的各种玩意,我打开最下面一层,那枚玉佩静静躺在那里。
我伸手将那玉缓缓拿出,上世晚间握玉思人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当时我满脑子都在畅想同九思成亲后的生活:他若是练武,我便在一旁鼓掌叫好,他读书,我便替他研墨,我若是闲来刺绣,他陪我在一旁说闲话便极好。过几年再添两三个娃娃。平淡温馨足矣。
可惜世事无常,我到底没能嫁给情窦初开之际就喜欢的郎君,嫁的夫君也未曾与我闲话可亲,倒是宫里的红烛,日日陪我枯坐到天明。我的孩子还没睁开眼睛瞧瞧这世间便安然睡了。
年少时许下的愿望,终究只是实现不了的愿望。
「穗穗。」沈九思轻轻扶住我的肩膀,满脸担忧。
我回过神来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谁?」
屋外的黑影破门而入,直冲九思而去。九思一个闪身避让,而后擒住了他的双手。
「放开我,可恶贼人!」
「翎安?」我惊呼出声。
两人明显一顿,九思连忙将他松开:「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作甚呢?」
翎安不说话,只是慢慢朝我靠近:「是阿姐吗?」
我哑口无言,无措的双手已经暴露了我的紧张。我原本想等以后同他相认,这种情况相认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张了张嘴,有些无措。
「阿姐,翎安好想你啊,娘走了,你也走了,翎安彻底没有亲人了。」
「我想你想得紧,晚上我总会来这看看,我就盼着有一天你回来看看我······」
「翎安,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姐姐是想晚一些告诉你的。姐姐怕吓着你,毕竟我不想和顾府再有什么牵扯,可你不一样,你还要读书。你能明白姐姐吗?」我蹲下来抱着他,心里是满满愧疚,上一世终是只留了他一个人,没能亲眼看他成亲生子。
可我不后悔,这世我绝不与顾家再有任何牵扯,想起阿爹双眼猩红鞭挞翎安,想起他逼我替顾念宁出嫁,我仍意难平,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可我和翎安只配捡他们不要的东西。
许是瞧见九思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他问我:「阿姐跟翎安说过的心上人是九思表哥?」
「可往常顾念宁也时时缠着表哥,九思表哥能照顾好我阿姐吗?」
翎安轻轻抚着我的背,眼神直勾勾盯着沈九思,一连的质疑全部抛出。
面对未来的小舅子,九思郑重其事指天发誓:「总不会让她受了欺负,我对你姐姐的心日月可鉴,顾念宁只能是我表妹,若她不顾亲戚情分,我自不会客气。」
翎安Ŧūⁿ不脱稚气,但仍板着脸装作小大人模样:「你作为男人,自当遵守诺言,你若欺负了我姐姐,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哈哈。」沈九思捏了捏翎安的脸颊,笑道,「若真有那个时候,我第一个劈死我自己」
「你们快走吧,若是惊动了侍卫,又是一通麻烦。」
翎安趁九思不注意,悄悄凑到我身边叮嘱,我心里缓过一丝暖流。
「阿姐若想跟表哥成亲,万万不要同顾府相认,顾念宁喜欢表哥,爹爹定拿出长辈身份压你让给她,你争不过她的。」
四、
「穗穗,起了吗,大懒猫,快起床!」
一大早就听见沈九思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瞧他倚在窗户旁:「你又要作甚?」
沈九思露出一口大白牙:「今儿清明,踏青的好日子,我带你去踏青。」
我起了兴致:「我的墓在何处,我倒想去看上一番。」
那晚回来后我本想着继续回我的小农屋住下,可沈九思死活担心我孤身一人不安全,我假装逗他提出两人住在一起,没想到他居然红了耳尖,一个劲支支吾吾说于理不合,原来以往调戏我不过是外强中干,强撑着吹牛皮呢,叫我笑话了个够,不过这倒也让他想起自己在京里还有一处住宅,我便被他安置到这宅子里。
「看这作甚,合该不吉利的。」他虽有些不情愿,到底也是依了我。
如今是四月天,天逐渐暖和些,褪去厚重的夹袄,倒有一种飘飘似登仙之感。太阳暖暖照在身上,是数年不曾有的安心。
风景秀美,若我真长眠于此,倒也满意。走在山路上,我瞧着四面风景实为赏心悦目。
「沈九思!」
听见后面有人喊九思,我二人驻足望去,原来是顾念宁。
她踏步朝我们走来:「外面都传你得了个农女,宝贝得不得了,怎么,这才几天就忘了穗穗?」
她不经意朝我一瞄:「现下还亲自带着新欢瞧旧爱?」
「顾穗宁?」
她脸上露出惊魂未定神色:「ṱṻ₀你没有死?」
我得体笑着,假装一无所知:「小姐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我叫穗穗,倒不知小姐口中的顾穗宁是何人?」
她走到我身旁打量了一圈:「是了,我说沈九思那个大情种怎么会移情别恋,长得倒真是像。」
沈九思皱了皱眉,将我护在身后:「莫要胡闹。」
「沈九思,她可以做顾穗宁的替身,我是她亲姐姐,为何独我不可以?」顾念宁笑着问他,眼里分明闪过几分凄凉。
我二人皆是哑口无言,毕竟咱也不能告诉她这身体里还是前面那个主不是。
「这位姑娘,实不相瞒,你不过是我妹妹的替身,若你识相还是早早离开他吧,你们身份并不般配,若是我妹妹,今世我便让上一次,可惜她走了,你不是她,我注定不会让你。」
刚刚看她伤心的模样我想起前世她殉情追随九思而去,本有些不忍,可这番挑衅硬生生勾起我的怒火,若我是顾穗宁她便让我一次?那上辈子她怎么没有让我一次?那她上辈子生生让我与九思分离!
「顾大小姐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九思不是物件,从未有让与不让之分,何况,我也不需要你让!」
上一世我一让再让,也未曾得一个好字。今生是我的便是我的,我不会再那样懦弱了。
「哼,那便好自为之吧。」
她怒气冲冲走了,我瞧了一眼沈九思,想想上辈子他和顾念宁成亲生子,两人双双死在北境,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周旋,还又得瞒着萧晏珩,巴巴想尽法子护他俩的孩子周全,结果今天还被顾念宁一顿冷嘲热讽。
「花心大萝卜,都是你惹出来的!」越想越气,我拔腿往山上走,沈九思颠颠跟在我后面。
「穗穗啊,咱不生气,你瞧瞧刚刚咱还有说有笑的呢,再说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你就当她放屁呢。」
「粗俗!你别跟着我!我去瞧瞧我自己,看见你就心烦。」
沈九思被我一阵吼,委屈巴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穗穗,我是冤枉的啊。」
我不再管他,径自朝林里走去,隔着老远就看见立着一墓碑,想来那就是我自己了。
细细看着墓上自己的名字,倒有些怪怪的,我叹了一口气:「安息吧。」
「听姑娘的语气,与这墓主可是旧相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我心下一紧,差点跪了下去。今日就不该出门,竟是遇见熟人。
「不曾相识,只是见主人芳华早逝,忍不住心生感慨。」我低下头不敢瞧他,心里一个劲发虚。萧晏珩好端端跑到这里作甚,今世我未嫁入东宫,和他哪有半点瓜葛,狗男人前世太不是东西了,我都死了还骗我说喜欢我,谁家把喜欢的姑娘贬妻为妾,上一辈子白白耽误我。
「确实可惜,她生前温良安顺得紧,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的话里有淡淡的落寞,于我而言却是折磨,今生我厌极了温良安顺这四个字:「那便不再打扰公子,妾先告退。」
「那么着急作甚,姑娘似乎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我大脑一片空白,支吾道:「公子身份不凡,妾只是一届农女,怕冲撞了公子。」
他又笑,不紧不慢抛出疑问:「那可真是怪了,姑娘不曾抬眼瞧我,又怎知我身份贵重?」
「刚刚同顾大小姐理论的气势去何处了?」
原来他都听见了,幸好刚刚未曾吐露什么秘辛,不然以他的聪慧想必也是能猜到些什么。可瞧他的反应,为何紧抓我不放,难道他也是重生的吗?我心下一紧,只想匆匆离开此地。
「哟,今儿倒是巧了,萧公子也来了。」
「府上新来的人,没什么见识,还不快到我这儿来。」听见沈九思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和他吵架,低眉顺眼躲到他的身后去了。
「九思对这位姑娘倒是上心。」
萧晏珩转身瞧着墓碑出神:「往日总见你与她亲密些,原以为她对你来说总是特殊的。」
「穗宁同我们玩在一处,总归是有感情,你这个大忙人不也抽出时间看她了。行了行了,知道咱萧公子重感情,可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就不打扰你了。」
还未等萧晏珩张嘴,沈九思拉着我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重,回想萧晏珩那番话,我心里有些堵得慌,但愿他什么也不知道。
沈九思也有些郁郁,他将脑袋搭在我肩上,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正视着我的眼睛:「我的穗穗太招人疼了,得赶紧将你弄回家藏起来,免得招人觊觎。」
我一顿,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萧晏珩明明是喜欢顾念宁的,前世他娶我本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这一世没有我的替嫁,顾念宁安安心心嫁进东宫,有顾家保驾护航,还有萧晏珩的真心疼爱,她总不至于如我一般。
九思笑了笑,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好歹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他也算了解萧晏珩,若他对穗穗无一分私心,今日他这个太子便也不会专程祭奠一个对他无用的女郎。
他哪里是喜欢顾念宁,他分明是觊觎他的穗穗啊。
五、
鞭炮声响,锣声敲响满京。
吴家老太君亲手盖上了我的红盖头,笑着将我们二人的手拉在一处:「去吧孩子,九思这孩子是个好的,干娘祝你们婚姻和满,相守白头。」
冰凉的指尖乍触到温厚的手掌,我忍不住一个瑟缩,犹豫中那双大手紧紧覆过来,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住。
「莫怕,我在。」少年有力的声音传入耳畔,我果真安心了许多。
等花轿在沈府落下,我竟生出一丝恍惚,这确定不是一场梦吗?
前世盼了十多年的事情,今生就这样实现了。不知九思是怎样劝说他的父母,总之那日从山上回来数月不到,我与九思的婚礼就提上了日程。
「一拜天地……」
我与九思缓缓朝天而跪。
「二拜高堂……」
堂前沈将军夫妇两人正襟危坐,我与九思一同叩首。
「夫妻对拜……」
透着盖头的缝隙,我瞧见他笑盈盈弯下了腰。
「礼成……送入洞房……」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后夜了,本来未曾紧张,听着木板哒哒声,我的心忽然便乱了。
漫天的红映入眼中,只听见脚步声停住了。
秤杆挑开我的红盖头,我一抬眼便瞧见沈九思着一身红衣,眉眼肆意冲我笑着:「穗穗,我来娶你了。」
眼一弯我便差点掉下金豆子。
这和我死的时候做的梦简直一模一样,他也是这样一身红袍笑着说要娶我回家的。
这场婚礼我足足盼了十二年,今天就这样实现了,我竟觉得那么的不真切。
「沈九思,我不是做梦吧。你真的来娶我了。」
我喃喃着,直怕这只是一场梦。
「傻瓜,这还有假,你跟我拜过天地,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上了呢。你应该欢喜才对,你放心,以后我必定不会负你。」
今晚的沈九思耐心好得出奇,也温柔得很。
他将我抱在怀里呢喃,桌边是曳曳红烛,红枣铺满床面,他轻轻吻住了我。
今夜月色极美,汪汪如江水澄净,江中似有交颈鸳鸯,耳鬓厮磨,荡起春水波澜。
后来我沉沉睡去,未曾瞧见枕边人诚挚吻我眉眼。
沈九思借着月光静静守着穗穗,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往日总是掐着日子算着这一天,没想到终于盼到了,他竟有些轻飘飘不切实际的感觉,不止穗穗紧张,其实他接亲的时候也很紧张,可瞧见穗穗乖乖坐在那里等他把她带回家,他忽然就生出无限的勇气。
眼前的女子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是他打第一眼就想娶回家的姑娘。
以后,他一定要对她好。
他笑着,忽想起数月前自己同父亲的对峙。
「一个低微的农女,做妾也就罢了,想做我沈家的少奶奶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若你执迷不悟,别怪为父对她下手!」
「痴心妄想也罢,执迷不悟也好,儿子今天只想说一句,她是我心里认定的妻子,我这一辈子要娶也只会娶她一个人。」
「若她为妻,沈九思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妻,若她为妾,沈九思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妾,若她死了,儿子二话不说抹了脖子随她而去。阿爹大可以试试!」
穗穗,愿你我同心永结,白头偕老,沈九思这一辈子都不辜负顾穗宁。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暖,轻轻探下身子,亲吻在怀中熟睡人儿的额头。
六、
「穗穗,怎又守在门口了,小心着了凉。」
沈九思下了马,一眼便瞧见府门旁的我:「手这样凉。」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严严实实将我包起来,而后径直牵起我的手朝府内走去。
「哪里这样娇气。」我笑着摇摇头,「翎安捎信来说他回学堂了,等下次他回来,让你这个姐夫指点指点武功。」
沈九思满脸得意:「这有何不可,若论武术,放眼京里子弟,哪有比得上你夫君的。」
「不要脸。」我嗔道,「今儿给你煨了汤,现下在炉子上,你猜猜是什么汤,猜对了就赏你一碗。」
「好啊,我猜猜是什么呢,前天是红豆百合粥,昨儿是银耳莲子羹,今天会是什么呢?」沈九思假装蹙起眉毛,装作苦思的模样。
我在一旁看好戏;「只能回答一次哦,回答错了可就没有汤喝咯。」
「给两次机会好不好,毕竟穗穗只会做两样汤,是不是。」沈九思促狭着取笑我。
「好啊,沈九思,你居然笑我,今天没有汤喝了!」枉我费尽千辛万苦为了他学习煲汤,他居然嘲笑我。
「别啊,娘子熬了汤不就是给你家夫君享用的嘛,我不喝,娘子辛苦熬的粥又给谁呢?」还未等我反应,他一个打横将我抱起来,「走,去看娘子熬的汤,看看今天有没有熬糊!」
「你!又耍赖,你还没说是什么汤呢!」
「什么汤?」
他轻轻凑在我的耳边,炽热的鼻息喷洒在脖子上,我瞬间害羞起来,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下来。
「这汤的名字,自然叫『穗穗熬的汤』,是不是?」
「是是是,你赶紧放我下来,还没回屋里呢,快把我放下来。」
他乐得眯起了眼睛:「都成亲几个月了,穗穗还是那么害羞。」嘴上虽然打趣,他知晓我脸皮薄,到底是将我放下了。
「我辛辛苦苦给你熬汤,某人不感恩就算了,还这样编排我,真让人伤心呐。」我一站在地上,立马离他远远的,这人每每争不过我总喜欢耍赖,我可得防着他点。
「谁说那人不感恩,他下了朝可是颠颠绕了半个城给那熬汤的小娘子买东西去了。」沈九思抱着胳膊,瞧着我一脸戒备他的模样,满不在乎道,「那小娘子猜猜那郎君买了什么,猜对了就给那小娘子。」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摸着头上的簪子,脱口而出:「城东的马蹄糕?」
「哎!答对了,当当当,新鲜的马蹄糕。」
沈九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小爷可是排了快半个时辰的队呢。」
鼻间马蹄糕的香味已经蔓延开来,我忍不住捏起一块吃了起来。
「瞧,穗穗,看你家夫君多贴心,知道你今天想吃马蹄糕,咱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美得他,瞧着他眉飞色舞的得意样,我故意骗他:「可我现在更想吃城南的糖葫芦哎。」
「糖葫芦?」
「你看这是什么!」
他忽然又从身后抽出一根糖葫芦。
我震惊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不会监视我吧!」
他得意洋洋:「从闺中时你吃的糕食哪一样不是我悄悄买了拿给你的,你喜欢吃的,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哪里需要监视你。」
「谢谢夫君!」
趁他一个不注意,我悄悄凑过去,吧唧一声亲上了他的脸颊。
眼前滔滔不绝的少年瞬间哑口无言,耳尖悄悄浮起可疑红色,斜阳余晖照在两人身上,定格成美好画面,两双无声相扣的手,昭示了他们的恩爱相许。
「瞧什么呢,你又跑到这儿偷懒。」
「嘘,看咱们少爷夫人,可真是般配呐。」
七、
春去秋来,我与九思成亲一年了。
想起前世九思的下场,我开始忧心起来。有什么法子可以不让沈家遭到萧晏珩的猜忌呢?
若按照前世的轨迹,萧晏珩还有三年登基,九思离身陨······只有四年了。
可今世就一定会和前世一样吗?
萧晏珩月前刚刚娶了新妇,我原以为是顾念宁,毕竟前世圣旨便是招她为太子妃,可今生的太子妃却是陈落落!
她前世分明是侧妃。
那这样是不是证明九思的结局也可以改变呢?
「夫人,东宫里的宴席快到时辰了,咱们现在出发吗?」
我回了神,便要起身出府,陈落落今日以太子妃的名义设宴,作为沈家的夫人,纵使我对她千百般不满,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前世她令我丧子丧友,最后她被萧晏珩一杯毒酒送走,今生只愿不再与她有任何纠葛。
「想是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我瞧着太子妃姐姐人更精神了呢。」
「可不是嘛,在咱们一群姐妹就属太子妃嫁得好,我们姐妹都羡慕得紧呢。」
一落座,便听见纷纷的恭维,我只管垂着眼喝我的茶,算算日子当时我在东宫唯一的好友王柔还没进东宫吧,若是今日瞧见了她,与她说上两句话,只愿她别跳进东宫这个火坑了。前世她被陈落落整得那样惨,分明亦有自己的心上人,总不该早早在东宫丧了命。
这样想着我抬眼扫了一圈,没见着王柔,倒是跟顾念宁对上了眼。
她冷哼了一声,头也不抬朝另一桌走去了。
别的太太瞧见了她的高傲样,蓦地想起她同太子的传言,掩着帕子笑道:「刚刚瞧见顾姑娘,忽然想起往日总有人说她跟咱们太子情分匪浅,现下瞧着,怎么也比不过太子妃娘娘呢。」
「不过是太子瞧着她父亲的面子照拂一二,哪有什么浅不浅之说。」陈落落敛了笑意,那太太瞧着自己拍错了马屁,便也不再吱声。
宴席到了一半,我坐着有些无聊,胡乱寻了个借口便出去透气了。
「等顾大小姐进了屋子,我便去叫你,她中了迷药昏迷不醒,怎么着不还是任你折腾,太子妃娘娘用你是看得起你,若是办得好,保你得个尚书岳父,若你办不好,可要掂量掂量你的项上人头了。」
「这……小的一家都给太子妃卖命,奴才一定完成差事,请姑娘放心。嘿嘿嘿。」
「行了,行了,估摸着已经有人引她进去了,你赶紧准备准备。」
我屏息听着,努力用手捂住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陈落落这是要让顾念宁身败名裂吗!她怎么如此狠毒!
瞧着二人身影逐渐远去,我这才敢从假山后面出来,中途透气竟遇见这种阴私,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心怦怦直跳,听二人对话,顾念宁现在想必中招了,那个男人怕是马上就要去糟蹋她了,再过一段时间陈落落必定恰好带着众夫人出现在院外「捉奸」,看来这场宴会就是她给顾念宁设下的鸿门宴呐!众人都是她的棋子,真是好毒的心!
我要救她吗?
前世她抢了我的姻缘,我固然是憎她,可这一世她未曾迫害我,若是我见死不救,岂不成了陈落落之流。顾穗宁,你重来一世,就是回来做个恶人吗?
心里瞬间有了计较,可是二人未曾说明是哪个院子,东宫这么大,我若是一点点去找恐怕来不及了,可这事关顾念宁,我又不能把事闹大,真是急死人了。
越能早一点找到顾念宁,趁那男人进院之前把她转移到别的地方就越安全。
若要算计人,这院子平日必得没什么人走动,若方便陈落落捉奸,院子还得是个赏花赏景的必经之路,我快速转动大脑,凭借着我前世在东宫的四年记忆,心里有了计较。
我咬了咬牙,拔腿朝落梅居跑,一路上我都在祈祷但愿我的猜测没错。
喘着气寻到了落梅居,四处果真没有半分人气,我悄悄溜进院里,正屋大门紧闭,我怕那男子已经进去了,便蹑手蹑脚趴到屋门口听了一会动静,屋里静悄悄的,反倒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幸好那男人还没进来。
我赶忙推开屋门,昏在榻上的不是顾念宁又是谁。
「醒醒,顾念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半天瞧她没动静,我狠狠心朝她人中一掐。
「陈落落要设计你呢,你清醒一点。」许是听见设计二字,她悠悠睁开了眼睛。
「那个孬种,怪不得我浑身没力气,竟这样算计我!」瞧她的表情该是咬牙切齿,可因着迷药的缘故,话语带着一股绵软。
「你还能起来吗,我怕待会有男人进了这屋。我扶着你先出去再说。」
「我才进来没多久,我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只吸进了一部分迷药,我能撑一段。」
听她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咬着牙将她全身的重量靠在我身上,深呼一口气后我便朝门外迈去。
离了院门刚有七八米,我一个酸软跪倒在地,连带着顾念宁也摔倒在地上。幸而周围都是杂草堆,倒也不曾磕伤。
「我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你若是没了力气便先走,若那登徒子来了,你也跟着我倒霉了。」
我摇摇头正想说话,蓦地瞥见那男子从小道出现,朝四周鬼鬼祟祟瞄了几眼便进了院门。
「趴下,那人来了。」我摁着顾念宁躲进了杂草堆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待会他发现屋里没人必定会出来寻找一番,我们二人藏身之地算不得隐蔽,可我总不能舍了她一人逃跑。
我咬了咬牙:「顾念宁,待会拼了全身力气也要跑。」
「什么?」
未等她反应过来,趁着那男子从屋里即将走出院门的当口,我猛地冲了出去。
「小娘皮,你还要跑,我看你中了药还往哪里跑!」他果然把我当做顾念宁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饶是身体精疲力尽,我也不敢停下,好在这人被我引过来,顾念宁有充足时间逃走了。
跑,跑到人群里便安全了。
顾穗宁,过了东宫这片竹林,你就安全了。
我咬牙勉励着自己,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色,手掌已经被自己掐出深痕,可我不能放弃一丝逃生的机会。
「啊。」不慎踩到裙摆,我一个前扑摔倒在地,后面便是紧追不舍的禽兽。
「你怎么不跑了,顾大小姐,乖乖就范吧?」
「呸。」我将手里藏的泥巴猛然砸进他的眼里,而后立马爬起来朝前跑。
「贱人,看我不弄死你。」那人气急败坏,狰狞着嘴脸便要来抓我。
「谁?」
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宽厚的怀里,我筋疲力尽喘着气,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绣在袍上的金龙,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宛若瞧见救命神仙,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渴求他出现:「萧······萧晏珩,快,落梅居,阿姐被设计了。」
头一歪,我便没了知觉。
素来不动声色的太子瞳孔一缩,打横将怀里的姑娘抱起。
「贱人,看你往哪里跑!太子?」那禽兽一个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萧晏珩觑了他一眼,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卫:「去落梅居瞧瞧,至于他,先砍断双腿再说。」
「是。」
「不要,太子饶命呐,奴才是无辜的,啊!不要!」
八、
等我再次睁开眼,瞧着头顶上的金龙纹案,我知晓自己是在萧晏珩的寝宫。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我和顾念宁都无恙了。
「醒了?」
分明是萧晏珩的声音,我一征,这才看清他原是坐在桌旁。
我讪笑道:「有劳太子,顾家小姐可是无恙?」
「无恙,在偏殿歇着了。」
「有劳太子殿下出手相救,臣妇身子好些了,便先行告退。」我手忙脚乱从床上爬下来,胡乱行了一礼便想着开溜,毕竟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上辈子我俩做过多年夫妻,总感觉怪怪的不自在。左右顾念宁有他照看,出不了什么岔子。
「沈夫人不必客气,我与九思是极为要好的兄弟,这是我分内之事。」
「不过……」
他故意停顿住,而后话锋一转:「未承想顾大小姐与沈夫人竟一见如故,也以姐妹相称起来。」
我生生停住了将要往外迈的脚步,心里直跳,偏偏面上还得装着若无事生的样子:「殿下说笑了,顾小姐是九思的表妹,与我姐妹相称也是使得的,我……我先去瞧瞧顾小姐,告辞了。」
「孤往日翻阅古籍,书曰南杭余家有女,一夜性情大变,亲友不辨,自言己乃张家女,家住相州清河县,时人皆为怪谈,余家派人前去打探,却不料竟全对得上,更令人诧异的是,那张家女已经在月余前逝世。」
「沈夫人。」萧晏珩从桌边站起,袍上用银线攒成的金龙随着他的步姿熠熠生辉,他一步步逼近,神色晦暗不明,「这个故事,你以为如何?」
「故事终究是故事,成不了真。」我低下眼睛,不敢看他半分。
「穗穗,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瞧别人的眼睛吗?」他忽然一扯嘴角,从唇间发出凉薄笑意,「穗穗,回来的事情,你告诉了沈九思,却为何不同我透露半分?你瞒得我可是好苦哇,我竟真以为他沈九思变了心。」
「若是穗穗告诉了我,现在太子妃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纵使他眉眼笑着,可听到这句话,我只觉遍体生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萧晏珩也重生回来了吗?还是说,前世我的婚嫁便早被他设计好了!
「殿下,你知道平安吗?」我稳住心神,试探着问出了声。
平安是上世王美人托孤给我的小皇子。
他眉头一皱:「这有何干系,平安自是平安。」
心中先是一块石头落地,接着涩意在口齿间蔓延,他不是重生回来,那这是不是说明······
「你不必惊讶,若不是今日猜出你还活着的事情,孤本想埋进肚子里,可孤亦有不忿,孤哪里比不上他沈九思?竟让你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若你不得风寒,年后便有圣旨······」
「年后便有圣旨宣顾念宁为太子妃,然后她誓死不嫁,我这个怯弱的庶女便如同傀儡一般顶替她嫁给你?」
想到前世我还活着,册封太子妃圣旨到了顾家,可今生顾穗宁死了,顾家却没有接到圣旨。
一阵寒意从心底散出,我笑着,大笑着打断他的话语,原来我以为的巧合,原来我以为的无可奈何都是眼前这个人设计好的!
枉我前世还傻乎乎地认为他同我一样可怜,我原以为他喜欢顾念宁,我可怜他爱而不得被迫娶了我,没想到九思与我的惨境原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萧晏珩,今日我与顾念宁遭到这般设计,你会为此惩处陈落落吗,我想不会吧,因为你这个太子还要依仗陈家的兵马吧。」
「若我成了太子妃,陈落落过不了几个月是不是便会成为侧妃,凭着她善妒的性子,你说她对我是不是得百般羞辱,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你会为了我惩罚她吗?」
「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默认了?」想着前世他对陈落落的纵容,我心底升起百般怒气。
他纵容陈落落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他将我贬妻为妾,堂堂太子妃在他登基后只被封了一个妃子。他听了别人的陷害毫不留情将我打入冷宫。
可现在他居然说喜欢我,这真可笑。
「你说你爱我,那你就是这么爱我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沈九思吗,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他至少不会因为你口中所谓的制衡术而让任何人欺辱我!」
「萧晏珩,你就当我死了。」回想起前世,我用手抹掉眼泪,「你就当顾穗宁死得干干净净了。」
后来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前去北境的马车。
当时我在萧晏珩面前仪态全无,只记得最后浑浑噩噩从东宫出来,等沈九思下朝回家,我浑身抖着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将我紧紧抱住,沉默了半晌盯着我说:「穗穗,咱们去北境,天高皇帝远,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不!不能去北境!至少这几年不可以!」想起前世北狄偷袭北境,萧晏珩趁机派人谋害九思,我便坚定了让九思远离北境的想法。现下我与萧晏珩又撕破了脸皮,他更不可能放过九思了。
「穗穗,北境是我第二个故土,我们在哪里很安全的,以前我跟随阿爹在北境的时候我就想,有一日也要带你领略一番边关风光,长河落日,戈壁走兽,雪山连绵,黄沙漫漫,那里是京城比不了的景色。」
「穗穗,你太累了,睡一觉吧,别怕,有我在呢。」温柔的声音从耳畔漫过心扉,迷迷糊糊间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九、
转眼间在北境我已经待了三年了。
这些年在北境生活得无忧无虑,差点都快忘记了一切烦恼,北境百姓淳朴,塞外风景更为苍茫雄厚,置身其中,整个心胸不觉开阔起来。
城楼上丧钟鸣起,家家挂上白幡,我才记起今年该是萧晏珩登基的日子。
那么离北狄偷袭便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曾劝九思交还虎符,与我一同隐居山林,可在北境见了几次我族与外族的纠纷,见了战场的鲜血,见了百姓对九思的爱戴。我将这句话埋在了心里。
北境需要他,北境是他的责任。
「穗穗,发什么呆啊,我要去练兵了,下午回来陪你,自己一个人可不要觉得孤独哦。」九思从墙上拿起剑矛,转头冲我笑着。
「你可千万小心,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梦!」
「知道啦!区区北狄贼人,怎配取小爷的命,穗穗将心放进肚子里吧。」
我急了,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嚷嚷:「都说了多少次了,不止北狄人!」
这些年怕萧晏珩暗算他,我将他前世的下场编成梦告诉于他,日日耳提面命让他小心谨慎,可他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真让人无奈。
我摇摇头正准备起身,忽然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夫人,您醒了。」
我茫然睁开眼,只见自己置身于马车上,眼前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女子:「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夫人,奴婢西月,外面驾车的是西风,奉主子命特来服侍您,这些日子便委屈夫人了。」
我眯了眯眼,这是皇家暗卫的代号:「你是萧晏珩的人?他为什么要绑架我?」
西月微微一笑:”奴接到的命令便是保护好夫人,剩下的奴一概不知,等夫人见了陛下一切便知晓了。”
「知晓夫人不愿意,临行前陛下特意说了,说让夫人想想远在京里的家人。」
「无耻!」
虽然气愤,但我也知晓自己不太可能从她手上逃脱,我不再瞧她,只是闭上眼睛,从外面看我是闭目养神,实则我在思索逃生的法子。
萧晏珩为什么要绑架我,他是以我为要挟趁机杀掉九思吗?
还是说,北境马上开战,他趁乱刺杀九思的阴谋已经布置好了。这次绑架我······只是单纯认为九思已经是将死之人?
无论哪一条,对九思都是万万不利的,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九思,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若你不能平安,我便下去陪你。
一滴泪缓缓从眼角划过,我忽然理解上一世顾念宁殉情选择,可惜我还未曾给九思留下一男半女。
三日后。
“夫人,暂时委屈您了,出城关卡戒严,只能让您戴上帷帽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怕是九思发现我失踪了这才将城门关闭吧,幸亏北境地大,就算驾着马车驶了三日,她也未曾出了北境的辖地。
可惜她给我下了软骨散,我纵使想跑也Ţũ₉跑不了。
只能希望我的运气好一点,让九思能够发现我。
「你说说近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城门好端端禁了?」
「我听说是咱们将军夫人失踪了,疑心是被外族绑了威胁咱们将军,现下将军带着兵满城搜寻呢。」
「卑鄙,都知道将军最是心疼夫人,可恶的蛮子,将军都是为了我们呐!」
西月站在一旁,听着四周的议论:「夫人,要不您还是上楼吧,待会我将菜端到您房间里。」
「哼,你家主子说我是犯人了吗?平日里跟着你东躲西藏,现在我就不能安心坐下来吃顿饭吗?」
她闭了嘴,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慢悠悠拿起筷子,袖中的纸团分外烫人,究竟怎样才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将纸团交给一个可信之人呢?我不禁头疼起来,就算是睡觉,西月也在我身旁守着,叫我半分没有机会接触旁人。
「小二,刚刚那桌人说谁家丢了夫人?」
「哎,客官您是外地人吧,前些日子我们将军夫人被蛮子掳走了,将军急得满城找呢?」
「哦?蛮子?如何断定是蛮人?」
「嗨,这些年将军为了咱们北境可是没少和那些蛮子杠上,除了他们,谁和蛮子有这样大的仇。」
我支起耳朵听着,手里的筷子在空中举了半天,西月小声提醒道:「夫人,咱们要抓紧了。」
我顺势将筷子「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你算什么东西,倒在这里提醒我来了,不吃了,真没胃口!」我转身往楼上走,大厅因为我这一声怒吼瞬间寂静下来。
那同样带着帷帽的外地客官瞳孔微缩,透着帷幕瞧了一眼上楼的女子。
夜里的时候,马车驶出北境已有数里。
不愧是皇家的暗卫,饶是戒备森严的城门,他们也想法子渡了出来。
「西月,今日在客栈,是我乱发脾气,我向你道歉。」瞧着坐在对面守着我的西月,我诚挚道歉。
她似是一愣,笑道:「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等地位卑微,不值得夫人道歉。」
我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马车一个猛顿,我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
「外面怎么回事?」西月将我扶起,匆匆掀开车帘。
「前面似有敌人,人数不少。」西风控制着马车,面色严峻,「似乎是北狄人。」
我费劲听着,只听见北狄、人多等几个字眼,我心下又是一惊,这怎么还招惹上北狄人,天杀的萧晏珩,他要不绑架我,我能遇见这么多糟心事吗!我内心将他骂了千百遍,只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北狄捉住,要是被北狄捉走,他们不知道我和九思的关系还好,若是一旦知晓,他们拿我威胁九思怎么办。
「你保护夫人,我吸引他们的注意。」眼见着北狄人嚣张地冲上来,他一个狠心从马车跳下,冲进北狄的人海里,手起刀落间取得数人的项上人头,可奈何对方人数过多,他武功即使再高深,也抵挡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不一会西风便落到下乘,余下的北狄人朝马车而来。
西月赶忙嘱咐我坐稳,然后牵起缰绳朝前赶,那群北狄人不要命地追着,四面的冷箭射向马车,马儿忽然长鸣,竟是有箭射中马儿,那马如发狂般四处奔跑,我紧紧抓着车窗,胃里只觉翻天覆地。
一个踉跄,我被马儿掀出了车外,身体顺着长坡滚落下去。
「夫人!」西月大喊一声,为了保护我,她急忙找准时间跳下了马车。
经过一个长坡,我浑身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半天也缓不过神,隐隐瞧见西月朝我跑来,坡上大抵响彻着北狄人的脚步。
「沈九思的夫人?我看你还往哪里逃?回去先拿你祭命!」
坡上嚣张的言语响起,我紧紧捂住了嘴,趁着黑夜的掩饰将身子缩成一团,企图以此瞒过北狄人的双眼。
「大哥,那娘们从马车上甩起来准跑不远,不知道窝在哪个地方呢?我让兄弟们分头找?」
西月握着剑的手一紧,她悄悄直起身子,只等有人朝坡下走便趁机偷袭。我屏着呼吸,只能暗自祈祷她能成功。
「小王八羔子,你姑奶奶我在这儿呢。」一道飒爽不屑的声音从坡上响起。
我浑身一颤,是顾念宁!
「怎么,打不过我家爷们,现在想拿我泄愤?一群手下败将!」
北狄人显然被惹怒了:「死到临头还敢嚣张,把她给我绑回去,我非扒了她一层皮才好!」
坡上响起窸窸窣窣的捆扎声,很快便重归寂静。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顾念宁······她竟为我做到这一步。
在客栈我本想找个瞧起来可靠一点的人求救,可没等我将纸团传出去,顾念宁的声音倒先从我的耳边响起,纵使她戴着帷帽,我也认得出那便是她。于是我将计就计,假装训斥西月引起她的注意,只期望她能认得我的声音向九思报信。
可她倒是认出我来了,不过看现在的形式,她应当是偷偷尾随着我出了城,并未给九思报信。
令我震惊的是,她居然为了救我······甘愿被北狄人抓走。
我救过她,现下她也舍命救我,我苦笑起来,若是前世也能如此姐妹情深该多好。
没了马车御寒,呼啸的北风卷携着冷意刻入骨髓,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只觉五脏六腑全都移位,额上的冷汗噌噌直冒,等我能够爬起来的时候,浑身已经疼得虚脱了。
「夫人,您再忍忍,过了北境,陛下会派人在前面接应的。」
「西月,你看咱们二人伤的伤,残的残,西风现在也没了踪影,况且顾念宁为了救我被北狄人掳走了,咱们得马上回去救她,不如我们先回北境吧。北境······」
我忍着剧痛想跟西月谈判,忽悠着她先跟我回北境,可惜还没说完,西月一掌劈到了我的后颈。
我再一次昏倒了。
闭眼前只瞧见她略带愧疚的眼神。
「夫人,属下会亲自护送您到陛下那里去的,抱歉。」
十、
马车慢悠悠地在路上驶着,我就静静坐在车上,嘴角扯着讽意瞧着在马车里忙活的西月。
萧晏珩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愚忠!
那晚她将我打晕后,生生背着我步行了好几里地,她怕再次被北狄人发现,一路上带着我东躲西藏,硬是过了数日才走出了北境,与萧晏珩派在外面守护的人联系上了。
「夫人,奴才知晓您厌恶奴婢。可陛下对您是十分上心的,待会进了宫,还是希望夫人万万不要顶撞陛下。」她见我自醒来后不愿意搭理她,踌躇了一会到底开了口。
「连臣妻都想要染指,可真是上心。」我冷冷刺了回去。
「夫人,当初在北境逃生那几日,我与陛下派的人失去了联系,他们等了好几日不见我按照约定日子出现,疑心咱们遭遇不测,他们顺着印迹发现了西风的尸身,还有北狄人的踪迹。」
「他们还在崖下发现了马车的残迹,疑心是夫人遭遇不测。」
她抬头觑了我一眼,接着说:「陛下接到信后生生吐了血,现下还昏迷着,夫人就算是进了宫,怕是陛下一时半会也没法下床见您。」
以为说了这些我就会心软吗?
我巴不得他死在床上才好呢。
软禁在宫里又是数日,据说萧晏珩龙体抱恙卧床休息,我真疑心他是登基后嗑药磕多了导致肾虚造成的,他从来就不是沉溺于情爱的人,怎会瞧见一封信便下不了床。
也不知道九思和顾念宁如何了?
希望还未开战,萧晏珩也没来得及背后放冷箭。
在宫里的这几日,倒是又让我回想起前世困在宫里的种种,心也慢慢静下来,大不了再死一次,陪我的九思一起跨过奈何桥,祈求下辈子投个平常人家,平平淡淡过一生才好。
銮龙殿。
透过层层金帐,床上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德,现如今是什么年头了?」因着长时间的昏迷,男人的嗓音沙哑,但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
守在床外的太监喜不胜喜:「陛下,您终于醒了。」
「现下是正安五年,额,沈家夫人已经接进宫多日了,陛下您看······」
「正安五年。」萧晏珩忽然低声苦笑,「估摸着她已经在心里骂了朕无数遍了。」
「罢了,随朕去见她吧。」
「是,陛下。」
「陛下驾到!」
「恭迎陛下。」萧晏珩人模狗样地从殿外走进来,殿里的宫人纷纷跪了一地,独我坐在榻上,岿然不动。
「都下去吧。」
「诺。」
「穗穗。」我俩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开口,许是他忍不住,最终开了口,「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差点就死了。」
许是没想到我伶牙俐齿的一面,他沉默了好一会;”穗穗,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没等我张嘴,他便自顾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男孩喜欢上一个小姑娘,为了多见小姑娘一眼,他每天都找各种理由往小姑娘的府上跑,他满心期盼着小姑娘长大,然后娶她做妻子。”
「若这是陛下的故事,那臣妇恕不奉陪了。」瞧着他一脸深情的模样,我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真是越发看不透萧晏珩的心思,他千辛万苦把我掳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听故事的?
「别急,后面还有,你且耐心等着。」萧晏珩笑了笑,继续拾起他的回忆。
「后来那小姑娘长大了,可惜她却喜欢上了旁人。男孩瞧着她与旁人打骂嬉闹的场景,忍不住红了眼。后来他想了龌龊法子将那姑娘娶回了家。」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时间忽然如同静止了一般,殿里安静得可怕。
「然后呢?」喉咙像被人捏住了一般,我艰难发出了疑问。
「然后······」
「他没护好他的小姑娘,让她丧子、丧友、丧命,他还杀了她喜欢的小郎君,让她年纪轻轻就去了。」
「小姑娘死的时候和他说,说死生不复相见。」
「他应了她。」
泪滴像断了线的柱子一样从腮边划过,这分明是上一世的事情!萧晏珩……也回来了?我听着自己颤着不成语调:「既然应了,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对不起,穗穗,他先前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的······他只是最近才想起来。」
他红了眼眶,径直瞧着前世在他怀里死去的那个姑娘如今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可是纵使他回来了,这一世他们仍然没能真正走到一起,他无助蹲了下去,其实他是喜欢穗穗的,加上这一世,他已经喜欢了她两辈子了。可穗穗总是不信的,他始终得不到她的心。前世他们是夫妻,可他抱着穗穗的时候,他总觉得穗穗同他隔了些什么,她对他是关闭了心扉的。
原来他果真也回来了,我恍惚想着。
我站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说来真怪,对于上一世的萧晏珩,其实我很难硬下心肠,或许总有那么一点情分在,或许上一世的顾穗宁同萧晏珩,还靠着无数的谎言与骗局维持着表面和平。
“都过去了,萧晏珩,你让我走吧,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深呼了一口气,我低头看向他,平静地阐释了事实。
「穗穗。」他忽然抬起头,眼神充满希冀,「咱们也曾结发为盟,拜过天地的,这辈子我不杀沈九思,我让你做皇后,我不再让任何人欺辱你,你喜欢什么我都陪着你······留下来好不好?」
他抓住我的裙摆,眼里满是渴望。
「陛下,您瞧。」我伸出手,缓缓指向桌前。
「妾喜吃猪蹄,上一世宫里大半的猪蹄都进了妾的福安宫,可陛下知晓妾为什么喜欢吗?」
「妾未进宫时总觉得这东西上不了台面,可九思喜欢,他说男人就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他当时想尽各种法子让妾尝一口,可他总不得成功。」
「后来妾嫁给您,九思去了北境,后来他又死在那里,妾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啃猪蹄。妾看见它,就想起了九思,就想起他笑嘻嘻倚在妾的窗前哄骗妾身尝一口的情景。」
提起九思,我的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妾不是喜欢猪蹄,妾只是喜欢那个给我带猪蹄和各种糕点的少年,他只能是沈九思。」
「陛下明白了吗?」我弯腰直视着萧晏珩,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我的裙摆上移开。
明白什么?
自然是一个在深宫苦苦挣扎的女人隐忍而漫长的爱意,其实猪蹄的肉很肥很腻,她从未觉得好吃,可那是她唯一能够正大光明,能宣之于口的回忆。
年轻的帝王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这个王朝的皇,在一个女子面前丧失尊严,只有这一次便够了。况且,他答应了她。
「你走吧,朕会给你准备车辆,北狄同北境开战了,沈九思现在怕是无法亲自接你回去了。」
我一紧:”前世他······”
「朕不会要他的命了,杀了他沈九思,陈家又崛起了,杀了陈家,便又有王家、李家、赵家之流,朕做过一世皇帝,临了才明白真正的帝王应以能用人为能,驭人为上,杀之为下。朕不会杀他,」
我心下一松,进而得寸进尺:「可北境是陛下的疆土,他是为了您征战流血,如今开战,北境兵马并不充沛。」
「他替朕看守北境,朕自当支援于他,朕会派五万大军前去北境,他不会死的。至于顾念宁,朕也派人寻她去了。”
“是啊,她是骄纵了些,但她本性不坏,现在是我欠她。”
等我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良久,他轻轻问出了声。
「翎安还有平安他们······」到底是放不下,我瞬势问了下去。
「翎安是正安九年的状元郎,顾家在他的手里很是兴旺,九思的儿子握瑜过继到他名下,成了平安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将军。」
「平安袭了皇位,他被翎安教养得很好,是比朕还要好的帝王。」
「好好,那我也放心了,他们在那里过得好我便安心了。」翎安说要给我考个状元回来,握瑜像他爹爹一样做了将军,平安亦不辜负他的名字。这也算我上一世为数不多的欣慰了。
陈落落做了正妃,应当是改变了什么命路,王柔姐妹未曾入宫,听说她们嫁得很幸福,这样也好,纵使这世不相识,知道她们如意便够了。
「上辈子欠青禾一条命,替我给她寻个当值的好去处吧。」
思来想去,便只有青禾了,上一世她是在九思死的那年来到我身边的,她陪了我五年,后来替我认罪,临死也只得了一副薄棺。
「好。」
「陛下大义,臣妇替夫君、替北境百姓叩谢陛下。」
用尽全身力气,我讲这句话喊出,随即跪下,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萧晏珩,我不想再去怨谁,只盼往后各自安好。
再不相见。
萧晏珩张了张嘴,他其实很想问她,问她,她就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放弃了。
他瞧着她的身影慢慢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如前世,他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目光悄悄追随她远去的背影。
殿外宫人得了命令,引着她出宫而去。
萧晏珩怔怔站在殿内,耳边恍惚想起上世那南洋僧人的话语。
“陛下若肯许贫僧寺庙一间,允我传经讲法,贫僧愿为陛下解忧。”
「大师说笑了,朕为天子,何忧之有?」
「生死而肉骨,陛下不感兴趣吗?」
高殿之上的帝王不知何时直起身子。
良久,他道:「朕可许你皇寺百座。」
僧人面带慈悲,似乎同情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王有何愿?”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是了,萧晏珩闭了闭眼,他想起来了,
他说,惟愿故人再世安好,穗穗犹如岁岁平安。
于是他耗尽三世龙气,他的小姑娘才得以重生。
既然是他亲口许下的诺,那他就让她这一世,岁岁平安,多喜乐,长安宁。
纵使不复相见。
十一、
等我踏上回北境的路途,想到这场战争,我无暇思考与萧晏珩之间的纠纷。
路上听说九思将北狄打得节节败退,北狄将领狼狈躲入城内不再迎战。
他们还说九思日日带人在城下叫嚷,威胁他们将我放出来。
这个傻子,媳妇丢了都找不准地方。
进了主城,马不停蹄跑回府上,管家见到我激动得只差没跪下来。
「我的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之前大家都传你被北狄捉走了,老天保佑,好在夫人回来了,将军这几日可是杀红了眼,现在怕是又开着战呢······」
不等他说完,我跑去马厩牵了马便往城外的方向跑。
总要见他一面,让他知道我安好,最重要的是,我也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颠簸在雪地里,隐隐见得前方便是护城门。那里驻扎着一众士兵。
「孬种,若是不将我夫人放回,我便马上下令攻打城门!」
「沈九思,你敢!你看这是谁?」
络腮大汉在城门上用刀架着一个女子现身。”沈九思,你好好瞧瞧,这是不是你的夫人?”
「若你敢破城,我先拿她祭刀!」
「哈哈哈哈哈!」他仰天猖狂笑着,他命人搜寻过沈九思那娇妻的画像,和这女子十分相似,这不是他的夫人又是谁,况且这女人也是亲口承认的,听说这女子是沈九思的心尖尖,他拿捏着人,看沈九思如何抉择!
城门太高,隐隐瞧得不真切,沈九思骑在马上,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长刀。
「沈九思!」
「穗穗?」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边,沈九思惊喜回过头,一眼就望见远处奔驰而来的顾穗宁。
「穗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沈九思,我回来了,不止我,一同回来的还有五万兵马,你高兴吗?」
我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转,面前就是朝思暮想了无数天的男人,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都活着,真好。
“高兴,高兴,穗穗,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我······”
瞧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我上前安慰:「我都懂,你是将军,总得先护着百姓重要。」
「喂,下面的干什么呢,你夫人如今还在我手上,你就忙着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那络腮大汉中气十足朝下面喊话,接着凑到挟持女子耳边小声讽刺道:「夫人你正处在生死关头,你那夫君却与别的女人搂搂抱抱,我可真是为你感到寒心呢。」
那女子凄惨一笑,眼里涌动着旁人瞧不懂的情绪。
听到这话,我奇怪转身朝对方的城门上望去,随即怔住了。
「顾念宁!」
「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到北境的?」
我心急起来:「她是为了救我被北狄掳走的,我们不能不救她。」
该死,原来北狄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们想拿我胁迫沈九思,可谁知中途被与我相似的顾念宁顶替了。
「北狄已经是弹尽粮绝,你把她放了,我饶你不死,只要你愿意同我朝签订降书,我饶你们性命。」从何种情分说,顾念宁亦是他的亲人,他不可能不顾她的生死。
「投降?你以为我会投降吗?北狄没有怂包!想要我放了她也可以,你们拿粮食来换,并且要退兵五里,七日内不得进犯,等七日后我便将此女放了。」
「将军不可,那贼人是在拖延时间,等敌方援兵一到,我们想要进攻就难了。」九思身旁的副将急忙劝阻。
我心下一个咯噔:「可我朝五万士兵已经在来北境的路上······」
那副将叹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如此,我们想要取得胜利付出的伤亡可就惨重了,会白白要了许多兄弟的命的。」
我不再说话,顾念宁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如何选,都是两难的境地。
「换我。」
九思抬起头,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不行,他会杀了你的,你是主将。」我和副将一同出声拒绝。
「于情于理都该是我,穗穗,她是我表妹,又是为了你被掳,我不能不管。」
沈九思盯着我的眼睛:「穗穗,听话,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的。」
「沈九思!」
他狠心转过身,吩咐副将:「待会将顾念宁救出来,你们便攻城!」
「将军不可啊!那样会将你置入险境!」
「只要你们攻城够快,我自可无虞,我心里有数,自保足够了。」
「劫持女子算不得英雄好汉,突宜鹤,你把她放了,我拿我自己跟你交换人质怎么样?」纵使到了险境,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惜嘴里的话语暴露了他最真挚炽热的内心。
络腮大汉迟疑了一下:「万一你中途跑了怎么办,你有武功,我可不放心。」
「我将自己捆起来,你若不放心,待会交换人质时你派人亲自捆我,可好?」
将军身着硬甲,脸上却绽放着最干净的笑容。
突宜鹤这次爽快地应下了。
「小娘子,你这夫君倒还算仗义,不管他耍什么花招,只要他落入我的手里,我定让他好看!」
「他不是我夫君。」
「什么?」
顾念宁忽然低声喃昵了一句,突宜鹤并没有往心里去:「管他是不是,反正他落入我手里总要倒霉。」
顾念宁扯了扯唇角,忽然抬起头朝对面望去,那小将军已经将铠甲脱下,单薄的身姿映在白皑皑的雪地里。
那是她喜欢的男人,上辈子他们做过夫妻,这辈子他肯为她以命相救,这便够了。
「再见了。」
她向远处眷恋地望了最后一眼,而后毅然决然将横在脖子上的刀插入血管。
「你不要命了!」瞧着她自杀式的动作,突宜鹤震惊地跳了起来。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从城门上坠下。
我撕心裂肺大喊:「不要!」
时间仿佛停滞,我眼睁睁看着她从城上跳下,而后重重摔倒雪地里,溅起一朵巨大的血花。
「阿姐!」我抽着马鞭不顾一切向前跑去,眼睛被层层水汽遮挡,我不敢相信,顾念宁就这样死了。
许是没有人料到这个姑娘的决然一跳,她明明马上就得救了。
城上城外的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她马上就可以活命了?」突宜鹤喃喃着,他盯着眼前沾满鲜血的刀刃,满脸的不可思议。
「攻城!杀无赦!」沈九思瞬间反应过来,他猩红着眼踩上战马,疯了一样朝城门冲去,后面是北境士气高涨的军士。
「顾念宁,你醒醒,你醒醒。我带你回家。」
忘了是怎样跑到她的面前,我颤着手捂着她脖子上的血,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活命。
「我怎么感不到疼呢?我是不是快死了,穗穗?」
她艰难张开嘴,随着一张一合,脖子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
「你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你等等我。」我带着哭腔,尽力想把她背起来,就像上次在东宫一样。
「别,让我说,我活不成了,这次来北境,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穗穗,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穗穗,除了你,谁还会拼上命救我。」她大口喘着气,「别怕,这辈子我不和你抢表哥。」
「不,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好起来,你充满斗志地跟我抢他啊。」我哭着点头,「我就是穗穗,你快好起来,我这么瞒你,你不应该生气吗。」
她虚弱笑了:「也许你不信,我做过一个梦,特别真实。梦里······我仗着爹疼我,让你替我嫁给太子,我嫁给了表哥,可是······可是你过得特别不好。」
「其实我过得也不好,九思也是。他都不碰我,后来我把他灌醉······有了一个孩子。」
「后来发生战争,就是这场战争,你别不信。九思死了。我跟着殉情了,你不知道,可疼呢。」
「我临死前给你写了一封信,拜托你将孩子安置好,我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也知道言出必行,梦里今日便要打仗,所以我前些日偷偷赶来北境,我想告诉表哥,可没想到遇见被掳的你······我自然得践行诺言保护你。」
「你别哭,瞧见表哥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说话也越发吃力起来。
我凑到她耳边:「我信你,我信。他叫握瑜,他后来也是个将军,是个了不得的将军。你快好起来,我给你讲讲他,他长得可像你呢。」我已经泣不成声。
她眼睛亮了亮:「原来,你也······那我便放心了。」
她忽然吃力笑了起来:「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九思上一辈子差点就胜利了……他本可以活,可是他被逼着和你分开……那箭,上辈子他是……故意没躲的。没了你,他活不下去,所以,这辈子……我不和你抢。我想让他……长命百岁。这辈子我来赎罪了,穗穗,你别哭,你该笑的。」
我一征,耳边忽然想起往日沈九思的话语,小爷的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除非小爷不想要,谁也拿不去!
原来他说的竟是真的。他是因为我……上辈子……他英年早逝……
顾念宁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想起上世每个人最后的结局,一种悲痛感无力地向我袭来。
我麻木地坐在雪地里,顾念宁已经安然睡在了我的腿上。
上一世我就是这样送走了娘亲,今生我眼Ţũ̂₄睁睁看着顾念宁死在我的眼前。
原来她也重生了。
可为什么她却躲不过死亡的命运。
其实她本可以不死的。
风裹挟细沙呼啸而过,我将顾念宁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耳畔恍惚响起军队行进的声音,五万兵马已到,连同北境的战士,北狄城门轰然倒塌。
北境重获新生。
可有人却永远闭上了双眼。
「穗穗!」
我无措抬眼看去,告捷的沈九思朝我奔来。
他无声地抱住了我,我怔怔看向天空,太阳赤红般悬在天上,那是新生的希望。
我想,一切都会过去。
我紧紧抱住他。
作者:谈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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