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不遇

我和裴遇结婚前夕,他的死对头车祸去世了。
我这才发现,裴遇对她那隐秘又浓烈的爱意。
车祸现场,他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为了弥补遗憾,
他推迟了我们的婚礼,带着她的骨灰环球旅游。
释怀后,他沉下心回来准备和我结婚。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
车祸现场另一个无人理会的尸体,是我。
1
出差回来那天,我在裴遇公司楼下出了车祸。
正午的阳光照在我身上,苍白又冰凉。
我飘在马路中央,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裴遇。
他红着眼眶捧起怀中人的脸,神情满是崩溃与绝望。
我垂头看着裴遇清隽的侧脸,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他怀里抱的不是我。
是他的死对头——林晚。
他们在生意场针锋相对,在生活中互下黑手。
平时提起她,裴遇都会面露厌恶。
而此刻,他却像条被抛弃的小狗般,将头埋在林晚颈间,呜咽着吐出隐秘又撕心裂肺的爱意。
「林晚,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
「你别吓我,你醒醒!」
酸涩和茫然在我心底翻涌。
我无措地看着林晚。
她的脸被裴遇擦得干干净净,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安详地仿佛只是睡着了。
而我则像具破布娃娃一般,躺在不远处,狼狈不堪。
白色裙角被风吹起,极为不雅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然而从始至终,我未婚夫,都不曾留意到旁边的我。
即使我穿着他送我的白裙,即使我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折射着刺眼的光。
他眼里除了林晚,容不下任何人。
医护人员面露不忍,用白布将我裹起,匆匆抬上担架。
经过裴遇面前时,他蓦地抬头。
我一愣。
他这是认出我了?
然而下一秒,他抱起林晚快步向前,撞开我的担架,扑通一声跪在医护人员面前。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
2
在大众印象中,裴遇是个冷淡矜贵,情绪很少外露的人。
在我面前,他也总是一副克制的模样。
就连情到浓时,他也只会哑着嗓子,低喘着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夸我乖。
而现在,他却能为了林晚,那个曾经抢了他无数客户的人,毫无尊严地跪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
我细细端详着裴遇的脸。
他的五官精致地仿佛被精心雕磨过,平时寡淡的表情此刻尽数崩裂,沾染着扭曲而浓烈的感情,像条失控的疯狗。
现在我才知道,他并非不擅长表达情绪。
只是他的厌恶、他的愤怒……他的爱,统统给了林晚。
曾经深入我骨髓的爱意,在一瞬间迅速剥离。
我有点恶心,后退几步,不想再看到他的脸。
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却突然闯进了我的视线。
白色的手机壳,还带着小熊挂件,是林晚的。
屏幕停留在和裴遇的聊天界面上。
最后两条消息,是裴遇发的:「我要结婚了。」
和林晚回Ťũ̂ₛ的,「等我。」
我突然想起,我是怎么死的了。
出差提前回来的消息,我没有告诉裴遇。
一下飞机,我就直奔他的公司,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想到临行前,他斜倚在门框上,温柔缱绻地说舍不得我,要等我回来就结婚,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然而,我却在楼下偶遇了林晚。
她举着手机,语气轻柔,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看清楚了吗?温小姐。」
「只要我不同意,你们的婚就结不成。」
「他是恨我,但他更爱我,我才是那个和他势均力敌的爱人。」
说罢,她上下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我,微微勾起唇角道,「希望你有一点自知之明,主动退出,我还不想对你动手。」
我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再后来,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零星几个画面。
失控的面包车,尖叫的路人,和裴遇跌跌撞撞奔向林晚的背影。
3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不能离裴遇太远。
我跟着他去了医院,然后被林晚的家人赶走。
回来后,裴遇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手机也关了机,窝在沙发上喝得烂醉。
他曾说过,酒精对大脑有伤害,就连我们的订婚宴他也滴酒未沾。
可现在他不分昼夜得喝,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喝死随着林晚去了。
直到第四天,陆星岩带着助理小张撬开房门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拳。
「裴遇!我知道你难受,但你今天必须给我振作起来!她的葬礼你都不去吗!」
裴遇被打的偏过头,凌乱的碎发散落额前,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他轻笑一声,淡淡开口。
「星岩,我后悔了。」
「我应该早点认清我的心。」
「林晚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在针对她……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爱她。」
陆星岩一愣,「林晚?不是书意……」
听到我的名字,裴遇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阖了阖眼,烦躁地按着眉心,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是她让你来的?」
「林晚已经死了,她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又不是不娶她,只是婚期推迟而已,叫她别闹了。」
我撑着下巴盯着裴遇。
他如墨的黑眸里不带一丝愧疚。
哦,也是,他还不知道我也死了。
助理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陆星岩抬手打断。
他垂眸看着裴遇,半晌,冷笑道。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等她出差回来,我来跟她谈。」
「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罢,他带着欲言又止的助理转身就走。
我跟着他们到了楼梯口,听到助理小心翼翼地询问,「书意姐的事,不告诉裴总吗?」
陆星岩顿了顿,声音沙哑疲惫,「她的事我来处理,先不要告诉裴遇,他承受不住。」
「最重要的是……」
「书意她估计也不想看到他。」
我靠着门框,看着陆星岩通红的眼眶,苦笑一声。
我们三人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又考入了同一所大学。
毕业后,我们合创了现在的公司。
当初,我和裴遇住在简陋的地下室里,他应酬回来,看见啃泡面的我,怜惜地将我搂在怀里,发誓永远不会辜负我,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风风光光地娶我。
而现在,他住在市中心的平层,最苦恼的是,怎么甩开我。
4
三天后,我还是没有找到离开裴遇的办法。
但裴遇却反常的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跪在林家别墅门前,我才知道他的来意。
他想要林晚的骨灰。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我的心条件反射得一痛。
一星期过去了,他半点不关心我怎么还不回去,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却会跪在对家门前,求死对头的骨灰。
林家是个利益至上的家族。
他们不在乎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儿,只想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
他们要用林晚的骨灰,换我手里最重要的项目。
这项目是我加班加点几个月,陪客户喝到差点吐血,最后在医院挂了三天水才拿下的。
那时裴遇还罕见地冲我发了脾气,说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而现在,他却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心痛之余,我有点惋惜。
我为我们未来做的努力,最后却成为了他追求林晚的垫脚石。
骨灰盒是林晚同父异母的哥哥林晏捧出来的。
裴遇小心翼翼地接过。
周围灯光明灭,他垂着眼,鸦青色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打下淡淡的阴影。
有一滴液体从他泛红的眼角滑下。
「谢谢。」他沙哑的声音随着风消散。
我心里最后一点爱意,也破灭了。
5
从林家出来后,裴遇马不停蹄地直奔机场。
路上,他接到了陆星岩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躁,有些失真。
「小张说你定了环球旅行的游轮票,今天就要走。」
「裴遇,你疯了吗?」
裴遇默默把听筒拉远些。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骨灰盒,清墨般的黑眸里漾开丝丝缕缕的温柔。
「是的,我和晚晚一起,」他唇角含笑,「我们之间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我要纯粹地、完整地爱她一年。」
「至于书意那边……婚期推迟吧。」
陆星岩沉默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嘶吼道,「你特么还有脸提书意?」
「书意她已经死了!就死在你面前!」
裴遇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星岩,你怎么也陪着她胡闹。」
「这些天我门都没有出过,她怎么死在我面前。」
「这种没分寸的玩笑,以后不要开了。」
陆星岩气极反笑,「我可没开玩笑,不信你……」
「好了,星岩,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的。」裴遇沉声打断,「公司有你和书意在,我很放心。」
他语气平和又坚定,「人只活这一辈子,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
说罢,他挂断电话,干脆利落地取出电话卡,指尖用力将它折断。
我垂眸盯着暗掉的屏幕,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陆星岩气急败坏的脸。
他那狗性子,要让他独自撑起公司,我还是很担心的。
其实上学时,他脾气就差。
高三第一次月考,我拿了年级第一。
成绩出来的第二天,我刚到教室,就发现书桌里被塞满了垃圾,桌面上刻了几个大字——「作弊狗」。
还没等我有反应,陆星岩气得书包一扔,揪着始作俑者的领子拖着他出了教室。
裴遇则默默给我接了杯热水,将我的书桌一点点清理干净,然后去找老师调了监控。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坐稳年级第一。
现在想想,从小到大我们都是这个分工。
陆星岩冲锋陷阵,裴遇出谋划策,我镇守后方。
我们三个人缺一不可。
而如今,陆星岩同时失去了两个同伴。
我很担心他。
裴遇却没这个顾虑。
下了飞机后,他甚至还有闲心给林晚换了个漂亮的骨灰盒。
彩色雕花还镶着钻。
热烈又张扬的样子,像极了林晚。
6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晚时的场景。
那时,我们三人去酒吧给陆星岩过生日。
嘈杂喧闹的舞池中,林晚一袭红裙,眉眼艳丽,美得出众。
她醉醺醺地跌进裴遇怀里,抬头与他对视。
可能是气氛太撩人,她挑衅似的瞥了我一眼,掰过裴遇的头吻了上去。
裴遇愣住了,他瞳孔骤缩,狠狠推开她,向后退了几步。
「哪儿来的疯子。」他皱眉看着摔在碎玻璃上的林晚,转身牵住了我的手。
说这话时,他语气嫌恶,神色冰冷。
可我却注意到,有一抹绯红慢慢爬上了他的耳根。
那天晚上,林晚的手被割伤,留了疤。
后来每次出席宴会时,她都会戴上手套。
裴遇大概很后悔吧。
所以现在,他才会攥着刻刀,不顾被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骨灰盒上刻下她的名字。
Ţū⁵「挚爱林晚」。
短短四个字,掺着血混着泪,堆积着迟到的愧疚与爱。
我站在游轮套房的阳台上吹着海风。
阳光透过纱帘,在裴遇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垂着眼,指尖温柔地擦去骨灰盒上的血迹。
就好像我刚到孤儿院那天,他用小手替我抹去眼泪和鼻涕。
然后笨拙地安慰我,「书意别怕,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
7
其实跟着裴遇一起环球旅游,除了恶心一点,体验感还挺好的。
我还从来没去过这么美的地方呢。
他会提前几天做好攻略,然后带着林晚的骨灰,认真地拍下沿途的风景,有时还会给她讲解所到之处的历史。
有路人好奇地询问时,他还会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我爱人。」
而我们的订婚戒指,早在他旅途的第一程就被他随手送给了街边的流浪画家。
为了交换一幅,他和林晚在酒吧相拥的油画。
旅行很顺利,只是裴遇偶尔会盯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出神。
从前我们日子过得苦,没有时间和钱出去玩。
所以总是望梅止渴,躺在出租屋里,幻想着以后要去什么地方。
可后来我们有钱了,却越来越忙。
他说,等我们结了婚,蜜月就去冰岛看极光。
等我们年龄大了,就去一个安稳的地方养老。
可我没有等到结婚,也没有等到变老。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永远。
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分道扬镳。
8
几个月后的一天,裴遇路过了一家婚纱店。
或许是橱窗里的婚纱Ţų⁵晃了他的眼,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我凑近去看。
婚纱很美。
瀑布般的裙身倾泻而下,仿佛坠落在凡间的银河,带着朦胧的仙气。
很像我当初和裴遇一起试的那条。
裴遇安静地站在橱窗前,瞳孔里闪着细碎的流光,尽是期待与怀念。
当晚,他攥着手机,在酒店的窗边看了一夜我们曾经的照片。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
几乎每一张合照,我都在专注地看着镜头。
而他,在专注地看着我。
一张张旧照在屏幕上划过,最终,裴遇的手指停留在了我的高中毕业照上。
他的视线跨越时间,与十八岁的我对望。
下一秒,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放下手机,不安地摩挲着无名指。
可那里空荡荡的。
订婚戒指早就被他拿去换了画。
我站在裴遇身旁,冷冷地看着他。
他在怕什么?
是怕面对十八岁时满眼都是他的我?
还是想起了曾经有多爱我,怕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不过不重要了。
反正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该反省的是我的眼光和选择,而不是我的真诚和爱。
第二天一早,裴遇出门时破天荒的没带林晚的骨灰。
他跑去店里,定了一对新的钻戒。
钻戒名叫「新生」。
店员笑着发问,「是和太太新婚?」
裴遇唇角弯了弯,眼里满是释然与期盼。
「不是,是新的开始。」
9
当晚,他把林晚的骨灰葬在了一座安静的海岛上,絮絮叨叨地对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我要走了,书意还在等我。」
「我辜负了她一次,不能一错再错了。」
「但……我不后悔爱过你。」
「这辈子我们有缘无分,下辈子,我们再好好在一ťû₌起。」
……
安葬完林晚,裴遇匆忙订了回国的机票。
下飞机后,他直奔公司。
一路上,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眉宇间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期待。
然而这份期待,在他翻遍公司都没找到我后,消失殆尽。
他有些不耐地推开陆星岩办公室的门。
我探过头看向陆星岩。
一年没见,他瘦了,但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
见裴遇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书意呢?她在躲我ṭú₇?」裴遇声音很轻,带着些疲惫。
陆星岩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他冷笑一声。
「我不是早就说过吗?」
「她死了,就死在林晚的那场车祸里!」
10
裴遇愣住了。
「砰」地一声,钻戒盒从他手中滑落。
午后阳光正足,晃在滚落的钻石上,刺得人眼睛发酸。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你说什么?」他咬着牙,声音生涩得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陆星岩没了耐心,他弯腰从保险箱里取出几张纸,狠狠甩在了裴遇脸上。
「她和林晚一起,死在了你面前啊。」
「死前,她还在努力往你那边爬,想向你求救。」
「你没看见吗?」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开了裴遇的皮肤,他被打的偏过头,白皙的脸庞上渗出了些许血迹。
他高大的身躯有一瞬间的颤抖,茫然地望着缓缓飘落的白纸。
那是我的死亡证明。
「不,不可能,这不是她……」他脱力般跪在地上,攥着胸口的衣裳急促的喘息着。
我弯腰凑过去看。
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死亡证明,是件挺奇妙的事。
短短几行字,封存了我漫长的二十七年。
陆星岩眼神森然,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她出差回来那天,去公司找你,正巧在楼下遇到了林晚。」
「有辆车失控撞向了她们。」
「我们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妹妹,就这么死在了你面前。」
「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在抱着你那个死对头,又哭又闹的求医生救她。」
「我独自处理了她的后事,还担心你承受不住,没敢告诉你。」
「那些天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一闭眼就能看见书意哭着向我喊疼。」
「但你做了什么?」
「你拎着你那死对头的骨灰给我玩失踪!」
「裴遇,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呢?」
我看着眼眶通红的陆星岩,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事到如今,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好不容易有了相依为命的家人。
可现在,又剩下他自己了。
裴遇漆黑的瞳孔微微颤动。
下一秒,他剧烈地咳了起来,一股鲜血从他的唇角涌出,浸湿了他的白色衬衫。
他怔愣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染了血的死亡证明。
【死者姓名:温书意】
【性别:女】
……
二十年来,他无数次写过我的名字。
而现在,他像是不认识这三个字一般,固执又不可置信地一遍遍摩挲着。
血迹晕开,在纸上绽放出一朵鲜红的玫瑰。
我看着攥着死亡报告的裴遇,心里又酸又涩。
我不是心疼他。
我只是可怜那个,曾经拼尽全力生活的我自己。
11
有风挤入窗户狭窄的缝隙,发出嘶哑沉闷的呜咽声。
陆星岩没了耐心,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现在这幅样子是想恶心谁?」
「别在我这犯贱了。」
裴遇轻轻拨开他的手,抬起袖子胡乱抹掉唇边的血迹,平静地望着陆星岩。
「书意骨灰在哪儿?」他声音沙哑,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病态的癫狂,「她还在等我结婚,我还欠她一个婚礼。」
「让我见见她。」
「呵。」陆星岩后退两步,「别做梦了。」
裴遇绝望地闭上眼。
停顿了许久,他才哽咽着开口,
「星岩,我也是她的家人,算我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吧。」
陆星岩冷笑一声。
「你配吗?」
「书意最后看到的场景,是你抱着别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
「她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想见你。」
裴遇的脸色唰地白了。
我确实不想见他。
但我其实没有多恨他,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我只是后悔。
后悔那些满心欢喜的,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12
陆星岩转身打开门,喊来了助理。
「小张,送客。」
「以后不要再放他进来了。」
小张愣了愣,还是上前试图扶起裴遇。
裴遇却像死了一般,一动都不肯不动。
小张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站起身,轻轻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可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裴总,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书意姐当初出差,本来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但她为了赶上你的生日,加班加点地工作,硬生生把工期压缩成了一周,只为了早点回来给你惊喜。」
「可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她本来不用死的啊。」
裴遇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张,「你说什么?」
小张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哦对了,她每次出差前还会给我留一封信,嘱咐我如果她出了意外,就把信给你。」
说罢,他小跑着回工位拿出了厚厚一叠信封。
我想起来了。
每次出远门前,我都会给他留一封遗书。
其实也算不上遗书。
只是一个安慰而已。
因为裴遇父母在他四岁时意外去世,一句话都没留下。
这给他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总担心țüₓ身边的人会在下一秒突然消失。
有次我跟着院长出了趟远门,回来后,他委屈巴巴地抱着我哭了一晚上,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去了,怕我不要他了。
我被他吵得睡不着觉,就学着奶奶曾经哄我的样子,把他的头抱进怀里,柔声在他耳边安慰他,「别哭啦,没有不要你哦……」
后来,就成了习惯。
往后的二十年里,每次他噩梦惊醒,我都会抱着他,轻轻揉着他的头,告诉他我还在。
裴遇颤抖着手,急切地撕开信封。
我凑过去看。
其实具体写了什么,我也忘了。
只记得每一封信的第一句话都是:「没有不要你。」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裴遇垂着眼,一字一句细细读着。
后面很像流水账。
有时候是提醒他按时吃药,有时候是嘱咐他冰箱里的菜别忘了扔,有时候是希望我的葬礼上能请一个半人马。
最后一封信……是上次出差前写的。
那时候我们刚刚决定好,等我回来就结婚。
我压根不觉得我会出事。
所以我留的不是遗言。
而是对婚礼的憧憬。
我想要让陆星岩穿上婚纱,在裴遇转身的时候吓他。
我想要把手捧花换成逗猫棒,抢到的人可以在婚礼后领取小橘猫一只。
我想要逼着裴遇穿青蛙服和我一起跳舞。
……
我想要的还挺多的。
可惜不能完成了。
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谁能想到,到了公司楼下反而出事了呢……
裴遇把信紧紧贴在心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像一头濒死的凶兽。
「书意……书意!!」他浑身颤抖,哭到几近失声。
「书意,你回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好像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我蹲在他面前,认真欣赏着他痛不欲生的脸,像从前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手掌从他发丝间穿过,没留下半分痕迹。
我遗憾地收回手。
虽然他听不到,但是我还是想说。
「裴遇,这次,我不要你了。」
13
裴遇哭晕过去,被陆星岩送去了医院。
醒来后,他平静了很多。
他安静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扫了眼旁边守着的陆星岩,翻身下了病床。
陆星岩没动,只是冷眼看着他。
直到他看到裴遇翻上了窗台,才慌忙拦住他。
「你干什么!」
他扯着裴遇的手臂,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裴遇挣扎着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又要爬上窗台。
陆星岩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拳,「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裴遇抬手抹了把鼻血,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去陪书意啊。」
「她胆子小,自己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你还要管理公司,不方便去陪她,我去正好。」
我震惊地后退几步。
可别来陪我啊,我嫌烦。
陆星岩冷笑一声,语气冰凉,「陪她?」
「你配吗?」
「你应该活得好好的,然后余生都在痛苦绝望里赎罪。」
我觉得未必。
像他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真心悔过一辈子呢。
就连他爱得撕心裂肺的林晚,都被他随手埋了。
陆星岩朝门口招了招手,叫进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工。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临走前,他看向裴遇,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骨灰倒进臭水沟,让你永远都见不到书意。」
裴遇没什么反应。
我有点慌。
他被困在这里,那我岂不是也被困在这里了!
陆星岩你怎么坑队友呢!
14
护工是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的。
裴遇偷偷攒了半个月的安眠药。
然后在一个傍晚,背着护工一口气全吞了。
我其实不是很在意他死不死。
因为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其他灵魂。
他死后,我大概率也看不到他。
但随着裴遇渐渐昏睡过去,我的精神也逐渐恍惚。
时间如脱缰的野马在我耳边奔腾。
夕阳一点点攀附上堆满试卷和书本的课桌。
我盯着落满粉笔灰的讲台,耳边是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书意……」
少年清润的嗓音在刺耳的喧闹里显得格外动听。
我转头看过去。
十八岁的裴遇发丝微卷,随着呼吸和微风飘飘扬扬,镀着一层金黄的光。
「书意,真的是你……」
他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抓起我的手,贴在他的侧脸,轻轻蹭着。
「你来接我了吗?」
「听说人死后,最爱的人会来接他一起走,原来是真的。」
周遭突然寂静无声,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只剩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不知什么仪器在嘀嘀作响。
我冷漠地试图抽回手,可他越抓越紧。
「不是。」
裴遇一愣,「为什么……」
我轻笑着重复,「为什么?」
「是我无条件的爱让你忘了照镜子吗?你凭什么觉得,在你死后,我会不计前嫌来接你呢?」
裴遇慌了。
「不是的,书意,我不知道旁边那个是你……」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我手上,哭得跟条落水狗似的。
我嫌弃的用校服抹干,「知不知道还有意义吗?抱着她哭的不是你?」
裴遇攥住我的手,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书意,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爱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他顿住了。
「你只是什么?」
我歪头静静地看着他,「你只是喜新厌旧,你只是腻了,你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平淡,想寻求不一样的刺激。」
「你只是觉得,我不仅是你的恋人,还是你的家人,我会永远包容你,永远等你。」
我叹了口气,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裴遇,你骨子里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我不该对你抱有希望的。」
裴遇闭上眼,不敢看我。
「书意,对不起……」
他大概不记得,是他先表白的。
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
曾经说着永远爱我的人,最后还是说了对不起。
「书意,你打我,骂我,恨我都好,你不能不要我啊……」
我看着他愧疚绝望的表情,轻笑一声。
「裴遇,你知道吗?」
「其实我死后,灵魂一直在你身边。」
他猛地抬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很ŧṻ⁹难看。
「我看着你为林晚哭得撕心裂肺,看着你把我的项目让出去,看着你带她环球旅行。」
「看着你和她一起去了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很恶心。」
「在这期间,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你。」
他试图挽留我,「书意……」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好了,就这样吧。」
「裴遇,我们本来就是孽缘一场,放过我吧。」
我站起身,朝着亮着光的地方走去。
这一次,裴遇没有跟上来。
……
意难平终将和解,一切皆会如愿。
15
就在刚刚,我大概弄清了我为什么会困在裴遇身边。
是因为我们的婚约。
我摩挲着手指上滚烫的,束缚感极强的钻戒。
凭什么啊。
他的戒指都被他丢掉了,被困住的却是我。
手上的钻石闪着细碎的微光。
我的眼前浮现出裴遇向我求婚时,青涩激动的脸,他的誓言萦绕在耳畔,仿佛就在昨天。
我垂下眼,毫不犹豫地摘下戒指。
戒指化为银光一点点消散。
我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可以飞起来。
亮光的尽头,我看见了林晚。
她倚着墙,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为什么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呢?」
我瞥了她一眼,礼貌地回她,「关你屁事。」
然后继续向前走。
身后传来她不甘的质问,「你这样离开他,不后悔吗?」
我没回答她。
后悔?
我勇敢真诚,敢爱敢恨,我又没做错什么。
该后悔的人,不是我。
陆星岩番外
1
记不清是哪个周五的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跟书意和裴遇一起吃了顿Ṱű⁼晚饭,然后离开。
多年后再想想,那个晚上,普普通通地告了别,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2
裴遇没抢救过来。
他吃了太多安眠药,并且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
我所有的家人,这下都没了。
我最终还是没忍心把他的骨灰撒进臭水沟。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所以,
我找到了他安葬林晚的地方。
把他们合葬了。
我真是天才。
3
书意的墓志铭,是按照她从前提到过的内容刻的。
「破地球,半颗星,差评。」
每隔几周,我就会去看一次她。
给她扫扫墓,给她倒点茶。
有时候公司太忙走得急, 来不及泡茶。
我就倒点东方树叶意思意思。
反正她也喝不出来。
4
最近,她墓碑脚下的缝隙里, 长满了四叶草。
我一走过去,它们还会摇头摆尾地晃。
就好像当初在孤儿院,书意坐在秋千上, 离着老远跟我招手喊我哥哥。
5
结婚五年后,我的女儿出生了。
她小小一个,比当初刚来孤儿院的书意还小。
我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时,突然愣住了。
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
她肩膀上,四叶草形状的胎记, 正随着她的呼吸, 轻轻地朝我摆手。
林晚番外
1
其实第一次见到裴遇, 不是在酒吧。
而是林氏的一场宣讲会上。
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 像个密不可分的铁三角。
裴遇温柔专注地看着身旁的温书意,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旁人。
她抬手,他递水, 她缩缩脖子,他送上外套。
我很羡慕。
而这时,我同父异母的废物哥哥, 贱兮兮地凑上来恶心我,「你能进公司算不了什么, 爸是不会把重要项目交给一个女孩的。」
「林家的家产都是我的, 你不要痴心妄想。」
我更羡慕温书意了。
被一个细心又体贴的人偏爱,是什么感觉呢?
所以那天在酒吧, 我大胆地,凑了上去。
虽然他推开了我, 但我和他都知道,他上钩了。
温书心碎的表情, 可真好看啊。
2
在那之后, 他每次见我, 都会狠狠剜我一眼。
看到那平时冷静沉稳的脸, 因为我, 而出现了如此丰富的表情, 我很有成就感。
生意场上,我们毫不留情地厮杀。
生活里, 我们一见面就互骂。
骂狠了, 我会扯着他的头发撕咬他的嘴唇。
他也不甘示弱。
我以为我是他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后来我才发现,我大错特错。
3
陆星岩那狗东西, 把裴遇埋在了我身边。
听老鬼说,没了执念的灵魂才能投胎。
有极个别的情况,没执念的灵魂因为某些羁绊, 会滞留在人间。
期间, 无论是人类还是灵魂都看不到她。
温书意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我投不了胎。
我有执念。
我的家人不爱我,他们拿我当资源换项目。
我爱的人不爱我,他把我当追求刺激的玩物。
我想有人爱我, 但这不可能。
裴遇也投不了胎。
他更可笑。
他希望温书意能原谅他。
这更不可能。
我们就这样,两看相厌,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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