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言情

丈夫回归家庭后我却后悔了

陈牧礼回归家庭后,我在网上看到一则匿名投票:
【男人出轨后,觉得更对不起妻子还是情人?】
情人得票率高达 99%。
我转头,问陈牧礼:
「你也这么觉得吗?」
陈牧礼放下书,看我的眼神淡漠中透着一层难言的疲惫。
「李笑,我已经回来了。」
「你还想怎么样呢?」
1
陈牧礼沉眉起身,去阳台抽烟。
我望过去。
灯火通明的背景中,他高瘦的身影融在淡淡烟雾中,显得落寞,苍凉。
半个小时后,他走进来,露出一个隐忍求全的笑容。
「这次公司家属日活动,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周末我没工作,陪你去商场买几件衣服。」
陈牧礼的公司不定期会举办家属日活动,以往他从不带我去,我偶尔感兴趣问,他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
「那都是给基层员工安排的福利活动,名额有限,我一个高层得顾忌点,没必要跟他们抢。」
此时此刻,我很想问他。
「难道这次就不用顾忌了吗?」
但我没问。
自从陈牧礼搬回来,我们之间就萦绕着一种难言的沉重和黏腻感。
对,黏腻感。
就像喉咙里堵着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上不来下不去,却时时刻刻提醒你它的存在。
「好啊。」我说。
他笑了笑,仿佛是高兴的样子。
却在转身时笑容落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声。
晚上,我关灯准备入睡,门突然推开,陈牧礼走进来。
「睡了吗?」
我们现在分房睡,他睡书房。
选择回归家庭那天,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边对我说:
「李笑,我们彼此都需要时间和空间平复一下,暂时先不同房吧。」
我当时整个人仍充斥着各种极端情绪。
被最亲密人背叛的创伤痛苦、撕破脸皮后对那些疯狂之举的自我不认同、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居高临下……
所有的动作表情,都变得扭曲、放大。
我扬起下巴朝他冷笑。
「陈牧礼,你想什么呢!你觉得我让你回家就是为了和你干那种事?你是不是觉得别人脑子里都像你一样龌龊不堪?」
「那就如你所愿。」
他并不反驳,淡淡说了句,托着行李箱走进书房。
……
此时,他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
窸窣躺下,手从我腰间缓缓探入衣内。
「李笑,我们始终是夫妻。」
他声音有些潮湿。
很奇怪,明明简单一句话,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分明感受到他话语中透出的委曲求全,叹息隐忍。
仿佛,他主动向我求欢。
是不得已终于选择向命运低头。
是对仍然存在的夫妻关系的投诚。
是对我这个十年发妻的一种恩赐。
窗外明月疲倦冷漠地俯瞰人间大地。
我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这三个月来决口不提的名字。
「那东方夏呢?」
「她不才是你内心深处唯一的妻么?」
空气骤然凝固。
身后的男人在黑暗中暴怒出声,嗓音尖锐。
「为什么提她?为什么提她?」
「我已经回来了!我和她该受的惩罚都受了!你想要的结果都得到了!」
「李笑,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2
我不想怎么样。
我就是忍不住,就是觉得委屈。
就是想狠狠撕破笼罩在我生活里这层伪装的皮。
我和陈牧礼是大学同学。
我们在一次学校活动中相识、相恋,毕业第二年结婚,转年生下了女儿眉眉。
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偏外向,活泼爱笑,喜欢与人打交道。
他偏内向,研究能力是业内顶尖水平,但因不擅社交,事业上始终没有太大起色。
我觉得他实在屈才,就发挥自己公关本领,通过自己领导认识了他研究所的大领导。
那段时间,我天天早起做烘焙甜点,跨越半个城区去送给爱吃甜点的领导母亲。
我做这些事时,陈牧礼是很不屑的。
「我的能力有目共睹,犯得着去做这种不上台面的事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倒让我里外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维护他学者的骄傲,诚恳承认自己行为莽撞,又笑着说:「失败了也没关系啊,就当尊老爱幼,我能认识这样的领导,对我自己的事业也有帮助的。」
大领导很欣赏我做事的韧性,再加上陈牧礼的确业务能力出色,在一次关键竞聘时主动为他背书,在研究所沉寂五年的陈牧礼终于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中该有的提拔。
他的工资奖金水涨船高,但因为一手抓研究一手抓管理,工作也变得日益忙碌。
家里无人照顾,眉眉正处在成长关键期。
我们俩经过商讨,决定由我从主要岗位上退下来,担任闲职,从而有更多时间照顾家庭和女儿,也能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发展。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去幼儿园接眉眉时,妈妈们凑在一块聊天,她们一致认为我家是当代幸福家庭模板:
初恋成功有感情基础,丈夫事业有成,自己工作清闲,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我感到幸福又满足。
虽然在单位看到当初不如自己的同事升职加薪偶有唏嘘,但我对自己说,家庭是经济和命运的共同体,虽然自己放弃了一些东西,但对于家庭是最优解。
这就够了。
第一次看见「东方夏」这个名字,是在书桌的一份研究报告上。
落款两个名字:陈牧礼、东方夏。
我把熬好的养生茶递给陈牧礼,开玩笑说:
「你们两个名字还挺搭,光看名字就能脑补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
我那时被蒙在生活的谎言中恍不知觉,并没有留意到他目光落在「东方夏」几个字上时,一闪而过的温柔。
「人家未婚女同事,别乱开这种玩笑。」
他垂眼,移开了那份报告,淡声警告我。
3
再一次看到「东方夏」的名字,是半年后。
我要给眉眉做小学代表演讲 PPT,笔记本没电,正好陈牧礼因为部门聚餐还没回家,就打开了他书房的电脑。
在 WPS 里找素材时,我无意中点开云共享,看见云端一个名为【挚爱】的文件夹。
陈牧礼做事是一个极度条理的人。
文件夹里按年月命名,整整齐齐排列着 27 个目录。
人的直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在看到这个文件夹之前,我从未想过陈牧礼会背着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情况。
一丝一毫都没有。
但那刻,当我将鼠标移动到其中一个文件准备点开时,我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我静静坐在那里看了两个小时。
【挚爱】文件夹里,记载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长达两年零三个月,隐晦又炽热的情路历程。
他们原本是不同部门的同事,在一次研究项目中分到一个团队,于是,无数个白天黑夜里,他们畅快地进行精神探讨,灵魂交流。
慢慢的,一个动了心,一个动了情。
他们深知这段感情不容于道德,不容于世俗。
彼此约定,只谈圣洁的,柏拉图式的恋爱,绝不发生肉体关系,绝不臣服于人类低级欲望。
或许有了这层「道德责任」命名的虚伪外衣,他们在这片「伊甸园」中,尽情表露内心、尽情释放爱意。
陈牧礼称呼东方夏,「此生唯一的妻」。
「你今天从我身边走过,我闻到了独属于你的身体迷香,心猛地颤了一下。」
「这世间女人多染浊气,唯有你,是我心中冰清玉洁的一片灵魂栖息地,感谢你净化了我的生命。」
「我在无数个夜里只能想着你的脸,在内心一遍一遍重复你的名字。」
「我曾为自己虚度的三十三年悲悯哀伤,你如圣女降临悄然出现,一切过往,都变成了值得。」
东方夏喊陈牧礼,「哥哥。」
「哥哥!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今晨我落了几根长发,小心捧着放在你桌上,你我也算结发一场。」
「会议纪要里,我们的名字正好上下对着,心中升起隐秘的小确幸,六个世间最美的字,似在彼此雀跃,相互纠缠。」
「哥哥,我昨晚做了难以启齿的梦,梦里我疯狂喊哥哥,醒来唯余泪两行,湿了枕头。」
「我整天整夜地想你,绩效垫底,解聘的却是高姐。哥哥,是你暗中帮我对么?我又愧疚又庆幸,你让我情何以堪。」
在这一行下面,有陈牧礼的暖心回应:
「爱妻勿怪,夫为妻徇私,心甘情愿。夫看淡名利,唯有此刻,为手中握权大感庆幸!」
……
27 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 30 篇文档,一共 810 篇。
这 810 个日日夜夜,他们在这个名为「挚爱」的伊甸园中,共享编辑,互吐衷肠。
刚过九月,夏末暑气仍在大地徘徊不去。
我坐在书房中,通体发凉,如置冰窖。
4
我在一片混沌中冲出了门。
潜意识里,我仍然不相信陈牧礼会背叛我,觉得电脑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有人别有用心,是栽赃,是陷害!
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听。
他说部门聚餐,我一家店一家店地找。
我固执地想要当场质问陈牧礼。
问个明白。
在一家火锅店里看见陈牧礼时,一桌人正在热闹地说话。
他坐在桌首,Ťúₑ唇角微微含笑,是一贯温文尔雅,潇洒倜傥的成功男人模样。
右边坐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
她双瞳剪水,面露羞涩,温婉又娇艳。
我脚步突然凝住,竟迟迟不敢上前。
年轻人们开玩笑的声音传来:
「陈工,我们这群人对您哪都佩服,就是妻管严这件事上,我们只能敬而远之啦!」
「是啊陈工,您是云淡风轻的高人做派,怎么能听嫂子这个外行的话,搞什么严师出高徒呢?」
我迟钝地想了想,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说。
陈牧礼本质上不是擅长管理的人。
他的管理方式是自己能做的一手包揽,说教别人做太浪费时间,结果把自己累得苦不堪言,部门领导却成了部门里最忙最累的人,连陪女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曾提出建议,让他回归到管理角色上,该下属做的一概严格审核,不然部门绩效永远垫底。
我不知道陈牧礼后来是怎么做怎么说的,现在看来,这群年轻人把这笔账确确实实算我头上了。
此刻,我无暇理会这件事,目光定定看在长发女人身上。
她坐在人群中央,唇角始终弯着一抹浅笑,优雅随和,在这热闹嘈杂的火锅店里,颇有种美人遗世独立之感。
此时,她婉然一笑,柔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欺负陈工,以后你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我来帮着点就是了。」
年轻人们哈哈笑起来。
「要是嫂子是东方姐这样的就好了,那我们部门的日子不要太舒服!可惜可惜啊!」
我的心缓缓下沉。
果然没错,长发女人就是东方夏。
那群人说笑着去敬东方夏的酒,她脸红似桃花,遮挡杯口,笑意盈盈。
陈牧礼忽然站起,从她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部门哪有让女人喝酒的,你们别欺负她,我来喝!」
东方夏赧颜抿唇,与他相视而笑,
年轻人起哄着又斟满。
他豪气冲天,又是一杯干掉。
我远远望着,身子激烈发抖。
陈牧礼胃不好,一点刺激就发作胃疼。
这几年,除了照顾眉眉,如何给他养胃是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我四处找偏方,煮中药,熬养生茶,冷的烫的辣的一概不入他的口。
嗜辣的我做菜从不放辣椒。
冰箱里的西瓜我都估摸他下班时间提前拿出来放热。
酒更是不可能让他喝一滴。
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帮他养好的胃。
此刻,他为博「挚爱」一笑,毫无顾忌地一杯一杯酒倒下去。
我突然就忍不住了。
原来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刻,根本做不到什么冷静,什么理性思考,什么利弊权衡。
我在大脑轰鸣中,直直冲了过去。
一把夺过陈牧礼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混蛋!」
我嘶吼出声。
陈牧礼震惊地看着我。
「啊——」
东方夏似受到惊吓,急退两步摔倒,手打翻旁边餐车的滚烫锅底,热油溅在她脸上、额头上。
她发出尖叫。
陈牧礼一惊,失声喊道:
「东方!」
大家都朝她围拢。
我突然被一股凶猛的力道推搡肩膀。
身体失去平衡,踉跄倒地,额头磕在桌角,
其中一个年轻下属恶狠狠注视着我:
「哪里窜出来的疯婆子!伤了人别想跑!」
我捂着脑袋,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糊住了眼睛。
血色中,我看见陈牧礼惊慌地朝我冲过来。
我不管不顾,疯狂大喊:
「我看见了!文件夹我都看见了!」
「你们一对狗男女!恶心透顶!」
5
后面发生的事,我这三个月每每想起,都恍觉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狰狞可怖的梦。
我遭受刺激又撞到头,激烈大吼后,一时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在医院里醒来时,看见陈牧礼木然地坐在我旁边,头低低垂着。
我虚弱出声。
「滚!」
「别再我面前,我恶心!」
陈牧礼身体一颤,抬着胡子拉渣的脸看向我,哑声开口:
「李笑,你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砸向他。
他不闪不避,下颌硬生生挨了一下。
保温杯掉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响。
他闭了闭眼,弯腰捡起放好,长叹一声说:
「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为自己辩解,我只想说一句,我和Ťúⁱ她,绝对没有越雷池一步!」
我瞪着他,咬牙切齿:
「所以呢?我要赞扬你们品行高洁有道德?感激你们没有发生恶心的肉体纠缠?」
陈牧礼看着我,露出难过的表情。
「你非要说得那么难听吗?」
我把被子里的手紧紧按在床垫上,控制不自觉的发抖。
「我说得恶心,能有你们做得恶心?」
「我一想到你们两个写的那些话就就想吐!装什么痴男怨女!什么狗屁柏拉图!就是男盗女娼!就是狗男贱女!」
以往我看小说或电视剧,看到女主人公遭遇丈夫出轨就歇斯底里又哭又闹,心中颇不以为然,觉得她们被情绪主宰大脑,太不冷静,太不体面。
心想男人而已,脏了那不要好了。
可如今,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我整个人被愤怒和背叛感充斥,胸口仿佛要爆炸,只恨不得把一切最恶毒,最卑劣的词都用在他们身上,狠不得拉着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毁灭!
我突然间,就从乐观爱笑,热情友善的李笑,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粗鲁暴虐的疯子。
陈牧礼此刻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愈加愤怒,又拿起枕头朝他脸砸了过去。
「滚!」
陈牧礼慢慢顺了顺被弄乱的头发,起身站起,声音已然平静了下来。
「你现在太激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沟通,我还是先离开。」
「小高推倒你的事,他主动跟我倒了歉,这事怪不得人家,他不认识你,你突然冲出来把东方吓得受伤,他就是为了帮她出头。」
「东方额头被烫伤留了疤,不过她并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你不用担心。」
「总之这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你先好好冷静一下,如果你实在过不去这个坎,无论你想怎么惩罚,我没有一句怨言。」
他弯腰,把枕头捡起放在床上,转身走出了病房。
6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脑子浑浑噩噩,时时昏睡又惊醒,每次醒来要想几秒,才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我妈来了,说陈牧礼给她打电话详细说了事情经过,担心我没人照顾,让她来医院帮忙照看。
她摸着我的脸,叹气说:
「他很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发誓说和那个女人绝对没有发生什么。笑笑,你记得你以前追星吗?也是写了一大本表白的话,你就当他也是这样好了。」
我摇头,「不一样。」
「可为了这点事气坏自己的身体,也不值当。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眉眉想啊!」
婆婆和小姑子来了。
她们一左一右,坐在我床边。
婆婆笑着说:「这事按说是阿礼不对,不过阿礼从小就长得有女人缘,现在事业又成功,难免被外面野女人盯上,这事发生了也好,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就算给你提了个醒。」
小姑子喝着冰美式,「嫂子,不是我帮我哥说话啊,我哥是个讲究点情怀的人,人格绝对没问题,我都怀疑他可能被人下套了。话说回来,这其实算不上出轨,大不了就是撩骚!甚至连撩骚都谈不上,他才不会说那种虎狼之词呢!」
婆婆走时,看着我语重心长。
「这事阿礼能主动向家人坦白,说明本质上他还是问心无愧的。当然你想闹一闹,也可以理解,但还是到此为止的好,阿礼马上就要竞聘副院长,人家不知道你们夫妻闹什么矛盾,难免对他不利。」
……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婚吗?
十几年的感情、我精心维护的家、眉眉的成长、外人眼中的幸福形象……
妈妈、婆婆、小姑她们来劝我,也只是劝我别气坏了身体,别再闹到家庭不和睦,仿佛这事跟离婚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们心里默认,这点事,远远没到能上升到离婚的程度。
可我心里,堵得慌。
陈牧礼每天都来,拿着煮好的汤。
见我不理他,就把保温盒轻轻放下,沉默地走出去。
眉眉给我打了几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说爸爸做的饭太难吃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院前一天,我突发奇想,去楼下小花园透气。
撞见了东方夏和陈牧礼。
东方夏穿着病号服,陈牧礼拎着两个保温盒,两人在小声说话。
他们面对面站着,微风从背后吹起东方夏的长发,在陈牧礼脸上、唇间飞舞。
陈牧礼凝然不动,任由发丝轻抚。
仿佛一场心照不宣的隐晦暧昧。
好一会,他低头,将一个保温盒递给东方夏。
风送来东方夏的轻语,「哥哥!」
我大脑骤然轰鸣,冲了过去。
在陈牧礼看到我瞳孔放大的那一刻,我抓住了东方夏的头发,将她狠狠拽倒在地,厉声吼叫,
「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敢出现!贱货!」
东方夏吃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啊啊」叫起来。
不远处,仓皇跑来几个年轻下属,见到这一幕,一边拦着我一边连声解释:
「嫂子!你误会了!是我们几个同事来看东方姐,正好和陈工撞上了!」
在我扬起手想扇在东方夏脸上时,手腕被握住,耳边传来陈牧礼冷冷的声音。
「够了!」
年轻下属们尴尬地试图去掰我的手,把东方夏的头发救出来,可我不自觉捏得紧紧的。
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家指指点点。
东方夏又急又羞,双肩耸动,轻声抽噎。
陈牧礼看了她一眼,目露心疼,随后冷然看向我,大声开口。
「我用女儿眉眉的命发誓,我和她,决没有发生任何亲密关系,没有上床!没有亲吻!甚至连拥抱都没有!」
「李笑,你一而再则三揪住不放,先致使她毁容,现在又当众侮辱,你再这么发疯下去,我们干脆离婚!」
我身体一颤,震惊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你说……离婚?」
「你凭什么说离婚?」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这人敢用自己女儿发誓,肯定没撒谎,还以为打小三呢,原来是原配撒泼乱咬人啊!」
「还把人家小姑娘弄毁容了?瞧她揪人头发的狠样,这ṱú₉么凶的女人,难怪丈夫要跟她离婚!」
「这男的看上去就老实忠厚,看来是真逼急了!」
怔愣间,我松开了东方夏的头发,几个年轻人连忙护着把她从我身边迅速拉开。
隔着人群,东方夏慢慢抬头,沉默与我对视。
目光讥讽,轻蔑,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我忽然,平静了下来。
从发现文件夹那一刻开始,直到此时此刻,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平静了下来。
我转头,看向陈牧礼,缓缓开口:
「不,我不同意离婚。」
至少。
不是现在。
7
我出院两天后,Ṱü²陈牧礼才回了家。
眉眉被接去奶奶家,我正独自坐在餐桌上吃碗素面。
他进门脱外套,换鞋,瞥了我一眼,淡声说这两天去外地开会了。
我依旧埋头吃着面,没回应。
他突然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如果不信,你可以查会议公众号新闻,上面有我发言的照片。」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去厨房洗碗。
出来时,他交叠双腿坐在沙发上,手肘搭着扶手,表情严肃,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李笑,事到如今,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我终于看向他。
「谈吧。」
他微微蹙眉,好一会,才继续开口:
「这件事……我承认我有错在先,但你这段时间一连串的反应和行为,已经过激了。昨天眉眉给我打电话,哭着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你的情绪已经影响到孩子,你不能再由着性子继续这么闹下去。」
「这两天我也在考虑,想了两个解决方案,由你来选。」
我讥讽道:「哦?你想的方案?」
他额角的筋凸了凸,像是终于忍不住粗声道:
「李笑,我希望你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不要再情绪主义。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扪心自问,我们真有那么罪无可赦吗?」
「如果你心里非过不了这个坎,我们可以离婚。钱,孩子,都由你说了算,只要别太过分,我不介意吃亏!」
我抑制胸中翻腾的情绪,问:
「嗯,这是你的方案一,方案二呢?」
他默了几秒,缓缓道:
「为孩子着想,我们不离婚。我答应你,以后和东方的所有接触,都控制在正常工作范围内……不过有个条件。」
我不吭声,等待他没说的半句话。
他沉沉看我一眼。
「李笑,你要给她道个歉。」
那一刹那,我突然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眼前的男人,不是陈牧礼,不是在大学时少女心动的恋人,不是我结婚了十年的丈夫。
莫名的,我竟然笑了一下。
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他闭了闭眼,遮住了某些情绪,连声音似乎也柔和了。
「你或许以为她是一心想要上位的那种女人,不,你想错了。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发乎情止乎礼,她从没想过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更没想过要伤害你,她甚至劝我要对你多体贴一些,多给一些家用,说你牺牲很大,带孩子不容易。」
「这段时间,你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年纪轻轻脸上留了疤,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那天你又不分青红皂白当众对她羞辱,我听同事说,她回去后一度想不开要轻生。」
「李笑,于情于理,你都需要给她道个歉。」
「你想我怎么给她道歉?」我歪着头问他。
他抿了抿唇,「我拨通电话,你简单说两句就可以,也算是这件事画个句号。」
「哦。」
他看了看我,吁了口气,「等这件事翻篇,我们还是会好好过日子的,我马上就要提副院了,我们的生活未来可期。」
「拨吧。」
东方夏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来时,带着激动的颤音: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
「东方。」陈牧礼打断了她的话,嗓音也隐隐发颤,「李笑在我旁边,她对于这段时间给你造成的伤害想给你道个歉,你听着就好。」
电话那端静了一下,声音变得沉着起来。
「其实,我不在意这些。陈工,你千万别再提什么离婚不离婚的话。只要嫂子别把我们想得太龌龊太不堪,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牧礼将电话递过来,目光沉沉看着我。
我接过,语气和煦。
「东方小姐。」
「……嫂子好。」
我笑了笑,一字一顿。
「你们哪来的底气敢舔着脸听我的道歉?」
「打着柏拉图爱情的幌子做男盗女娼的事,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高尚特别纯粹?你们还委屈上了?委屈你妈个头啊!人至贱则无敌,你们可真是贱到一块了!」
「说什么难以启齿的夜想哥哥,可把你忍坏了,这种话你直接跟我说啊!我把你的情哥哥直接送你床上去多好?哦,不不不,你们可是Ŧŭₗ崇高的纯粹的爱情,怎么做那种龌龊的事呢?」
「你爸妈是小学教师吧?确实把你教得挺纯洁!我准备送一面锦旗去你爸妈学校,感谢他们——」
「贱人!」电话里尖叫起来。
「李笑!你敢!」
陈牧礼怒吼着来抢手机,我直接狠掷在他脸上,两道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
我冷笑:
「陈牧礼,你也别想跑!我已经把你们这两年恶心透顶的证据做成 PDF,打包发给你们院长、党委书记、工会主席,就在你刚进门前一个小时!心疼完你唯一的妻,现在该好好考虑下明天怎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了!」
陈牧礼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
面色渐渐发白,像一张皱了的白纸。
8
事情很快迎来了后续。
陈牧礼被取消副院竞聘资格,免掉相关领导职务,调离核心课题组。
东方夏被调到研究所后勤部门,不再参与一切研究序列职级晋升。
院长跟我解释,这件事毕竟没有到实质性程度,并且因为只是 PDF 文件,理论上不足以证明真假,所以无法公开通报,只能内部软性处分。
我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事实上,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顶格了。这还得益于当初我一趟趟横跨半个城区送甜点的功劳。
事情发生后,陈牧礼高昂的头颅被迫向命运低了几分。
但不是向我。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失望和决绝,似乎仍无法相信我这个一直将他高高捧在生命中心的枕边人,竟然会如此狠毒不讲情面。
明明他并没有实质性做什么!
他以一种对婚姻和我疲惫至极的口吻说: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得偿所愿了。」
说完露出了淡淡讽笑,收拾东西搬去了婆婆家。
婆婆和小姑子转天一早就「砰砰」敲响了我的门。
「李笑,你太过了!就这点小事非赶尽杀绝,你明明知道我哥事业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还有心吗?」小姑子愤愤不平。
「李笑,妈对你很失望,在阿礼事业关键时刻背刺一刀,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妈没想到你对自己丈夫这么狠,竟然一点夫妻情谊也不讲?」婆婆声声质问。
我面色坦然。
「夫妻情谊?他讲了吗?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他甚至要让我给那个女人道歉。造成今天后果的Ṫů⁼不是我,是陈牧礼自己,有胆子出轨,就该有胆子承担出轨带来的后果不是吗?」
「那叫什么出轨?」婆婆不可思议。
「最多精神出轨了一下。」小姑子嗤了声。
「精神出轨不是出轨?」
我冷冷反问,又盯着小姑子:「你丈夫如果喊另一个女人唯一的妻,你能接受?」
「他敢!我捏爆他!」小姑子脱口而出。
我妈也上门了,她又难过又生气。
「笑笑,你糊涂啊!」
「他们又没有真正走出那一步,你忍一忍放他一码,以后在他面前就永远做得起人。你搞得现在这个样子,好处没占着,举报又锤不死,太情绪用事了!女人啊,再怎么好强,还得倚靠个男人。妈命令你,立刻去把陈牧礼找回家!你就算不为别人想也要为自己女儿想!」
我红着眼,悲伤但坚定。
「妈,那你有没有替你的女儿想过?我知道锤不死他,可我一想到他们两个人每天光鲜亮丽人模人样的生活,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的难受!是他们做错了事,凭什么他们好好的,而我每天被痛苦折磨?妈,我心里的气出不来,每天堵得慌,我实在太难受了!」
这两天,我想通了一件事。
无论最终离不离婚,无论最后我要承担什么后果,遭受什么损失,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做,不计代价地做:
出气!
气不平则心不顺,心不顺则人不静。
身处其中时,我终于理解了以前看到原配活捉小三时,那种歇斯底里,那种撒泼愤怒,那种完全不顾体面的厮打。
我相信,她们平常不是这样的。
她们也曾热情、乐观、爱生活、爱家庭。
那是一个女人在骤然遭受最亲密人的背叛,面对曾经信赖托付的世界轰然倒塌,面对过去被蒙蔽的愤怒和未来不可知的恐慌时,当下最直接,最痛苦、最有效的宣泄!
我佩服那些面对背叛云淡风情说断就断,冷静利落离婚分钱转身就走的人。
可我做不到。
我其实也做得到,但无法保证永远做得到。
我害怕在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遭受情绪反扑时,懊悔为什么让他们像个人存在那里?为什么不去扇个耳光,抓把头发?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体面而让心中积攒的恶气,在自己以后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一点点纾解?
不,我就要当时出,当场出。
我没有错,我是受害者。
他们不体面,我为什么要讲狗屁体面?
不是为了惩罚他们,是为了拯救自己。
我以后的生活应该很美好,很平静,不能被这点破事影响我的情绪一丝一毫!
无论如何,一想到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起码我白天手不再发抖,呼吸不再灼烧气管,晚上也能睡得觉了。
我去接眉眉的时候,妈妈们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件事,都围拢来对我表示安慰。
「没想到你们家也会遇到这种事,看来男人真没一个好的!」
「眉眉妈妈,你竟然直接举报到你老公单位去,我可太佩服你了,不过你老公以后会不会记恨你啊?」
我说,「记恨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离婚。」
「离婚?」
大家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眉眉妈妈,为了这件事离婚不至于吧。」
「你可不能冲动置气啊,你一离婚,可不正便宜外面野女人了?凭什么你陪着吃苦,他风光了就让给别的女人享福?」
「是啊,出口气就行了,现在男人能拿钱能回家就不错了,外面乱玩的多的是,你们家这个老实说算好的了……」
周边人的反弹和不理解,我都能承受。
就像他出轨,就要承担出轨带来的后果。
我出气,就要承担出气引发的连锁反应。
很公平,个人选择而已,我早就预料到了。
除了眉眉。
9
陈牧礼搬出去后的某天晚上,我正准备躺下,忽然看见眉眉穿着睡衣站在门边,红着眼睛盯着我。
「妈妈,是你把爸爸赶走的吗?」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惊。
那不是一双七岁女孩的眼睛。
委屈、埋怨、诘责,甚至还有一丝恨。
我忙起身去拉她过来,她冷冷侧身,避开了。
手凝在空中。
我从未见过眉眉这个模样,陌生极了。
眉眉从小是我一把手带大,陈牧礼在事业上升关键期时忙得几乎不着家,那时她伤心地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很认真地告诉她,「爸爸也很想很想陪我们,可为了让我和眉眉有一个温暖的家,他每天很辛苦地在外面工作,我们要爱他体谅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妈妈。」
后来我还特意找陈牧礼谈了一次,从那以后,他无论再忙,也会每天抽出半个小时和眉眉互动,讲故事或是做游戏。
眉眉每天都盼着这半个小时的父女时间。
她和爸爸的感情越来越好。
「奶奶和姑姑说是你把爸爸逼出去的,你还让他很努力的工作也没了,妈妈,爸爸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爸爸?」
眉眉说着说着,双手猛地推了我一把,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我要爸爸回家!我不管,你要让爸爸回家!不然我不爱你了!」
我心里的凉意一点点弥漫全身。
好一会平静下来,我在床位坐下,轻声问:
「奶奶和姑姑还跟你说了什么?」
眉眉红肿着眼睛,大声说:「爸爸和别的阿姨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是你小气!是你想换新爸爸!」
「还有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阴沉之极。
眉眉大概没见过我这副模样,愣了愣,一时忘了哭,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还有……姑姑问我东方阿姨好不好看,问我如果东方阿姨做我妈妈我愿不愿意。」
我的指甲快掐进掌心。
「眉眉,你什么时候见过东方阿姨?」
「见过很多次。有时候爸爸来接我,她就坐在车上,还问我坐爸爸的车顺路一起回家可不可以,我说可以。」
「姑姑问你要不要东方阿姨做你妈妈时,爸爸在旁边吗?」
「在。」
「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没说话。」
我闭了闭眼,让浑身燥涌的血液慢慢平静。
「眉眉,如果我和爸爸分开,你想选谁?」
眉眉豆大的泪珠又一颗一颗落下来,哭着说:
「妈妈,你不准不要爸爸!你不要爸爸我就选爸爸,我不选你!」
那个晚上,我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夜未眠。
转天,我给陈牧礼打了电话。
「眉眉想你了,你回家吧。」
他在电话里没吭声。
我也不吭声,我知道他会答应。
院长跟他谈过话,考虑到他犯的作风问题性质并不严重,鉴于他卓越的研究能力和丰硕的研究成果,只要他能妥善解决家庭矛盾,他受到的一切处罚,可以酌情免除。
「为了眉眉,我可以回家,但有个条件。」
他的声音冷漠中夹杂着疲惫。
听得出来,这段时间他很不好过。
「还是给东方夏道歉?」
他沉默了一会,「李笑,你该出的气也出了,为了孩子,为了我们十年的夫妻感情,这个事情就到处为止吧,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不要再提东方夏这个名字。」
我同意了。
陈牧礼搬回了家。
眉眉很高兴,抱着爸爸又笑又叫,过了一会见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又红着眼过来抱我,小声说:「谢谢妈妈。」
陈牧礼搬回来这三个月。
我们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住主卧,他住书房。
以前是我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
现在,我动用了只进不出的家庭存款,请了钟点工做饭阿姨。
他的职位尚未恢复,基本准点下班,但我现在忙了起来。
我报名了一个行业重要考试,如果通过,将大大有利未来晋升。以前因为白天上班,晚上要陪眉眉,没有时间复习一直不敢报名。
现在陈牧礼时间多了,他洗碗,他陪眉眉。
我一吃完饭就钻进房间,全身心投入复习中。
我要抓住这宝贵的三个月时间。
一边复习,一边自愈。
偶尔还是会崩溃。
比如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东方夏的名字,他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心中的压抑情绪。
但我们都是成年人。
第二天又迅速回归到了该有的模样。
他平静问我,「你考试结束了吗?」
我淡笑,「半个月前考完了。」
「那有时间去参加公司家属日活动?」
「有。」
10
家属日活动当天。
我和陈牧礼出现的时候,全场有一刹那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不动神色打量。
我咂摸了一下,不是很友好。
陈牧礼这几年在研究院树立的形象很好。
自然是好的。
他看上去儒雅有礼,对下属毫无要求,那群年轻人把他捧得很高。
陈牧礼在医院掷地有声发誓的话传回研究院后,大家很是感慨他和东方夏两人阳春白雪似的婚外情。
「是错了,但也还好。多少人抛妻弃子都活得好好的,他们这点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不赞同但理解。」
「听说陈工妻子是个母老虎,东方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哪里打得过人家,先是被她毁容,又被当场打骂,好好的研究生被调去后勤部,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了。」
这些传言,都是我去给院长母亲送甜点时,她告诉我的。
是的,我一直坚持在送甜点。
只是因为陈牧礼嗤之以鼻,我后来没有再告诉他。
我把举报 PDF 发出去后,院长母亲特意打电话喊我去了她家一趟。
她是个和蔼爱笑喜欢聊八卦的老人。
「后悔了吗?」她问我。
我红了眼,却摇头。
「不后悔,这口气我必须要出的。」
她笑了,「和我年轻时的性子很像。」
两年前我无意中知道,这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老太太,曾是省会城市的厅级干部。
「但你还是不如我。」她眨了眨眼,「我这一生中,无论遇到什么困境,我从没有放弃过自己。」
我眼神一黯,小声说:「当初主要为了家,为了孩子,我不得已申请闲职……」
「真的如此吗?」她满是皱纹的眼睛里目光炯炯,「你说的那些问题,真的完全无法解决吗?」
我一怔。
她笑眯眯:「还是女性以为家庭付出为名,给自己逃避外部竞争、承担社会压力的一个自我说服的借口?」
那天,她的这句话,如一记猛锤狠狠击中我。
回去的路上,我浑身冒汗,不停问自己:
真的无法解决吗?
真的无法解决吗?
通宵无眠后的清晨,我终于想清楚了一切。
就是那天,我开始找中介介绍做饭阿姨;开始查询考试时间;开始购买考试资料。
……
此刻,我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和我人生没有太多交集的人群,落在会场中央正在拿叉子慢慢吃蛋糕的老人身上。
「阿姨!」
我迈着轻快的脚步,大大方方过去打招呼。
院长看见我,高兴地说:「小李你来了就好,快帮我劝着点,老太太甜点吃太多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显然不清楚我怎么和院长家这么熟稔。
包括陈牧礼。
他有些拘谨地跟在我后面,眼睛睁得很大。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坐下,姿态亲热地凑到我耳边,「我老人家今天来给你撑场子的。」
这个研究所是民营资本投资,院长是大股东。
院长母亲相当于太上皇。
我眼眶顿时一热。
陈牧礼讪讪站在一旁。
他其实不擅长场面交际这些事,但院长说要他保证家庭和睦无后顾之忧,才会考虑恢复原职的问题,所以他也只好在我旁边杵着。
我突然看见了东方夏。
她端着一盘糕点径直走过来,神情脆弱又带着些孤傲,背挺得笔直,额头上贴着一块创可贴。
「阿姨,这是我代表后勤部特意给您准备的甜点。」她柔声开口。
我静静望着她。
她垂着眉眼,停下的位置正好和陈牧礼并肩而立,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一个柔软女子的暗暗挑衅。
院长母亲皱了皱眉,「我有糖尿病,吃不了你这些。」
东方夏一怔,目光瞥向她面前吃了一半的蛋糕,「您不是最爱吃甜点?」
院长母亲面无表情。
「我吃的是小李亲手做的木糖醇蛋糕,和外面那些甜得发腻的,可不是一回事。」
会场内虽然都热热闹闹在玩游戏,吃东西,但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瞅。
这句话听着有点阴阳讽刺的意思。
东方夏有些尴尬,脸色通红,习惯性地看了陈牧礼一眼。
陈牧礼没动。
他今天是来展示家庭和睦的,自然不会有任何不得体的表现。
东方夏的脸上露出失望又委屈的表情。
她突然像下定决心般昂起头,目光直直看向我:
「嫂子,我今天想郑重向您道歉。我敬佩陈工为人,所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但是,我和陈工的一切都没有跨出道德标准一步,决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第三个人的事!我现在也付出了代价,求求您,不要再打压我了,我爸妈辛辛苦苦供我读出研究生,我真的很想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她说到后面,嗓音哽咽,看上去可怜极了,无助极了。
陈牧礼的唇抿得紧紧的,手指微微蜷起。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都对我微微垂着头,就像一对遭受不公的苦命鸳鸯。
周围甚至有人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11
我突然笑了。
「东方小姐,你所谓的付出了代价,指的是什么?」
东方夏抬眸看我,一副不用说也知道的表情。
「你那儿的伤吗?」我指了指她的额头。
「虽然那天我的确很激动,但我从头到尾并没有碰到你一下。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心虚,看到我的一刹那,自己急忙后退导致摔倒受伤,东方小姐,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我让你毁容,都说是我推倒的你啊?」
东方夏泪光闪闪,低声说: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天在场的几个年轻人有人忍不住了,大声说:
「虽然说你占理,可也不能伤了人不承认吧?」
我循声望过去,挑了挑眉,「你是小高?」
小高一僵,似乎没料到我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就是你把我推倒受伤的?」
他支支吾吾,「我当时不认得你,就是看不下去出手伤人,已经向陈工道歉了。」
「向陈工道歉?受伤的是他?」
我冷冷问,朝那个方向的人看过去。
那里扎堆站着的,都是陈牧礼以前的下属,他们个个神情不忿为东方夏不平,显然认为我在得理不饶人。
我又看了看陈牧礼。
他的脸微微斜着,余光看着正极力忍住眼泪的东方夏,神情怜惜又难过。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陈牧礼。
「你刚才手机拉在车上,我帮你拿来了。我顺便把那天火锅店的监控视频发到了你们的大群里。」
会场「嗡」一声,纷纷低头看手机。
「视频很清晰,能证明两件事。第一,我自始至终没有碰东方夏一个指头,这ťú₋件事她本人应该很清楚;第二,小高刻意推我致使我头部受伤,医生结论是轻微脑震荡,我要求正式道歉加经济赔偿!」
我继续说:「哦,我发视频的时候,不小心手抖,把那份 PDF 文件也一起发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你们两人的文采很好,让大家欣赏欣赏也不是坏事。」
陈牧礼和东方夏之所以还能在研究所岁月静好地上着班,是因为大家并没有真正看过这些内容,道听途说以为就是两人说话亲近了些,引起我这个原配嫉妒心爆发。
所里领导考虑影响不方便发的证据,就只好我亲自来发了。
陈牧礼惊惶地看着我,颤抖着打开手机查看。
此时,窃窃私语已经响了起来。
ṱú⁾「的确没碰到啊,是东方自己摔倒的。」
「可不是所有人都说,是陈工妻子推的吗?东方自己也默认啊!」
「小高推的那下真够狠的,人都流血了。」
东方夏脸色煞白,嘴唇发颤,大声说:
「当时情况那么乱,我根本分不清谁推的我,肯定有人推了!我没有冤枉你,我只是没看清!」
院长母亲把手机还给自己儿子,慢悠悠说:
「就你和人家老公站着一起,其他人都离你们八丈远,不是陈工妻子,不是你自己,唔,那就剩陈工了。陈工,原来是你推了人家啊……」
陈牧礼面色僵硬,「没,不是。」
会场瞬间议论纷纷,研究所的人还不好当面说,但那些家属们可就无所顾忌,各种难听鄙夷的话冒了出来:
「看着人模人样,原来是个有心机的啊。」
「这是要抢人家老公,还顺带来一手栽赃陷害?」
「哎呦,快看 PDF,唯一的妻,哥哥,真恶心啊!」
「第几页第几页,我只看到难以启齿的夜,回去慢慢看!」
那帮下属们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之极。
有带女朋友来的,被当场质问,
「这就是你口中人美心善的东方姐姐?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全场进度不一,有的还在看视频,有的已经打开 PDF 慢慢欣赏起来了。
无一例外,大家边看边啧,边目露鄙夷地看东方夏和陈牧礼二人。
东方夏身体发抖,终于坚持不住抽泣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陈牧礼一直僵直着身体低头看手机,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回家后,陈牧礼脸色阴沉,嗓音发狠:
「李笑,我说过,我回家的条件是,让这件事翻篇,你没有做到。」
我笑了笑,「对,我食言了,你想怎么着吧?」
陈牧礼默然许久,盯着我,以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口气说:
「我们只好离婚了。」
我点头,「好。」
他怔愣,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走进房间,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他瞪大眼睛,僵硬接过,咬着牙问: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眯眼,歪头想了想。
「什么时候啊?啊,就是眉眉生日那天。」
「也就是你和东方夏餐厅约会那天。」
陈牧礼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地看着我。
12
陈牧礼回归家庭的第 87 天,我在网上查到了自己的考试成绩。
看到鲜红的「通过」两个字,我大哭一场,随后拨通了东方夏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我肿着一双通红眼睛和她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
她依然长发飘飘,打量我的时候唇角挂着一抹讽意。
「看来他虽然搬回去了,你过得也并不好。」
我咬牙切齿,「那也比你强!你现在成了临时工,被人耻笑!」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如果今天想来看我的笑话,那你就错了。我虽然调了岗,但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我不着急。」
我露出愤怒的表情,「难道你想等陈牧礼官复原职再把你调回去?」
她柔声反问,「他是你丈夫,他会怎么做你还不清楚么?」
我眼睛越发红,颤声说:
「我不信!我不信陈牧礼对你真有多深的感情!我们十年夫妻,我们还有眉眉,就算他不顾及我,难道会不顾及眉眉!」
她淡淡一笑。
「我和他是灵魂层面的交流,一日就抵你十年,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只是不屑跟你争而已,但凡我动了念,你一点胜算也没有。」
我咬牙,恨声说:
「好,我就跟你打赌!两天后是眉眉的生日,你有本事,就让他放弃陪眉眉过生日出去见你!如果他选择留在家里,那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浅浅抬眸,好整以暇地问:
「如果他选了我呢?」
我一咬牙。
「我就当着研究所所有人的面,向你示好!」
她胸有成竹地笑了,「一言为定。」
我盯着她,「一言为定。」
生日那天晚上,当眉眉给陈牧礼第十次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家时,陈牧礼关了机。
眉眉眼眶含着泪,小嘴抿着一言不发。
我看了看手机里东方夏给我发的照片,温和地问眉眉:
「要不要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眉眉委屈地点头,泪珠儿成线落了下来。
我带着眉眉赶到餐厅楼下时,陈牧礼和东方夏正并肩往外走。
两人脸上都有些缠绵悱恻意犹未尽的意思。
东方夏忽然喊了声「哥哥」,扑进了他怀里。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眉眉咬唇看着他们,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本无意将孩子扯进这场成人的错误里。
可当那天眉眉哭着对我喊出「选爸爸」时,我恍然意识到,她早已身处其中。
眉眉的话固然伤了我心,可我扪心自问,断然舍不下这个从小一手带大的女儿。
她从小依赖我,依赖爸爸。
只是被其他居心不良的人引错了方向。
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那就让她早早目睹生活的残忍吧。
没关系,只要在我身边,我会教她灿烂,教她明媚,教她正确面对生活的泥泞。
……
回到此时此刻,陈牧礼苍白着脸僵了一会,哑声解释:
「那天东方说,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仪式,这件事我终归是对不起她,所以我才,我才……。」
我缓缓笑了,「你出轨,对不起的却是情人?没关系,我不介意,不过眉眉可能要缓一阵了。」
他茫然问:
「什么意思?眉眉为什么要缓一阵?」
我嗓音和煦地开口:
「那天你和东方夏长达半个小时的拥抱,眉眉和我一起,亲眼目睹了,你没发现这几天,她都对你爱答不理么?」
「也就是她亲口对我说,如果我们离婚,她会坚定地选择跟妈妈后,我才开始拟定这份离婚协议书的啊。」
陈牧礼嘴唇翕动,声音嘶哑。
「不,不对!我就是和东方告别而已,就是个告别拥抱!李笑,是你故意带眉眉去的对不对?她是你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无比鄙夷地睨着他,睨着这个自少女时代就横亘我在生命中的男人,冷冷开口:
「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在婚姻中开了小差,却责怪我对你下手不留情;明明是你对我造成了伤害,却责怪我崩溃不冷静像个疯子;明明是你自己选择错过女儿生日去会情人,却指责我不该让她看见你的真实面目!」
「我为我这么多年浪费在你身上的人生感到懊悔,你踩在我的付出退让上构建的所谓伊甸园,就像你这个人一样,虚伪,自私,恶心透顶!」
「陈牧礼,我瞧不起你。」
13
我没想到的是,陈牧礼竟然不同意离婚。
那天早晨,我心情愉悦地起床,看见他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似乎一夜没睡。
他看见我,忽然起身,缓缓朝我跪下。
「李笑,我不离婚。我从没想过要和东方夏在一起,我和她,只是思想层面的情感交流,是我这几年工作压力时的一个放松渠道。这次的事是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我前几次提离婚,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我昨天想了一夜,李笑,我爱你,爱眉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以后一辈子对你们好,永远永远不再有二心!」
我崩溃了,简直难以置信,怒吼道:
「东方夏是你陈牧礼此生唯一的妻啊!你怎么能说从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呢?那你们那几百个文件算什么?你们搞得这么缠绵悱恻算什么?」
我这么久一步步推进的离婚计划算什么!
陈牧礼是个固执的人。
他似乎准备用行动来向我证明他的话。
从那天起,他每天大早一起来做早餐,我和眉眉看都不看一眼,我上班她上学,并不和他过多交流。
白天,他时不时给我发各种分享,路上飘了片很完美的落叶,中午吃的什么菜,今天想通了什么理论。
晚上,他洗碗做家务,临睡一遍遍和我们说晚安,耐心又执着。
我忍无可忍,再次找到了东方夏。
见到她的时候我有些错愕。
她整个人瘦了很多,两边的颧骨高高耸起,黑眼圈又大又黄,鼻子两侧多了两个小括号,唇角不自觉往下撇。与当初第一眼在火锅店看到的温婉娇媚判若两人。
如今的她,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刻薄。
「李笑,你骗了我,还有脸主动找我。」
她阴沉地注视着我。
我想了想,明白她说的是当初打赌,答应她当着全所的人主动示好,却言而无信发出火锅店视频的事。
「对,这件事我的确骗了你。」
我老实承认。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
「我被你害得好惨!研究所我待不下去了,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已经这么惨了,你为什么还唆使陈工,把之前给我母亲治病的钱要回去!」
我怔住,「陈牧礼给你钱了?你们不是柏拉图之恋吗?怎么还牵扯到钱了?」
「救急的治病钱而已,你不用把我想得跟外面要钱的小三一样,我可没那么低贱。」
我好奇地问,「他找你要回多少?」
她冷笑,「你装什么傻,难道不是你让他把二十万一分不少要回去?」
二十万。
我吁了口气,缓缓靠在椅背上。
忽然有些好笑。
我累死累活省钱存钱的那些日日夜夜,陈牧礼一挥手,就把二十万给了人家。
不过也只是有些好笑而已。
与当初歇斯底里的时候相比,陈牧礼的事,已经激不起我太多的情绪了。
我歪头看着东方夏。
「二十万你拿不出来?」
她愤然,「我说了是给我妈治病的钱,已经治病花掉了!」
我沉默了几秒。
「你如果不想还,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
一个月后,院长母亲突然给我打电话。
「小李,你没事吧?」
我诧异,「没事,怎么了?」
她给我讲了一件极其炸裂的事:
陈牧礼上班时,被东方夏的父母给打了!
「他们直接冲进来,一人一巴掌,当场就把陈工扇在地上,东方夏在旁边哭,她爸爸咆哮说陈工把她清白女儿搞大了肚子,想用钱解决让她打掉,大喊说他必须负责,否则要缠他一辈子!」
「所有人都不信,说是不是搞错了。东方夏却大声说没错,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陈工的!」
「陈工听她这么说,忽然恶狠狠骂东方夏,说是她故意勾引下药,他是被她骗上床。东方夏也不示弱,反问说第一次下药,那第二次第三次呢?难道也被下药了吗?」
挂掉电话后,我呆愣许久。
那天我跟东方夏说,不还钱也有办法。
她问什么办法。
我说,「你把陈牧礼抢走好了。」
我本意是让她助我离婚一臂之力,没想到,她竟然采取了这么极端的办法。
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回想那个【挚爱】文件夹里炽热缠绵的字字句句,只觉荒谬至极,讽刺之极。
陈牧礼明明掷地有声地对我说,别把他们想得那么不堪,他们发乎情止乎礼,绝没有越雷池一步!
他们明明谈的那么崇高至上的精神恋爱啊!
没曾想,神坛上的爱情终于坠落,花败泥烂,泥泞不堪。
而身为原配,当初发疯撒泼的我,现如今听到如此炸裂的消息,也只觉物是人非,唏嘘感慨罢了。
14
我和陈牧礼离了婚。
财产和女儿他都没要,主动选择净身出户。
冷静期结束后签字那天,他全程眼眶通红,却不发一言。
从他第一次和东方夏上床,到第二次,第三次……他自己也清楚已经没有脸再和我说一句话了。
最后离别时,他定定看我一眼,垂头怔了几秒,转身走了。
他妈和妹妹来找我闹过,说财产分配不公平,要求重新分割,被后面赶来的陈牧礼目眦欲裂地吼了回去。
他不停嘶吼,「你们想逼死我吗?你们想逼死我吗?」
后来的事,我都是听说的。
陈牧礼在东方夏八个月身孕时,在她父母逼压下,还是和她结了婚。
没办酒席,只简单领了证。
一个月后,东方夏生下了一个脑瘫儿子。
大概是那次下药的时候怀上的。
众人惜叹,「孽缘结孽果,只是苦了孩子。」
陈牧礼并没有离开研究所,但也没有官复原职,一直是个基础研究员。
东方夏自从怀孕后,就没再上过班,生了孩子后,就更不可能上了,甚至连东方夏的父母也从老家过来,就为了照顾这个脑瘫孙子。
陈牧礼一个人每月 1 万 2 的工资,要养活四个大人和一个需要时时上训练课的孩子。
而我,事业突飞猛进。
重新竞聘上岗后,创下了当年全公司绩效第一的佳绩,工资翻了几番,带了更大的团队。
眉眉很好,我高薪请了一个年轻的专职保姆,负责给她做饭、辅导作业。我妈偶尔来帮衬,她终于承认「女人还是要靠自己才硬气」。
经历父母离婚一事,与同龄人相比,眉眉性格稳重了些,但仍然是开朗乐观,积极热情的模样。
很像我。
我很庆幸当初没有轻易放弃她。
……
两年后,我再次遇见了陈牧礼和东方夏。
我带着眉眉去医院看扭伤脚的院长母亲,出来时,与他们迎面相遇。
两人正在门诊大厅厉声吵架。
我牵着眉眉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被他们外貌的巨大变化惊了一下。
东方夏变得干瘪、苦相,嘴薄成了一条线,唇角往下耷拉着, 正面容扭曲地咒骂:
「狗屁!你家人屁都没用, 全靠我爸妈累死累活看孩子, 她们有什么逼脸在我家面前高高在上?居然敢骂我,两个老婊子!」
陈牧礼阴沉着脸, 身上穿着我几年前给他买的夹克, 三十五岁的年龄头发竟然花白一片,显得疲惫又苍老。
他嘴唇翻动,毫不示弱。
「你才狗屁!你们全家狗屁!烂吸血虫!吸我不够, 还想吸我家人!孩子治疗费这么高, 你们一家吃我的住我的,退休金一分不动攒着, 还有脸嫌我赚得少!我他妈——」
他一扭头,突然与我四目相对。
他瞬间闭口, 嘴唇开始微微发颤,眼神各种情绪交织,慌张、难堪、羞愧……
眉眉轻轻喊了一句,「爸爸。」
陈牧礼身体一抖, 慢慢伸手, 似乎想来摸眉眉,却停在半空,忽然低吼一声,冲出了人群。
我开车回去的路上, 见眉眉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话, 担心医院一幕对她情绪有影响,斟酌着说:
「眉眉,你在想什么,可以跟妈妈说。」
眉眉歪着头, 慢慢开口:
「妈妈, 我刚一直在想, 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没想到她竟然在想这个, 不禁失笑:
「好听吗?妈妈一直觉得自己名字太平凡太普通,小时候还哭过鼻子呢?」
眉眉摇头晃脑,用稚嫩的嗓音念起来。
「桃言李笑满园春, 斗酒芳心与夜争。妈妈,多美的画面啊!」
我一怔,脑中忽然闪过许久以前一个画面:
陈牧礼坐在明亮雅致的书房里, 我把冒着热起的养生茶递给他,无意中瞥见两个名字, 笑着打趣。
「陈牧礼,东方夏,你们两个名字还挺搭, 光看名字就能脑补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
「人家未婚女同事, 别乱开这种玩笑。」
他垂眼, 移开了那份报告,淡声警告我。
……
车子飞驰在春天的大路上。
窗外春光灿烂,桃李争艳, 一派勃勃生机。
「是啊,原来妈妈的名字,真美啊!」
我笑着大声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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