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言情

除却巫山

准备求陛下给我和太子赐婚时,弹幕出现。
【女鹅补药给太子当舔狗啊,太子就是个木头白开水,和他在一起没意思哇。】
【看看旁边的七皇子,我嘞个阴湿疯批男,女鹅还不知道吧,七皇子准备好了小黑屋,用来嘿嘿嘿嘿。】
【但凡妹多看他一眼也不至于被囚禁玩弄。】
【楼上你懂什么,我们就爱看哑巴病娇爆炒娇软妹宝。】
陛下发问:「泱泱,可想好了?」
我叩首:「是,臣女心悦太子已久。」
上一世,我听信弹幕,选择七皇子。
婚后三年,我们琴瑟和鸣,我以为我觅得良人。
第四年,他篡位成功,将我族人屠戮殆尽,折去我的羽翼,囚于深宫。
甚至亲手掐死我怀胎八月生下的孩子。
他说:「泱泱乖,我们不需要孩子。」
重来一世,我不想重蹈覆辙了。
1
我死的那天,长安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大雪压不下冲天的火光。
炽烈的滚烫地爬上我的裙摆。
「泱泱放开我,我带你出去。」
谢辞衣衫凌乱,被我绑在床上。
我拿起花瓶碎片,抵住他的下颌。
我望着他眼里的绝望笑出了眼泪:「陛下原来也会怕。」
作恶多端的人,不会想象自己的下场吗?
他的手指在解绳子。
我用力将陶片刺入他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
他似乎感受不到痛苦,只有眼眸里倒映的长宁宫火光越来越盛。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不放开我没事,泱泱,火还不大,你出去。你想杀我没必要搭上自己,我不跑。」
他见我不为所动,声音在颤:「泱泱听话,你会死在这里的。」
【我哭死,男主被女鹅下药捆绑,还念着她。】
【上一秒抵死缠绵互说爱意,下一秒刀剑相向至死方休,我的 CP BE 了呜呜呜。】
【虽然知道强制爱病娇文大多 HE 不了,但还是好难过,女主就不能和男主好好过日子吗?明明他们已经幸福了。】
我看着满天弹幕,扯了扯嘴角。
已经幸福了吗?
全族被屠戮,孩子被掐死。
我被他关在长宁宫两年,行尸走肉般活着。
原来这就是幸福啊。
火越来越大。
宫人的尖叫,木柱的坍塌轰鸣。
谢辞在哀求:「泱泱不是最恨我吗?泱泱肯定不想和我死在一起,听话,出去。」
他的声音,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朦朦胧胧的,全都听不见了。
我只听见十六岁那年宫宴上。
先皇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我偷看心悦许久的太子哥哥。
「臣女想求陛下赐婚。」
先皇慈爱笑道:「泱泱看上了谁?」
「太子……」
【妹傻啊,太子多没意思,别选太子。】
【快看看七皇子吧,他暗恋了你十年,喜欢到阴暗扭曲。】
【不选他今晚就被抓走爆炒。】
【爆炒嘿嘿甜甜,好爱看病娇强制爱。】
我话锋一转:「太子身边的七皇子。」
听信旁人之言。
落得如此下场。
也算是咎由自取。
如果有来生,不要再轻信他人了。
2
「泱泱可想好了?」
陛下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眼前又是满天弹幕。
【哎,乖女鹅怎么就想不开要嫁给太子呢?】
【啊啊啊尊嘟很爱看强制爱,妹妹还不知道,男主已经准备好了绑架她,小黑屋里应有尽有,什么绳子、缅铃啊嘻嘻嘻。】
【妹宝不乖,想嫁给别人,被玩坏是应得的!】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前世秋狩,陛下意外遭遇刺杀,紧急之中,我为陛下挡了一箭。
护驾之功,今日赏赐。
我俯首:「臣女想好了。」
陛下展眉:「太子意下如何?」
一旁的太子出列。
他眉若远山,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微微点头。
「儿臣遵旨。」
陛下哈哈大笑:「朕还以为太子会不愿意,既然两情相悦,朕这就为你们赐婚,拿笔来。」
【呜呜呜妹,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太子这种半个屁都憋不出来的有什么意思?这副模样能满足女鹅吗?女鹅,你倒是看看七皇子啊,他八块腹肌,器大活好!】
我忽略那些弹幕,收好圣旨。
最重要的事结束,我长舒一口气,一道阴冷的视线从左前方投来。
我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谢辞唇角微扬,眼里却没有笑。
他打翻手中杯盏,酒水浸透衣袖。
【忍不住怜爱了,男主也太可怜了。】
【女鹅被父兄、被皇帝、被全世界宠爱,可是男主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女鹅怎么可以救了他又抛弃他?呜呜呜为什么没有人爱他?】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啊啊啊啊代一下也太虐了。】
【楼上别哭,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晚回府路上男主会妹妹绑走,马上就甜起来了!】
我垂眸避开谢辞的目光,从弹幕中获取信息。
上辈子,我发现,这些半空中出现的文字似乎知道我、谢辞以及其他人的事情。
祂们像是全知全能的神明。
可神明从不仁慈。
神明一步一步指引我走向深渊。
我的人生,是祂们午后睡前无聊的消遣。
重来一世。
我要活着。
我要我的家人与我一同好好活着。
3
得知谢辞有绑架我的计划后,我开始思考怎么办。
娘亲身子不好,在我幼时重病撒手人寰。
而我的父兄此刻远在北地,驻守边疆。
父兄少有仇敌,就算有,也不会想不开在京中行刺。
此次入宫,我只带了芙蕖和两个侍卫。
谢辞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一旦出宫,我必然会出事。
宫宴临近结束,我灵光一闪,起身去往御花园。
又让芙蕖把太子带出来。
我和他前后脚到达。
「郡主有什么急事?」
我转头,靠近他:「表哥……」
他眉头微皱,后退半步与我拉开距离。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我笑眯眯:「陛下已经为我们赐婚了。」
他不为所动:「我们尚未成婚。」
我上前,他后退。
退无可退的他被我逼到一棵树前。
「梁泱!」
他耳朵泛红,厉声警告我。
我起初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
谢辞重欲,成婚五载,该学会的、不该学会的都会了。
他暴露真面目后,为了替族人求情,我自甘下贱,像最放荡的娼妓般在他面前百般讨好……
可惜,他没有答应我的任何一条请求。
我像个笑话。
好在撩拨男人的手法学了不少。
我勾住眼前人的脖子,主动献吻。
他别开头,我的唇最后印在他的侧脸。
太子眉眼浮上浮躁:「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我摇头:「不是。」
他揉了揉眉心:「松手,有事说事,我会帮你。」
我迟疑,在心里判断他的话可不可信。
没有付出代价,他为什么要帮我?
可是没有办法了,不能惹他厌烦。
我小心翼翼道:「表哥可以送我回将军府吗?」
他垂眸:「就这件事?」
我点头:「会很麻烦表哥吗?」
他伸出手,好像想揉我的头。
又似乎想起我不再是年幼时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豆丁,停滞在半空又收回。
「不麻烦,我送你回去。」
【补药啊补药啊,太子送妹回去男主怎么绑架?】
【这可是储君!如果绑个郡主的难度是困难,在京城绑太子那不得地狱难度!!书上没写这一出啊!!!】
【靠,谢辞什么时候才能上桌吃饭?!】
我瞥过飞扬的文字,避开了这次的灾祸。
宫宴结束后,太子如约送我回府。
路上他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我向他搭话,他总是淡淡地回我。
「嗯。」
「好。」
「是的。」
【太子真的好没意思,好无聊,看得我都困了。】
我却难得感到安心,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
我靠在太子肩头。
他为我披了大氅。
见我醒来,他解释:「外头天冷。郡主多加注意。」
我下车和他告别。
踏入府中,我支使芙蕖替我准备热水,我一边思考一边推开房门。
按照弹幕的说法,谢辞窥伺我多年。
他有病,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怎么才能让他死心呢?
我关上房门打算休息一会儿,转身却在房间里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男人指尖把玩着我的赤色鸳鸯肚兜。
他含笑,语调微扬。
「泱泱今日为什么要父皇赐婚你与太子?
「难道说……朕的泱泱也重生了?」
4
我霎时间如坠冰窖。
一时间,前世记忆翻涌而出。
我恍惚想起两年前的生辰。
父兄在午门断头台上被斩首。
他们的头颅被送到我的宫里。
那是我和他成婚的第四年,我仍沉浸在谢辞构筑的幻想乡中。
我满心欢喜地缠着他问生辰礼物是什么。
他含住我的耳朵,抚摸我圆滚滚的肚子,命人呈上贺礼。
我面颊通红地推他。
当着宫人的面,他也不知道收敛点。
总是满屏「嗑到了」「好甜」的弹幕忽然息声。
我走到宫人面前,打开礼盒。
血腥味扑鼻而来,我怀胎八月,受不得刺激,没看清盒子里是什么,便一阵呕吐。
谢辞扶住我,我正想问他给我送了什么,下巴被他钳住。
他强迫我看清了盒子里的头颅。
他在我耳旁轻笑:「是泱泱父亲的头,今日刚斩首,我命人送了新鲜的,泱泱看,他还会眨眼呢。」
谢辞轻抚我的脸颊,语气也是温柔的。
「泱泱,喜欢礼物吗?」
5
眼前的谢辞和前世的谢辞无限重叠。
我手脚冰冷,眼角余光扫过弹幕。
【啊啊啊!谁懂我半夜在被窝里激动地打滚!!男主也太苏了呜呜呜呜呜,妹怎么会不喜欢他?!】
【楼上我懂你,发糖了发糖了发糖了!】
【看男主手里的东西,被他弄脏了,好涩好涩好涩。】
【我是变态,想看妹妹穿脏肚兜被……】
【楼上+1,我也是变态我也要看。】
我握紧拳头,忽略胸腔里极速跃动的心跳,睁大眼睛,迷茫道:「谢辞?」
我忍着厌恶,红着脸靠近他,从他手中抢走衣物:「你怎么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
这时候我不能跑。
他敢进来肯定控制了整个院子。
他刚才自称「朕」,明摆着重生了,如果被他发现我也重生了……
我打了个寒战。
回忆出阁前我的性子,我最终选择向他靠近。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
我把肚兜胡乱塞进衣袖。
我假装疑惑,不高兴道:「这是我的房间,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我离他很近。
说来可笑,我和谢辞的关系一直很好。
上一世这个时间段,我们是这么相处的。
他很敏锐。
只要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起疑。
纵然我想远离他,可我只能这么靠近他。
不然我马上会暴露。
他握住我的手,长臂一勾,将我捞进怀。
我挣扎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不许抱我!」
前世,我和他第一次这么亲密是在洞房花烛夜。
我挣扎他不会起疑。
果不其然,谢辞放开我,揉了揉我的头。
「顺路来看看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我松了口气。
看来他相信我没有重生了。
我思考回答:「表哥送我回来,我在车上睡着了。」
方才缓和的氛围又凝滞了。
谢辞Ţüₑ意味不明地笑了:「打算嫁给太子?」
我耳朵微红,点头:「嗯。」
「行。」
他起身,从我的衣袖里拿出刚才我塞进去的衣物。
我被他虚虚揽住,男人粗粝的指腹揉上我的耳垂。
「没收了。」
我瞳孔紧缩,努力思考前世的自己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的下一句话,却一下子抽空我所有的力气。
「想装失忆我陪你。
「但是泱泱,你要是真敢嫁给太子……」
他轻笑:「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恨死自己了,女鹅被威胁,好可怜,但我看得好爽,就是这个疯批强制爱,爽!】
【别管强制爱了,什么叫装失忆?而且男主自称『朕』真的没事吗?】
【好烧脑,我没有脑子,我只想看妹宝瞳孔失焦彻底坏掉嘿嘿。】
他走了。
只剩下弹幕愉快跳动。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是什么意思……
我握紧床沿,指甲刮出木屑。
不,他只是个皇子,我和太子有陛下亲赐的婚约。
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断安慰自己,狂跳的心脏终于被安抚。
我长舒一口气。
等我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一切都会变好的。
6
钦天监为我和太子选了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我原以为谢辞会从中作梗。
不承想我这段时日却非常安稳。
我和京中贵女维持正常社交,偶尔会在长辈或宴会见到太子和他。
私底下,谢辞从未找过我。
就像那夜他出现在我房中是我重生回来出现的幻觉。
长安今日又落了雪。
雪压弯了枝头,簌簌而下。
街边行人合拢手掌吹着热气。
呼出的暖流凝成白雾,又散在风里。
红灯笼,红福字,红窗花。
京中年味越来越浓。
我正思索着,芙蕖轻拍我的手臂:「郡主,到了。」
天气寒凉,皇后近日感染风寒。
我作为未来太子妃,入宫侍疾。
娘亲是陛下亲妹,在世时与皇后关系也极好,父兄常年不在京,我被养在皇宫和太子青梅竹马长大。
后来我误入冷宫,分了一口糕点给冷宫饿得瘦骨嶙峋的七皇子,又将他带去皇后面前。
皇后仁慈,将他收养在膝下。
从此一起长大的人多了一个他。
谁知道他包藏祸心,谋逆造反。
前世,对他视如己出的皇后得知他篡位将太子做成人彘,吐了一大口血。
我那时诞下死婴不久,于病榻中挣扎着要见皇后。
谢辞勾着我的发尾撒娇:「泱泱,你求求我。」
我主动解了衣裙,跪在他面前。
身下在淌血,我在放浪讨好。
谢辞不仅无动于衷,甚至掐住我的脖子冷笑:「梁泱,没出月子想死就直说,我没有这么饥不择食。」
一个月后,皇后薨逝。
我被他囚于长宁宫。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
我谁也没见到。
只有他们的死讯如雪花般落下。
日复一日,压弯了我的脊梁。
7
再次见到皇后,恍如隔世。
太子随了她,温润的性子如出一辙。
她咳嗽两声扯回我的思绪。
「麻烦泱泱了。」
我端着药服侍。
「侍奉娘娘是臣女的福分,谈何麻烦?」
许是这场风寒太重,皇后唇色苍白,眉眼淡漠失神。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记性不好,重生的时间点是五年前,再加上前世最后一年,我被谢辞囚禁,过得浑浑噩噩,从前的事情只依稀记了个大概。
我隐约记得,皇后、陛下身子很好。
可如今,她与陛下双双病倒,听闻陛下的风寒更重。
为什么和五年前不一样?
我忧心忡忡地退出寝殿,一路思索着,没注意撞到了人。
男人微凉的手掌扶住我的额头。
「当心。」
我仰头。
太子也来看望皇后。
他低垂眉眼,目光无奈又温柔。
这种温柔和谢辞的温柔完全不同。
谢辞是个疯子,用温柔伪装自己,每一句关心问候,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太子不一样。
他自幼便是君子。
学的是帝王术,心中是慈悲心。
南方水灾,他身先士卒前去赈灾。
北边瘟疫,是他三顾药王谷,求得药王出山。
他是真正的神仙下凡,悲悯世人,也悲悯我。
上一世,他被谢辞斩断手脚做成人彘。
谢辞发疯时,让人将他带来长宁宫,当着他的面侵犯我。
我捂住他的眼睛求他:「别看。」
他闭目,用温柔破碎的声音回答:「泱泱,对不起。」
他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明明是我对不起他啊……
我用力眨眼,眼泪不听我使唤,掉了下来。
他愣住,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我扑到他怀里,他浑身僵硬,手脚无处安放。
我哽咽道:「表Ŧŭ⁶哥,抱我。」
男人的手掌轻拍我的后背,他叹息:「遇到什么事了?」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摇头:「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好想你。」
【???】
【啊啊啊啊为什么啊?我不吃这款,我都看强制爱了,不许给我搞纯爱,我服了。】
【没事没事,强制爱近在咫尺,你看左下角是什么。】
左下角,是西南方向。
我靠在太子肩头,微微转头。
一片黑色衣角擦过宫墙,带起一阵凉风。
风卷着满天轻雪,吹拂到我的脸上。
热泪冻结成冰。
凉得要命。
8
皇后这场病,持续到今冬岁末也不见好。
陛下亦然。
罢朝一月有余,好在太子早早定下,并无大风波。
今日是阴雨天。
雨湿湿的,被风裹挟着,湿意透进骨里。
北边爆发了瘟疫。
重生以来最大的好处出现。
上辈子,太子前去救灾,谢辞一同前往。
我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混进队伍,给百姓施粥送药。
那药方,我熟记于心。
写下药方交给他后,他温声问我:「郡主知医术?」
我注视着他,点头。
「这药方绝对有用。
「表哥,信我。」
陛下病重,太子监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所有人都懂。
他知轻重,这一世并没有亲自前往北地。
他没有离京,领旨出发的人只剩下谢辞。
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向来不错。
谢辞惯会伪装,在皇后面前是乖巧孝顺的儿子,在太子面前是懂得为兄长分忧的好弟弟。
出发那日,太子在城门下送别。
雨渐渐大了。
我躲在送行人群的最后,视线穿过高高低低的油纸伞和连成线的雨,看谢辞骑着马的背影远去。
马蹄溅起官道上的细小的水珠,淋透野草。
我拢了拢衣帽,无声坠入雨中。
9
京城距离北地距离不短。
随行人员并不只有将士。
医者以及后勤人员体质差,无法一路行至北地。
黄昏时刻,雨停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行队伍决定就近休整一夜。
谢辞御下水平很高。
前世,他造反且造反成功,足以见得他本身能力出众。
宫廷内乱并未祸及百姓。
生前最后一个花朝节,他大发慈悲,带我出宫。
京城百姓安乐,好一派盛世景象。
春日满街杏花盛放,风起花瓣落在我们的发梢肩头。
恍惚回到我们初成婚那年。
他是闲散王爷,我是他的王妃。
我曾以为,我们会如此过完一生。
我一言不发,他像是寻常百姓,主动排队没入人群为我买从前我爱吃的糖葫芦。
我就这么看着。
看得久了,他回眸对我一笑。
温柔的,缱绻的。
像是我们仍相爱着。
我也对他笑了笑。
跃动的弹幕,替我描绘着我的幸福。
祂们说:【不爱世界只爱你的病娇我先嗑为敬。】
祂们说:【这样的男朋友哪里找?信女愿用闺蜜单身三年换这样的男朋友。】
祂们说:【谁懂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杀伤ẗû₉力!!】
祂们说……
我不懂。
我只知道,谢辞带回来的糖葫芦不是山楂,是苹果。
红彤彤的苹果被串在竹签上,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
我定定地望着那串糖葫芦久久没动。
谢辞问我:「不要这家吗?」
我没接话。
他絮絮叨叨说着:「你喜欢的那商贩前段时间死了,我命人找过城中所有商贩,这家和从前那家味道最像的。泱泱,你尝尝。」
盯着糖葫芦太久,眼睛干涩得要命。
我缓慢眨眼,糖葫芦表面糖衣稍稍融化。
我忽地笑出了声,把糖葫芦扔在地上。
糖衣破碎,包裹着的苹果四分五裂。
汁水淌了一地。
「谢辞,你说这糖葫芦像不像我父兄的项上人头?」
10
入夜时分,我从梦中惊醒。
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跃动。
行军休整很简陋,身侧是他人的呼吸。
我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呼吸。
小心翼翼地起身走至帐外。
今夜星光璀璨,乍明的光刺得我眼眸酸胀。
守夜的将士见我从帐中出来,盘问我做什么。
我借口出恭,远离营地。
我随军出行的身份是医女。
前世,我早产身子每况愈下。
谢辞命人寻了各种天灵地宝温养着。
我吃了几年的药,被困在长宁宫的日子很是无趣,久病成医,又有太医教我,我的医术理论上还可以。
蒙混过关不成问题。
我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按照脚程,但北地大抵还需半个月时间。
北地与京城之间有一处关隘极其狭窄,被称为京城最后一道守护。
蛮夷如果越过,此后一马平川,直指皇都。
此关,由我兄长镇守。
11
驻扎地离河流不远。
接下来一路可能休整次数不多,我拿上水袋踩过半人高的枯草一路到了河边。
刚蹲下身准备灌水之际,我身体一顿。
刻入灵魂的沙哑嗓音声声唤着我的名字。
「泱泱,泱泱……」
前世,屈辱的记忆即将浮现,我用力把它们按下。
声音距离我不远。
我放缓呼吸,克制自骨髓泛起的冷意,强迫自己不要逃。
他会发现,被他发现的话……
我打了个寒战。
京城郡主府里有一个梁泱,随军出行的医女大可以遭遇野兽为名死在这里。
谢辞舍不得杀我,只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浑身僵硬地等待。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出口的话语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而这些话,前世他在我耳边说过无数次。
冬夜寒凉,随着夜深,凝结的寒意浸透衣襟。
我被冻得手脚僵硬,谢辞还没结束。
上弦月消失,后半夜了。
他从水中起身。
等到他的脚步声完全远去,我又等了将近一刻钟,确认他离开才起身。
我一起身,麻木冰冷的腿不听我的使唤,我摔在了地上。
枯草枝丫划破衣物,尖锐的几根长枝刺入我的皮肉。
我仰面倒在地上。
冬天没有蝉鸣。
太安静了。
天穹为幕,群星闪烁。
我扫过仍然存在的弹幕,字幕仍在不停跳动。
【宝宝,为什么你要躲谢辞?呜呜,你应该发出声音然后被他发现,抓起来爆炒!】
【不是说好的强制爱高 H 吗?怎么回事?!这么点清汤小菜也叫高 H?!】
【等等,没人想知道为什么女主要跟出来吗?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呐,楼上,你看 PO 竟然关心剧情,珍稀物种。】
【剧情写了不就是让人看的吗?不看剧情你们干嘛ťû₈不看海棠?不过这剧情是不是哪里不对?和简介不一样啊。】
我指尖动了动,失神凝视着这些文字。
我轻声说:「是啊,不一样了。」
声音消散在了寒冬里。
谁也没有听见。
12
那夜在河边遇到谢辞像是我随军途中累昏了做的梦。
我们此次是为了救灾,检查并不严格。
我回去时,守夜的将士换了一批眼生的,检查了我的身份凭证允许入内。
我走到我的营帐前,猛然回头。
目之所及只有风吹草木。
是我多虑了吗?
我在黑暗中闭眼。
带着沉重心事入眠,ƭų⁽我原以为我会睡得不安稳,谁知道一夜无梦到天明。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天。
13
越来越靠近清野关,北地消息传来也更加频繁。
我写下药方后,太子命人先行送去。
一整支队伍的到达时间如何也赶不上快马加鞭的速度。
上一世死了无数百姓才得出的药方这一世仍然有效。
瘟疫缓和多了,信报上的死亡数字得到控制。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信报传来的那天,正好是谢辞带领的队伍进入清野关之际。
同为本朝臣子,并且是出去救灾,没有人对清野关设防。
谁知今日清野关遭了山匪,冲入的劫匪将人群冲散。
谢辞作为领头羊,主动前去追击。
我站在崖边,垂眸看他带领的人马与山匪厮杀。
山匪是真的山匪,自然干不过朝廷派遣的军队。
不过,也不需要他们完全歼灭。
此次行动只有谢辞和他亲自带的部队在,剩下闲杂人等被安排在后方,不参与此次行动。
我拿起长弓,拉紧弓弦。
「泱泱。」
兄长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答应你杀了他,但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的后果?」
我恍惚地望着哥哥那张脸。
没有鲜红的血渍,没有恶心的腐臭。
他是鲜活的。
我闭了闭眼。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着。」
前世今生,从弹幕与人生里我得知,谢辞非我不可。
他有病。
他不需要我有除了他以外任何亲近的人。
我被他囚禁在长宁宫,我的侍女不知所终,长宁宫的侍者每三个月换一批,防止任何人与我熟识。
太子哥哥作为我的竹马被做成人彘,皇后娘娘病殁,父兄的头颅被他送到我面前。
更有甚者,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也不能容忍。
父兄死去那日,我受惊早产。
我还记得他在我的腹中整整八个月,一点点缓慢生长,他出生时哭声细弱,稚嫩的手臂握住我的手指,是温暖的。
我在巨大打击里把他当成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谢辞非要拔去这根稻草。
他掐着孩子的脖颈。
他的哭声渐渐低了。
白嫩的小脸发红发紫,舞动的手臂垂落。
我挣扎着抱走孩子。
手下温暖的皮肤失去温度。
他不哭了,不动了。
那也是一个冬夜。
天好冷啊。
室内炭火猛烧,熏得人脸庞发烫。
我抱着冰冷的孩子,被溺毙在寒冬里。
谢辞连死掉的他也不留给我。
他从我手里抢走了他,让人扔去乱葬岗。
而他抱起我,动作轻柔地替我擦去产后恶露。
眼前一片蒙眬,泪水止不住地流。
谢辞吻去我的眼泪,嗓音又低又沉,温柔得不可思议。
「好啦,泱泱不哭,我们不需要孩子。
「这个孩子是意外,我喝了绝嗣汤,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意外了。
「泱泱有我就够了。」
妥协无用,只能在他没有成长之前,将其扼杀。
「我想好了。阿兄,杀了他。」
14
我养在深闺,虽然因为父兄的原因,学了马术弓箭,但也只是强身健体的水平。
当我的弓箭对准崖下的谢辞,身后无数弓箭手就位。
我的第一支箭矢离弦,朝着谢辞的呼啸。
箭雨迸发。
无数箭矢朝着那队人马而去。Ţůⁱ
他们都是为了北地瘟疫救灾而来,却要因为谢辞死在这里。
松开弓弦前,我犹豫刹那,崖下的人自然看见了我们。
谢辞仰头,精准找到我在的位置。
他唇角微扬,眉眼浮上无奈。
我拿弓箭的手在颤抖,还好最后成功了。
崖下的人确实是谢辞。
长箭刺穿他咽喉之际,我仍看见他唇瓣微动。
我在长宁宫曾经在窗边观察过太监、宫女说话。
他们压低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我学了唇语,无聊时看他们传着宫内宫外的八卦消息。
那是我为数不多活着的时刻。
没想到此刻,这项技能成了我的梦魇。
谢辞距离我如此遥远,我却在脑海中自动浮现了他的声音,为他补全这一句话。
他说的是——
「泱泱ṭų⁴,可解气了?」
15
「郡主郡主?」
我对上芙蕖担忧的眼眸。
「您身子在颤抖,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做了个深呼吸:「我没事,我太紧张了。」
她松了口气,了然:「新娘子嘛,都是紧张的,您别怕,太子殿下和您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婚后也一定会相敬如宾。」
我看着天边光景:「是不是要到时辰了?」
芙蕖最后为我整理嫁衣, 她「嘿嘿」地笑:「此后郡主就是太子妃, 待太子殿下登基, 您就是皇后,我以后就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她想得美,跟我插科打诨。
我知道她在缓解我的紧张。
顺着她的聊天, 我放松了下来。
良辰已到,我走出闺房。
视线被珠帘遮挡, 遮挡不住的是闪烁的弹幕。
【真佩服自己, 一个没肉的 PO 文,我竟然看到了这。】
【男主对她这么好,女主说杀就杀,靠, 这本书是怎么回事?文案和书名不是说强制爱吗?强制到哪去了?!头一次见没强制上自个儿死了的。】
【你们怎么都在喷?按简介, 女主家破人亡,还和男主在一起,那不是三观不正吗?】
【救命啊, 我都看 PO 文了,你还要求我有三观。】
【可是女主很惨啊。】
【就爱强制爱这口。】
【可是女主很惨啊。】
【就爱强制爱这口。】
……
这些弹幕不知道是坏了还是这几个人在重复发送,最后只剩下这两条。
可能卡死了, 弹幕忽然抽风。
太子已经在等候我了, 我迈出一小步。
在抽风的弹幕中, 忽然快速闪过一条。
速度太快了。
我只捕捉到两个字——「重生」。
太子牵住我的手, 见我愣住, 他手掌微微用力。
「郡主?」
我没放在心上,弹幕知道我重生了又如何?
我不会再被它们影响了。
我跟上太子的脚步,登上厌翟车。
满街杏花绽放, 白色花瓣落了满地。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盼此生共白首。
车辆行过街ŧų₎角,我看见一片黑色衣角拨动落花。
花瓣打着转,飞起又落下。
尾声
1
我想回家。
我不想在这里。
长宁宫的冬天又冷又湿。
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人。
谢辞来了。
他带来了宫外的一枝新芽。
他说冬天结束了。
结束了吗?
窗外飘来一片六角雪花。
贴在我的眉心。
融化。
好冷啊。
这个冬天又湿又冷。
我讨厌冬天。
2
新来了一个宫女, 叫合欢。
我问她为什么叫合欢。
她不解、困惑, 像是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我失了兴趣,命她退下。
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熄。
光影明灭里,我看见透窗而来的风吹散了我的影子。
今天谢辞有事, 没来。
我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梦里有我爱的、爱我的人。
我回到了十六岁的宫宴。
结束这一切。
我能结束这一切。
但当我一觉醒来, 看见床边谢辞关切的眼神时,我一瞬恍惚。
于是我请求他, 能再让我睡一会儿吗。
长宁宫寂静了。
他回答:「好。」
我们的对峙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3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今晨停了,仍未放晴。
天阴沉沉的,厚的云在天上堆叠着。
我本来想晒晒太阳。
好可惜啊, 今天没有。
我又回到屋里, 蜷缩起身体,退至最角落。
就这样吧。
一束光穿过窗棂,掉在地面。
我仰起头, 把自己扯出来。
指尖触碰到光。
空气里依然有一丝丝的冰凉。
好在世界在变暖。
我低下头,看见长宁宫外的砖石缝隙里,一棵青草缓慢生长。
我想。
至少未来不会更糟糕了。
(全文完)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