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邀我去喝花酒,我喝醉了诗兴大发,非要写诗。
苦于没有纸笔,在一个小倌儿胸口上写下了。
「横看是座山,竖看是座山,原是脂凝雪,红梅映春光。」
没想到,过了两日,那南风馆的爹爹找上门来。
说我偷了他们哥儿的心,他如今饭也不肯吃,澡也不肯洗,每日对窗独坐,顾镜自怜。
请我看在一条人命的份上,纳了他入府。
赎身银子,他只要一半。
我惊恐欲绝,慌忙捂住他的嘴。
「你可不要乱说啊!」
因为,我家里已经有两房郎君了。
要是被他们两个知道,我死定了!!!
(注:避雷!前期非女强爽文!不喜速撤!)
01
我叫许零,今年十六岁,是县学的童生,家中已有两房夫婿。
但因为女子未满十八岁,不得行房事,故而不得亲近。
大郎君秦昭,是指腹为婚,我十二岁那年带着婚书找上门来。
占得嫡长夫的位置,仪态万千,气度不凡,高贵冷艳。
成婚当晚就把我踹下床。
优雅吐出一句:「滚!我不与小孩儿同睡!」
就连他手底下的小厮,也是鼻孔朝天,傲气得很。
「躲远点,大郎君昨晚没睡好,当心惹他不快,又要罚你!」
我,敢怒不敢言。
「女子娘大妻主,不跟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小郎君计较!!!」
二房郎君黎锦性子倒是温和,是我情投意合,自主纳的。
我在道旁救下他,带回家中疗养。
伤好之后,他为报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可我家中已有正夫。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说。
「黎锦身如浮萍,随波逐流,已经无处可去。」
「若蒙娘子不弃,黎锦甘为侧室……」
黎锦人生得好看,说话声音也是温柔和煦的,是秦昭从未给过我的感觉。
为了赘他,我不惜和秦昭吵架,以死相逼。
「我不管!我就要黎锦,你不让我赘他,我就吊死在你房门口!」
秦昭气得连说了三声好。
「好好好!许零,你长本事了!」
「你要赘便赘吧,若是日后反悔了,可别来求我!」
我当时想,我怎么会后悔,有了黎锦,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没想到,第二日,黎锦就夺了我的掌家大权。
「自古男主内女主外,妻主只需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即可,家中烦心琐事,由奴代劳。」
我性子散漫,读书也是个草包。
十岁考得童生,便一直在县学混日子罢了。
见有人管家里那摊子烂账,还挺美的。
没想到,他转头就克扣我的银钱。
「二十两?」
「八十两?」
「一百两???」
「光昨日一日的花销,就是将近三百两!」
「妻主那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娘爹留下的家财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挥霍,妻主难道想坐吃山空吗?」
我撇撇嘴:「我平日里就是这样花销,娘爹在世的时候都不管我,秦昭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黎锦气笑了:「凭我是你郎君!」
「你赘了我,就得养我!」
「你把钱都花了,是想让我和大郎君都去喝西北风吗?」
我脑子里幻想了一下他和秦昭两人,打扮落魄,在街上要饭的场景。
好像两只落汤鸡,十分凄惨。
当即猛摇头。
「不想不想!」
他俩那么好看,绝不能沦落至此。
黎锦见状,勾了勾唇角。
拥了我道:「那你乖,从此不许再出去花天酒地的胡混,月银也要省着花,每个月五十两,足够的了!」
「五十两???」
我差点跳起来:「五十两,连去春风楼雅间喝一壶酒都不够!」
下一秒,就被黎锦推倒在榻上。
下巴被高高挑起:「妻主有了我,还要去春风楼看别的哥儿吗?」
我被黎锦如水的眸子睨着,只觉得魂魄都被吸进去了,早已忘了同他争辩。
最后不仅将掌家之权通通托付于他手,还答应了许多不平等的条例。
第一条,就是不许去南风馆喝花酒。
我们女子娘大妻主的,总不能失信于小男人?
不去就不去!
秦昭知道了,也只是嗤笑一声,并不置喙。
他院里的开销用度,都不从公里出,人家自己有嫁妆。
打那之后,我潜心读书。
主要是,黎锦说。
练一副字,一两银子零花钱。
背完一本书,给我加五十两零花钱。
女人在外头哪能没个花销,所以我努力读书,为了零花钱(bushi)。
为了早日考取功名,让夫郎们夫凭妻贵!
谁料,昨日同窗的栾月与家中郎君闹了别扭,他一怒之下带了女儿回他爹家去了。
栾月在春风楼喝得酩酊大醉,她郎君又不在,那爹爹才把我找了去。
02
看到我,栾月一把将我拽住!
「许娘子,你来了!」
「来,咱们喝酒!」
「白爹爹,好酒好菜都上来!还有把你们这最俊俏可人的郎君,都叫来,好好伺候伺候我这位姐妹!」
黎锦的眉眼和话语历历在目,我立刻拒绝。
「不,不行,我答应过我家二郎君,不流连烟花,不无故饮酒的。」
栾月痛骂道:「他们男人家,公公爹爹的,懂个屁!」
「平时管东管西的也就算了,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
「回爹家,回爹家!」
「他爹家到底有谁在啊!!!」
我好言宽慰:「姐夫他也是为了你好,这些年你能安心读书,全靠姐夫里里外外操持……」
栾月却打断我的话:「你一个大女人,怎么也公公爹爹的!」
「是不是姐妹?是姐妹就陪我喝!」
我:「……我没钱。」
「黎锦他管得我紧,一个月才五十两银子零花,我可没钱陪你喝花酒。」
栾月一愣,随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啊你,你要为姐说你什么好?」
「放心!今晚一切开销,由姐买单!」
我实在推辞不过,就喝了两杯。
酒过三巡,香风拂面,靡靡之音绕耳,宛若天籁一般。
我一恍惚,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了。
「栾姐,你说你家郎君凶悍,其实我也不比你好多少!」
栾月扫我一眼:「你家一夫一侍,皆是不可多得的美娇郎,我家那位,乡下汉子一个,泼辣得很,怎么能跟你家的比。」
我抱酒坛子痛哭。
「我家大郎君,天天冷着脸,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
「当初明明是他自己拿着婚书上门,逼我赘他为夫的,搞得好像我欠了他似的!」
「还有二郎君,表面温顺,其实是只狡猾狐狸,把着家财不让我花,还逼我读书……嗝儿!」
「呜呜呜呜……姐姐,妹妹心里苦啊!」
栾月没想到我也这么惨,当即拍了拍我的肩膀。
「妹妹,姐姐真没想到,你也是这般。」
「不怕!姐姐给你找个乖巧听话的!」
「保准比你家那两个郎君伺候得好……」
「来人!」
不一会儿,我眼前就出现一个一身雪素的少年郎,提着把剑,翩然而至。
他穿着极轻薄的纱衣,穿了,又好像没有穿。
反正黎锦的寝衣都比他料子多。
面上是金色珠帘的面纱,一双眸子深邃清澈。
纱衣领口开到肚脐眼儿,肌肤纹理清晰可见。
腰带上是同款金色珠链。
行动间,姿态摇曳,魅骨天成。
白爹爹介绍:「这是新来的小郎沈狸,还未正式挂牌接客的。」
「两位娘子皆是风雅之人,便请欣赏一下我们小郎的剑舞可好?」
沈狸给我们舞了一曲剑舞。
端的是婉若惊鸿,矫若游龙,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反正就是,舞得好!
但我眼里全程,都是他那奶白的雪子。
还有那雪峰上的红梅。
让人想要品尝,采撷。
顿时诗兴大发!
「来人,拿笔来,本娘子要写诗!」
白爹爹连忙命侍女奉上笔墨。
我沾了墨汁,却不在纸上写,径直朝着那沈小郎走去,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扯开他的胸膛,露出奶白的雪子。
「本娘子,要在这里写!」
身下的沈小郎,不住颤抖,音色清冷中带了丝少男的温润。
「娘子……不要……痒痒……」
我却一把按住他,还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别动!动了,就写不好了!」
毛笔在他胸口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沈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痒的,身子颤个不停,隐隐还有喘息和啜泣。
我凝望那双水汪汪的眼眸,恍惚觉得有些碍眼。
拽下肚兜盖在了他的脸上。
「不许偷看!没写完呢!」
沈狸:「……」
诗句一成,栾月凑上来读。
「横看是座山,竖看是座山,原是脂凝雪,红梅映春光。」
「好一个红梅映春光,贤妹不愧是风流才女!」
「真是好诗,便是李太白在世,也是不过如此。」
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当时有点上头,有些飘飘然。
「哈哈哈!栾姐谬赞了!」
还问沈小郎:「本娘子这诗写得如何?郎君可喜欢?」
沈狸咬着唇,眸光潋滟,颤声道:「喜欢……」
我:「喜欢,就留着,别擦!」
直到白爹爹找上门来,我只想骂一句:「擦!」
03
我紧张地拉过白爹爹,走到一旁背人处。
「白爹爹,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那日不过喝了点酒,在他身上写了几个字。」
「连手就不曾牵过,总不能平白赖上我吧?」
白爹爹叉腰道:「许娘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你许娘子的风姿,云都城里谁人不知?」
「阿狸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郎,见过一面便为之倾倒,丢了神魂也是寻常。」
「他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西陵国买来的,调养了将将一年,砸进去不少真金白银的!」
「爹爹我也是心善之人,不忍叫他就这样玉陨香消了,这才上门求的您啊!」
我听那白爹爹说得严重,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当真有爹爹说得这样严重吗?」
白爹爹没好气地道:「前两日还好好的,这两日越发不济了。」
「眼看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我也明白娘子你的难处,不如你先给阿狸赎了身,置在外宅,这样既瞒着家里二位郎君,又救了阿狸性命。」
我听到这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家如今是二郎君把持家业,家中一切开销用度皆要得到他的首肯应允的。」
「我一个月就五十两银子零花,哪有钱给沈狸赎身,还……还置什么外宅啊?」
没想到,那白爹爹人还怪好咧。
「爹爹我好人当到底,这赎身银子,娘子你签个字据就行。」
「到时候,我找你家二郎君结账,就说是从前欠下的。」
「至于宅子,我在东郊有处宅子空闲,可以暂时借给娘子居住。」
「这样,许娘子你一分钱不出,又救了沈狸性命,岂不是好事一桩?」
我一愣:「竟如这等好事?」
心下有些狐疑:
「白爹爹你……怎么好像很想把沈狸塞给我似的?」
「该不会别有用心吧?」
白爹爹紧张得一梗脖子:「岂会?爹爹我就是心地善良罢了!」
「我这又出宅子,又出人的,亏了你什么?」
「娘子可别平白诬赖好人!」
我挠挠后脑勺:「说的也是……」
当夜,就派人把沈狸从春风楼接了出来,安置在了东郊的宅子里。
不过数日不见,沈狸憔悴清减了许多。
病弱无力地倒在榻上,一身素白里衣,显得越发清秀脱俗,宛如一支含苞欲放的白荷。
见我来了,他支起身子,喊了声:「娘子……」
「当真是你来了?阿狸不是做梦吧?」
音色婉转,听得人骨头发酥。
我虚扶了他一把:「当心!你病还没好,无需多礼。」
却见沈狸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羞涩的笑意,娇声道:
「奴害的本就是相思之症,见到娘子,便什么都好了。」
「那日娘子在奴身上留下的墨宝,嘱咐奴不许擦,奴至今还留着……娘子要不要看?」
「……看?」
我愣了愣:「那日一别,到如今已有数日,难道郎君竟多日不曾沐浴?」
「身上不会臭臭的吗?」
「……」
沈狸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随即恢复寻常。
「娘子说什么呢?奴每日擦洗,都是避开胸口那处的。」
说罢,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身上的系带,香肩半露,露出那副打油诗来。
我那日喝醉了,脸皮比城墙都厚,自比李太白。
如今看到这狗屁不通的诗句,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呵呵呵……这写得一般,郎君还是洗了吧!」
沈狸娇嗔一声:「这是娘子给奴写的,奴可舍不得!」
我无奈道:「那你总不能,一世都不洗澡吧?」
「乖,你洗了,下次……下次再写好的给你!」
沈狸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娘子说的是真的?不是蒙奴?」
我道:「怎会?大女子一言九鼎。」
却被沈狸一把拉下,倒在他身上。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吐气如兰。
「那奴要和娘子一块儿洗。」
我一惊:「!!!」
「你……你不是病入膏肓,浑身无力吗?」
「怎么好像,劲儿挺大的?」
沈狸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解释道:「奴命苦,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奴是长子,三岁便下地干活,有的是把子力气。」
「娘子,更深露重,不如让奴伺候你沐浴,早些安置了吧?」
说着,便来解我的衣衫。
温香软玉在侧,我有一阵心神恍惚。
但下一秒,便推开了他。
「不……不行!」
「我就是来看看你,现在你没什么事,这就走了。」
「你好好养病,我下次再来看你……」
随即落荒而逃。
好险,这沈小郎是真是缠人。
若是被黎锦知道我夜不归宿,又要生气,罚我抄书,打我的手心了。
04
探望完沈狸,嘱咐侍从好生照看,我赶在宵禁之前,匆匆回到了家中。
但到底做贼心虚,鬼鬼祟祟在所难免。
前脚方迈进院子,就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干什么去?!」
我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两魂半。
连忙解释:
「阿锦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和同窗多说了几句,耽搁了回来的时辰!」
「绝对没有出去花天酒地,没有出去鬼混,也没有不听你的话!」
话音落下,半晌不见回应。
转头竟然看到秦昭站在我身后,怀抱一只纯黑的狸奴,笑非笑地看着我。
「大郎君?怎么是你?」
见是秦昭,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也因为他戏弄我的事情有些生气。
秦昭穿一袭黑色绸缎长袍,金簪束发,立在不明不暗的光影里,音色慵懒,清冷中透着刻薄和揶揄。
「他是阿锦,到我这只得一句大郎君?」
「娘子还真是偏心啊!」
他这人,惯会阴阳怪气的。
我也不搭理他,几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揉那黑色狸奴的脑瓜子。
「何苦拿这话刺我,你赘我,本就是不甘愿的,这会儿拈什么酸,吃什么醋?」
秦昭扣住我的手腕,不让我欺负他的狸奴。
锐利的凤眸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你又没问过我,又怎知我不甘愿?」
我望着秦昭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呼吸一滞,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
要说我和秦昭,也是少年夫妻。
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但我和秦昭是没有的。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突然亡故,只留下偌大的家业也一众仆从。
秦昭就是那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我当时想,这个神仙一般的哥哥,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
但我那时父母双亡,要是有了他,我就有家人,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结果……他还真看不上我。
成婚当晚,就一脚将我从榻上踹了下去。
「滚,我不与小孩儿同睡!」
不过,那晚他还是抱着我睡了。
因为我思念娘爹,一个人哭个不休。
他虽不耐,但也哄了我一宿。
后来,每个我哭醒的夜晚,都是秦昭陪着我。
虽然我觉得他对我没有什么夫妻之情,顶多拿我当个没娘没爹的可怜虫。
但我仍旧感激他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来当我的家人,给了我一个家。
所以,即便他再嚣张霸道,我也一直让着他。
我想他大老远从北周赘到东夏来,心里也一定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亲人。
脾气差一点,也是应该的。
但当我把这些话告诉他的时候,他很凶地推开了我。
「我没有家人!也不需要什么家人!」
「许零,你记住,我对你的好都是有条件的,总有一日,你要全部还给我!」
当初分明是他自己拒绝我,这会儿又来说这种话撩拨我做什么?
我挣开他的手,哼唧一声。
「与你无关,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谁料,秦昭却眸色一沉,音色中带了一丝狠戾与探究。
「你身上……有西陵狼崽子的味道?」
「究竟干什么去了?」
「不说?难道不怕我告诉黎锦?」
我顿时一阵紧张,下意识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点!什么西陵狼崽子。」
「我不过是……救了一个风尘男子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阿锦那个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要是被他知道了,定要罚我。」
他身量比我高很多,我几乎是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
秦昭被我掩住嘴唇,垂眸看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正夫。」
「你怕黎锦知道,就不怕我知道?」
我一想,也是啊!
我单只怕黎锦罚我,打我的手心,倒是把秦昭忘了。
他哪次罚我轻了?
当即转身想溜。
他怀中的Ṭú⁻狸奴猛然苏醒般,一跃而下,挡住我的去路,冲我一顿喵喵。
我下意识倒退两步,再次落回到了秦昭的怀里。
只听秦昭嗤笑道:「瞧你那胆儿,还学人偷腥?」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我心中一喜,转身抓住他的袖子:「真的?」
秦昭拉了我的手道:「骗你做什么?」
「我那里做了冰酥酪,要吃吗?」
我连连点头:「要!要!」
秦昭拿了蜀锦的帕子替我拭了手,轻飘飘丢在地上,牵着我,转身便走。
那晚,我在秦昭屋里歇下了。
半睡半醒间,拱到秦昭的怀里。
「秦昭,你身上好香。」
「嗯。」
「秦昭,你抱起来好舒服。」
「嗯。」
「秦昭,我想亲亲。」
「不睡就滚下去!」
「哦……」
05
早晨,半睡半醒间,似是听见秦昭的侍从夏桑在和黎锦身边的冬梨吵架。
「我们郎君有事要见娘子,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你是哪来的泼猴,这个时辰,郎君和娘子还睡着呢!」
「还不快滚,惊扰了郎君和娘子休息,仔细你的皮!」
「你让我进去!娘子!娘子!」
……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秦昭单手支了下巴正看着我。
见我醒了,抬手替我掖了被角。
「醒了?再睡会儿,今日书院休沐。」
我道:「我怎么听见外头吵起来了?像是……冬梨的声音,不会是黎锦有什么事吧?」
秦昭却似不在乎地道:「侍从间拌嘴,你管他们做什么?」
就听得外间冬梨突然大喊:「娘子!我家郎君病了,娘子快去看看吧!」
我听到黎锦病了,顾不得穿鞋,下了榻急忙忙地往外跑去。
「怎么回事?昨日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
「见过娘子。」
冬梨见了我,哭着道:「昨夜娘子一夜未归,郎君彻夜在门外等候,直到天亮实在等不来,才回去睡下。」
「今日一早,便发起了高烧。」
说罢,有些哀怨地道:「娘子来了大郎君这,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声,叫我们郎君好等。」
这会儿,秦昭也出来了。
黑色的绸缎寝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乌墨般的黑发披散着,熠熠生辉,身上气度雍容,不怒自威。
开口便是如寻常般刻薄尖锐:
「怎么?娘子来我这,还需要得到他的批准吗?」
「你别忘了,谁才是娘子的正室夫君!」
「左右不过一个侧室,还真当自己是府里的男主子了?」
我知道秦昭这是又生气了,心中却担忧黎锦的病情。
慌忙道:「阿昭你别生气,冬梨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去看看,你是大郎君,向来大度,别和ŧû⁵下人们计较了。」
秦昭却道:「不许去!」
我觉得他有些不讲理了。
「可是阿锦病得厉害,我不放心。」
秦昭怒道:「他病了,去请大夫啊!叫你有什么用?」
「你当自己是灵丹妙药啊?」
「你……」
我见与他说不清楚,转身便要走。
听得秦昭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许零,你走了就别想回来!」
「下次再想进我的房门,可不能了!!!」
我脚下犹豫,恐怕真如他说的那般。
但只一瞬,想起黎锦缠绵病榻的模样,便咬了牙,朝着院外奔去。
冬梨在后头追我。
「娘子!慢些!」
「鞋!你的鞋!!!」
我哪里顾得上穿鞋?
要是跑得慢了,我怕秦昭让夏桑来抓我。
才一晚上不见,黎锦整个人都憔悴了。
坐在光线昏暗的床榻上,一声声咳嗽着。
肩上披着的外衣都快挂不住,随时要被他的咳嗽震下去。
我跑进屋里,担忧地喊着:「阿锦,你怎么了?」
还未到跟前,却被黎锦抬手拦下。
「别过来,咳咳……」
「奴染了风寒,妻主莫要过来,染了病气……咳咳!」
我哪里顾得上这些?
执意跑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管什么病气不病气的。」
「冬梨说你昨日等我等到天明?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黎锦掩唇笑笑,宽慰我道:「别听冬梨瞎说,我不过是喝多了茶水,夜里睡不着罢了。」
「刚好看账本累了,出去走了一圈,这才染了风寒。」
「与娘子无关,娘子无须放在心上。」
黎锦的话,听得我鼻头酸酸的。
他总是这样体贴,处处为我着想。
「我明明都知道了,你还瞒我做什么?」
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阿锦,你好傻,从来不都为自己想……」
黎锦抓住我的手,贴在面颊上蹭了蹭。
「奴此生别无所求,唯求娘子身体康健,事事顺心,福泽绵延……」
我心下动容,只觉心窝处暖暖的:「那我可以少背几本书吗?」
黎锦笑得越发温柔,揉了揉我的脑袋:「又说胡话了。」
我:「……」
果然……
黎锦却岔开了话题,似寻常问先生功课般问我:「昨夜在大郎君处,都做了什么?」
我有些心虚,压低了声音道:「他说他屋里做了冰酥酪,叫我去吃,我就去了。」
「时辰晚了,就在他那睡下了。」
黎锦并不生气,反倒亲昵地蹭了蹭我的嘴角:「小馋猫。」
这会儿冬梨提着鞋子过来:「娘子……鞋!」
黎锦这才发现我没穿鞋,沉下脸来道:「怎么没穿鞋就跑来了?」
「冬梨,快去给娘子端盆洗脚水过来,可别冻坏了。」
又细心问我:「受伤了没有?」
我摇摇头,心里有些自责。
「都是我不好,你生病了,还让你操心。」
黎锦道:「你是我的妻主,是我的倚靠,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指挥侍从给我洗了脚,让我坐到床上,把我脚抱在怀里揉搓。
「冷不冷?下次还敢不敢光脚在地上乱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热的缘故,怀里头热乎的紧,烫得人耳尖发热。
我觉得眼眶热热的,依偎过去,趴在黎锦的怀里。
「阿锦,你待我真好。」
「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爹爹待我还好。」
头顶的黎锦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发丝,闻言静默了一下。
「我是你爹爹,那秦昭呢?」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娘亲?」
黎锦似是被我气笑了,拥着我的手紧了紧,半晌没说话。
「呵……」
06
黎锦风寒足足三日才好转。
这三日,我跟书院告了假,都赖在他身边照顾。
夜里我他怕冷,就搂着他睡。
黎锦怕我过了病气,要赶我,我死活不肯走。
「你是我郎君,你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管你呢?」
「我就在这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黎锦:「真是个傻子。」
我说:「我才不傻。」
「阿锦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为阿锦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他下巴磕在我的头顶,声音意味不明地道:「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我天真地问道:「阿锦怎么会不好?阿锦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永远都不会待阿锦不好的。」
黎锦抚着我的发丝道:「这么乖,那奖励你今天不练字了,等明日我身子好了,咱们去踏青好吗?」
「城外山寺的桃花开了,我想去上香,顺便给婆公的长明灯添些香油钱。」
我点头,趴在黎锦的怀里磨蹭:「好哦!」
第二日,黎锦的病果然好得差不多了。
我让侍从套好了车马,和黎锦去城外的山寺踏青,上香参拜。
「要不要问过大郎君?」
出门的时候,黎锦问我。
今日的黎锦穿一身月白色长衫,外披一件水粉色的斗篷,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发,显得清新淡雅,柔静婉约。
面色因为大病初愈,还有些苍白,但施了薄薄的胭脂,气色便也好了起来。
我想起那日秦昭气得要杀了我的样子,心下有些戚戚。
「不了吧?他素来不喜欢这些。」
「叫了他,说不定还要讨他的骂。」
但心中总是忍不住地想,这些天我没去秦昭的院子,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不知道是消气了,还是在想着怎么惩治我。
算了,回来的时候,买点东西哄哄他吧?
一路上,我都想着秦昭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于上香的事情没什么兴致。
黎锦也不逼我,拉着我一起上了炷香,就去找师太说话了,让我自己去外面逛逛。
这时节,山外头的桃花都败了,山里气候寒凉,桃花才开。
我在桃树下立了半晌,被这景色所迷。
忽然想到,这样美丽的场景,秦昭没能看到,有些可惜。
便借了梯子来,爬到树枝上,选了含苞待放的一株摘下,让下人用花瓶养着。
黎锦看见我摘了株桃花,笑着问我:「这样喜欢吗?」
我道:「前几日惹恼了大郎君,见这桃花开得灿烂,便摘下一株来带回去给他。」
「他看了这桃花,应该就不生我的气了。」
说罢,望向黎锦:「阿锦呢?同师太说了什么?求了什么好签吗?」
黎锦瞥了眼那桃花,眸色黯了黯,但只是一瞬便道:「是啊!给婆婆公公点了长明灯,添了香油钱,请寺里师太多照看。」
「还给妻主求了道平安符,妻主要随身带好,可不要弄丢了。」
说罢,拿出一个绣着梨花的锦囊,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欢喜极了。
「是阿锦亲手绣的吗?好漂亮!」
黎锦羞涩地道:「你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喜欢!阿锦送我的,我都喜欢!」
然后贴身收好。
「放心!绝对不会丢的!」
「要是丢了,你罚我抄书!」
黎锦无奈道:「说得好像,我很爱罚你似的。」
「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丢了,再绣一个便是了。」
我却摇头道:「阿锦给我的,就是最好的东西。」
「我就是把自己弄丢了,也不能丢了阿锦的东西。」
黎锦抿了唇笑,素白的手指来戳我的脑门:「这张嘴,惯会哄人!」
马车一路回到家,我抱着那养着桃花的瓶子,急忙忙地下车,朝府里跑去。
到了门口,却见门房娘子朝我使眼色。
我一愣:「怎么了?」
门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正要说话,就听到秦昭的声音响起。
「呵!还知道回来?」
随即鞭子破空声响起,径直朝着我手上的桃花打来。
我恐他伤了那桃花,急忙转身去挡,火辣辣的鞭子落在我的背ƭũ̂₃上,打得我一个趔趄,还好被黎锦扶住,才没摔倒。
黎锦紧张地看着我:「娘子!你没事吧?」
我疼得一脑门子的汗,话都说不利索了,摆手道:「没事……幸亏没伤了这桃花。」
黎锦看了一眼身后的秦昭,怒了。
「大郎君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气,朝我撒便是了,怎么能对妻主动手?」
秦昭见伤了我,脸上显出一丝懊悔,但他生性骄傲,不肯轻易服软的。
「我要打的是她手里的桃花,又不是要打她!是她自己不躲的!」
黎锦道:「大郎君何必置气?这桃花是妻主特意为大郎君摘的。」
「那么高的树,不顾自己的安危爬上去,一路都巴巴地抱着回来,旁人要帮忙也不肯。」
我听着黎锦的话,心中诧异。
我摘桃花的时候,黎锦不是在和师太说话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问清楚秦昭无缘无故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转身把桃花递给他身边的夏桑,问道:「阿昭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是不是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夏桑骂道:「娘子,这事真不怪我们大郎君,实在是娘子做得太过分了!」
管事娘子脸皱得跟苦瓜似的,低头凑到我耳边来道:「娘子,瞒不住了,您娇养在外头的那个外室,找上门了!」
我浑身一震:「???」
07
「你说谁?沈狸吗?」
秦昭冷哼一声:「承认了?」
「我说前几日夜里鬼鬼祟祟的,果然没干好事!」
「亏我还替你瞒着,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赤色鸳鸯肚兜,狠狠丢在地上。
我一看,那不是我和栾月喝花酒那日,顺手从怀里掏出,盖在沈狸脸上那件吗?
过后我差人去找,只说没有找见。
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被沈狸捡了去!?
转头看见沈狸一身素净打扮从里头出来,气得我直跺脚。
「沈狸啊沈狸,你害死我了!」
沈狸瞧见我,娇哼一声。
「娘子始乱终弃,难道还不许沈狸为自己谋划一二吗?」
「是娘子说,晚些时候来看我,这一走,便是三日!」
「这三日来,奴日夜盼,夜也盼,满心等着娘子回来。」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娘子携二郎君去上香的消息。」
「好吧,娘子不来找奴,奴便来找娘子吧!」
「这小衣是娘子贴身的衣物,上头可还有娘子的名字!」
「娘子可别想抵赖!」
「若是娘子不承认,白爹爹那还有字据和欠条!」
听着沈狸的话,我忽然有种被人仙人跳的感觉。
我说那日白爹爹死活要把人塞给我,敢情是他们早就设计串谋好的?
「不是,我那是……」
沈狸却一下扑到我的脚边,抱住了Ṱṻⁿ我的腿,哭了起来。
「娘子既然赎了奴,奴便是娘子的人了。」
「就是死,也要死在娘子的府里头,把奴一个人丢在外头算什么?」
「娘子若是不肯让奴进府,陪在您身边侍奉,奴……奴就不活了!」
我看着狗皮膏药一般粘在我腿上的沈狸,我悔恨啊!
初见时,那般清丽脱俗,天仙般的人物,怎的是这样无赖的人?
一时气的话都不会说了。
「你……」
「我真的,我没有……」
「秦昭,黎锦,你们听我解释!」
秦昭冷声道:「还解释什么?外头的野草都找到家里来了。」
「许零你长本事了,当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带。」
他这话,让一旁的黎锦脸色一白。
脏的臭的,不是在影射他吧?
但还是柔声说道:「大郎君有什么怨气,进去再说。」
「娘子的脸面最是要紧,别在大门口吵吵嚷嚷的,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黎锦这话,却似戳了秦昭的痛处。
当即骂道:「笑话?我如今还不够惹人发笑吗?」
「人人都说,许娘子府上的二郎君,贤良淑德,温良聪颖,里外里都是一把好手。」
「我这个大郎君,跋扈善妒,活像个公夜叉!」
我连忙甩开沈狸去安抚他。
「阿昭,你别这样说。」
秦昭却推开我:「不用你替我说话!去找你的阿锦!」
黎锦也动怒了:「娘子也是好心,大郎君何必说话处处带刺,娘子又没招惹你什么!」
秦昭这下彻底发火了。
「如今,在这府上,我是说句话的资格也没有了是吗?」
「一个郎侍,都敢爬到我的头上指手画脚了?!」
「不若大郎君的位置让你来坐,我洗手与你家作侍吧!」
黎锦素来性子软,大声说话也不会的。
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泪水不住地流。
「都是我的错,错在当初我不该认识娘子,不该被娘子所救,就该让我死在那道旁,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牵累娘子跟我一块受人欺辱……」
秦昭鞭子落地:「你说谁欺辱人?」
我真的我哭死。
「你们都没错!是我错了行了吧!」
「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们爱信不信,不信算了!!!」
我难得振了一次妻纲,秦昭和黎锦都住了嘴,不说话。
但望向彼此的眼中,皆是不服气的。
我转身径直朝府里走,沈狸不知死活地扒上来:「娘子……」
我心烦意乱,骂了句:「滚!」
过后又觉自己太过分,对管家娘子道:「先带进去吧!」
沈狸扁了扁嘴,歪在一旁不吱声了。
我在书房躲了两日,谁来了也不见。
为了让他们觉得我很生气。
其实我是知道自己错了,又没奈何,怂的。
我和秦昭少年夫妻,和黎昭情投意合,他们两个谁我都不想失去。
我许零父母双亡,孤零零在这世间,没了他们我还剩下什么?
男子在这世上生存,本就不易,没得我这个做妻主的还让他们受委屈。
为今之计,只有等他们气消了,我再去赔不是。
唉……做人难,做女人更难。
那日,我在书房里抄阿弥陀经。
黎锦喜欢礼佛,见了这经文,应该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忽听得管家娘子来报:「娘子,栾娘子带着郎君来府上了,说是要给娘子和两位郎君赔不是。」
我一愣:「栾姐?她怎么来了?快请。」
栾家大郎君果然是个爽利性子,揪着栾月的耳朵就来了。
我大为震惊:「姐夫,这是怎么了?」
栾大郎君叉着腰冷哼道:「许娘子,我都知道了。」
「这家伙自己去喝花酒,还要带你,害得你被那小狐狸精缠上,闹得家宅不宁。」
「我心中过意不去,特地带她来,给府里两位郎君赔不是的。」
「你家大郎君和二郎君呢?」
我顿时一阵汗颜:「去请二位郎君。」
08
黎锦和秦昭被请了过来,栾月老大不乐意,奈何被她郎君压着,只能赔礼道歉。
「两位妹婿,对不住了,都是我不好。」
「许贤妹不想去的,是我非拉着她硬要去的。」
秦昭扫了我一眼,端着茶盏也不喝,眸光落在地上道:「许零,这是你找来的说客?」
「没长嘴是怎么着?」
「要解释,不会自己来?」
栾月本就不服,闻言忍不住道:「妹婿啊,为姐我说句母道话。」
「许贤妹不过是犯了每个寻常女人都会犯的错误,你说两句就算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女人家,在外头逢场作戏罢了。」
「只要她还回家,心里还有你这个大郎君不就行了?」
栾大郎君听到这话,顿时炸了。
「你还说!」
抄起鞋底子就要打她。
栾月不敢正面交锋,抓住他的手腕道:「你这泼男!没完了是吧?信不信我……我……休了你!」
栾大郎君嗤笑一声:「想休夫?你做梦!」
「我江玉枝,宁做寡夫!不做弃夫!」
然后两ŧū́ₖ人就当着我们的面,追打了起来。
栾月在前面跑,她郎君在后面追。
追进来,打出去,追进来,打出去。
黎锦在一旁看得微微蹙眉:「妻主,要不,让栾娘子和栾郎君坐下歇会儿,吃些茶点吧?」
我伸长了手,刚想开口,就见栾大郎君给了栾月一个耳刮子。
「啪」一声脆响,听得我都疼。
「不……不用了吧,她们应该没空的。」
栾月挨了一巴掌,不敌她郎君蛮横,匆匆朝我拱了拱手。
「许贤妹,为姐我尚有家务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来……来日再和你细说!!!!」
然后,就在她郎君的追打之下,「嗖」的一下窜出去了。
我在后头看得啧啧称奇:「跑得真快啊!」
往日书院里,同窗赛跑的时候,可不见她跑这么快。
黎锦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说风凉话?」
说罢,给我使了个眼色:「正好大郎君在这,还不给大郎君赔不是?」
我有些诧异:「阿锦你……不生我气?」
黎锦叹了口气道:「我都问清楚了,这事原不怪你,是那沈小郎伙同那白爹爹故意给你设计下套。」
「你年纪小,被他们诓骗了去也是有的。」
「那沈小郎赖着不走也罢,我明日就差人把他送到乡下庄子里去!」
「免得留在这,惹妻主和大郎君心烦。」
让人没想到的是,方才一直不说话的秦昭却开口了。
「我几时说,要让沈小郎走了?」
黎锦皱眉道:「难道大郎君要留下他?」
秦昭道:「我瞧那沈小郎容貌秀丽,性子活泼,与娘子年龄相仿,想必很能讨娘子的欢心。」
「不如留下他,就当给娘子做个伴儿。」
「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给他名分。」
Ţŭ̀⁹「就在我那正院旁边的偏院,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给他。」
「月例银子也不用从公里出,从我的体己里每月拿出五两银子来便是!」
我不明白他,我是真不明白他。
「前几日喊打喊杀是你,今日要把人留下也是你。」
「秦昭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秦昭斜了眼睛看我:「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还怪我?」
我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哪有怪你的意思……」
黎锦绞着手上的帕子,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道:「都听大郎君的吧!」
沈狸给秦昭和黎锦敬了茶,算是正式入了门。
秦昭给了个镯子,指了自己的一个侍从紫竹给他。
「往后好生伺候沈小郎,短了什么,差人去我屋里头说。」
黎锦喝了茶,给了荷包,里头装了些碎银子,没说什么。
至于我,我懒得搭理他。
诡计多端的男人,费尽心思地要进我家,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反正我心里只有秦昭和黎锦,绝对不会被他勾引的!
可是,我好像低估了沈狸难缠的程度。
这个男人,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
今日在我书房外舞剑,明日在我书房外唱曲儿。
走在府里,一天能偶遇他七八回。
我不堪其扰,皱眉问他:「沈狸,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沈狸见我说他,娇娇弱弱地哭了。
「奴只是想讨娘子的欢心,又做错了什么?」
「在这府里头,大郎君有体面,二郎君有权势,我有什么?」
「若没有娘子的宠爱,我连府里的一条阿猫阿狗都不如……」
他可真是会胡说八道,谎话张口就来。
「我爹娘早过世了,许府上下并没有长辈要侍奉。」
「秦昭和黎锦平日里都有自己的事情,我日日去县学读书,也从不找底下人的麻烦。」
「被你说的,好像我许府是什么虎狼窝,快要活不下去了一般。」
沈狸道:「我们为侍的,得不到妻主的疼爱,可不就跟要死了一般,一日也活不下去了吗?」
「你!」
我想骂他来着。
但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到底没忍心。
「好了,要死要活的,算什么样子?」
沈狸看着狡诈刁滑,不过跟我一般大的年纪。
听他说,打小就被人卖来卖去,一年前更是背井离乡从西陵来到东夏。
遇见我这么一个性子软,好拿捏的,便像溺水之人死抱着一块浮木不放。
我知道他也只是想求生,过些松快日子。
左右是多个人,多双筷子。
算了,懒得和他计较。
沈狸见我松口了,开心地晃着我的手道:「娘子这是不生奴的气了?」
「奴那里备了酒菜,娘子在奴的院子里坐坐好不好?」
我翻了个白眼扫他:「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和白爹爹算计我的事情,我还没原谅你。」
沈狸:「奴那里有只小狗,会后空翻,娘子不想看看吗?」
我:「……」
09
我发誓,我只是想看小狗后空翻。
结果,沈狸在屏风后面捣鼓了半天,穿着一身异域风情的西陵舞衣,戴了两只兽耳,系了条带尾巴的腰带出来了。
见着我,眨了眨眼,吐着舌头,给我表演了个后空翻。
「汪汪!」
我就知道!
这货又在骗人!
我起身想走,被沈狸拽住,一把推到了椅子上。
「娘子别急着走嘛,人家的舞还没跳完呢,娘子难道不想看?」
说实话,沈狸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但我知道,他这个人,一百八十个心眼子,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便板着脸,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想。」
沈狸却扯下肩带,露出奶白的雪子,坐在我身上扭了起来。
那纤腰,不盈一握,水蛇般扭动。
边扭,还边脱衣服。
很快就不剩什么了!
眼看他要拽下最后一条遮羞布,我赶紧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下去。
「差……差不多了!」
沈狸在我身上扭啊扭啊,咬着手指,嘬着气,媚眼如丝的道:「娘子难道不想知道,奴的这条裙子下面,藏着什么吗?」
我连连拒绝:「不想不想。」
沈狸却不容我拒绝。
「娘子不想,我却想!」
说罢,低头吻上我的唇,手指灵活地解开我的衣带,将我的外衫除了下来。
我挣扎着想推开他,死小子不知道哪来的牛劲,没一会儿便将我剥得剩个肚兜。
唇上的胭脂印的我脖子上、肩上都是。
我和秦昭还有黎锦皆是发乎情止乎礼,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人都傻了。
「你干嘛!」
沈狸眸如春水,唇色潋滟,凌乱的发丝沾在汗津津的雪腮两颊,叫人挪不开眼。
「奴想伺候妻主,妻主,你要了奴吧!」
呵……诡计多端的小男人。
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扣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身上扯开。
「不行!」
沈狸气地嘟嘴:「为什么?」
「是奴不够美,不讨妻主的喜欢吗?」
我道:「我不喜欢心眼太多的男人,总觉得你赖上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也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说罢,趁他怔愣之际,起身要走。
没想到,身后的沈狸却再次缠了上来,只不过,这一次手上多了把剑。
「娘子好狠的心啊,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
「若是我偏要缠着娘子呢?」
我看着横在脖子上的剑,顿时心中一紧。
「好汉饶命!」
沈狸轻哼一声,低头在我发间轻嗅。
我崩溃:「你到底想干嘛啊!」
却听沈狸道:「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跟娘子确定一件事情。」
说罢,手指抚上我的背,一点点滑至腰窝处,戳着那一处皮肤轻抚。
「娘子这处,怎么有只凤凰刺青?」
他这话倒是给我问着了。
「好像从小就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狸道:「是吗?据我所知,这刺青,可是东夏皇族的图腾,嫡系子孙才有的。」
「难道娘子出身不凡,并不如众人看到的这般。」
我立刻反驳:「我娘爹在世时,不过寻常商贾,家中世代也无达官显贵,你不要乱说。」
沈狸却不置可否:「哦?那敢问我那素未谋面的婆婆公公,是怎么去世的?」
我回忆道:「是我十二岁那年,突发急症。」
沈狸嗤笑:「娘子今年十六,十二岁那年便是四年前。」
「据我所知,四年前,云都城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疫症。」
「好好的,怎么会两个人,都得急症去世?」
「娘子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还有,为什么娘子的娘爹一去世,大郎君就拿着婚书找上门来了。」
沈狸的问题,问得我一愣又一愣的。
虽然我也曾经怀疑过秦昭的来历,但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经他一点拨,我意识到娘爹的死和秦昭的来历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可我怀疑是怀疑,但也不愿意被人利用,当枪使。
回头冷冷地望着他:「沈狸,你说旁人可疑,你又好的到哪里去?」
「你不是一年前才从西陵被卖到东夏来,怎么对我家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狸笑了,宛若一个妖孽。
抬手抚上我的脸颊道:「娘子当真要问?知道得太多,可就不能活着走出去了哟!」
沈狸这话让我愣了一下,终究没有细问,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直到出了院子,才觉得,脖颈处有些丝丝的痒。
抬手一摸,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何时被沈狸的剑划破了个细细的口子,这会儿血流淌下来,染红了衣裳。
我忍不住骂了句:「靠!」
10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觉得这也可疑,那也可疑。
我找人将春风楼的白爹爹拉到后巷子里打了一顿,方知,那些个什么身世凄惨,卖身为奴,为了我寻死觅活,都是假的。
沈狸使了银子,指使他,他才这么说的。
「娘子息怒,她说心慕娘子已久,只求一夜夫妻,出手又阔绰,我这才……」
我揪住他的衣领子骂道:「这种事情也敢做?不怕他是歹人,害了我身家性命吗?!」
白爹爹跪在地上求了又求,一口咬定之知道他是西陵人,旁的一概不知。
我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暂时放他一马。
「今日我问过你的事情,不许让旁人知道,要不然……」
白爹爹缩了缩脖子:「知道知道……」
我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
脑子里一时是沈狸的话,一时是我娘爹的死,又怀疑秦昭的来历。
他屋里的吃穿用度,还有那些个家丁护院,哪件都不是凡品。
寻常人家别说用了,见都是没见过的。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赘给我?
还有我后腰的刺青。
沈狸说是东夏皇族的图腾,嫡系子孙才有。
可我,不是寻常商贾之女吗?
难道,我不是?
头疼好痛……
恍惚间,我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前方一闪而过。
好熟悉的身影。
我顿时眸色一紧。
「那是……娘亲?!!」
可我娘亲,不是四年前就和爹爹一起得急症去世了吗?
我急忙追了上去。
前面那人似乎觉察到了我在追她,跑得飞快。
我却不依不饶,直至追到城郊一处废弃染坊,那人无路可退,才停下脚步。
「站住!」
我大喝一声。
「不许动!」
那人立在那不动,犹豫半晌,才转过身来。
面纱下,竟然真的是我朝思暮想的娘亲的脸。
「娘!真的是您?」
我一阵激动,扑过去抓住她的手。
感觉到她的指尖在颤抖,我才意识到,这人可能不是我娘亲。
「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着我,面露难色。
半晌才跪拜在地。
「属下参见殿下!」
我皱眉:「殿下?什么殿下?你在乱喊什么?」
那人道:「殿下是前景和太女之女,太祖女帝之孙,如今的女帝,是您的亲姑母……」
她的话,让我浑身一震,只觉脑子一片眩晕,有些摇摇欲坠。
东夏立国,到如今不过数十年。
景和太女名叫上官景和,是太祖上官凤鸣微末之时和嫡夫萧氏所出。
年幼时便随太祖征战四方,为人敦和良善,深得朝臣和百姓的拥护。
东夏建国后,长女上官景和被立为皇太女,行监国大权。
无人敢动摇她储君的地位。
奈何天妒英才,太女年过三十便英年早逝,太祖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祖悲痛欲绝,爱屋及乌,将尚在襁褓中的皇太女之女立为皇太孙,待日后继承大统。
然而,天不假年。
皇太孙两岁那年,太祖病危,英王谋逆。
剑指云京,兵困皇都。
逼得太祖皇帝不得不下诏,改立英王为储。
后来太祖于行宫溘然长逝,英王继位。
先太女的儿女妻妾悉数被囚,秘密处死,景和太女一脉,就此断绝……
眼前这人,是我母亲的心腹大将,姓许。
「当年,英王谋逆,臣等受太女夫之命,拼死护住小皇太孙您,才杀出京城。」
「为掩人耳目,臣和下属假扮夫妻,以殿下的娘爹自居,将殿下抚养成人。」
「四年前,天阙府的探子查到云都来,臣为恐牵累殿下,不得已假死……」
「这些年,臣等都在暗中保护殿下,联络您母亲的旧部,为殿下的复兴大业做准备。」
听到许将军这话,我乐了。
原来,我不仅身份是假的,娘和爹也都是假的。
许零……啊不,上官零。
我这一生,身世飘零,本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那秦昭呢?他是什么人?」
许将军道:「他乃是北周的昭华郡王,北周女帝的长子。」
「您和郡王的婚事,乃是先太女在世时和北周女帝亲自定下的。」
「呵……知道了。」
原来秦昭嫁给我,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也是,我这样的人,身世、来历、名字,全是假的,一个假人,谁会真心爱我?
那日,我一个人在街上喝了很多酒。
翻墙闯入秦昭的院子。
我想问问他。
他堂堂北周长郡王,为什么要履行婚约,赘给我一个落魄皇太孙。
却看到秦昭和一个人在打架???
一鞭一剑打在一起,杀得风云变色,百花凋零。
竟是平日里千娇百媚,没个正形的沈狸。
11
「识相的,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云都城,妻主仁厚,我却不是好惹的,若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坏心思,别怪我不客气。」
「哟哟哟,郡王爷好凶啊!还真是护妻心切,叫人感动。」
「我真的很好奇,许零那个草包,究竟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一个个地放着正事不做,在这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
还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逢场做戏的时候,一口一个妻主、娘子,现在叫人家草包。
沈狸此言一出,马上挨了一鞭子。
「许零是我妻主,要打要骂,也只能是我,你算什么东西?」
「西陵王的一条狗罢了,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什么狗,我可是西方的狼族!~~~」
去你爹的狼族……
我家亲亲秦昭还是护着我的。
不过,听他这话,是觉得我的确是个草包吗?
秦昭和沈狸在正院里打打打,互相问候。
秦昭多年来精心培育的奇花异草,一棵都不剩。
两人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好几次,剑气和鞭势都要打到我的脸上了,又堪堪掠了过去。
好半晌,沈狸忽然停手,朝我藏身的地方开口道:「出来吧,都看了这么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们早就发现我了?
正要出去,就见我前面不远处忽然站起来一个人,竟是黎锦。
我心中大紧,他们一个西陵狼子,一个北周郡王,黎锦不过是个寻常男子。
落在他们手里,恐怕凶多吉少。
就听沈狸揶揄地笑道:「二郎君,啊不,还是该称呼你东夏天阙府的司空大人,东夏女帝的娈宠?」
黎锦面色冷然地走了出去。
「少狼主的手真是长,都伸到我们东夏来了。」
「不过,陛下和太孙之间的事,是我们东夏的家务事,就不劳你们西陵人费心了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这小院,还真是卧虎藏龙。
我这个妻主是假的也就罢了,他们这些郎君也是都是假的。
若我们这些年,只是逢场作戏,也算是个相宜的结局。
只可惜,我付出过真心……
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全然不顾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人都不见了,唯余黎锦一人。
他将手伸向ṭŭⁿ我:「娘子,出来吧。」
音色柔和,一如往昔,我却觉得遍体生寒。
我拍开他的手:「孤苦无依?身世飘零?」
「黎锦,我没想到你也骗我。」
「你真是我姑姑的娈宠?你是来抓我回去的?还是来杀我的?」
「既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思演戏?」
「还是说,你们看着我好骗,都来逗我玩?」
黎锦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陛下到底是你姑姑,当年的事情,也是情势所迫。」
我嗤笑:「第一次听说,造反谋逆,屠戮血亲,也是情势所迫。」
黎锦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我怒道:「够了!我是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们!」
转身向前跑去,黎锦想来追我,被我喝止。
「别跟着我!」
我躲坐在屋顶上,一个人,偷偷哭。
只觉天地苍茫,竟无一处可以容身之地。
恍恍惚惚间,只觉一个巨大的黑影掠过头顶,在圆月下显出一个狰狞的轮廓。
竟是一头毛色灰白的……狼???
下一秒,那狼便朝着我扑了过来,狼爪将我按在身下,狼口朝着我的脖子凑了过来。
我惊呼一声,心说这下死定了。
等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脸颊上,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一般,刮得生疼。
觉察过来,竟然是那狼,在舔我的眼泪???
见我诧异地愣在那,沈狸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别哭了。」
听说西陵王室以狼为图腾。
我还以为,少狼主,只是个雅称。
没想到,他还真有狼……
「沈狸?还是该叫你……沈「狼」???」
沈狸一拳头敲在我的脑袋上。
「沈狸是我本名。」
我:「哦……」
然后抱膝而坐,自嘲一笑。
「原来你也知道我躲在那,何必装模作样,演戏给我看。」
沈狸道:「我还以为你们东夏人喜欢这样呢。」
「有事不当面说,都藏着说。」
「我……」
我真想给他邦邦两拳。
但想到他和秦昭打斗的场景,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算了,我那书院学的三脚猫功夫,打不过他的。
更何况,他还带着只狼。
我问沈狸:「秦昭和黎锦在我身边,多多少少有些牵连,你呢?你又是干吗的?」
「还有,你的狼会不会咬我?」
沈狸扫了我一眼,在我身旁坐下,身子后仰。
「好问题。」
「我的狼会不会咬你,我不知道,我肯定会咬你。」
说罢,凑过来,在我脸颊上咬了一口!
「糯叽叽!」
我:「……」
12
沈狸说,他之所以来东夏,接近我,目的是为了当年西陵王室留下的一份藏宝图。
当年西陵和东夏两国交战,藏宝图被我母亲景和太女所得。
后来英王造反,藏宝图下落不明。
有传言,宝图在我身上。
所以他才找到我。
蓄意勾引,耍那么多花招,也不过是想窥探我腰间刺青,确认我的身份罢了。
我闻言,狠狠皱眉。
「那你,偷看我洗澡不就好了?」
沈狸咂吧了一下嘴:「说得也是!」
我说:「许将军把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我才两岁。」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赖着我也没用。」
沈狸嗤笑道:「早猜到了!」
忽然又道:「我要回西陵了,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等我杀了老狼主,我就是新的狼主了。」
「我们西陵跟你们东夏不一样,是我们男人当家做主。」
「我封你做大王妃!」
「怎么样,你只给我做三郎君,我却给你当大王妃,我是不是很大方?」
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狼主,不是他父亲吗?
好好好,又是一个大孝子。
我说:「你走吧,要是被黎锦知道,你就走不了了。」
天阙府曾是我母亲的亲卫府,如今是被权臣把持,人人闻之色变的女帝鹰犬爪牙。
那位传闻中的大司空,身份神秘,手段残忍,这些年来党同伐异,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手染鲜血无数。
若黎锦真是那人,不仅我走不了,沈狸这条小命也堪忧。
听到我的话,沈狸却十分不屑。
「你们东夏人怕他,我可不怕他!」
「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摇头。
「许府尚在,我不能什么都不顾,就这样一走了之。」
「更何况,女帝眼线遍布天下,我能跑到哪里去?」
沈狸嗤笑:「我是看你是舍不得那两位郎君吧?」
「只是,你现在知道他们都在骗你,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日子过下去吗?」
我道:「我总觉得,这世上的人能相聚,皆是缘分。」
「不能因为这一日的不好,就忘了往日千日的好。」
「人如果只记得不开心的事情,那开心的事情不就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吗?」
沈狸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嘲讽我道:「你倒是会安慰自己。」
「从前,我阿娘也待我千般好,可后来她有了新的儿子,我这个旧的儿子,就被她丢到狼窝里去了。」
我有些诧异,心说,原来你也这么惨?
却被沈狸率先打断:「你该不会是想同情的吧?你以为我跟你这个废物似的?」
「我手底下的苍狼可不是吃素的!」
说罢,递给我一个哨子形状的东西。
造型古朴,像是什么骨头做的。
「这是狼哨,遇到危险,吹响这个狼哨,附近的狼卫会出来保护你的。」
见我没接,一把塞进我手里。
「拿着啊!我从来不送人东西的。」
我讷讷的捏在手里,心中有些感动。
我和他总共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他就送我这么重要的东西啊?
他人可真好啊!
谁料他送了我东西,便朝我伸出手:「我的呢?」
见我不解地看他,气恼道:「你收了我的礼物,难道不回礼吗?」
瞥见我腰间系着的荷包,顺手摘下,揣进怀里。
「就这个吧!」
说罢,不等ƭų₎我开口,身姿迅猛如狼,「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喂……」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我要不要告诉他,他拿的是黎锦给我的平安符?
算了……
他这人都是假的,给的平安符,又有多少真心?
下一秒,流水般的箭矢便朝着沈狸跃下的方向射去。
我急忙从屋脊上站起来,便见院子里火把冲天,卫兵不知何时将整个许府都包围了。
向来穿戴素雅的黎锦,已经换上一身绯色罩纱官服,眉眼间一派肃杀之气。
「沈狸!」
我惊呼一声。
就听得有人高喊:「少狼主!快走!」
但见一头苍狼驮着个人奔驰而去,在他身后,数十护卫紧随其后,冲撞开卫兵们的阵形。
一时间,血腥弥漫,人仰马翻。
我从墙头跃下,瞥见地下的斑斑血迹,遗失的沈狸可能中箭了。
当即给了黎锦一巴掌。
「你要打要杀,冲我来便是。」
黎锦挨了我一巴掌,皱了皱眉,倒是没生气,只是用舌尖抵了抵被我打肿的位置。
「西陵人一直对我东夏虎视眈眈,此番处心积虑混入我东夏,接近迷惑皇孙殿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我凝眸看他:「若我不准呢?」
黎锦看了我一眼,无奈叹息:「阿零,别闹。」
「我这是在救你。」
「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和西陵人有什么牵连,你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
我苦笑一声:「我的父母亲人皆死,世上只余我孤零零一个人,活不活的,有那么重要吗?」
黎锦咬了牙:「你不顾自己,也不顾许府上下,不顾秦昭吗?」
13
黎锦的话,让我的眼神动了动。
是了,我死也就罢了。
但秦昭……
黎锦道:「你若死了,我就把许府上下都杀了。」
那样狠辣决绝,和从前温柔和煦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忍不住讥讽他,眼底满是恨意。
「司空大人,你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唱戏?」
黎锦冷着脸,没有答话,命人押着我,回了许府。
那夜,云都城城门紧闭,官兵在城中彻夜追查西陵细作。
我被黎锦困在房中,数次想跑,都被黎锦捉了回来。
「阿零,你听话,我不想伤害你。」
我看着眼前的黎锦,只觉得陌生极了,似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秦昭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黎锦:「你眼里只有秦昭吗?」
我:「你在我府里卑躬屈膝,伏低做小,我那位好姑姑知道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让你这个堂堂女帝宠臣,做到如此地步?」
「还是说,你自甘下贱,就喜欢给人做小。」
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打不过他,我还说不过吗?
我的话,果然让黎锦破防了。
他红了眼角,含泪看我,声音低哑。
「你嫌弃我了?」
「你觉得我……脏……是不是?」
看着黎锦哭红眼的模样,我心中一阵刺痛。
其实,我不太在意男子的名节。
人活在世上,谁能没个不得已,行差踏错的时候?
他一个男子,要在女子为政的朝堂,做到位高权重的司空之位,想必付出也是常人数倍。
但我恨他骗我,以权势胁迫我,还拿我最在意的人威胁我。
我以真心待他,他却这样待我。
我还没生气,他先哭上了。
若是从前,我自然舍不得他掉一滴眼泪。
但如今,我的心和铁石一样硬。
「装模作样给谁看?」
黎锦望着我:「你当真这么狠心?」
我嗤笑:「我只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错信了你。」
难怪秦昭说我早晚会后悔,我现在真的后悔了。
外头抓细作闹了一夜,我不吃不喝也不肯睡。
黎锦便守着我。
府里上下,都是黎锦的人。
管家娘子借着倒茶的契机,凑到我的跟前。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郎君怎么成西陵细作了,二郎君怎么成了司空大人?」
我问她:「府里上下如今怎么样了?还有外头的细作……抓到了吗?」
管家娘子道:「倒是抓了几个西陵人,但好像都不是三郎君。」
「大郎君那院子有护院把守,二郎君派人把院子围了,没闯进去,只是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我想起沈狸所说,秦昭是北周郡王。
此时朝局动荡,黎锦就是再自负,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必要在这个时候得罪北周,授人话柄,给北周人发兵的理由。
倒是沈狸,前阵子西陵和东夏撕毁盟约,战事一触即发。
他身为西陵王之子,此时潜入东夏,要是被抓住,定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我压低了声音,凑到管家娘子的耳边。
「你到这个地方……」
我如今自身难保,希望许将军能有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有人吵闹起来,似是云都城的粮仓被人烧了。
黎锦顾不上我,急急忙忙带兵赶过去。
我看守卫疏于看管,从屋里跑了出去。
悄悄摸到秦昭的院子,发现里面早已经人去楼空。
我摘给他的那株桃花谢了,只余一地残红。
「阿昭……」
我捻起地上早已干枯的花朵,心中酸楚,面上却是笑着的。
他那样聪明,武功又好,想必早逃出去了。
也好,免得被我拖累。
只是这一去,山高水远,前程不定,怕是此生无缘再见了。
就在我转身想离开的,房梁上忽然落下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拥住了我。
「秦昭?」
我一愣:「你没走?」
秦昭声音闷闷的,没了往日的跋扈猖狂,娇气了许多。
「要走的。」
「只是临走之前,还想再见你一面。」
「你不是一直问我,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嫁给你?」
「当年,我和皇妹争储失败,不得已退避东夏,韬光养晦。」
「但我心中不服。」
「明明我文韬武略,治国之策,皆胜过皇妹,母皇为什么这样偏心,要把皇位传给我那皇妹。」
「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我是男子,所以不管我做得再好也没用吗?」
「当初我赘你的时候,图的就是你皇太孙的位置,指望着说不定哪日你得了权威,替我剑指北周,夺了我皇妹的天下。」
「谁知……你这么不济。」
听到秦昭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竟不知,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期望。」
秦昭:「我要走了,你还笑得出来?」
「北周传来消息,我皇妹病逝了,只留下一女, 尚在襁褓之中。」
「临终托孤,请我回去临朝摄政。」
我呲起个大牙哭。
亲亲夫君要离开我了,但我连挽留他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今日没有明日的我,有什么资格阻拦他,去成为更好的自己呢?
反手抱住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了北周, 要好好地。」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自己打回去。」
「这个休书你拿着, 要是遇见了更好的娘子, 别耽误了自己……」
气得秦昭牙根痒痒:「许零!!!」
14
秦昭走了,我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打开书房的密室, 我在里面看到了我生身母亲景和太女的画像。
两边的架子上, 是一些她生前用过的东西。
我在架子上逐个地翻找, 终于在一个木匣子之中,找到一个金锁。
其实关于小时候的事情, 我不是全然没有任何记忆。
依稀记着, 有这么个东西,是当年父妃服毒自尽前交给我的。
她说这个东西, 能帮我夺回一切。
原本我没放在心上。
直到遇见沈狸,听他说起西陵狼王的藏宝图。
若那东西当真这么重要, 我想, 我应该还给他。
将那金锁捣鼓了一阵, 果然在锁孔的夹层之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张开一看, 果然是一张地图。
看地形, 赫然是西陵王室中兴之地,圣山苍狼山。
我将地图收起, 想着带出去。
若是有朝一日见到沈狸, 要将东西交给他。
却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当即躲在架子后面,却见许将军从外头进来了。
「殿下别怕,是末将!」
「许将军!」
我看见许将军,忍不住扑到了她的怀里。
毕竟,她可是当了我十二年的母亲。
即便她告诉我, 那些都是假的。
许将军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殿下别怕, 黎司空正忙着和西陵人狗咬狗,我等趁机护送殿下出城, 离开云都再说。」
那一天, 我拿走了母亲留下的佩剑,一把火把许府烧了个干净, 跟着许将军还有母亲留下的旧部撤离了生活了十六年的云都城。
等黎锦回来的时候, 看见的只剩一片废墟。
我在暗处看着他高声大喊我的名字,要往火场里冲。
「许零!许零!」
被手下人死死抱住。
「大人!大人三思啊!」
「火烧得这样大, 殿下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黎锦扑在地上, 口中喃喃念着:「不……不可能……娘子她说过, 不会抛下我的。」
我看着黎锦失控的样子,默默闭上了眼睛。
许府没了,我们的家没了。
我也要抛弃许零这个身份, 成为上官零。
父母亲族的血债,我不能不报。
黎锦,从此, 你我再无归途。
再见面,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