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野离婚后,他转头牵起了白月光的手。
再次见面,我在酒吧驻唱,他怀里换了美女。
我已然回到了原本的轨迹,而他,却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1
跟江野离婚那天,民政局里人很多。
隔壁窗口的那对夫妻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却没离成。
我跟江野坐在一起不言不语,倒是平静地把字签了。
拿着离婚证并肩走到门外,他将车钥匙递过来:
「车子送你了。」
江家财大气粗,不缺一辆豪车。
更何况,我们婚后同住的别墅,他已经过户到我名下。
只不过我们来时同乘一车,想来江大少爷是坐不惯出租车的。
我好心问道:「那我送……」
话还没说完,一旁响起鸣笛声。
红色保时捷的车窗打开,妩媚明艳的脸探出来,连飞扬的发丝都精致漂亮:
「阿野,上车。」
来人叫夏晚意,是江野出国归来的青梅竹马。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说,夏晚意是江野的白月光。
看着两人默契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江野出手大方,无非是想尽快让我腾地方。
我扯出得体的笑容:「既然有人来接你,那我先走了。」
江野双手插兜,平静地望过来,许久才说:「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讲得真心实意:「祝好。」
2
再见江野,是两个月后。
那时我已经卖掉了他留给我的婚房,买了一套地段很好的小两居。
虽然房子小了很多,但至少一个人住不显空荡,加上新房带的露台采光很好,我时常会坐在那里画一下午的画。
到了晚上,我又捡起老本行,找个酒吧驻唱,看这夜里的世间百态,为我的画笔寻些灵感。
今晚是去朋友那里帮忙,竟意外见到了江野。
我坐在台上,他坐在台下,四目相撞时,他眼中是全然的平静。
只不过他怀里靠着那位娇笑的美女,却不是夏晚意。
难道白月光变成了饭粘子?
可也太快了些。
又唱了两首,我下台去洗手间,遇见江野靠在门口抽烟。
时隔两个月未见,一时竟不知要挑哪句生涩的问候做开场白才好。
还是他先看过来țṻₖ,烟雾缭绕中嗓音微哑:「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
他又问:「钱不够花?」
我知道他是想问为什么要来酒吧驻唱,因为他不仅给了房和车,还留下一大笔钱,足够普通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钱还有嫌多的吗?」
江野碾灭烟头,轻笑着,口吻凉薄:「我忘了,你很爱钱。」
3
我和江野结婚,本就是为了钱。
一年前,他跟家里闹翻,为了反抗江家安排的联姻,江野跟第一次见面的我提了结婚。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在驻唱的酒吧。
他说:「你歌唱得不赖,人也看着顺眼,要不要跟我结婚应付家里?」
相应的,他会支付一笔可观的报酬。
当时我急需用钱,又贪图他长得漂亮,一口应下。
犹记得他怔愣在原地,下一秒却笑得意味深长:「胆子够大。」
我也笑:「反正我不吃亏。」
之后才知道,这钱挣得不算容易。
他那个圈子我融不进去,那些公子哥儿瞧不起我平凡的出身。
有次聚会,江野中途去了洗手间,他有个兄弟喝高了嘲讽我,说如果不是他的白月光出国未归,江太太的位子可轮不到我。
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直接举杯敬他:「之前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谱。」
虽然那人被噎在当场,但后来我再也没去过江野的聚会。
不仅是他的朋友,江家人也从未将我看在眼里。
据说他母亲之前看好的姑娘是个门当户对的音乐家,而不是我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臭画画的」。
那天从江家老宅回去的路上,江野第一次主动牵住了我的手,歪头吊儿郎当地安抚道:「我妈的话别放心上。」
我扫过交握在一起的手,打趣他:「你没告诉家里,我也是个音乐人吗?」
他眼含笑意,煞有介事地点头:
「是我疏忽,下次跟别人介绍江太太的时候一定加上这个头衔。但我妈就算了,她心脏不好,我怕她厥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婚姻里确实有诸多委屈,但又似乎并不难熬。
因为江野给得够多。
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4
后来,我在常驻的酒吧里也遇到过江野几次。
依旧是我在台上,他在台下。
他们那桌永远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我却总能一眼捕捉到将那热闹隔离在外的他。
江野不摇骰子不打牌,偶尔歪头轻笑,偶尔举杯尽饮,只不过怀里每日都靠着不同的姑娘。
但无一例外,每个姑娘都没有夏晚意漂亮,更没有她的恣意明艳。
夏晚意呢?他这么浪荡,不怕夏晚意知道吗?
我出神地想着,竟唱错了一句歌词。
身旁的吉他手与我对视一眼,默契地切到了副歌部分。
再回头看向台下,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
江野慵懒地敛下眉眼,喝完杯里的酒,揽着那漂亮姑娘走了。
我收回视线,继续唱着苦情歌:
「我们是背道而驰的两个点,延伸出笔直没有尽头的线。爱情啊,不知深浅,颠倒黑夜白天……」
5
许是富太太做久了,由奢入俭难,回归几个月后,身体竟有些吃不消了。
我去市医院门诊拿完药,转身就碰上了老熟人。
是江野的发小之一,却穿着白大褂。
唐宴挑眉笑道:「认识我这么久,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是医生吧?」
这话说得我跟他有多熟似的,其实,我顶多会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蛋记住他的名字。
我敷衍地点头,打算离开。
他却又问我:「生病了?」
「有点感冒。」
唐宴看向我身后的消化内科,只是笑笑。
回到家,玄关多了一双眼熟的男士皮鞋,站在门口便能听到厨房的动静。
我爸围着围裙打开厨房门,一眼扫来,视线在我手中印着市医院名字的药袋上停顿片刻,又继续去开冰箱。
还是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哟,有钱人的冰箱还真是空荡。」
我靠在墙边打趣:「因为有钱人只吃新鲜的,冰箱里才不会存剩饭。」
「你能吃上剩饭剩菜,我也谢天谢地了。」
他一直不同意我跟江野这段荒唐的婚事,结婚后,便总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我知道他一生正直,从小教我脚踏实地,却不想养出来的女儿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他气我拿婚姻大事开玩笑,气我见钱眼开没底线,气我在婆家遭人冷眼不知悔。
可自从我离婚后,他又时常坐一个小时的公交来给我做顿饭,把包好的饺子、包子塞满冷冻室。
我看着他不再高大的背影,逼退眼泪故意逗他:「您别骂了,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吗?」
果然见他抬起手指又要骂人。
结果,小老头喘了两口气吼道:「滚去洗手吃饭!」
「知道了,爸。」
6
因为身体吃不消,我辞了酒吧驻唱的工作。
好在最近的画作都有了着落,收入也还不错。
帮我卖画的学长打来电话:「你那幅《清零》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看着面前的空白画布,随口问道:「还是那位春芒先生吗?」
「对,他很喜欢你的画。」
近来,我的画作皆被一位名叫春芒的先生买走,他似乎并没有特定喜欢的风格,交易爽快,出手阔绰,将所有的作品照单全收。
「我知道了,辛苦学长。」
学长在那边吞吞吐吐地试探:「星尘,你认识那位先生吗?」
我眨眨眼,笑道:「不认识。」
7
再次见到江野,是在商场。
他跟夏晚意坐在珠宝店里选钻戒。
我站在橱窗外,透过玻璃窥视着两人的幸福甜蜜。
夏晚意坐在高脚凳上,试戴着面前的钻戒,江野则插兜站在一旁,偶尔与抬起头询问意见的她笑语几句。
她的脸上,全然是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期盼和欣喜。
跟一年前的我全然不同。
那时我和江野还不甚熟悉,坐在高定珠宝店里,我甚至不敢细数那标签上零有几位。
反倒是江野慵懒地坐在我身旁,低头认真地指了几款让我试戴。
柜员满脸是笑,热情地说:「孟小姐,您先看下款式,钻石和圈号都可以定制。」
我被满盘的钻石闪得挪不开眼,不知要下手先选哪个。
江野见我迟迟不动,直接挑出一枚,拉过我的左手轻轻套进无名指:
「嗯,还不错。」
我瞅了眼价位牌,没敢吭声。
他取下又套上一枚,打量着:「这个也好看。」
我一看,嚯,更贵。
将这一盘的戒指试完,江野才撑着下巴问我:「喜欢哪个?」
选择困难症上来,我本想说都挺好看的,就听他又悠悠开口:「要不都包起来?」
「这……这个吧。」
我局促地从盘子里拿出一枚款式简约却十分独特的小众款。
一旁的柜员小姐介绍道:「孟小姐眼光真好,这款戒指名叫『唯你』,寓意『唯你是我爱』。」
「唯你是我爱……」江野轻声重复着,继而勾唇笑开,「就这个了,这个很适合你。」
他目光灼灼,满店璀璨皆于这一刻失色,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光影。
而现在,江野站在她身旁,眉眼柔和,自生温柔。
那时他坐在我身旁时,心里想的又是谁呢?
「星尘。」许弋从商场入口的方向过来,笑着递来一个纸袋,「给你带了土特产,可别再说我抠了啊。」
因为他这几天正好到这里出差,我们就约好了一起吃顿饭。
我揶揄他:「是最贵的那种吗?」
许弋拍拍我的脑袋,揽过我的肩膀往扶梯方向走:「是是是,我的姑奶奶呦,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你呀。」
刚走两步,就跟从店里出来的江野和夏晚意撞了个照面。
江野目光灼热地盯住了许弋搭在我肩头上的手,又沿着胳膊滑向他的脸,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尽是意味不明的审视。
我身子微僵,完全没有料到会跟他们撞上。
还是夏晚意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孟小姐。」
我回过神,冲她点头示意,拉着许弋绕过他们离开。
直到上了扶梯,许弋才猛地反应过来:「啊!刚才那个……不就是你的……前夫?」
当初跟江野结婚的时候,许弋还在国外做项目,没能赶回来,我只发了结婚照给他看过,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记起江野的脸。
「嗯,是他。」
「他还没见过我这个表哥你俩就离婚了……啧,难怪他刚才看我的眼神那么冰冷呢,该不会以为我是你的新欢,吃醋了吧?」
我想起他身旁的夏晚意,笑着摇头:「不会,他有喜欢的人了。」
8
三个月后,江野投资失败,他创立的科技公司宣布破产。
彼时,我正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待叫号,刷着手机就刷到了他的新闻。
虽然是财经板块,可记者总爱拿他帅气的皮囊当噱头,清晰无死角的单人照占据了新闻头条。
照片上的江野西装革履,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微扬起下巴,半敛着眉眼遮住眸中的淡漠冷清。
我忍不住轻笑,他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耍酷。
「孟星尘?」
我猛地抬头,就见穿着白大褂的唐宴站在我面前。
他盯着屏幕上等候就诊区的名字,声音戏谑:「又感冒了?」
我捏紧手里的化验单,淡漠地应答:「胃有点不舒服,来开点药。」
「哦,是吗?」
……
从医院回家已经很晚,原因是我坐反了地铁,直到抵达终点站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于是折腾到九点多才到家,却在楼下见到了熟悉的宾利。
江野的车子我全见过,尤其是这吉利的车牌号,很难无视它。
路过车子时,我毫不意外地与开着车窗抽烟的江野四目相撞:
「你怎么在这儿?」
他开了车门,将烟头丢到脚下碾灭,却靠着车子不说话。
我心里突突的,以为唐宴对他说了什么。
结果,他开口却是:「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松了口气,还没回答,又听他问:「是跟上次那位约会?」
上次那位?许弋吗?
「不是。」
江野紧抿唇,掀起眼皮看我:「你看新闻了吗?我破产了。」
我心想他是来跟我借钱呢?还是想让我安慰几句?
又听他低着头自说自话:「找个有钱的吧,上次那人一看就不舍得给你花钱。」
我眉头紧皱,破口大骂:「有病吧你?」
9
有病的人是我。
在家里昏倒后,差点吓坏了来送饭的老父亲。
我穿着病号服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他将保温桶一层层拆开,忙前忙后:
「我熬了粥,味道淡一点,你尽量喝一些……」
「靠背这个高度舒服吗?需不需要再往前摇一点?」
「你想吃什么告诉爸爸,回头我问问医生你能不能Ṱú₇吃……」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又慈眉善目地与我讲这么多。
直到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才静默片刻,接着又哽咽着开口:「你妈就是这个病走的,没想到你……」
我妈是胃癌晚期走的,我姥爷也是,这病传到我这里,我大概也活不成了。
但我只能笑着安慰他:「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医生说能正常生活的,说不定我能活得比您还久呢。」
他叹了口气,问我:「你是不是早知道了?当初你跟江野结婚……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确实,为了ţů₃治疗,我需要一大笔钱,光靠画画跟驻唱可赚不来,恰逢江野找到了我。
他是我的贵人,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但我跟他结婚,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江野兴许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确实在酒吧,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次,时间还要早一些。
那时,我下台后被一个醉汉纠缠,那男人又高又壮,索要联系方式不成,便粗暴地拽着我的胳膊:
「不就是出来卖的吗?装什么清高?老子看上你是给你脸!」
我气得浑身发抖,死命地推他:「你给我放手!再不放手我要报警了!」
男人坏笑着将我往没人的包厢里拖:
「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兀地响起打火机声,黑暗的角落里燃起一簇火苗。
江野靠在墙上,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打火机,眉眼掀起时玩味又凌厉:
「兄弟,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姑娘都说不愿意了。」
「关你屁事!滚远点!」
他站直身体,轻慢地扬起下巴:「这事儿,我管定了。」
那天江野把男人揍了一顿,拉着我离开酒吧,还叫了出租车送我:
「早点回家吧。」
我扒着车窗,有些担心地望向他,犹豫道:「那人没事儿吧?如果要作证,我得留下来……」
江野笑着点了根烟,烟雾缭绕后是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放心吧,会留他一命的。」
英雄救美确实俗套,但那夜的心动不可避免。
自此,只要他在台下,我都能一眼捕捉到。
只是他似乎忘了随手救下的姑娘,再次见到我时,只剩全然陌生的目光。
然而,他却对我说:「你歌唱得不赖,人也看着顺眼,要不要跟我结婚应付家里?」
彼时我已然知道他是谁。
他是地产大亨的儿子,是年轻有为的创业家,是贵圈榜上有名的钻石单身汉。
我与他本是世界的两端,却自此有了交点。
「好呀。」
无法触及的爱人,成了我不曾言说的秘密。
10
江野再次上了新闻头条。
只不过这次是联姻,联姻对象却不是他的白月光。
据新闻介绍,是个资产雄厚、门当户对的ƭú⁰千金大小姐。
隔天,我就在医院里遇到了夏晚意。
她挽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满脸幸福地从产科出来:
「孟小姐?」
我点点头,错身走过。
她却从身后追上来:「孟小姐,有时间聊一聊吗?」
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夏晚意轻抚腹部,褪去往日的恣意明艳,浑身散发着慈爱的温柔:
「我怀孕了,婚礼定在下个月。」
我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恭喜你。」
她将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歪着头看我:「你似乎并不惊讶,难道不问我孩子是不是江野的吗?」
「我们已经离婚了。」
夏晚意突然笑开:「好啦,不逗你了,孩子不是江野的。准确来说,我这次回国其实就是回来结婚的,而结婚对象,从来就不是他。」
我坐在长椅上,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地落到我腿上。
身边的人早已离开,只是她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江野喜欢的人不是我,所谓白月光的谣言,不过是他之前为了应付家里拿我当挡箭牌罢了。」
11
医生说我的病情在恶化,需要住院观察。
于是,我爸将我的画板搬到了病房里。
可这里的阳光没有家里小露台照进的阳光暖,这里每日都充斥着哭声、叹气声、生离、死别、灰色、白色……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笔来画些什么。
所以,我的画板一直空着,只拿了本子压在被子上随手画两笔。
「你在画什么?」
唐宴知道我住院后,便时不时来看我。
虽然跟他没什么交情,但他似乎也不像坏人。
我手上的笔不停,随口答道:「兔子先生。」
唐宴站在床旁,探头来看,轻笑一声:「这傲慢的样子,跟江野那厮如出一辙。」
我的笔顿了顿,又继续描着礼帽的轮廓:「是吗?」
病房里空气凝滞,静了许久,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簌簌声。
「你其实很早就知道江野的公司出了问题吧?」
「是。」
「你也知道他是为了这个跟你离婚的?」
「是。」
「那夏晚意……」
「我知道的。」
唐宴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那你为什么同意离婚?你分明很爱他。」
我抬起头,将手背上瘀青的针眼给他看,扯出一个极其苍白的笑:
「你看,我病了啊。」
12
我妈是胃癌走的,我姥爷也是,所以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竟然生出种「啊,它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那段时间,我并没有怎么痛苦。
甚至在得知生病后,我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规划了一次旅行。
去雨崩村看冰湖,在绝美的日落下跳舞;去库拉岗看雪山,于风中不甘地呐喊;去喀拉峻看草原,一望无际的原野与蓝天相接……
我走过很多地方,用一双脚去丈量这世界的美,尽量让短暂的余生不留遗憾。
然而,旅行结束后,上天却让我遇到了江野。
这样惊艳的男人,终会让人生出一份留恋和妄念。
我爱他温柔多情的眉眼,沉溺于有他的幸福日常,与他在白日里食烟火,于黑夜中共沉沦。
我们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一样相爱,但命运似乎并不公允。
江野的公司出现严重的财务问题,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又一夜。
后来他渐渐冷漠,夜不归宿,圈里皆说他腻了我。
直到江野提出离婚,我毫不犹豫地答了「好」。
分明是他期望的答案,那漂亮的眉眼却滞了一瞬。
他说:「你放心,该给的你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于是,他给了我房、车和钱。
但这些东西,都救不回我的命。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扮演好他眼中「爱财」的女人,然后慢慢地淡出他的生活。
可那被估算好的短暂余生里,终是有了遗憾。
13
化疗后,我的头发开始不停地掉。
每天粘在白色被褥上的黑发,都像是死神为我下的邀约。
我默默地将掉落的头发收起,扔到垃圾桶里,却再也不去照镜子。
医院的生活有点难熬,除了治疗的痛苦,我还在经历着这里关于别人的生离和死别。
隔壁病房的姐姐也是癌症晚期,她的丈夫日日陪伴在床前,看她从光鲜亮丽的美人儿枯萎得不成样子。
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那个温柔的男人终于落下泪来。
我看他趴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塌了下来。
当时我便想,这样就好,我实在无法想象江野会哭得这样大声悲怆。
后来,我无意间听护士们闲聊,听说那个爱妻如命的男人,没过几个月便与一个陌生女人闪婚。
旁人的唏嘘中,我却听出了那男人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挣扎。
兴许,他太痛苦了吧,极度渴望有个人能将那空荡荡的房子填满。
这时我又想,江野再婚了也好,总能有个人陪在他身边。
所以江野订婚那日,我是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唐宴坐在床边削苹果,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江野:「他那个未婚妻从小就喜欢他,当年追他的那股子倔劲儿在圈里也算远近闻名了,如今嫁得如意郎君,可谓是老天怜惜。」
手机屏幕上是娱记八卦拍下的订婚现场的照片,两人共举香槟浇下,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如果有人爱他,那更好不过了。
「那很好。」
唐宴侧目过来,看我讲得情真意切,眉眼间倒是染上了烦躁:
「孟星尘,你是不是傻?」
我笑着向他伸出手:「这苹果怎么还不给我?」
他瞪我一眼,没好气地将削好的苹果塞我手上。
我笑意盈盈地啃起来,听他突然说:「我帮你联系到了国外权威的专家,你……要不要去国外治疗?」
唐宴撇过脸,开始喋喋不休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国外的医疗环境更好,而且那位医生在这个领域十分厉害,我想着你如果能够过去,指不定多份希望。当然,如果你害怕陌生的环境,正好我有那边的进修机会,作为……朋友,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好。」
他顿住,扭头过来。
我笑着说:「谢谢你,我的朋友。」
14
我爸跟着我一起去了国外。
原本我是不同意的,心里想着如果日后回不来,就让他当作我一直在国外生活也不错。
谁知这小老头子犟得很:
「外国佬儿的饭菜你能吃得惯?原本病就在胃上,得好好养着。」
我笑嘻嘻地打趣他:「我这不是怕看见您男儿落泪嘛。」
他望向窗外,叹了口气:「你妈会保佑你的。」
唐宴也说:「神明会看顾好姑娘的。」
我真诚发问:「那我说汉语,西方的神能听得懂吗?」
唐宴白我一眼,恶声恶气道:「你没听过那首歌吗?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
……
但是,神明似乎抛弃了我,手术失败了。
不过短短几周,我瘦脱了相,漂亮的脸蛋苍白无色。
只是我还照常拿着我的笔,在纸上轻轻画着。
唐宴问我:「又在画兔子先生吗?」
我点点头。
他在床边坐下,撑着下巴打量白纸上的轮廓:「每一张都像江野,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像兔子?那家伙分明就是头狼好吗?你没见过他打架的样子,狠起来真要命……」
「我见过。」我轻轻地笑,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我见过的,他打架很凶,但收手的那一刻却十分平静。」
可我见过更多的是日常的江野,安静地吃饭,静静地看人,敏感又脆弱的真心,惹急了就突然咬人,可你逗逗他,他便又乖顺地躺在你腿上,像只可爱温驯的小兔子。
我不禁笑问唐宴:「难道你不觉得他乖的时候特别可爱吗?」
唐宴沉默下来,半晌才说:「兴许你可以见见他,他对那个女人其实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江家逼得紧。」
「我知道。」
我都知道,țů⁼从他以「春芒先生」的名字买我的画时,我便全懂了。
四野星辰ṭùₘ,春芒复生。
「江野,意外地好懂呢。」
15
我吃不进东西,渐渐没了力气,连画笔都不再拿起。
看着床边肃着脸拆饭盒的小老头,我难得正儿八经地跟他说句话:
「爸,国内那套房子买的时候我写了您的名字,房产本就放在我妈照片后面。还有一张卡,里面钱不多,权当是我孝顺您的。您别不稀得用,卡里每一分都是我自己赚的钱……江野给我的,全用在治疗上了,没剩多少。」
「对了,如果有合适的阿姨,您就结婚吧,我一直都同意的,一个人过日子真的太苦了……」
他抿着嘴不说话,只顾着将粥汤舀到我嘴边。
我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爸,我不想喝,您推我出门晒晒太阳吧。」
这个城市刚下了几场雨,一连几天淅淅沥沥地看着就烦,好不容易今天出了太阳。
我闭眼沐浴在阳光下,只觉得浑身犯懒,鼻尖是雨后青草泥土的芬芳,耳边隐约听到有人远远喊着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努力去看。
有人逆着光向这里奔来。
往日他最爱洁净,今天西装裤腿上却满是泥点。
江野目眦欲裂,神色仓皇,跑过来时眼角有泪滴滑下,握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孟星尘,你个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
「孟星尘,你能不能再骗骗我……」
一米九的大个儿伏在我膝头,哭得像个孩子。
我枯瘦的手穿过他柔软的发丝,笑得释然:「真好,还能见到你……」
「可是江野,我……有点困了……」
意识模糊时,耳边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求你……」
16
遇见孟星尘,是江野认为的天意。
当时他跟家里闹僵,独自一人去旅行,在库拉岗的雪山下,遇到了同样独自徒步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不算惊艳,却有一张耐看的脸,至少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直到……他听到她对着雪山旷野大喊:「老娘不甘心~」
江野原本都要走了,结果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乐了。
回头去寻那姑娘的身影时,她正巧从身边经过,恬淡又冷清的花香调香水,像极了雪山上的雪莲花。
江野迷了心智,脚步不由跟过去:「你好……」
谁知人生中的第一次搭讪出师未捷,只见姑娘将魔术头巾往脸上一遮,生硬地撂下句:「离异带娃。」
再次见面,他在酒吧里看到了所谓「离异带娃」的孟星尘坐在高脚凳上唱歌。
她的嗓音很独特,像是清甜的酒,没那么烈,却更醉人。
江野难得让人打听一姑娘,可哪里有「离异带娃」的影子?
只是他不再贸然靠近,时常来这间酒吧听她唱歌。
她歌唱得好,人长得美,总有些不开眼的混账东西手脚不干净,于是,他跟ṭũₛ过去教训了那人。
许久没有亲自动手,加上喝了点酒,下手就没些轻重,等回过神才记起她还站在一旁。
江野收了神色,拽着她离开。
原本没什么可急的,他有的是时间去了解这个姑娘,可江家等不及。
家里给他备好了一桩婚事,江家满意,他母亲满意,独独他不满意。
他想选自己喜欢的姑娘。
于是他投其所好,直截了当地砸钱给孟星尘,谁知那姑娘性子很烈又是个胆大的,当场就应下,倒是给他整不会了。
他这一手笔,娶了喜欢的姑娘,又摆了江家一道,一箭双雕,江野得意着呢。
除了孟星尘的真心,他自以为全都抓在手里。
他以为他们之间余生很长,有的是时间慢慢得到。
可好景不长,江家的资金链断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江家跌入深渊。
很可笑,拯救江家的办法却是牺牲他的爱情和婚姻。
他父亲指着他鼻子骂:「没有江家,你什么也不是!」
没多久,他创立的科技公司破产,压根儿不是什么投资失败,而是江家在背后搞的鬼。
为了逼迫他,他父母亲手毁了他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心血。
就像小时候他想要搭积木,他母亲却推到他好不容易搭起的城堡,告诉他这是逃避练琴的惩罚。
无所谓,他总能东山再起。
可母亲却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公司倒了你可以再成立,那如果孟星尘出事了呢?」
不,他不能拿她冒险。
江家人都是疯子,疯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可江野又不甘心, 他总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
结果没出两天,孟星尘被电动车撞到, 小腿缝了五针。
江野知道,这是江家的手笔。
是警告,也是催促。
「我们离婚吧。」
「好。」
就像他当初提结婚一样, 她应得干脆利落。
可分明是他提出来的,江野却希望她能犹豫一下,难过一点,甚至是问句「为什么」也好,而不是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
有时他真想撕烂孟星尘的脸看一看, 看看这漂亮的皮囊下, 除了喜欢钱, 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17
订婚那日, 他知道她肯定会在网上看到消息, 夜里驱Ŧũ̂ₙ车去了她楼下,盯了那扇没亮灯的窗户整整一宿。
第二天, 却在酒局上听有个朋友酒后失言,说孟星尘离婚后跟唐宴勾搭在了一起:
「要我说咱们这个圈子结婚就得找门当户对的,那些眼皮子浅的姑娘眼里就只有钱。」
江野冷笑一声, 砸了酒杯,骑他身上一顿好打。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将他们拉开时, 那人嘴里还不忿地嘀咕:「我说的有什么不对?那天我亲眼看见她坐在唐宴车上!」
江野出了门, 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给唐宴打电话:
「你喜欢孟星尘吗?」
唐宴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只是说:「过两天我出国进修, 她会跟我一起去。」
江野摔了电话,踢了车门, 恨不得砸烂眼前的世界。
可他没资格指责谁。
指责唐宴吗?孟星尘?还是他自己?
18
又过了些日子,他的世界里已经没了那个姑娘。
起初, 他时不时地徘徊在她楼下, 一坐就坐上一宿, 希望能够看到那扇窗户亮起灯光。
可是一夜又一夜过去, 他终于接受, 他的姑娘走了, 跟着唐宴走了。
江野想,他天生反骨, 总是在反抗江家, 到头来却依旧做了乖顺的提线木偶。
罢了,就这样吧。
然而半年后, 他突然接到了唐宴的越洋电话:
「孟星尘病了,你来看看她吧。」
是什么样的病值得他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这样的话?
「江野,你可能要快一些。」
他很快, 去得很快, 江野什么都抛下了,只为能快一些见到他的姑娘。
可还是太迟了。
昔日漂亮的雪莲花,瘦骨嶙峋地枯萎在阳光下。
19
半个月后, 跨江大桥上发生一起车祸。
江氏集团公子醉酒驾车,跟车子一起冲进了江里。
没有人知道,那天是他跟孟星尘相遇的日子。
他只是去见他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