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会相见

我割腕自杀后，来接我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我大学时养过的仓鼠。
它背着小包吭哧吭哧地在奈何桥等我：「主人！我还没攒够买房的钱呢，你怎么就下来了！」
它一边拉着我往前走一边说：「地府里的小动物们都会打工攒钱给主人买房，等主人下来了就会接主人一起住！」
1
我躺在救护车上，耳边是我妈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死妮子，长本事了，敢自杀！
「等她好了，看我不狠狠打她一顿！」
她又软声对一旁的护士说道：「您可一定要把我女儿给救活啊！我收了人家二十万的彩礼啊！我姑娘还等着结婚呢！」
我静静感受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失去知觉。
原来死一点都不可怕，也不疼。
就这样死掉，挺好的。
再睁眼，我已站在了奈何桥上。
天空一片漆黑，我身边却有一只发着微光的萤火虫。
走到桥头，一只胖乎乎，跟我差不多高的仓鼠背着小包吭哧吭哧地跑过来了。
「主人！我还没攒够买房的钱呢！你怎么就下来了！」
眼前这坨毛茸茸我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我大学时养过的仓鼠嘛！它叫发财！
它足足活了三年，相当于人类的一百一十多岁，绝对算高寿。
发财肉粉色的爪ŧű⁻子牵住我，显得很焦急。
「完了完了，我还没买房呢，总不能让主人睡大街吧……
「要不然我先带主人去租房子住？就像她之前刚毕业租房子养我一样……」
我戳戳发财灰色的毛毛：「我们要去干什么？」
发财挠了挠肚子：「地府里的小宠物们都会打工攒钱给主人买房，等主人下来了就会接主人一起住……
「不过我干活慢，没有别的宠物挣钱快，所以现在连首付还没凑齐……」
我憋住笑。
原来地府里的宠物也要还房贷嘛。
2
发财带我走到牡丹鹦鹉家开的旅舍，怯生生地开口：
「我主人来了，我想租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
牡丹鹦鹉清清嗓子：「一天一千万。」
发财急得抓住胸前的软毛，眼都瞪大了。
「我打一小时工才赚一百万！你抢钱啊！」
牡丹鹦鹉扇动翅膀：「我可是要给我主人攒钱买大别墅的！才不像你，主人来了没地方住！」
发财豆大的泪水打到我脸上：「呜呜呜，对不起，主人酱，我们今晚只能睡桥洞了……」
我一头雾水：「那我来之前你都住哪里呀？」
发财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桥洞，我太穷了。」
发财带我走到它住的桥洞，那里铺着碎花褥子，还有配套的棉被，旁边摆了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小皮箱。
「今天只能委屈主人住这里了……」
发财从箱子里拿出它最爱的玉米递给我。
「主人，你为什么死这么早啊，我看别人的主人都活了好几十年才下来的……」
我苦笑：「因为主人想鼠鼠了啊。」
其实是因为活得太痛苦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面打了一年工，我妈借着过年的名义把我喊回家。
原来是给我找好了婆家，即刻就让我嫁过去。
那个男人智力有问题，听说已经打死了一个媳妇。
我拼命反抗，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
我被反锁在屋子里等着结婚。
无奈之下，我砸了碗，用瓷片割了Ṭűₘ腕。
发财一把抱住我：「鼠也最喜欢主人啦！
「鼠记得主人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都打工给我买粮，去饭堂吃饭也不忘给鼠要两片菜叶子！
「我每天就在桌子下面的笼子里等着主人来投喂，然后偷听你和室友说话。
「主人那时候说想要做个律师，你的梦想实现了嘛？」
3
我喉头哽了哽。
「当然实现了，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律师，只不过因为生了一场病才去世的。」
抱歉啊，小仓鼠。
其实我活得好失败。
我没能逃出来。
发财毛茸茸的身体朝我靠过来。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主人！
「不过鼠就没有主人那么厉害了，到现在还在睡Ŧú₇桥洞，明天还要起来打工……」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发财时的场景。
我跟室友出门逛街，路过卖仓鼠的小摊。
当时摊主人在给仓鼠们喂粮，你第一个从鼠群里冲出来，越过鼠浪，翻过鼠山，然后大口大口把粮食往颊囊里塞。
室友当时说：「这些都是养殖场出来的仓鼠，很可怜的，几十上百只被装在一个大桶里，生存条件恶劣，你看看它们都瘦成皮包骨了……」
我看着小小的你在鼠群里挣扎的样子，突然看到了自己。
那时候我真的好穷啊。
我妈原本是不同意我上大学的，我骗她说大学毕业了能挣很多钱给她，她才勉强答应给我付学费，但生活费要我自己解决。
我兼职赚来的钱一个月一千块，买只仓鼠十块，六十基的笼子五十，再加上粮食和木屑。
我那天花了一百块，抱着大包小包回了学校。
可是我很快就后悔了，这么穷的我，要怎么样才能照顾好你。
室友安慰我：「这样已经比它在养殖场好很多啦！有大跑轮可以玩，不用再跟别的鼠抢饭吃，而且不是还有我们嘛，我们一人喂一点，还怕养活不了这个小鼻噶？」
当时发财就躺在木屑上呼呼大睡，翻着肚皮。
网上说仓鼠这样睡觉是表示很有安全感。
于是我顺其自然地接纳了你参与我的生命。
我偏头看着身边靠在我身上，睡得肚皮微微起伏的发财。
早知道人死了之后能见到自己的宠物，我就早点死了。
4
第二天我睡醒之后，发财就不见了。
但它在桌子上给我留了牛奶和面包，还附上一张小纸条。
【主人酱，鼠去打工啦，你在桥洞里乖乖的，不要乱跑。】
我哭笑不得。
刚毕业那年，我在大城市租房打工，工资养活我自己是够够的。
我给发财换了个大笼子，换了更好的粮。
那时候它已经是只两岁多的老年鼠了。
每次我上班前都会和它说：「鼠鼠酱，主人去上班赚钱啦，你自己在家乖乖的！」
桥洞对面的草丛里突然有东西翻了个身，是只花兔子。
它与我尴尬地对视一秒后开口：「你就是发财的主人吗？」
我点点头。
花兔子蹦跶到我身旁：「这家伙自从到了地府，天天跟我们念叨它主人有多好，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好奇地问花兔子：「别的宠物都去上班挣钱了，你怎么不去呀？」
花兔子悠然开口：「按照时间推算，我主人她才十岁，还早呢，先让我摆烂几年……
「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啊？」
我纠结了一番，然后点点头。
花兔子带我去了宠物街区。
「这里都是死掉的人类宠物，主人生前对宠物好的，宠物们就会在地府努力打工赚钱，好接主人来住。」
我弱弱地问了一句：「那要是对宠物不好的呢？」
花兔子指了指路边的一家包子铺，那是只狸花猫开的。
只不过……干活的是它的主人。
狸花猫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然后脚上绑着小皮鞭，如果主人不干活就抽它。
这只狸花猫只有三条腿。
花兔子抬抬眼皮：「那只叫点点的狸花猫生前被它主人虐待得很惨，那条腿就是被它主人生生砍断的……」
那要这么说的话，其实点点下手可以更重点。
5
我跟花兔子走着走着，来到了发财打工的餐馆。
里面那坨毛茸茸端着餐盘，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还一抖一抖的。
发财你都这么穷了，是怎么把自己喂这么胖的。
「您好，您点的纸扎小鱼干好了。」
「您好，您的纸扎冻干拌饭。」
……
一只大金毛等得早已不耐烦，用它的大爪子一拍桌子。
「你怎么那么磨叽！是想饿死本汪嘛！」
发财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对不起，这位客人，我马上就给您端……」
等发财送完大金毛的餐走到柜台，乌龟店长慢吞吞地说：
「小仓鼠，你被解雇了，你太慢了……」
发财急得直跺脚：「我还没攒够钱给主人买房呢呜呜呜，店长，求求你不要解雇我……
「这已经是我到地府换的第五份工作了……」
乌龟店长叹叹气：「谁让你又胖又笨，还不聪明。」
「真不知道你主人干嘛要养你这么只笨仓鼠……」
发财的眼泪几乎是飙出来的：「我才不是笨仓鼠！我主人说了，我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聪明最善良的小仓鼠啦！」
发财一边拿肉乎乎的爪子擦眼泪，一边哭着跑出餐厅。
结果一出餐厅就看见我和花兔子，它哭得更凶了。
「主人，你怎么在这里，全都被你看到了呜呜呜……
「呜呜呜……鼠好没用……不能养活你……
「鼠真的有那么笨吗……」
我抱住发财：「鼠一点都不笨，只是还没找到适合鼠的工作，在我眼里，发财就是最可爱最聪明最善良的小仓鼠啦！」
我牵着发财和花兔子一路往回走。
「鼠，你知道嘛，虽然你不如小狗小猫聪明，可是你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而且鼠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发财扬起脸，黑豆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鼠有什么神奇的能力？」
我揉揉它的脑袋：「那当然是让人开心的能力啊！主人每次难过的时候，只要看见鼠在笼子里呼呼大睡或者疯狂跑跑轮，我的坏心情就都消失啦！
「所以发财是很有用的鼠鼠哦！」
6
花兔子的胡子轻轻扇动了几下：「发财，你主人确实挺不错的。」
它轻声叹了口气：「可惜我的主人养我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啊，什么都不懂啊……
「不过这个小屁孩在养我之前，也是做了蛮多攻略的。
「其实我们兔子不怎么爱吃胡萝卜，我们吃干草。
「我那小屁孩主人一次性缠着她妈买了我一年份的干草，快给我撑吐了……」
我一手抱着发财，另一只手揽住花兔子的脖子。
「你们两个都是有用的宝宝！」
地府青色的天空劈过一道闪电，好像是要下雨了。
花兔子带着我和发财回了桥洞。
我们蹲在桥洞下，裹着被子，两边的拱形雨帘遮住了视线。
发财叹了口气：「我明天还得去找工作，不然别说养活主人了，我连养活我自己都成问题。」
我拍拍发财圆润的肚皮：「放心吧，我的饭量很小的，至少在你们地府算小的。」
发财裹紧了被子，我裹紧了发财的毛。
我们就这样相拥而眠。
睡梦中，我梦见了人间的景象。
我那位「未婚夫」的父母去找我妈要说法了。
「你女儿要是死了，你就立刻把二十万还给我们，真晦气！还说是城市里的大学生呢，动不动就死……」
我妈赔笑着：「没有死没有死，还在抢救呢，等她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好不容易把对方糊弄走了，我妈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这个贱蹄子，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供她上大学，让她嫁个人她还要死要活的……」
我突然惊醒，入目是一片灰白的毛。
我从发财的毛毛里探出头。
这里仍然是地府，是桥洞，我身边是发财和花兔子。
呼。
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诈尸。
7
发财见我醒了，用它的肉爪子摸摸我的头。
「主人酱，你怎么醒了？」
我任由发财抚摸：「没什么，就是做噩梦啦。」
发财突然咧开嘴：「主人，你记得你之前心情不好大哭的时候，就会拿鼠擦眼泪吗？」
「记得。」
「那很坏了ŧū́ₜ。」
「我是说我。」
发财把我朝它怀里塞：「你现在还是可以拿鼠擦眼泪，我现在变大了好多，可以吸更多眼泪了。」
……
第二天天亮，我陪发财去宠物街区应聘。
去摇奶茶，发财手慢摇不动。
去打扫卫生，发财长得胖，弯不下腰。
我们俩转了一大圈，没找着一份合适的工作。
发财在路边的长椅上瘫成了鼠饼：「主人酱，我们要饿死了怎么办……」
我拍拍发财：「我们两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顶多就是饿成皮包骨罢了。」
不远处有一道焦灼的视线，盯了我跟发财好久。
是一只瘸腿的罗威纳。
它全身皮毛黑得发亮，棕色的眼睛闪着光，看起来高大魁梧。
我跟发财呼吸一滞：「它不会要吃了咱俩吧。」
那只罗威纳见我们发现了它，起身，一瘸一拐地朝我们移动过来。
发财抓紧了我的手：「主人，它待会要是张口，咱们俩就跑。」
罗威纳停在发财面前，嗷呜一声就哭了：「小仓鼠，你长得好像我的阿贝贝。」
罗威纳从它身后的小包里掏出一只脏兮兮还少了只胳膊的毛绒玩具，确实跟发财长得很像。
「你好，我叫布布，我生前是一只防暴犬，在一次任务中不幸被炸伤了一条腿，这只毛绒玩具，是我退役后领养我的主人送给我的。」
这么威猛的警犬居然喜欢仓鼠玩具。
我松了口气。
「所以你刚才一直盯着发财是因为想主人了嘛？」
布布突然开始嘤嘤嘤：「是的，这世上只有我主人把我当宝宝，她会给我戴蝴蝶结，给我买好多的毛绒玩具……」
布布仰天长啸：「主人！你怎么还不死啊！我好想你！」
发财跳起来敲了布布的脑门一下：「呸呸呸，主人们都要长命百岁的！」
8
布布的大黑爪爪摸了摸发财的头：「我刚才看到你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你愿不愿意来当我的抚慰鼠鼠，我会给你开工资的。」
发财ṭű̂⁶的耳朵动了动：「你可以开多少工资？」
布布从它的背包里掏出几张天地银行的纸币：「一个月一亿怎么样，我主人和部队的士兵每年都给我烧好多钱，我都花不完嘞……」
发财黑豆一样的眼睛迸发出精光：「财神爷啊！
「我干！你怎么蹂躏我都行！」
这还得感谢我给鼠起名叫发财。
发财去了布布的大别墅，布布说：「以后你每天的任务就是陪我玩，陪我吃饭，陪我睡觉，其他的不需要你担心。」
发财在布布卧室的地毯上打了滚。
「活着的时候给人当宠物，死了给狗当宠物，我果然就是混吃混喝的命！」
我笑着拍了拍发财肚皮上的肉：「那鼠要在这里好好工作哦！主人先走啦！」
发财一骨碌爬起来：「主人，你要回桥洞吗？不行！
「鼠怎么可以一个鼠在这里享福，让主人回去住桥洞！」
发财一把抱住了布布的大腿：「老板酱，求你让主人一起留下来吧呜呜呜……」
布布看着抱紧它大腿的小毛球，叹了口气：「那就两个都留下来吧！」
到了夜里，我准备洗漱睡觉。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一抬头，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身体变透明了。
镜子里的我，只剩一颗头。
可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体并没有消失啊。
我把这件事讲给发财和布布听。
布布说：「也有可能你还没死透，所以在地府偶尔会出现不稳定的现象，你可以理解为是信号不好……」
发财捋捋胡子：「主人要是还没死透的话，是不是还有办法可以回去呢？
「毕竟我的主人可是名很优秀的律师，她一定舍不得自己的工作！」
布布摇了Ṭúₘ摇头：「这个不是咱们能决定的，这还得看你主人在人间的身体能不能恢复。
「不过，咱们虽然做不了主，但地府有一面还阳镜，可以看到照镜子的人在人间的状况，不如咱们明天去看看吧。」
还阳吗？
我想到了我妈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就这么待在地府也挺好的。
9
第二天一早，我跟发财去了地府的最中心。
那里不止有宠物，还有很多死去的人。
还阳镜前排了好长的队。
一直排到中午，地府深绿色的天都变成嫩绿色了，才轮到我和发财。
发财先在还阳镜前面照了照，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小土墩，上面长满了青草和野花。
这里是一个湿地公园，我当时特意把发财埋在这里，临走时，还在上面撒了一把草籽。
发财咧出两颗门牙：「主人酱，谢谢你把鼠埋在这么美的地方。」
它把我推到还阳镜前：「主人，轮到你照了。」
发财眼里满是期待：「应该会有很多人去看望主人吧，毕竟我主人可是个大律师呢。」
我咽了咽口水，盯着还阳镜里的画面。
浓雾散开，场景是医院里的病床。
全身插着管子的我，躺在病床上，心脏微弱地跳动着。
病房里的表显示，离我自杀后，也才过了七个小时。
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她凑到我跟前，一只手按在我的呼吸机上。
「这医生都说没事了，咋还不醒呢？
「要不是你死了，那二十万我还得退回去，我才懒得救你这个赔钱货。
「早知道当时你说啥我也不会让你上大学的，心都上野了，还敢自杀，就该让你高中一毕业就嫁人，老子我也好过几天松快日子。
「之前还说要考研究生，要当律师，律师有啥用啊，我看还不如这二十万来得实在！
「人家可说了，要是你嫁过去能给他们家添个儿子，再给二十万。」
发财皱了皱眉头：「这是主人的妈妈吗？鼠怎么没见过？」
我嗓子发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整个大学四年，我除了过年回了家，其余的寒暑假都在学校附近打工。
发财不认识我妈也正常。
10
医院的房门突然开了。
是我那未婚夫和他父母。
「医生不是说快醒了吗？咋还睡着？」
我妈赶紧拉开椅子让几人坐下：「医生说是失血过多，就快醒了。」
我那未来婆婆笑着捏了捏我的手：「等姑娘醒了好好跟她说，我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富户，嫁到我们家，不吃亏。」
她又招呼着自己儿子也来看看我：「德盛，过来看看你媳妇，长得俊不俊。」
王德盛歪着脑袋，流着口水，就摸上了我的脸。
「俊！真俊！德盛想亲！」
我妈赔笑着迎上去：「你媳妇还没醒呢，等她醒了再让德盛亲个够啊。」
还阳镜里的内容泼了我一盆冷水。
原来我没死啊，怪不得身体开始变透明了。
发财焦急地抓住我的手：「主人，镜子里说的怎么和你讲的不一样，为什么你妈妈要把你嫁给那个傻子！
「还有，你是自杀的，对吗？」
这场我给自己编织的美梦还是碎了。
队伍后面的牡丹鹦鹉认出了我们。
「发财，你不是说你主人可厉害了！原来是个自杀的胆小鬼！」
发财看看我，低下了头：「不是的、不是的，主人她不是胆小鬼……」
我拉着发财离开了还阳镜。
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捏着衣角。
「鼠，牡丹鹦鹉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不是律师，我妈妈也对我不好，她让我嫁给一个傻子换钱，还把我关起来，如果这次我没死成的话，我可能会再自杀一次。」
发财几乎是扑到我身上：「不！主人不要！
「虽然鼠真的很想让你在地府里陪我，可我知道，主人还有自己的梦想没有实现。」
我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泪。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逃不掉……我妈像冤魂一样缠着我，我这辈子都甩不掉的……」
11
发财把我冰凉的手放在它热乎乎的胸口。
「主人，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鼠的时候嘛？
「那时候我和几十只仓鼠待在一个集装箱里，又饿又冷，我也觉得自己逃不掉了。
「不过求生的本能告诉我，再坚持一下，再多吃几Ṭṻ₄口饭，只要我长得比别的鼠更胖，我的生存概率就更大。
「每次吃饭的路都好远啊，我要从箱子这头爬到箱子那头，还要小心不被后面的鼠压死，可一旦我爬到饲料盒那里，我就拼了命地往嘴里塞。」
我的手逐渐被发财焐热。
「还有，主人能把鼠鼠养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没用的人！主人在鼠这里，也是最可爱最聪明最善良的主人！
「你听到了嘛，主人？！」
发财想抓住我的肩膀，却发现它的手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的身体逐渐飘浮起来，我想拉住发财，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家。
可是我飘得太高了，怎么也抓不住它。
我随着风飘向远处，发财在我后面追着我跑。
「主人！你回去了之后，要努力活着！要记得实现你的梦想！你再这么早就死了的话，你下来了鼠也不理你！」
发财从地面上跳起来朝我喊。
我越飘越高，地面上的发财已经变成了一个灰白点。
我抹了一把眼泪：「主人会好好活着的！鼠也要加油！努力给为娘赚个大别墅！」
我离地府的天幕越来越近。
手指触碰到那抹绿色的瞬间，我睁开了眼。
我抬头看了眼病房里的表，现在是夜里两点。
我妈正在我旁边的床上呼呼大睡。
难道说地府里的一切，只是我在濒死之时做的一个梦吗？
12
我伸出右手，发现上面有一撮灰白色的毛毛。
是发财的毛。
那不是梦，我是真的在地府里走了一遭。
离开时和发财的约定我没忘，我得努力活着。
我的左手手腕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刀口还扯得生疼。
在家的时候我妈把我的手机抢走了，我没办法报警，可现在是在医院。
我拔了针，悄悄地推开病房门，走到了医院前台。
前台的小护士昏昏欲睡，我拍醒了她。
「我想借用一下电话，报警。」
如果不是这次自杀恰巧让我到了医院，我反而没有机会逃跑。
这应该就叫向死而生吧。
我不敢回病房，就坐在小护士身旁。
她给我倒了杯热水：「你是不是昨天送过来的那个割腕自杀的女孩？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不敢回答得太详细，只是点点头。
小护士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好像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追问。
走廊尽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女人，是我妈。
她像是在黑暗里搜寻猎物的豹子，一双浑浊的灰眼在夜里发着精光。
我还来不及躲藏，她的视线就找到了我。
「好哇李晴，老子可算找到你了！你是不是还想跑啊！」
她朝我冲过来：「我告诉你，这个婚你必须结！明天我就办出院手续！」
我朝走廊的另一头跑过去，可我毕竟还是个病人，哪跑得过天天在村里撵鸡的我妈。
那位前台的小护士叫了保安，拦住了我妈。
「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我妈眼里的火都要冒出来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我把你养这么大，让你嫁个人你要死要活的！你就这么回报你老娘的吗！
「我不翻你手机我还不知道呢，你还有闲钱养宠物，给仓鼠买五六十一袋的粮！有这闲钱怎么不知道拿回来孝敬我？」
13
我身体微微发抖，是因为虚弱，也是因为恨。
有两个病房里的病人家属被我妈的破锣嗓子吵醒了。
「吵什么？这是医院不知道吗？」
「你这个老东西我见过的，昨天把你女儿送来医院的时候就一直在骂她，你闺女都被你逼得自杀了！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我妈一听这话，挺起胸脯吵得更起劲了。
「这是我闺女！她就是想死，也得先问问她老子娘让不让她死！」
两名警察从楼梯口上来了：「是谁报的警？」
我躲到警察身后：「是我，我妈她非法囚禁，而且采用暴力逼婚，她还拿走了我的手机和身份证件。」
我妈再次张牙舞爪地扑向我：「你真是长本事了！还敢报警，可我告诉你，这是家务事，你以为警察会管！
「跟我回家！」
我笑得苍白：「妈，这可是民法典规定的内容，以暴力干涉他人婚姻自由的，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我摊开手：「手机和身份证，还我。」
我妈嘟囔着嘴，看了看警察。
警察同志的话掷地有声：「还她！」
我妈拉开外面的袄，又解开里面马甲的扣子，从内兜里掏出我的手机和身份证。
都到这个份上了，她还在嘴硬。
「我是你妈，帮你保管手机和身份证有什么错？」
我抬高声调：「你当然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法》第十五条的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扣押居民身份证。」
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我妈和王家人对我实施暴力和囚禁，但至少我拿回了手机和身份证。
我在警察的陪同下连夜买了一张去往别的城市的卧铺火车票。
按理说我的伤口才刚刚包扎好，不应该就这么快出院的。
不过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晕倒在火车上，乘务员也不会不管我。
就算晕倒在路边，也会有路人帮我叫救护车。
可要是待在我妈身边，我就是待宰的肥羊，我就变成了二十万。
14
其实我的身体真的很虚弱，我的腿都是软的，只能由警察扶着进了火车站。
我把发财的毛毛揣进兜里，上了站台。
今天是大年初五。
站台的风很冷。
我身上除了身份证、手机，连充电器都没有带。
上车后，睡在我对面的大叔看我还打着绷带，塞给了我一个小面包。
「这手都受伤了，咋还坐夜车呢，吃点东西吧闺女，你看你脸都是白的。」
上铺的大姨看见我手上的绷带也吓坏了，给我扔下来两块巧克力。
我找乘务员借了充电器，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我终于清醒过来。
我逃出来了。
要是发财此时在我身边，我就可以骄傲地告诉它：
「我可是说到做到了呦，等我伤好了之后，我就去找个工作，然后边上班边考研，鼠鼠你就瞧好吧！」
这一夜，我觉得我被发财附体了。
我害怕自己由于失血过多再次晕过去，就一直在慢慢地吃东西。
就像屯粮的仓鼠一样。
我蜷缩在床上，实在困了就闭上眼眯一会儿，又不敢睡得太死。
梦里，我又梦见了毛茸茸的发财。
它紧紧抱住我：「主人做得超级棒！鼠鼠也有努力做抚慰鼠哦！等主人老了之后，你就有大别墅住啦！」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凉凉的眼泪流到脖颈，把我凉醒了。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而我也快到站了。
我不敢再回之前工作的城市，只能重新找个陌生的地方。
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后，我在这里重新租了房子，重新找了份工作。
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我可以偷偷摸鱼复习。
其间，我妈还是没放弃让我回去结婚的念头。
她是软话硬话都说尽了，说自己被王家人打了一顿，彩礼钱被要回去了，希望我能去医院看看她。
我才没那么傻呢, 我反手拉黑了我妈。
15
第二年春天, 我如愿收到了来自心仪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发财的那撮毛毛被我装在了一个小锦囊里。
如果我跟别人讲，我在地府里见到了自己的宠物, 肯定没人会信。
其实我有考虑过再养一只仓鼠, 毕竟读研后有奖学金，我的经济没那么紧张了。
但是我转念一想, 要是它死了又跟发财一样挣不到钱，只能去睡桥洞。
想想便算了。
一天吃过午饭后, 我跟室友在校门口闲逛。
我们看见对面有个小女孩在卖兔子, 还围了好多人。
我俩也凑过去看。
那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她卖的兔子，跟我在地府里见到的花兔子简直一模一样，连屁股上的斑点都一样。
我问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兔子？」
小女孩笑笑：「我小时候养过一对花兔子, 然后越生越多……越生越多, 现在我一放学就出来卖兔子。」
坏了，这是花兔子的子孙们。
我研二那年清明节，去了发财的小坟包。
我带了一堆瓜子花生，可是那棵树下再也找不到鼓鼓的小土堆了。
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小野花。
我一抬头，发现树干上有只松鼠在偷看我手里的花生。
我把花生瓜子放在地上, 引来了好几只松鼠和小鸟。
没关系，发财那么善良，不会介意跟别的小动物分享的。
坐上回程的车, 我闲来无事开始刷视频。
一个主人去宠物墓园看望狗狗的视频吸引了我。
骨头形状的墓碑, 旁边还摆放着狗狗用过的碗和玩具。
那只玩具好眼熟啊。
脏兮兮的仓鼠玩具, 还少了一只手……
我再仔细一看，这是布布的墓碑。
这座宠物墓园坐落在郊区的山里, 布布主人一扫而过的视频片段中, 拍到了很多其他宠物的墓碑。
【富贵, 来世还做我们的孩子, 每天都有小鸡肉吃。】
【豆豆，时间是个圆圈，直行或转弯, 我们最终都会相见。】
【勇敢的小狗骑士八条在此安眠。】
……
要是主人们知道他们死去的宠物此时正在地府里打工赚钱买房，只为了等待主人的归来，会不会就没有那ŧũ̂₋么伤心了呢？
这是死亡，也是新生。
16
26 岁毕业后, 我进入一家律所工作, 成为一名初级执业律师。
工作虽然很忙, 可我每天都干劲满满。
发财都好久没再给我托过梦了。
直到三十岁那年的清明节，我结了婚，带着我的丈夫一起去看发财。
还顺便去看了看我那已经病死了的妈。
原来她之前说被打是真的，生病也是真的。
夜里, 我又梦到鼠鼠了。
它现在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坐在办公室里，穿着小西装。
「主人，我现在是大老板啦！我开了一家抚慰鼠公司, 所有在地府里找不到工作的鼠都可以来这里应聘！
「我现在是有钱鼠！主人，你现在可以安心地去世了！鼠养得起你！」
我向梦里的发财回应：「主人现在也真的变成大律师了哦！我没有食言！」
「真的嘛！哎哎……托梦时间到了，托一次梦老贵了！鼠明年再来给主人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