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言情

皎皎明月照银枪

胞兄战死沙场。
将军府只余我这孤女。
我受邀进宫,却撞见未婚夫深情抱着一女子。
「央央,再等等。」
「待我得到将军府的家底,便迎你进门。」
我冷笑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将军府从未有过双生子。
云麾将军与我,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1
「裴郎,我不想与别人分享你……」
女子柔柔弱弱的声音自他怀中传来。
裴知礼似乎心疼坏了,将那人搂在怀中哄了又哄。
「好央央,我绝不会碰她。」
「将军战死,我若短期内休她,会落人口舌。」
「她本就多病,过些年就算突发恶疾身亡,也不会有人怀疑。」
女子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娇笑着捶打他。
「听说你那个未婚妻今日也来,若是我与她有了嫌隙……」
「裴郎,你可会站在人家这边?」
我立在原处。
望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
只觉漫天雪花悉数涌进心头,冰冷刺骨。
当初那个说着非我不娶,在雪地中硬生生跪了三日的少年郎,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京城的富贵荣华之中。
「小姐,我去杀了这对狗男女。」
绿执一手伸向腰间,却被我按住。
「我们走。」
「小姐……」
她满脸不忿。
我压低帷帽,道:「想拿我将军府的家底?也要有那个命才行。」
2
边关大捷,敌国送上降书。
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女眷,我也受邀进宫参宴。
「她便是纪将军府那自幼体弱,足不出户的小姐?」
「听说她是裴将军的未婚妻,当真是好命。」
「胞兄生死未卜,她竟还来参宴?好没良心!」
嘀咕声传入耳中,我置若罔闻。
我与裴知礼自幼相识。
那时的他,还不过是个任人欺凌的马奴。
母亲心善,将他收为义子。
父亲见他有几分胆识,便允他跟随上战场。
如今倒成我高攀了?我笑笑,置若罔闻。
「纪小姐。」
略微耳熟的声音响起。
正是方才裴知礼怀中之人——谢芷央。
「早早便听人提起过纪小姐,果然不俗。」
她笑着为我斟了杯酒。
白皙的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分外鲜明。
那是裴知礼初次凯旋时,母亲所赠,要他送给日后心爱之人的。
「只可惜纪将军通敌。」
「纪小姐这正妻怕是做不得了……」
谢芷央欲言又止。
「日后毕竟是一家人,我作为……倒是可以在后院留你一席之地。」
她掩着帕子,面含讥讽。
「哦?」
「说完了?」
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轻轻勾了勾手指。
身后的绿执便闻令而动,一把将谢芷央按在了地上。
「纪若芙,你做什么!」
她尖叫出声。
彩台另一侧的裴知礼看到这幕,更是恼怒万分,当即拍桌而起。
「纪若芙,休要伤害央央!」
3
裴知礼快步前来。
他一把推开绿执,怜惜地将谢芷央拽入怀中,怒喝:「纪若芙,这里是皇宫!你好大的胆子!」
赶来的户部尚书谢姜也眉头紧蹙:「纪小姐此般行径,未免太猖狂了些!」
望着面前两个恼羞成怒的男人。
我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若是父亲尚在,又怎会容忍我受这些人的欺凌。
我摸了摸左手的碧玉扳指,嗤笑。
「云麾将军生死未明,谢小姐便迫不及待将通敌的罪名为其安上,似乎着急了些。」
「何况圣上都未裁决,纪小姐一介闺阁女子却言之凿凿……」
我向前迈步,死死盯着这父女二人,一字一句问道。
「是你谢芷央乃敌国细作?」
「还是你谢姜构陷忠良?」
话音落地。
谢家父女二人早已面色煞白,谢姜额上更是冒了一层薄汗。
「纪若芙,你久居深宅,竟养得这般骄纵?」
「丝毫未学到义母的半分温柔端庄!」
裴知礼搂着谢芷央,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嫌弃与鄙夷。
即便多次告知自己莫要在意。
可那话却依然如刀子般刺入我心头。
悲愤交织,我抄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砸向他。
「你也配提我母亲!」
我目视他,嘲讽笑道:「你我婚约仍在,你便如此急不可耐与谢家女勾搭。」
「当真是欺我纪家无人?」
4
「纪若芙,央央都不介意你分走属于她的恩宠,你还不知足?」
「你看看你那蛮横粗鄙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名门贵女的风范?」
裴知礼蹙眉,开始不耐起来。
「将军府大势已去,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样的女人?」
「身为臣子,不思报国,却在这欺凌孤女,成何体统!」
皇上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惊得众人纷纷跪地请安。
「谢尚书教女无方,罚俸半年。」
「至于你……」
皇上望向裴知礼,语气顿了顿,问道:「你叫裴什么来着?」
前几日,裴知礼率兵凯旋,其英勇之名被众人传颂。
世可皇上这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裴知礼咬牙,缓缓垂眸:「末将裴知礼。」
「朕似乎记得,你与阿芙有婚约。」
皇上挑眉,目光在他与谢芷央之间来回游移,目光中透着一丝审视。
未等他从这窘迫的境地中回过神来,皇上便将视线轻柔地转向了我。
「既如此,阿芙,便让你来抉择。」
5
我抬眸。
将御赐的免死腰牌缓缓举起,目光坚定。
「陛下曾允纪家两件事,如今臣女斗胆相求。」
皇上微微颔首,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其一,臣女恳请陛下恩准,解除与裴知礼的婚约。」
我的声音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Ťŭ̀ₕ裴知礼抬头。
眸中的不耐逐渐变成疑惑,最后又变成轻蔑。
他行礼,朗声道:「陛下恕罪,阿芙只是一时气话,做不得真。」
随后,他叹了口气,望向我的目光中满含柔情。
「阿芙,你不必激我至此。」
「莫要闹了,你知道的,我的正妻只会是你。」
若非方才听到他与谢芷央的对话。
怕是此刻我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到。
当初那个因为我绣鞋落水,冬日里也甘愿跳入湖中将其取来的少年。
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般?
我笑了笑,语气中带着释然:「裴知礼,你还不明白吗?是我不要你了。」
6
「阿芙……」
他还欲说些什么,我却懒得听他多言。
直接开口将其打断。
「其二,臣女恳请陛下替母亲收回裴知礼的名字。」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齐投向了裴知礼所在之ṭŭ̀ₕ处。
而裴知礼本人则是怔愣在原处。
他转头望向我,眼尾猩红。
袖袍之下的拳头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仁义礼智,乃母亲为义子取名之根本,可他如今实在配不上如此。」
「臣女恳请陛下,令他改回曾经之名——裴莠,以正视听。」
说罢,我再次伏地叩首。
额头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莠,杂草也。
此名代表着他不堪回首的屈辱过往,更提醒着他如杂草般在泥潭里痛苦挣扎的岁月。
似乎没想到我所求竟如此简单。
皇上当下大手一挥:「准了。」
「陛下!」他失声唤道。
却又在皇上不耐烦的注视下,缓缓垂下头。
他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迸出。
「末将,领旨谢恩。」
迎着他淬满了滔天恨意的眼神,我勾起嘴角。
挑衅似的抬起手,在脖颈处横着划了一下。
7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我正靠在马车内昏昏欲睡。
却被突然晃了个踉跄。
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芙。」
是裴知礼。
不,现在是裴莠。
「阿芙,我知你有怨,可我亦是不得已。」
他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有些喑哑。
「你可知漠北的风有多冷冽?」
「可知要立一次军功需要出生入死多少回?」
「可知没有倚仗,我在官场有多艰难?」
「你娇养在深闺,在将军与少将军的呵护下,又如何知道这些……」
他的声音陡然低落,带着无奈的喟叹。
我冷笑。
撩起帘子,冷眼望向他。
「所以,你便攀上了谢家?」
「裴莠,你若真能为了谢小姐顶着骂名与我退婚,我倒敬你是条汉子。」
言至此处,我微微抬眉,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可你左右摇摆,贪心不足,既想要将军府的家底,又想要谢尚书做倚仗。」
「真真让人恶心。」
裴莠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仿佛被我那直白又犀利的话语戳中了最痛处。
「阿芙,你在京城内养尊处优,何曾体谅过我的艰辛!」
「我如此这般,又何尝不是为了我们二人?」
听着他这番强词夺理的控诉,我怒极反笑。
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剩满心的愤懑、失望如鲠在喉。
「走吧。」
我终是长叹一声,放下帘子。
「裴莠,你终究是不了解我。」
「那我便祝你,得偿所愿。」
8
马车辚辚前行,我靠在车厢上。
「养尊处优?」
我轻笑,抬手望去。
掌心与指腹因多年持枪握剑,早已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哪似娇娇小姐那白皙柔滑的模样?
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女儿,我自幼便被当作少将军培养。
七岁前往战场,九岁上阵杀敌。
京城贵女们学绣花时,我已经将一杆红缨枪耍得出神入化。
她们为了心仪之人出席各个诗会时,我早已单枪匹马将敌军杀了个来回。
从一介小兵,到现在的云麾将军。
我比旁人更加知晓其中的艰辛。
「之前在军中看他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为求前程傍上旁人,殊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前程。」
绿执愤恨不已,开口嘲讽。
「婢子真想看看,若那白眼狼知道小姐就是少将军时,会不会后悔至极。」
我拢了拢狐裘大氅。
轻轻拨弄着盆中的银丝炭。
「绿执,找几个暗卫盯着些裴莠,与他接触之人皆调查仔细。」
「埋伏之事,或许他脱不了干系。」
绿执诧异抬头:「小姐是怀疑?」
我并未回答。
而且撩起帘子,伸手接了几片雪花。
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让昏沉的脑袋清明了几分。
「放出消息,兵符在我手上。」
9
裴将军与谢家定亲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铺子中大肆采购。
京城的胭脂水粉在漠北很受欢迎。
将士们难以归京,我自然要为他们的妻女带些回去。
「掌柜的,这些一律送去纪将军府。」
绿执指了指挑好的胭脂。
可原本笑脸相迎的掌柜,却突然变了脸色。
「纪将军府?去去去!不卖!」
「赶紧走!别在这影响我做生意!」
他眉头拧成了川字,不耐地挥挥手。
「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绿执显然也有些怒意,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什么意思?」掌柜的冷哼一声,「纪珩他通敌卖国,人人得而诛之。」
「我没将你们赶出去便已经够好了!」
「通敌?卖国?可有证据?」
我双目微眯,语气也浸上冷意。
纪珩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也就是众人皆知的,云麾将军的名讳。
「敌国使者为了投诚,都将盖着将军印戳的书信带来了!」
「现下京城无人不知此事。」
他脸上满是鄙夷与唾弃。
望向我们的眼神中更是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绿执还欲争辩,却被我拦住。
离开胭脂铺后,我们径直走入最热闹的那条巷子。
「之前还说那纪珩清风霁月,没想到竟是个黑心肝的!」
「听说他在敌国纳了几房美妾,好不自在!」
「他在漠北还强抢民女,害了好些女子性命。」
……
无论小摊还是茶馆酒肆,几乎都在讨论此事。
所有人都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听着这些越来越夸张的言论,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自家兄长投敌叛国,受千夫所指,纪小姐竟还笑得出来。」
有些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声音未落,便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到我们面前。
谢芷央撩着帘子,正鄙夷地望着我。
「纪家人!是叛国贼的家人!」有人听到谢芷央的话,站起来喊道。
瞬间,人们的怒火仿若被烈性火药点燃。
他们手中的鸡蛋、菜叶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暗器,裹挟着汹涌澎湃的恶意,朝着我们劈头盖脸地砸来。
「朝廷养着你们纪家,你们却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呸!」
我眼神一凛,率先跳上马车,随后将绿执拉了上来。
「纪若芙,你做什么!」
见我们上车,谢芷央本想强行阻拦。
可还未等侍女有所动作,只见一枚鸡蛋裹挟着劲风从车窗飞入。
只听「啪」的一声在侍女头上炸开,蛋液溅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菜叶、石子也接踵而来。
「快走!快走!回府!」
「纪若芙!都怪你!你给我滚下去!」
烂菜叶砸至脸上,将她吓得花容失色。
马车迅速驶离。
可还未等我们喘息,便觉一阵磅礴的冲击力朝着马车汹涌袭来。
车身仿若被巨浪席卷的孤舟,轰然翻倒在地。
「小心!」
冲击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几人不受控制地狠狠摔了出去。
还未等缓过神来,只见马夫已倒在血泊中。
几道黑影正提着剑,一步步朝着我们逼近。
我与绿执目光交会,同时闭上眼睛,佯装晕了过去。
10
「你们这群刁民!还不把我放了!知道我爹是谁吗?」
「把本小姐送回去,我饶你们不死!」
谢芷央悠悠转醒。
她扭动着被五花大绑的身躯,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啪——
一声脆响重重地扇在她娇嫩的脸颊上,留下通红的掌印。
「你们这群贱民!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啪——
又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这时,她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谢家大小姐,而是身陷绝境、命悬一线的阶下囚。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毫不避讳地用方言交谈着什么。
可我常年戍守漠北,一听便知那是敌国的语言。
他们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恼怒,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为首那人盯着我们,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ťũ̂⁶
黑衣人会意,提着剑走向离他最近的谢芷央。
「别……别杀我……我给你们钱!」
谢芷央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音颤抖而凄厉。
就在那人的手即将碰到谢芷央时。
变故突生。
一道墨色身影蓦地出现,挡在谢芷央身前。
竟是裴莠。
「裴郎!救我啊裴郎!」
谢芷央见到来ƭũ̂ₗ人,瞬间哭啼起来。
望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裴莠连忙将其拥在怀中宽慰一番。
他剑眉紧蹙,回头望向为首之人,用敌国方言问道:
「按照约定,纪珩已死。」
「如今你们又波及无辜之人,是要违约吗?」
可黑衣人丝毫不慌,反而嗤笑出声。
「纪珩不在,你又算什么东西?」
黑衣人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不如留下来,与你的娇妻美妾一同下地狱。」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纷纷举剑。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我缓缓起身,双手不紧不慢地轻轻拍起。
「好精彩的一出戏。」
黑衣人与裴莠猛地一怔,眸中皆是惊愕。
我却毫不在意。
「一边勾结敌国谋害将军,一边搭上谢家,却还不忘将军府的万贯家产。」
「裴小将军莫不是太贪心了些?」
我冷笑。
从容不迫地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四周涌出许多持枪而立的将士,将山洞围得水泄不通。
「你这卑鄙小人,竟然带兵前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心中一沉,举剑便朝着包围圈疯狂冲去。
妄图拼死一搏,突出重围。
见此,我从将士手中接过红缨枪。
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疾射而出。
枪尖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
噗——
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红缨枪便已精准无误地刺中了他的肩膀,甚至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我一脚踩在背上。
「来人!」
「将所有人带走,面圣!」
我微微侧目,声音冰冷而威严。
「阿芙,你……你怎会?」
裴莠此刻正被两名将士一左一右紧紧押着。
尽管处境狼狈,可他的目光却始终紧随着我,眸中既有惊艳又有茫然。
「裴将军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陛下解释。」
我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从他身旁径直走过,步伐坚定而决绝。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最终无力地垂下。
11
当我带人押着裴莠与敌国细作进宫时,正巧遇到谢尚书带着一妇人前来面圣。
皇上高坐在龙椅之上,望着那妇人,又看了看我。
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纪小姐,这妇人说云麾将军玷污了她的清白,如今已有身孕,你怎么看?」
闻言,我不禁挑了挑眉。
心中瞬间明白了皇上那笑意的缘由。
我一介女流,又如何具备让女子怀孕的能力?
所谓的「玷污清白」一说,简直荒谬至极。
「陛下,此人空口无凭,妄图以不实之词污蔑纪家,扰乱我朝纲纪。」
「请陛下明察秋毫,还纪家一个清白。」
我缓缓开口。
皇上并未回答,而是望着裴莠。
修长的手指缓缓敲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裴爱卿,你乃副将,最了解云麾将军为人,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裴莠怔愣片刻。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低下头:「陛下恕罪,末将不知。」
「末将平日里只专注于军中事务,对于将军的私人生活,并不知晓。」
听此回答,我失笑。
军中多年相处,他对我的为人应当了如指掌。
如今这般似是而非的回答,无疑是坐实了云麾将军的罪名。
「阿芙,你可看清了?」
皇上轻轻笑着,目光却深邃难测。
「回陛下,阿芙看清了。」
我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垂下眼眸。
12
「来人!」
皇上微微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这妇人污蔑云麾将军,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裴莠通敌叛国,罪大恶极,现革去职位,与这些敌国细作一同押入天牢,严加审问!」
话落,他微微顿了顿。
目光仿若冷冽的寒刀,缓缓转向谢尚书与谢芷央。
「谢尚书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怕是难以再为朝廷分忧。」
「还是回乡养老,安享天伦吧。」
皇上语气平和,却如同一柄千钧重锤,猛地砸在了几人心上。
那妇人听闻判决,瞬间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民女肚子里可是云麾将军的骨肉!」
她嘴里不停地哭喊着。
这妇人如此笃定,无非就是仗着云麾将军已死,无人能够拆穿她的谎言。
「陛下,末将有事启奏!」
就在裴莠即将被侍卫押下去时,他猛地仰头,声嘶力竭地高喊。
双手被缚却仍试图挣扎,脸上满是焦急。
「敌国心怀不轨,假意投降,实则暗中调兵遣将,准备趁我军卸下防备之时,悍然攻城!」
「如今云麾将军已死,漠北防线群龙无首,无人坐镇!」
裴莠挣脱开来,猛地双膝跪地,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末将愿将功折罪,万死不辞!」
闻言,皇上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须臾,他薄唇轻启:「传朕口谕。」
「云麾将军智谋超群,于沙场征战多年,屡立奇功。今,特封云麾将军ṭü⁰为怀化大将军,统领漠北诸军,整肃军备,安定边疆,保我朝百姓太平。」
皇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久久回响。
刹那间,在场众人皆如木雕泥塑般怔愣在原地。
裴莠更是眉头紧蹙,眼神中透着迷茫与慌乱。
就在众人满心狐疑之际,我缓缓抱拳跪地,身姿笔挺。
「臣,领旨谢恩。」
13
我的举动如一颗巨石砸入湖面,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你……你是云麾将军……」
「你怎么能是云麾将军……」
那妇人声音颤抖,瞪大的双眼满是惊愕。
我挑眉,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善与讥讽。
「怎么?你说肚子里有我的骨肉,却连我都不认识?」
那妇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连连磕头。
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陛下恕罪,将军恕罪,是……是裴大人让民女这么做的!」
她声泪俱下地哭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而另一边的裴莠,则是呆愣愣地跪在原处。
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空洞而无神。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嘴唇微微颤动,低声呢喃着。
尽管他曾因少将军挡了自己的仕途,妄图将其除之而后快。但不可否认的是,内心深处他对少将军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
可如今,在他眼中如菟丝花般柔弱的女子,和他无比尊敬的少将军,竟然是同一个人。
「裴莠,你可知半年前我便呈上请辞奏章?」
「甚至我早已向陛下建议,由你来接任将军之职。」
我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却透着彻骨的淡漠。
我本想依照母亲的遗愿,解甲归田,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边境大捷,我佯装中了埋伏,假死脱身,却不承想竟撞破了裴莠那不堪的真面目……
这些皇上都是知晓的。
故而,方才的问题也是问我可看清了裴莠此人,是否值得我之前那般为他绸缪。
「我……我……」
闻言,裴莠身子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那些因权势而设下的种种阴谋,此刻如利刃般狠狠地刺向他自己。
「你先是联合敌国设下埋伏,引我中计。」
「再伪造书信与私印,试图营造出我叛国的假象。」
「今日你匆匆赶来,也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我手中的兵符,是也不是?」
我盯着他,步步逼近。
裴莠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
「我……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他像被人抽去脊梁,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支撑般瘫软下去。
蓦地,一声轻笑从他喉中溢出,起初还带着几分压抑,随后便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宣泄开来。
随后,他身子前倾,重重地磕了个头。
声音中透着无力的释然:「末将,认罪。」
14
后续的审问我并未参与,而是带着绿执快马加鞭回到漠北。
当我以女子的身份,毫无掩饰地出现在众将士面前时,整座军营仿佛瞬间凝固。
随着一场又一场激烈的战斗,我与众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后,他们不但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更加激发了斗志。
猛烈的攻势下,敌军节节溃败。
我们不但夺回城池,还斩杀了敌国主力大将。
敌国不得不割城求和,并且承诺百年上贡,岁岁称臣。
此番大捷,怀化将军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
但这次,不再是以纪珩这个化名,而是大晟țů⁶朝唯一的女将军——纪若芙之名。
论功行赏时,我谢绝了一切恩典,只ṱů₋希望能够守在漠北。
皇上欣然同意,封我为冠军侯,封地漠北。
至此,我也成为大晟朝唯一一位女侯爷。
15
再见到裴莠时,已是半年之后。
彼时,我赴宴归来打马而过,他则在囚车之上被押往刑场。
通敌的罪名最令人不齿,他身上全是百姓们投掷的鸡蛋与烂菜叶,颇为狼狈。
目光交会的刹那,他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将头埋得极低。
就在我准备策马离开时,他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阿芙。」
我下意识地拉紧缰绳,静静凝视着他。
如今我为股肱之臣,官兵们不敢开罪,便默契地停下囚车,安静等候。
「阿芙,对不起。」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污垢与悔恨。
「我原本想努力往上攀升,让你过上安稳富足的好日子,可却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一步错步步错……」
「我自知无颜面对你,可我欠你一句道歉。」
「如今你这般,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些许哽咽。
「阿芙,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丝……」
望着他这副模样,我实在难以将他与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若说对他全然没有感情,自然是骗人的。
可我身为一军主帅,每个决策都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存亡,早已习惯了将情绪隐藏,更需要时刻保持冷静。
如山重任之下,我不得不将个人情感深埋心底。
在听到他与谢芷央那番对话的瞬间,他便彻底从我的规划中消失。
许久,我才缓缓开口。
「身为纪家女,我背负着家族荣耀。」
「身为大将军,我承担着镇守边疆、守护万民安危的重任。」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儿女之情于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听到我的回答,他先是一怔,随后嘴角浮起苦笑。
「阿芙,珍重。」
说罢,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囚车继续朝着刑场的方向驶去,而我也轻轻抖了抖缰绳,朝着将军府而去。
虽然我没有像母亲希望的那般,过上相夫教子的平凡日子。
可如今所做的选择,却是我内心最坚定的声音。
轻装策马青云路,人生从此驭长风。
番外:裴莠
与纪若芙初见时,我实在是有些狼狈。
我母亲本是庄子上的婢女,却被醉酒的马奴玷污,主家知晓此事时,母亲已有七个月身孕。
后来,主家嫌此事丢人,将马奴打死,留了母亲一条性命。
可作为奸生子,母亲从未给过我半分疼爱,而是动辄打骂。
她给我取名裴莠,寓意杂草,满心盼着我能像路边杂草一般自生自灭。
庄子上的其他家生子以欺辱我为荣,让我吃泔水、往我衣裳里塞虫蛇蚊蚁,甚至冬日里往我被褥上泼尿的事情比比皆是。
在一个暴雨天,我因偷吃了半块馒头,被母亲拎着棍子追了两条街,险些打断了腿。
就在我以为自己撑不过去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面前。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将我扶了起来,给了母亲几两银子,将我买下。
上了马车后我才发现,车内有个与我差不多大的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她没有嫌弃我浑身的恶臭,而是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塞到我手里。
后来,夫人收我与其他几个少年做了义子,又为我们一一赐了名。
我叫裴知礼。
从那一刻起,我彻底告别了过去如杂草般卑贱的生活,成为受人尊敬的将军府义子。
我们与阿芙一同学习、游玩。
只可惜她身体娇弱,一年中总有半年时间养病。
后来,我随其他几位义子去了漠北,跟随将军与少将军一同行军作战。
少将军与阿芙长得很像,同样澄澈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只是少将军似乎多了几分英气。
与我们同样大的年纪,他已经可以做到百步穿杨,一柄红缨枪在他手中更是出神入化,杀敌无数。
在少将军的带领下,我们穿梭于战场的硝烟之中,一次次冲锋陷阵,一次次死里逃生。
当再次见到阿芙时,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们如幼时般一同出游、游玩,可当四目相望时,我似乎听到了胸腔中那颗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如战鼓轰鸣,久久不停。
直到义母笑着问我,是否心悦阿芙时,我才恍然。
原来这种心底时常泛起的涟漪,这种时刻的牵挂与在意,叫作喜欢。
我怀揣着炽热且坚定的爱意,向将军表明了想娶她的决心。
将军勃然大怒,让我在冰冷的雪地中跪了三日三夜。
寒风如刀割般刺骨,我却从未动摇。
直到我即将冻僵时,将军骂骂咧咧地将厚重的毯子扔在了我的身上,生怕我跪坏了膝盖,日后成婚后无法照顾好阿芙。
定亲那日,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却无法阻挡我心中的激动与炽热。
好景不长。
一次战役中,将军与义母为了保护我与少将军,牺牲在了敌人的埋伏之下。
从此,少将军仿佛彻底变了个人。
无论是面对战场上的瞬息万变,还是营帐中的军机谋划, 他都冷静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潭, 果断得恰似出鞘的利刃。
可曾经那个会在训练之余与我们嬉笑打闹的少年, 已然不见踪影。
三年孝期, 我与阿芙的婚期被搁置。
这三年中,我与少将军的战功在京城中口口相传, 很快便成为京中世家小姐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这时, 我遇见了谢芷央。
她与阿芙截然不同, 阿芙如高悬夜空的皎洁明月,而谢芷央则似炽热的太阳。
谢芷央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情感。
我理智的防线也在不知不觉中轰然崩塌,最终彻底沉沦在她的温柔乡中。
野心以燎原之势在心底疯狂肆虐。
我渐渐不满足于只是站在少将军身后,更不满足只守着阿芙一人。
这时,敌国细作悄然找上了我。
我知晓这是与虎谋皮, 可巨大的利益使我一步步迈入深渊。
怀着侥幸心理,我按敌国的计划,在战场上țű̂ₓ故意制造混乱, 试图让少将军陷入绝境。
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少将军死后, 我会弥补阿芙, 保证她一生荣华富贵。
直到陛下的口谕传来,阿芙毫不犹豫地跪下接旨的那一刻, 我才如梦初醒。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就是少将军。
那个我一直打心底里敬佩,却又因嫉妒而渐渐蒙蔽双眼的少将军。
往事仿若汹涌潮水,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翻涌浮现。
往昔那些被我忽视的细枝末节,此刻却如拼图碎片般, 逐一归位。
少时她总是卧床养病, 其实是早已奔赴前线, 与将军并肩作战。
至于我与将军的小聚, 她总是推脱缺席,原因再简单不过——她和少将军本就是同一个人。
当阿芙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时, 我那原本在心底反复斟酌、精心准备好的说辞, 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我被贪婪与野心蒙蔽双眼, 走向深渊的过程中, 她始终在默默地为我谋划, 为我们的未来打算。
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喉咙,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大笑起来。
笑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被欲望驱使, 亲手将这份感情推向万劫不复。
我不再辩解,而是认了罪。
再次见到她时, 我坐在囚车中,狼狈得如同丧家野犬。
她身着一袭劲装,犹如傲雪寒梅, 在风中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我向她道歉, 她毫不在意。
望着她那双冷漠的双眸, 我竟有一些释然。
这样很好,很好。
她本就该如同那皎皎明月,高悬于尘世之上。
而我, 只能带着满心的悔恨与愧疚,走向生命的终点,在黑暗中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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