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語心願

我在社區門口開了一家寵物用品超市。
剛開業時無人問津，我試探地打開直播。
直播間裡突然進來好幾個用戶。
【AAA 減肥英國佬：有不被媽媽發現的貓罐罐嗎？】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汪！聽說這裡有能讓狗不拆家的零食！】
【三花喵大美女：好想要更漂亮一點的美髮膏。】
【東北金漸層：動物園裡好無聊，能不能買個人類陪我頂球球……】
我按照要求一一發貨，收到好幾個小紅心。
一個月後，我被評為「社區貓貓好人」，收到好幾張按著爪印的卡片。
上面寫著，人好！
1
我在社區接盤了一個超市。
剛接手時，房東李大爺跟我吹得上天入地。
「我這個地方哦，真是風水寶地，跟你要價五十萬都算少的了！」
直到開業了我才發現，這地方停車位少、位置斜，連貓狗都繞著走。
可以說是沿街店面裡最差的地方了。
偏巧我開的又是最不受歡迎的寵物用品店。
開業第一天，營業額 0。
我苦中作樂，把放在外面的貓糧樣品往裡搬。
搬的時候，一隻大橘在綠化帶裡穿梭。
我朝它「咪」了兩聲，它警惕地盯著我。
我給它開了一隻貓條，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ŧűₗ只有健碩的尾巴在灌木裡搖擺。
我苦笑搖頭。
這地方，連貓都不稀罕。
2
第二天，店員跟我提出開直播的想法。
「開直播？會不會太早？」
在我的商業版圖裡，還沒到開直播這一步。
「不早啊，老闆你不知道，咱們這個社區上班族不多。
「他們大多是在家裡搞自由創作的年輕人，平時都不出門的，所以你這ẗŭ̀⁷店鋪就是再好也沒用！」
她一說我才發現。
附近賣得最好的是老年理髮店、早飯鋪、養生館。
這些都是周圍老年人早起來照顧生意的！
而我這寵物用品店。
開在裡頭，的確是不倫不類。
我還是有些猶豫：「可是我對直播還不太瞭解——」
「這怕什麼的！我平時還直播唱歌呢！」
五十多歲的店員麗姐身著花開富貴緊身服，拿我手機點開了直播鍵。
「你看，不就這麼簡單嘛！」
她猝不及防打開直播，我一下懟臉。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我。
我是個社恐啊！
3
當初因為社恐才打算跟寵物打交道。
後來發現開寵物店也免不了跟主人打交道，這才開了這家自助的用品店。
沒想到開業第二天，就要硬著頭皮開直播了。
我朝著鏡頭乾巴巴地打了聲招呼。
線上人數為 0。
「……」
我洩氣了。
也許我根本不適合做生意。
乾脆就把鏡頭架著，自己整理貨物。
直到不久，系統突然自動提示。
【AAA 減肥英國佬：老闆，你這罐罐保熟嗎？（嚴肅.jpg）】
【AAA 減肥英國佬：貓在減肥，有不被媽媽發現的貓罐罐嗎？】
「當然有了！我的罐罐可是德國原裝進口，低脂低碳，絕對滿足減肥小貓的要求！」
見有人來了，我也顧不上社恐了。
昨晚新寫的詞，這就麻溜背上了。
【AAA 減肥英國佬：好吧，那貓可以試吃嗎？】
我遲疑道：
「當然可以……你要現在過來嗎？」
【AAA 減肥英國佬：不用這麼麻煩。】
我蒙了。
鞋帶被勾了勾。
一低頭，一隻脖戴領結的灰臉小貓正端坐在我面前，朝我伸出小爪子。
【AAA 減肥英國佬：貓早就看好了。】
4
我低頭看看螢幕，又看看面前的小貓。
「你、你是……」
小貓仰起臉期待看著我。
「你是英國佬家貓咪的朋友吧！」我一拍手。
畢竟，這只小貓一點也不胖。
甚至，可以說是瘦骨嶙峋。
我心疼地摸了摸小貓的頭。
開了好幾個罐頭給它。
「吃吧，算我頭上。」
好了。
開業第二天，甚至還倒虧幾個罐罐。
我回家把存款數了又數。
人窮，頭禿啊！
要是能憑空給我五百萬就好了，信女一定讓全天下的喵喵都吃上飽飯！
因為數錢，我也沒有發現——
自動關閉的直播上留下幾條評論。
【AAA 減肥英國佬：貓吃得好飽。貓有點擔心又要長胖了，好在偷偷上秤了，貓一點都沒胖！】
【AAA 減肥英國佬：這樣下去，貓一定會越來越瘦的。主人，你會回來看貓嗎？】
……
第三天，麗姐請假回老家。
我苦中作樂，繼續開直播。
不過這回有了經驗。
聽說系統會給新使用者塞一些隨機流量。
只要我一直說話，總能吸引到新的客戶。
就像昨天的【AAA 英國減肥佬】。
……說什麼好呢？
我的目光落在店裡的新產品上。
「這是澳洲一個經典寵物美容品牌，不過近年來被國內收購，所以生產線也搬到了國內，更適合中國本土貓咪。」
對著鏡頭，我自娛自樂。
手裡的這款美髮膏已Ṭù₋經積壓庫存很久了。
不是說它不好。
而是它品質太好了！
基本上用不了幾次，貓貓的毛髮就會又順滑又飄逸，所以根本用不著買新的。
我沒指望賣出去多少，只是想拿著練練口播。
直到，直播間飄起了一條彈幕。
【三花喵大美女：好想要更漂亮一點的美髮膏。】
我來了精神。
「這款美髮膏現在正在打折，價格不貴的，而且它的效果絕對物超所值！」
臺詞越背越順，看來我離發財不遠了！
【三花喵大美女：可是……貓沒有錢。貓可以捉老鼠跟你換嗎？】
捉老鼠？
這聽起來很像家裡小孩子拿手機發的。
聽說現在網上流行 cosplay，也許這是另類的貓貓 cos 吧。
我張口想要拒絕。
結果……
這該死的社恐又犯了！
我只好點頭。
一直到傍晚，也沒有顧客上門。
我認命地開始收拾東西，打算提前下班。
今天晚上是樂樂動物園線上直播的日子，我得等著回去看老虎呢。
剛走到門口，我睜大了雙眼。
臺階上擺著老鼠一家。
有被拔毛的、有去頭的，還有三分微熟的……
【三花喵大美女：老鼠收到了吧，三花大王現在要上門取貨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
樹上突然優雅跳下來一隻三花貓。
她朝我歪歪頭。
【三花喵大美女：貓準備好了。老闆，貨呢？】
5
我拿手機對了好幾遍。
也沒反映出來「三花喵大美女」就是面前的三花貓。
畢竟，貓怎麼會上網呢？！
但是，面前這只三花貓好漂亮啊。
長長的皮毛柔順，靛黑、明黃猶如打翻了的顏料，均勻地鋪在潔白上。
眼瞳水潤，頭臉小小的，整個身軀舒展。
三花大王你、你長成這樣真的不會被偷走嗎！
【三花喵大美女：老闆看呆了呢（歎氣.jpg）】
【三花喵大美女：人類總是這樣輕而易舉被貓貓俘獲，可惜三花大王已經撿了人類，不能養你了。】
她重重地喵了一聲。
我一呆，下意識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
等等……
那好像是我準備自用的美髮膏。
三花貓輕輕銜走美髮膏，尾巴搖擺，背影優雅而高貴。
【三花喵大美女：謝謝老闆啦。】
開業第三天，收入 18 只老鼠。
折合營業額……還是 0！
6
第四天，我不太想開直播了。
畢竟，浪費流量不說，還實在太消磨社畜的精力了。
麗姐強勢回歸，跟我一起在店裡整理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
根本沒人買東西。
我蔫蔫的，麗姐卻狀態良好。
「別怕，昨天我回老家遇見鄰居了，今天讓他來照顧你生意！
「他可是個大戶，不怕不給你開單的！」
我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來。
有了大客戶，不愁東西賣不出去了！
終於。
從白天等到晚上。
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孩氣喘吁吁地牽著一條小狗走來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
我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
在看到他身旁東張西望的小狗後，笑容愈發擴大。
比格大魔王啊。
小比好啊小比妙。
小比的主人țũₗ都是絕世大忍人。
這回我賺了！
7
比格的主人叫商陸，是附近的上班族。
他無愧於他忍人的身份。
脾氣是非常的好。
給他推薦什麼，他都滿口答應，丟進購物籃。
我那顆奸商的心隱隱作痛。
考慮要不要給他優惠時，他突然重重打了個噴嚏。
墨鏡掉了下來，露出他掉到下巴的黑眼圈。
我和他四目相對。
「……」
「我給你打個九折吧。」我不忍地道。
比格大魔王，誰養誰知道。
雖然有一張可愛的臉，以及不錯的幼年賞味期。
但比格在成年後，就會以「大耳朵怪叫驢」和「拉屎大魔王」稱號聞名四方。
——誰讓它們耳朵大大，活潑愛叫，還很臭臭。
我同情地看著商陸。
不知道他晚上有沒有在被子裡偷哭。
也許是同情的目光過於灼熱。
商陸拉住我的手。
「老闆，你懂我。」
我點點頭：「我懂你。」
「那你想試試養小比的感覺嗎？很酸爽的哦，每天附贈叫早服務。根本不需要鏟Ťű₆屎，它會自己溜三十圈。」
我瞬間甩開他的手：「為何恩將仇報！」
好說歹說，終於把大顧客送走了。
臨走時，我和小比對視了一眼。
我竟然從一隻狗的眼裡看出了邪惡。
就在這時。
我收到了一條私信。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汪！老闆，英國佬說這裡什麼都有。請問這裡有能讓狗不拆家的零食嗎？】
好一個有禮貌的小比。
看著系統自動冒出來的「線上發貨」。
我含淚點了【確認】。
【窮鬼帶薪上班：有的，都有的。】
8
哪有什麼讓狗不拆家的零食呢。
不過是我窮瘋了。
我打算先ƭũ̂ₒ發貨了再說。
畢竟，能賣出去就很不容易了。
不過打包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
店裡新進了一批玩具鈴鐺。
我塞了兩隻進去。
萬一比格大王吃得不開心，好歹可以玩鈴鐺。
就這樣。
開業第四天，我終於有了正收益！
兜裡有了錢就忍不住消費。
我騎著小電驢打算去買澱粉腸吃。
當初挑這個社區也是看周圍人流量不少，尤其美食眾多。
沒想到開業後這麼慘澹。
哎。
我決定用美食治癒自己受傷的身心。
剛接過澱粉腸，我低頭一看，對上了一張眼巴巴的貓臉。
得了，遇見打秋風的了。
我和灰臉英短分食了晚飯。
不過我還是吃的澱粉腸，它吃的是我兜裡的貓條。
吃完以後，小貓認真朝我喵喵叫。
似乎是在道謝。
我笑著摸了摸它瘦得硌人的後背。
「不用謝，你多吃點就好。」
小英短的脖子上還戴著領結，皮毛乾淨不打結。
看起來也是家養貓。
正常的寵物貓，不可能這麼瘦的。
我輕輕地問：「聽說你在減肥，已經這麼瘦了，為什麼還在減呢？」
經過三次特殊的「銷售」，就算我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
那些在我直播間發言下單的用戶，分明就是貓貓狗狗！
「AAA 英國減肥佬」應該就是面前的小英短。
「三花喵大美女」就是要美髮膏的三花貓。
而「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應該就是商陸家的比格。
他們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闖進直播間。
又有了發言的本事。
我把直播系統翻來覆去研究無數遍。
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到最後，也就一招——
擺爛。
我是個俗人，最大的心願就是賺錢。
好奇心會害死貓。
知道太多，對人也沒有什麼用。
只是……
面前的小英短瘦得讓我心疼。
我開始對下單的用戶們產生探究。
9
一周後，我又打開了直播。
直播間零零散散有了一點人氣。
【三花喵大美女：謝謝老闆，美髮膏很好用，我的人也很喜歡。】
一個鮮紅的小心心送上。
【AAA 減肥英國佬：啊啊啊老闆終於上線了！貓等你好久了！】
【AAA 減肥英國佬：貓吃了那麼多好吃的罐罐，居然一點也沒有長胖！老闆給的貓條條也好吃，讓我想起了主人之前給我吃的，點贊！】
又是一顆小紅心。
接連收到兩個好評，我笑開了花。
好評達到三個，平臺是有獎勵的！
這樣想著，我忐忑地打開第三條評價。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零食很好吃……（嚼嚼嚼），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拆家更有動力了，主人昨天給汪鏟屎還哭了，（嚼嚼嚼），小零食真好吃……（鈴鈴鈴）是什麼聲音？汪好像聽到了鈴鐺的聲音……這個鈴鐺，好熟悉。】
網路突然卡頓，而我的手機突然閃出一條緊急電話。
商陸哭唧唧地道：「老闆，你是獸醫嗎？我家小比忽然躺在地上不動了，你快來救救它！」
小比？不動了？
我臉色瞬間煞白。
不會吧，難道是我發貨的零食有問題！
好在大學時考了獸醫從業資格證，我帶上醫藥急救箱朝商陸報的地址奔去。
一路狂奔。
當我按響商陸家門鈴時，他哭唧唧地開門。
「怎麼辦啊老闆，我不能沒有我家小比！雖然他愛叫愛拉屎，吃飯還要騎著我吃，睡覺跟我搶被子，出去到處咬朋狗，但我不能沒有它啊！！」
我喘勻了氣：「你先別著急，我看看。」
「好好好。」
商陸顧不上讓我換鞋，一股腦把我往裡頭拉。
在這個小小的三居室，小比居然有自己獨立的一間臥室。
此外，從進門的玄關到陳列架，四處掛滿了小比的照片。
有在奔跑的、有吐著舌頭笑的、有躲在麻袋下的……
我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要是小比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
這時，商陸已經把我拉扯到了小比的房間。
大大的耳朵垂落，水靈的眼睛滴溜溜轉，小比不拆家的樣子，真的是惹人憐愛。
可就像商陸所說的，這樣的小比，太不正常了。
我連忙扯下醫藥箱，給小比做了初步的身體檢查。
可是。
我連著檢查了三遍，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這頭小狗分明很健康啊？
甚至，壯實得可以打三頭牛。
既然不是身體上的原因，那就是心理上的緣故。
看小比的樣子，的確有些悶悶不樂。
我思索一下，支走了商陸。
「你先出去，我單獨和小比聊聊。」
商陸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走了。
見他走了，我看向眼前耷拉耳朵的小比，柔聲道：
「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是為什麼？」
10
「汪！汪汪汪！」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其實沒有什麼……只是這個鈴鐺，讓我想起了以前待在黑屋子裡的時候。那時候汪每天都會聽見鈴鐺聲，那是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在逗汪，不過汪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因為好疼啊，尖尖的東西戳進汪的身體裡，汪要縮起來才不會疼。】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雖然叔叔阿姨會給汪好吃的零食，但汪還是不想回去。主人傻傻的，經常被汪欺負哭，但汪還是很喜歡它。現在鈴鐺響了，是叔叔阿姨又要帶汪走了嗎？】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汪會努力忍住不哭的，汪只有一點點傷心。】
看著面前小狗的眼裡滿是驚惶。
無休止的內疚湧上我的心頭。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放了鈴鐺進去……
也許是聞到了人類苦澀的眼淚味道。
小比匍匐著靠近我，他溫柔地舔舔我的手背。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沒有關係的小姐姐，汪已經很習慣了。】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汪只是有點擔心笨蛋主人。】
【度過賞味期的小比：汪走了以後，你要好好替汪照顧他。】
……
收拾好儀容儀錶，確定眼圈不再泛紅後。
我推門走出了房間。
憂心忡忡的商陸立馬圍了上來：「方老闆，怎麼說？」
「沒什麼大問題。」
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方老闆，那小比是有其他什麼問題嗎？」
「都不是。」
我輕輕搖了搖頭。
「小比……曾經是實驗犬嗎？」
11
商陸家的沙發上。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將他帶入了幾年前的回憶。
「小比它……的確是實驗犬。
「當時我是在學校的畢業領養活動上遇見它的。
「那個時候它渾身被剃毛，見人就齜牙，又因為比格犬的名聲在外，所以都沒有人領養它。
「朋友開玩笑說我的脾氣好，要不要去領養一隻。
「當時我猶豫了很久，不過還是簽下了那份協議。
「剛帶回家的時候，我也很不習慣，甚至崩潰到想要退回。但是每次我看到小比身上的針孔時，我都會放棄。」
堂堂一個大男人，此時竟然也有了哭腔。
商陸伸手抹了一把淚。
「我們都知道，世界上許多藥物試驗都是由小鼠和兔子進行的，但比格犬其實也是實驗的首選。」
曾經的森林小獵犬，或許一輩子都無法踏足草地，再也無法見到實驗室以外的世界。
每年都有十萬隻狗，投入人類的實驗。
其中 98% 是比格犬。
它們的實驗成果惠及全人類，卻無法離開自己的方寸之地，
因為性格溫順，忍痛能力強。
不咬人，不反抗。
不記仇，易使喚。
比格犬被廣泛地應用在生物與醫療科技領域。
他們有的被切除脾臟，被注入大量藥物。
有的被迫患上糖尿病，做藥物藥學實驗。
能活下來的實驗犬很稀少。
它們的大多數都死在了冷冰冰的手術床上，只有活下來的像小草一樣頑強生長。
可是。
被人類辜負一萬次，依然選擇相信人類。
我吸了吸鼻子。
眼淚也落了下來。
哪怕義無反顧離開主人再度奔赴實驗室，小比也不會覺得憤恨。
因為，為人類而服務，是刻在狗狗骨子裡的天職啊。
12
你有對你的狗狗說過你愛它嗎？
狗狗是活潑的，大膽的，外向的。
可是有的時候。
它們也是內向、羞怯、敏感膽小的。
它們懼怕自己的主人會拋棄它。
「主人，如果你愛我，你會抱抱我嗎？」
小狗要確認一萬次。
才會相信主人真正愛它。
商陸跟小比說了一萬次愛。
他悄悄湊到大耳朵小狗的跟前，小聲的話語塞滿了狗狗的耳朵。
「小比，我不會讓你再回去的。就算是你硬要回去，我也不會讓你回去的，不然，哼，我就哭給你看。
「主人真的很愛很愛你，雖然說了很多次要把你悄悄丟出去，但是總是捨不得。畢竟，這麼可愛的大耳朵小狗外面哪裡找？
「謝謝你在我哭的時候安慰我，謝謝你在我孤單的時候陪伴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可以成為你最好的朋友。
「從我簽下承諾書的時候，你就不是 778463，而是我的好朋友小比。以後的路，我們慢慢走，好不好？」
狗狗的心很小，只能容納下一個人。
小比的大耳朵晃了晃，仿佛在點頭。
它又恢復了以往的開朗。
「汪！」
也許明天，大耳朵怪叫驢又要開始拆家了。
但是沒關係。
狗狗沐浴在主人愛意的海洋裡，怎麼拆，都是在愛的包圍圈裡前進。
13
那天以後，日子恢復了平靜。
店裡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有一些新面孔，還有幾個老熟客。
他們都說是被小貓介紹過來的。
小貓？
難道是直播平臺的小貓嗎？
那個胖乎乎的銀漸層正賊眉鼠眼地偷看我。
她的主人搖頭歎息。
「財財還是太膽小了，要是有三花大王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十分之一？三花大王本事大得很，我家石榴、湯圓和芝麻糊有她的三十分之一就夠啦！」
旁邊另一個貓咪主人搖搖頭。
女人的購物籃裡大大小小站著好幾隻貓咪。
它們是三胞胎，都長了圓圓的臉和蓬鬆的毛髮。
不巧，今天遇見的都是銀漸層。
送走他們，我又打開了直播。
上面立馬跳出來一條彈幕。
【東北金漸層：老闆終於開直播了！】
【東北金漸層：動物園裡好無聊，能不能買個人類陪我頂球球……】
動物園？
看來這只小貓很有想法。
我瞄了眼頭像，上面是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
嚮往老虎，是每個小貓咪的願望。
不過嘛。
球球和人類……
我的倉庫裡好像就有。
14
我有個學長是做前沿科技展覽的。
有陣子我對機器人很感興趣。
托他的關係，從展覽會上低價買了一個機器人。
當初的本意是買回來當保姆。
結果……
建議家裡沒有太奶的可以體驗一下。
機器人顫顫巍巍向前走的時候，我真怕它連續摔三個大馬趴。
既然直Ťū⁰播間有人要，我乾脆直接發貨了。
店裡的生意逐漸向好。
直播不再是我的重心。
發完貨後，我隨手關了直播間。
帳本上密密麻麻記著很多字。
石榴和湯圓的罐罐，三花大王的麻雀玩具……
看來我的日子也是好起來了。
然而。
就當我下班後打算去美食街犒勞犒勞自己的時候。
一直沒什麼消息的直播平臺卻「叮」了一聲。
【您有一條新的差評。】
什麼？！
差評！
我怒髮衝冠。
自從開直播以來，我從未收到一個差評。
沒想到今天終於陰溝裡翻船了。
我停下車，怒氣衝衝地掏出手機。
果不其然！
是昨天下單的金漸層留的差評。
【東北金漸層：差評！本咪要的不是假人，是貨真價實的人！！】
15
為了弄清楚其中的誤會，我特地打車來到了動物園。
難道是太奶機器人不合小貓的意？
還是它沒讀懂使用說明書？
我今天一定要跟金漸層說個明白！
然而。
剛下車我就蒙了。
樂樂動物園是 C 市規模最大的動物園。
其中當之無愧的明星就是東北虎樂樂。
樂樂雖然年紀大了，牙齒也鬆動了，但是人氣不減。
可惜近年來由於樂樂的身體不好，它很少出現。
「東北金漸層」填的地址是老虎館。
我理解的應該是那裡工作人員養的金漸層貓咪。
可是……老虎館今天閉館。
就在我愁眉不展的時候。
腳底下傳來小小的「咪嗚」聲。
【AAA 減肥英國佬：人，我看到了大胖貓的評價了，你不要傷心。】
我蹲下來，摸了摸小英短。
「謝謝你，我沒有傷心。
「我只是想找它問個清楚。」
小英短「喵嗚」了一聲。
【AAA 減肥英國佬：那你跟我來，我知道有一條小路可以進去。】
小英短看著對動物園的地形非常熟悉。
它帶著我三繞兩繞，居然真的繞進了一個僻靜的小道。
只是……
我看著牆頭上示意我跟上的小英短。
它領的是貓貓道，可我是人哎！
正當我犯了難的時候，對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是樂樂的朋友嗎？」
16
樂樂？
朋友？
這兩個字分下來不難理解。
連在一起，卻把我砸蒙了。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出聲，中間的鐵門卻鬆動了下，嘩啦被打開。
一個戴著飼養員帽子的人伸頭看向我。
「你就是樂樂的朋友吧。
「它早上就叮囑我了，你跟我來。」
我稀裡糊塗跟著它走進了裡頭。
難道，這動物園裡還有跟「樂樂」重名的小貓嗎？
誰知，走進裡面去。
我和一隻躺在舊毛氈上的老虎面面相覷。
【東北金漸層：人，你來了。】
一瞬間，我真想給它跪了。
說了金漸層。
沒想到是這個品種的金漸層。
說了東北的。
沒想到是東北虎啊！
太奶機器人就老實巴交地蹲在牆角，不敢說話。
老虎的爪子撥弄著的玩具很眼熟。
正是我親手郵寄的球。
飼養員說：「樂樂有話要跟你說。」
我納悶地看了他一眼。
這飼養員怎麼跟能讀心似的？
他笑了笑，看出了我的疑惑但沒說話。
轉頭就和太奶機器人一起蹲牆角了。
我戰戰兢兢地跟樂樂大王協商。
「咱們這邊可以給你退貨退款……可以撤銷差評嗎？」
【東北金漸層：我不。】
老虎悶悶地轉了個兒，拿屁股對著我。
【東北金漸層：你是這麼多年唯二能聽懂我說話的，我就要你……】
【東北金漸層：陪，我，玩。】
老虎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即便這麼多年，樂樂已經變成了一頭年邁的老虎。
但它渾濁的雙眼裡滿是滄桑與智慧。
我硬著頭皮撿起了它扔在地上的球。
「怎麼玩？」
17
球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地上。
籠子裡的樂樂煩躁地走來走去。
【東北金漸層：不對，不對。】
我也有些洩氣。
「你說的那種頂球球，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樂樂煩躁地甩著尾巴。
【東北金漸層：就是你們人類慣會的那種，你拋給我，然後我接下來……不對，怎麼還是不對！明明當年飼養員就是這麼做的，為什麼不對！】
眼看著它的語氣越來越嚴厲急躁。
我急忙安撫道：「你先等一等！我問問你飼養員！」
拉著角落裡的飼養員一頓嘮嗑。
我這才知道。
當年樂樂的飼養員老金已經去世了。
現在負責照顧樂樂的是他的兒子小金。
小金搖搖頭：「樂樂只認我爸爸，其他飼養員都不稀罕碰。
「連我，也是因為當年經常跟著我爸打下手，它才勉強接受的。
「它說的那種頂球法我爸從來沒跟我說過，也沒當面演示過。」
說著，小金還在兜裡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是當年老金的手劄，上面寫了各種樂樂的資訊。
還有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暗號。
「樂樂當年是被野槍隊找到的，當時母虎已經身亡，是我爸爸從小撫養的它。
「它戒心很強，戰力豐沛，如果放在野外，應該也是一代虎王。
「可惜，自從我爸爸去世以後沒人照顧他，再加上樂樂動物園設施老化，豐容沒跟上，它出現了一定的心理疾病。」
小金搖了搖頭。
「我們都束手無策。」
我能看出來。
小金是一個負責的飼養員。
他對樂樂的瞭解堪稱科學，可依舊沒有走進樂樂的心。
我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樂樂身上。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18
我拜託市檔案館的朋友找到了一份塵封的資料。
這是當年外國使團拜訪時，樂樂動物園進行表演的一段視頻。
歲月的痕跡裡，沒有人記得這段視頻。
除了一隻老虎。
我把視頻投在幕布上。
樂樂看得很認真。
他年老渾濁的雙眼，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幕布上的畫面。
音容笑貌仍在的老金。
和年輕時矯健的它。
普通的紅球在他們之間不斷穿梭。
一次又一次的拋接，讓外國友人發出驚歎。
也是這次表演，讓樂樂開啟了他的傳奇虎生。
可惜。
此時此刻。
英雄暮年。
老虎的眼裡，似乎也有淚花。
【東北金漸層：人，我終於又看見了你。】
【東北金漸層：我們再玩一次頂球遊戲吧。】
無言間，我拾起了紅球。
像視頻裡的老金那樣拋接。
樂樂用盡全力，輕輕一頂。
跨越了十餘年的球終於落在了老虎的腦袋裡。
當時的報導名稱是——
「落在老虎頭上的友誼」。
人與動物，橫跨十餘年的磨合。
以這樣一個輕巧的姿勢。
贏得了所有人的認可。
角落裡的機器人自動檢測。
它是最先進的音響埠。
釋放出了十餘年前觀眾的巨大掌聲。
19
玩完球後，樂樂的狀態好多了。
它不像最開始那樣年邁無力了。
眼瞳裡泛起了年輕時的活力。
經過這遭，我已經不打算追究它的差評了。
看看時間，也該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正猶豫著該怎麼告別。
樂樂突然發資訊。
【東北金漸層：人，你能摸摸我嗎？】
低下頭，老虎沉靜地看著我。
我悶悶道：「在華國，老虎的屁股和頭是摸不得的。」
【東北金漸層：沒關係，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摸過我了。】
【東北金漸層：我很想念這種感覺。】
我猶豫著看了眼小金。
小金讀道：「《樂樂守則》第四百七十條，樂樂低垂雙眼，配合尾巴尖尖向左搖頭，是想人摸摸它。」
我還是有些猶豫：「要不你來？」
小金冷不丁向後退了一步。
「我可不敢！樂樂上次差點把我的手咬斷！」
我再低頭。
老虎仍然平靜地看著我。
就在它眼裡浮現出失望的前一刻。
我忽然伸手。
撫摸了一下它的頭。
「生日快樂，樂樂大王。
「我剛剛查到了資料，今天是你的第十九個生日。
「以後的每一天，也要開開心心哦。」
……
走出老虎館後。
身後突然傳出一聲虎嘯。
恰逢傍晚，場館外樹木上棲息的鳥紛紛驚走，人們也競相回頭。
「是樂樂！」
「是樂樂的叫聲！」
虎嘯山林。
曾經只在山川雪原裡傳遞的虎嘯，此刻卻橫亙在人類的鋼筋叢林中。
小金是很好的飼養員。
可惜，他不懂樂樂。
當一隻老虎在十幾年前就步入了人類社會，它所經歷的一切便都打上了人類烙印。
它只是想要一點點愛和關心。
旁邊的介紹欄上寫著宣傳詞。
【一隻老虎，要走過凋敝的冬天，要走出母親溫暖的懷抱，要走向山海與深林，要走向殺戮與犧牲並存的榮光，要走向至死朝聖的孤獨之路。】
我的腦海裡卻回蕩著樂樂孤寂的眼神。
「人，下輩子你還會記得我嗎？
「我還會繼續孤獨嗎？」
20
距離我開業已經一個月了。
我勉強地在這個社區紮根。
不過，依舊沒有完成我「一夜暴富」的夢想。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
小富即安嘛。
我依舊每天早上給堅持減肥的小英短塞吃的，再給三花大王和她的人類送美容用品。
商陸苦哈哈地過來跟我抱怨小比又拆家了，而我一笑了之, 給他抹了零頭。
樂樂的機器人, 我給它設置迴圈播放老金的視頻。
它看得很認真，並抽空送給我一個毛球。
聽說老金做給它的。
社區裡的其他貓，石榴、白白、湯圓、財財……都經常來我店裡見面。
而我。
我的社恐當然也好了很多嘛。
現在的我，雖然達不到麗姐的社牛程度, 但也可以和人正常交流。
在貓貓的身上，我汲取到了幸福的力量。
生命之樹啊, 它之所以亙古長青，正在於其頑強之處。
就比如：
最後的最後。
我問小英短：「你已經那麼瘦了，為什麼還要減肥呢？」
小英短的主人我也見過，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她看著不像是會逼小英短減肥的。
小英短沉思了一下。
良久，貓貓抬起瘦削到凹陷的臉, 清澈的眼睛望著我。
「你知道抑鬱症嗎？」
「抑鬱症, 我當然知道。貓也會有抑鬱症嗎？」
「沒有。貓試了一百遍，也沒有找到主人的那種感覺。
「所以貓想知道, 主人最後是怎麼想的。」
我沉默了。
「所以, 你找到了答案嗎？」
「沒有。」
小英短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過貓想起來了, 主人走的時候, 對貓說，要好好活下去。
「她試了一百遍，才把貓徹底丟下。貓不怪她，貓只是有點想不明白。」
我摸了摸它：「想不明白也沒關係, 貓咪的腦殼很小, 不能容納人類複雜的感情。
「你的主人呀，也有可能是在人間找不到自己的答案, 才去了其他地方再找。」
「真的嗎？」
小英短抬頭。
「真的呀，說不定她去了喵喵界呢。」
「喵喵界，那真好！」
「如果有貓貓界，那麼貓就可以保護她啦！貓可以打跑好多壞貓, 可以給她買罐罐，可以帶她出去打獵！」
「是呀。」
我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所以，在此之前，貓貓要多吃飯, 養好肌肉，才能保護主人呢。」
「好，貓一定努力！」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21
月末的總結大會上。
商陸拿著話筒, 朝底下一群毛茸茸激情四射地說道：
「一月一度的表彰大會到啦！
「不知道親愛的小貓小狗這個月有沒有過得很好呢？
「廢話不多說, 讓我們恭喜這個月，社區貓貓好人的獲得者——方傾！」
我紅光滿面地站起來, 朝各方揮揮手。
「謝謝大家的支持！
「這個月流浪貓的貓糧我包了！」
小貓們在底下歡呼。
小狗們看起來很不服氣。
比格大王笑嘻嘻地說：「因為小姐姐上個月幫貓貓更多啊, 下個月就輪到小狗了！」
聞言，小狗們也歡吠了起來。
一片祥和裡, 我收到好幾張按著爪印的卡片。
上面寫著, 人好！
我整理了下衣服, 正準備起身發言時。
一隻戴領結的小灰胖貓突然躥上了講臺。
在老闆發言之前——
我來喵幾聲啊！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祝大家生活幸福，ŧŭₖ身體健康，歲歲如意, 每日暴富，過個好年！】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祝世界上所有的貓貓狗狗都能幸福快樂，每天都有罐罐吃！】
喵喵喵喵喵喵喵！
【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