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蛋黃因為打架惹事,被寵物幼稚園開除了。
看著小貓垂頭喪氣,我湊過去安慰:
「我寶打贏沒?媽只要寶開心健康,咱上不上學無所謂!」
可它還是眼神躲閃,情緒不高。
我以為它想去幼稚園,當場準備打電話托關係,下一秒卻聽見它撕心裂肺地說:
「媽!貓不想上學!!!
「貓今天把老師打了!
「上去就是一個左勾拳,再來個右勾拳,咻咻咻連環貓貓爪……」
1
起猛了。
聽見貓說話了。
我又試探著喊了它一聲:
「蛋黃?」
聽到我的聲音,小貓點點頭。
但嘴裡還在嗷嗚嗷嗚叫,手上的動作不停,比畫著自己是怎麼在老師臉上畫畫的。
我越聽越惱火。
一把抓住它亂舞的爪子。
「劉蛋黃,和老師打架被開除,你不冤!」
小貓瞪眼。
小貓張嘴。
小貓大吃一驚。
「媽,你咋能聽懂我說話?
「媽偷吃貓條,變成老貓精了?」
它抬起爪爪扒拉我的嘴巴,似乎想從裡面掏出點什麼。
「站好了!我送你上學是讓你去打老師的?」
蛋黃嬉皮笑臉,沒個正形,身體一軟就躺在我手上撒嬌:
「媽!
「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
「媽不是說,只要寶開心健康,可以不上學嘛~而且貓可冤了……」
我用手指點它的眉心,將它推遠。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我沒說過!」
蛋黃別過腦袋,斜著眼看我。
沒說話,看眼神罵得挺髒。
我沒理它。
過了一會兒,看我好像真生氣了,它湊上前 jiojio 併攏,垂著小貓頭乖乖罰站。
罰完我又心疼。
晚上給它揉腿,逆子罕見地湊過來親親我,和ṭüₖ我說心裡話。
「媽,貓雖然調皮,但分得清好壞。
「幼稚園都是壞老師!
「我看見他們打小貓小狗,還用眼鏡腿戳我疤哥的眼睛,地上都是血……所以我才出手傷人的!」
我低頭,對上蛋黃清澈的眼神。
「我願意每天少吃一根貓條,媽能不能攢錢買下幼稚園,把壞老師們都趕走?」
想起網上團夥虐待動物的新聞,我瞬間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下意識就要找手機報案。
但轉念一想,證據呢?
難道要說是我家大橘貓告訴我的?
估計我會先被當成精神病抓起來。
我捏了捏拳頭,決定先去幼稚園走一趟。
出發前,蛋黃盤在我頭上不下來,也要跟著我去。
「媽帶我去,一日做同學,一生同學情,我要救它們!
「我能保護媽!」
它指了指櫃子上的 GoPro。
「我還會攝像!」
2
接待我的是「喵喵 2 班」班主任汪磊。
一個文質彬彬,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青年男人。
「劉蛋黃性子強,實在是……難以管教,我們學校收不了。
「帶頭打架鬥毆,受傷的是老師也就罷了,萬一日後傷到其他同學……」
從男人說第一句話開始,旁邊的水桶包就一直在抖動。
「裝貨!low 貨!傷同學的是壞老師,貓貓我是替天行道——」
我悄悄伸手進去,捏住了小貓的嘴巴。
細小的喵嗚聲戛然而止。
「劉蛋黃媽媽,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汪磊眼神一凜,在辦公室裡四處逡巡。
趁他轉身的瞬間,我把蛋黃從窗戶邊放了出去。
窗臺上的綠蘿葉子搖搖晃晃,汪磊回過頭。
懷疑的目光瞬間落在我身上。
就在這時,一條臉上有疤的小黃狗從葉子後面跳進來,脖子上掛了個二維碼牌子。
它眼神呆滯,機械般地停在桌子邊。
男人取下牌子,拍拍它的頭。
盯著狗狗搖搖晃晃的背影,我眼神一頓。
它不對勁。
剛想叫停它,汪磊突然一個閃身擋住了我的視線。
他把話頭重新引到孩子教育方面。
說話滴水不漏。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
我歎了口氣,表示理解老師的工作,隨即就要離開。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正趕上課間十分鐘,吵吵嚷嚷的聲音瞬間一股腦湧入耳朵裡。
一群貓貓狗狗嗷嗷亂叫,正排著隊在走廊上等著分零食。
但它們的話卻和零食毫不相干。
小泰迪撅著腚:「蛋黃,你脖子上掛的是啥?給我吃一口,給我吃一口。」
拉布拉多憂鬱的眼神一亮:「你媽真能聽懂狗話?能不能請她幫我告訴我媽媽,今天的小花裙勒屁屁,狗喜歡那條帶蕾絲花邊的!」
銀漸層嗷嗚一聲跳起來。
「真的嗎,劉大王,我們的老師真的都是壞人嘛?」
「好害怕嗚嗚嗚……」
貓貓狗狗們昂著頭,爭先恐後地往一處擠。
再一看,蛋黃已經潛入大部隊,正抬爪護住身前的 GoPro,努力維持秩序。
「安靜安靜喵。
「都說了在外面要叫我大王,不是蛋黃!
「大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它雖然個子不高,嗓門卻不小。
「貓朋狗友們,你們別害怕,我媽一頓能吃三碗飯,可厲害了!
「我們今天就是來找證據的,壞老師一定會被打倒!
「你們好好的,好好吃飯睡覺,如果老師真打你們,就快跑然後躲起來,等我來救你們!」
話音落下,吵嚷的聲音竟然真的變小了。
蛋黃一眼就看到我,壓著喵喵聲朝我示意。
「媽!我全拍下來了!!!
「咱準備先走。」
汪磊還走在我身旁,我側身和他攀談。
吸引他的注意力。
最後一步就是接近那群貓狗,伺機把蛋黃裝回我的水桶包。
我拿出幾個罐頭和小零食,說蛋黃有離別禮物送給同學。
汪磊聽聞,鏡片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眼神直接越過我,精准地望向我身後。
糟糕,被發現了!
3
「誰?是誰在幼稚園裡鬧事?
「敢傷害孩子們,先過老頭子我這關!」
門衛大爺眼睛看不見。
顫巍巍地抄著傢伙沖了上來。
蛋黃身手矯健,在院子裡飛跑,踢翻盆栽,踹灑水壺。
幼稚園有不少橘貓,若不是蛋黃脖子上掛著東西,混進貓群根本找不著。
貓貓狗狗們見狀,迅速掩護它,四散奔跑,整個場地頓時亂作一團。
園區不大,一共四個老師,最後都沖上來控制場面。
若是跑出去一隻動物,不僅會被社區ṭú₃投訴,對家長也沒法交代。
老師們對視一眼,神色古怪。
一個卷髮女老師伸手一指:
「快!抓住那只脖子掛著相機的貓!」
蛋黃一聽,竄得更快了。
擦過我腳時,甩給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它叫我先走。
我隨即和離得最近的老師告別,表示理解他們的難處。
說蛋黃還在家裡等我。
我走到門口,門衛大爺一聽說抓的是貓,立刻放下了棍子。
「嘿,早說是貓崽子調皮啊,老頭子我還以為來了壞蛋。
「大汪,帶爺爺回去!」
是那條小黃狗。
它搖著尾巴,用嘴巴叼著老人的褲腿,引著他坐到鐵柵欄邊上的木凳上。
離得很近,我這才發現,那道疤幾乎橫亙了它整張臉。
像是刀砍的,似乎有了些年頭。
見我站著不動。
大汪抬眼看我,眼神兇狠,朝我吠了兩聲:
「人,快走吧,別再帶蛋黃來了!小心我對你們不客氣!」
它齜著牙,口涎滴在我鞋子上。
我嚇得退出了大門。
大汪收了表情,用牙齒咬著,關上鐵柵欄。
背對著我頭也不回。
4
我繞著幼稚園轉了三圈,才看見蛋黃從角落破洞裡鑽了出來。
它灰頭土臉,還傲嬌地咧著嘴笑。
我忙不迭跑過去接住,將它抱了個滿懷。
它拍拍胸脯:「媽,我厲害吧?
「咱在學校不是白混的!」
「趴好,別貧嘴!」
我拿下它脖子上的 GoPro,輕輕揉著它後頸的勒痕。
「嘶——剛剛就是我鐵哥們兒,疤哥送我出來的。」
我動作一頓。
瞬間想起那只故作兇狠的刀疤小狗,大汪。
蛋黃昂起小貓頭:「可是媽,兄弟一場,它咋叫我快滾啊?
「媽,你說這是為啥?
「就因為我一見面聞它屁眼了喵?」
還沒等我回應,蛋黃突然叫了一聲:
「嗷——
「哪個敢舔本喵屁股?」
是一條極其瘦弱的小黑狗。
看清它的身形後,我和蛋黃都陷入沉默。
狗狗渾身是傷,後兩條腿扭曲地盤在一起,只靠前兩條腿撐著身體往前挪動。
陽光下,它閉著眼睛,昂著頭四處亂嗅。
泥土、青草、微風,一切人世間存在的尋常事物都讓它覺得新奇。
蛋黃可勁兒扒拉我的衣服。
「媽媽媽,我見過它,我當時想救它,可貓勁太小,沒拉動——」
我拍拍懷裡的貓屁股,解下脖子上的圍巾裹住小狗。
「待會兒再說,我們先帶它離開這裡好不好?」
蛋黃點頭。
迅速麻溜地爬上我的肩,將懷抱騰出來留給小狗。
還用爪爪撥弄衣角,蓋住小狗的腿。
在看不見的地方,有條小黃狗趴在洞口,盯著我們的背影看了很久。
5
我們先帶小黑去了寵物醫院。
它渾身皮膚潰爛,後腿被外力折斷。
兩隻前腳掌被砍掉,截面磨損嚴重。
嘴角還有被毆打的新傷。
不敢去想這具瘦小的身體,從前都經歷過什麼。
醫生處理傷口時,蛋黃一直圍著它轉,貓爪子伸出又收回。
「狗哥不哭,本喵幫你呼呼,我媽說呼呼就不痛了,你別害怕,以後我罩著你!」
說著說著,蛋黃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嗚嗚啊啊,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啊,你一直閉著眼睛,是不是死啦?媽,你快看狗哥是不是……」
「閉嘴!」
小黑掀開眼皮看了它一眼。
「貓,你很吵。」
然後它轉過頭,對上我的視線。
「人,雖然你救了我,但我不能做你的小狗。
「我有媽媽。」
看著它憂鬱的眼神,我笑著碰了下它包紮過的爪爪。
「那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早日和媽媽團聚!」
小黑眼神一暗。
它瑟縮地避開我的觸碰,扭頭盯著窗外發呆。
細密的小雨鋪天蓋地。
雨水順著屋簷流下,滴在窗臺,綻開朵朵小花。
花開了多久,小黑身上的傷就處理了多久。
它傷得太重,需要長期住院治療。
但當我詢問費用時,年輕的醫生紅著眼睛擺擺手。
「能幫助這樣堅強勇敢的獨臂狗狗俠,是我的榮幸!」
我眼眶發熱。
想起前男友總說我同情心氾濫,世上有難的小動物千千萬,一個人救一隻兩隻頂什麼用?
現在我可以無比肯定地告訴他。
有用。
雖然我的力量很小,但這個世界上有著千千萬萬個我。
確認小黑的病情暫時穩定,我和蛋黃準備離開。
「狗哥狗哥,我和媽先走啦!」
蛋黃喵嗚兩聲,繞著它轉圈圈。
「你好好養傷,我下次來給你帶美味的罐罐!」
我們走到門口時,小黑一直埋著的頭終於抬起來。
它鼓足勇氣,突然叫住我們說:
「人,貓。
「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6
結合小黑的話,再去看 GoPro 中拍到的場景。
隱藏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寵兒樂幼稚園」裡面的所有小動物被分為兩類。
一類穿著漂亮衣服,背著小書包,是被爸爸媽媽花高價送來學習的。
它們開朗恣意,最多不過是不服管教,被老師用教鞭敲兩下爪爪。
還有一類是無家可歸,餓著肚子尋求庇護的流浪小動物。
它們寡言少語,吃飽活下去是每天一睜眼就要許下的願望。
小黑就是第二種。
每個太陽下山的傍晚,幼稚園西側的小門總會有零食肉湯,吸引來不少饑腸轆轆的貓貓狗狗。
它們以為遇到了好人,歡呼雀躍地叫來更多小夥伴。
甚至還在心裡計畫著,第二天要用什麼來報答。
可是當身後門一關上,它們的世界再也沒有過日出。
黑暗陰濕的地下室裡,攝像機對準它們架起來。
每尖叫嘶吼一聲,螢幕背後都會有人歡呼氪金,滿足他們變態的心理欲望。
錢如流水般嘩嘩地淌進了「好人」的口袋。
教室裡的貓貓狗狗都是家裡的寶貝,受到一丁點兒小傷家長都會心疼,可能還要來鬧上一番。
流浪貓狗傷了、殘了,就算是死了,都掀不起一絲波瀾。
它們來路不明,任人宰割。
短短 9 分鐘的視頻裡,除卻正常的貓狗外,有 7 只貓、6 條狗都存在非Ţű̂₂正常的身體殘缺。
明顯是被人惡意虐待過。
最後的畫面是小黑艱難地拖著身體,順著牆角往前挪,所到之處,留下兩道深深的血痕。
雖然沒拍到直接施虐的場面,但配合小黑提供的線索。
足夠順著查下去,揭開黑心幼稚園的真面目!
事不宜遲。
我調轉車頭,立即去警局報案。
負責那片社區的李警官表示,最近確實多次在「寵兒樂幼稚園」附近的街道、巷子裡發現被人虐待過的小動物。
雖然對幼稚園有懷疑,但並沒有正當理由進行搜查。
幾次三番對周邊進行探訪,也都沒有收穫。
交代完具體情況後,我主動申請跟著他們去現場。
夕陽西斜,我抱著蛋黃,再一次站到幼稚園門口。
第一個沖上來的還是那條黃色的刀疤小狗。
它死守著鐵門,兇神惡煞地沖著我們吼:
「你們為什麼又來了?快走開!這裡不歡迎你們!」
看到昔日兄弟翻臉不認貓,蛋黃一個鯉魚打挺,在我懷裡急得喵嗚亂叫。
「疤哥疤哥!
「是我呀!
「我是劉蛋黃!
「我上次還聞你屁眼嘞——」
但狗吠絲毫未收斂。
它渾身發抖,弓起身子,試圖把我們嚇退。
一個盲人老頭摸索著拽住狗繩子,將它往身邊拉。
「大汪不怕不怕啊,到爺爺身後來!」
蛋黃呆住。
「疤哥?
「他怎麼叫你大汪啊?」
狗不理它,只是沖著我不停地叫。
「人,帶著蛋黃快走,去別的幼稚園!這兒不是好地方!」
我正準備解釋。
下一秒,它突然就噤了聲。
小狗呆呆地望著閃爍的警燈,眼睛眨啊眨。
然後主動走上前,用嘴巴拉開了鐵門。
7
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傍晚。
但對於幼稚園的貓貓狗狗來說卻非比尋常。
兄弟劉大王和它那個能聽懂大家說話的超級老媽,帶員警叔叔來幼稚園了!
說是來救他們的。
一群在小操場活動的貓狗群最先躁動起來,被老師訓斥後,它們腳腳併攏,迅速排成一隊,但耳朵卻在站崗。
個別膽子大的還在說小話。
不斷有聲音灌入耳朵,我感覺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了。
但現在還沒有到激動的時候。
按照原定計劃,進入幼稚園後,我悄悄地將蛋黃放了下去。
「去吧!」
小貓立正,挺了挺並不結實的胸膛:「交給我!」
話落,它身手俐落地消失在拐角。
……
對於員警的突然造訪,幼稚園似乎早有預料。
前來接待的園長絲毫不慌張。
她拿出辦學許可證、食品衛生許可證等各種證件,解釋「寵兒樂幼稚園」是正常、合法經營。
並且任一方面都符合規定的辦學標準。
「難道就憑那段指向不明的視頻就能妄下定論嗎?
「幼稚園出現受傷的貓和狗很正常,我們無償收留、救助周圍受傷的流浪貓狗,這還有錯了?
「況且最近虐待動物事件頻發,私自潛入幼稚園偷拍,很難不讓人懷疑你的居心!」
園長突然意味不明地朝我笑了笑。
「你說小動物們在我們這兒受到虐待,難不成你和它們心意相通,不是人而是個畜生?」
我想著單獨行動的蛋黃,心裡十分不安,並沒有接話。
靠近我的警官出聲呵斥:「這位女士,請注意你的言辭!」
雙方僵持對峙著。
爭不出結果。
直到窗戶被撞破,一個小身影火急火燎地沖進來,跳到中間的大圓桌上。
它模樣狼狽,頭頂上的毛禿了好大一塊。
我激動地叫它:「蛋黃!」
小貓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急得聲音都變了。
「快!大家快點跟著我來!」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面前這只小橘貓身上。
我眼神一凜。
「出事了!」
8
就在這時,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老師和園長對視一眼,拔腿就往外跑。
還沒到門口就被人合力按下。
現場留了兩個人處理,其餘的人跟著蛋黃朝著後院趕去。
越往後走,狗的叫聲越大。
隱約間夾雜著男人惡毒的咒駡。
直到繞過一堵牆,遠遠地看見一個被鐵欄杆圍住的小花園。
花園正中間,有三個男人正在和一群狗周旋搏鬥。
他們手中都拿著血跡斑斑的鐵制火鉗。
四周地上全是小貓小狗的毛髮、肢體、鮮血。
觸目驚心。
「該死的畜生!快滾開!」
小狗們受了傷,卻絲毫沒有後退,齜著牙死死地瞪著眼前的壞蛋。
其中一個男人氣急,朝著狗群悶頭就是一叉子。
一瞬間,狗群裡個子最小的大汪跳起來,順勢咬住男人的手。
男人吃痛,另一隻手握拳,朝著它的頭猛砸了幾下。
大汪,不,這時候叫它疤哥更合適些。
疤哥沒鬆口,利齒狠狠咬進他的腿骨,又換來一陣拳打腳踢。
鐵叉紮斷了它的右腿,血流了一地。
它還是沒鬆口。
成功牽制住了那個人。
「疤哥!!!」
小狗們急得大叫。
「別管我,大家堅持住,別讓壞人再傷害到其他兄弟姐妹們!
「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聽罷,小狗們士氣振奮,紛紛效仿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撕咬。
「住手!」
跑在最前面的員警大喊。
發現有人來了,正在和狗群搏鬥的惡魔瞬間亂了陣腳,手上的力道也加重,慌不擇路地打算逃跑。
「咬死這些壞人!」
「別讓他們跑了!」
「你們都死定了,都快進去踩縫紉機吧!」
一道欄杆之隔。
小狗們咬住他們的腿、跳上他們的背、抓破他們的臉頰……
9
幾分鐘後,堅固的鐵欄杆大門終於被大家合力撞開。
場面迅速被控制住。
兩個男人被反剪雙手,壓倒在地上,嘴裡還罵罵咧咧,叫囂著要把世上的貓狗殺絕。
另一個男人狼狽地半躺在地上。
疤哥的牙齒死死地嵌進他的小腿骨,員警正嘗試著將他們分開。
走近後,我發現他竟然是之前接待我的那個老師,汪磊。
這會兒他拿掉眼鏡,狠辣的氣性瞬間藏不住。
他朝疤哥啐了口:「死狗!
「老子早該把你打死!」
小狗聽聞,咬得更緊了。
他發出一聲慘叫,憤怒地大喊:
「你們全都該死!!!
「為了幾條死狗竟然這樣興師動眾,社會完蛋了,國家也完蛋了……」
正在嘗試分開他們的女員警抬頭,扇了汪磊一巴掌。
「閉嘴,老實點!」
汪磊劇烈掙扎起來,突然鑽空子抓住了邊上的鐵叉。
他陰狠一笑,迅速舉起來朝小狗的頭紮了下去。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一隻手臂極快地擋過來。
下一秒,鮮血飛濺,噴了一地。
鐵叉直直地紮穿人的手臂,緩衝了向下的力度,在距離狗頭很近的地方被截停。
事發突然,汪磊被兩三個人按住。
女員警捂著傷口退到一邊:「我沒事,先照看它們。」
一旁,渾身是傷的狗狗們站成一圈,圍住中間的那塊鐵板。
它們齜著牙齒,眼神警惕地盯著突然出現的這一群人。
大汪艱難地撐著壞腿站起來,一瘸一拐地穿過人群,走到小狗們面前。
輕聲叫了幾句。
小狗們互相看看,隨即讓開了路。
鏽跡斑斑的鐵板被推開,濃重的腥臭味撲鼻而來。
一截短梯延伸至地下。
看清地下室裡的景象,所有人都沉默了。
血跡斑斑的剪刀、鋸子,生銹的鐵籠,被剪破的皮膚,斷掉的腳掌,潰爛生蛆的屍體……
還有,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小貓、小狗們。
看著陌生人闖入。
它們沒有叫喊,沒有呼救,只是平靜地閉上雙眼。
唯有守在邊上的家貓、家狗們反應激烈,用小小的身體擋在受傷的兄弟姐妹前面。
「別怕,大家安全了。」
「真的嗎?」角落一隻瘦弱的小貓咪睜開唯一的一隻眼睛,「小花真的不用再痛了?」
我蹲下,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
「是真的。」
它的眼睛閃過一絲亮光。
「小花妹妹不痛不痛了。」
10
地下室裡一共還有 19 條狗、14 只貓尚且還有生命體征。
本市動物救助協會火速趕來,接ṭű₀走了小狗小貓們,及時進行救治。
幼稚園所有參與謀劃的員工都被員警帶走。
家長收到消息,也陸續趕到學校。
瞭解情況後,看著自家孩子灰頭土臉,受了傷還朝自己笑,都心疼地摟在懷裡又親又抱。
貓貓狗狗們見到家長,都在七嘴八舌地向他們講述自己的英勇事蹟。
我則在中間充當起翻譯官。
拉布拉多的粉色裙子被撕破,連屁屁都遮不住,還在興高采烈地跳起來給比畫。
「媽,狗今天可勇敢,咬到兩個壞人,還一個飛踢……」說到最後,我有些難以啟齒,「所以媽能不能獎勵狗一條黑絲,性感捏~」
年輕的女人臉一紅,抱著它猛親。
「媽,狗往壞人臉上滋尿了。」
「媽,快回去給狗洗嘴巴,狗咬了壞人,狗不乾淨了!」
「媽媽,小貓把新衣服脫下來給妹妹穿了,它受傷了!」
「媽,今天狗差點死了,好怕再也見不到媽媽嗚嗚嗚。」
……
但也不是所有小動物都那麼聒噪,也有一兩個安靜地趴著。
比如那條刀疤小狗。
它拒絕跟動物救助協會的人回去治傷,趴在角落,誰也不理。
直到它看見人群後面,拄著一根拐杖,摸索著往前走的老人。
「爺爺!」
大汪拖著一條壞腿,費力地跑到爺爺面前。
老人仔細地撫摸過小狗的全身,最後一把攬過它,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黯淡無神的眼睛流下一滴淚,渾身都在顫抖,口中喃喃:「好狗,好狗……」
大汪吐著舌頭哈氣,親昵地用腦袋蹭著爺爺的下巴。
尾巴開心地搖成螺旋槳。
其實爺爺經常說它是好狗。
但這卻是它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愧於心,當得起這句誇獎。
在今天之前,它一直認為自己是一條沒用的壞狗。
在幼稚園花園的地下室裡。
它偷偷看見過被鋼針釘在地上的貓。
被折斷雙腿的小黑狗。
還有地上紅得發黑的鮮血,數不清的皮毛。
它想,如果它是一年前的流浪狗群老大刀疤,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扒掉壞人一層皮不是問題。
大不了就是一死。
但現在,它是爺爺的大汪。
不再是孤身一狗,它有家人。
它怕死,更怕離開爺爺。
他只能每天都找機會將受傷的小貓小狗們叼出來,從牆角的洞裡送出去。
每天守在門口,兇神惡煞地嚇退每一隻靠近這所幼稚園的小動物。
每天都向上天許願,祈求幼稚園的罪惡能被揭露,地下室裡受傷的兄弟姐妹們能重見光明,健康地走在陽光下。
幸好。
上天聽到了它的願望。
看著遠去的警車,大汪露出了笑容。
開心地「汪」個不停。
11
團體虐待動物的事件被曝光,瞬間在網路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網警順藤摸瓜,查處了 5 個傳播虐待動物視頻的非法網站。
更多人開始瞭解到動物安全,關注到流浪貓狗這一群體。
「寵兒樂幼稚園」由新的園長接手,換了一批新的老師。
門衛除了兩個身強體壯的大漢外,仍然有個盲人老頭,帶著一隻臉上有疤的小黃狗。
小黃狗身兼數職,是幼稚園裡的健康巡查員。
今天它巡視幼稚園時,又發現一隻生病的小貓,上報校醫室。
爺爺說晚上獎勵它肉骨頭。
「嘿嘿嘿,骨頭骨頭我來嘞!」
大汪顧不上和蛋黃寒暄,朝我們揮了揮爪子,開心得直跳,往前猛衝。
拉得爺爺一個踉蹌。
「私密馬賽爺爺醬,哇達西太太太激動了。」
「我們慢慢走,慢慢走哈。」
大汪走在前面,甩著狗耳朵,挺起胸膛給爺爺領路。
夕陽半斜,照在地上的影子卻是爺爺在前,小狗跟在後面。
一人一狗步調一致,向著家的方向前進。
這會兒正趕上幼稚園的放學時間。
街道上處處都能看到家長牽著、抱著自家活蹦亂跳的毛孩子。
「喵喵喵。」
「汪汪汪ťûₔ。」
它們吵吵鬧鬧,給這個蕭索的冬日傍晚添了許多生氣。
「真好啊。」
我擼了把懷裡的貓貓頭,感歎壞人終於得到懲罰,動物安全終於能被大眾所關注到。
蛋黃喵嗚大叫,怪我把它禿腦袋上剛長出的毛摸沒了。
李晴看著西沉的太陽,和我相視一笑。
她就是當時為了保護大汪,被鐵叉紮穿手臂的那個女員警。
可緊接著,她又歎了口氣。
「我什麼Ŧŭ⁻時候才能找到我的小狗呢?」
「喵喵喵。」
蛋黃突然腦袋也不捂了,就盯著李晴手機上的屏保亂叫。
李晴問我:「它說什麼?」
「它說,現在就能找到,它帶著你去找。」
我照常翻譯,臉上卻露出狐疑的表情。
蛋黃啥時候成精了?就憑一Ťũⁿ個黑團子背影,能找到?
小貓臭著臉:「媽不信貓?」
「媽信!」
我認真地告訴它,自己是擔心讓李晴阿姨空歡喜,給了希望又失望,比任何事都讓人痛心。
蛋黃表示沒問題,它絕對不可能認錯。
李晴說,不管能不能找到,她都想試一試。
動物的觀察力總比人敏銳一些。
在尋找狗狗這條路上,她不願意放過任何機會。
於是,我抱著它坐在副駕駛充當導航。
李晴開車。
中途遇見一家寵物零食店,它還指揮我下去買了兩個常吃的罐罐。
越走我越覺得路線很熟悉。
直到,我發現它帶我們拐進了那家熟悉的寵物醫院。
12
「狗哥狗哥!我來看你啦!」
蛋黃嗓門大,還沒到,聲音就已經傳出去兩裡地。
「我不僅給你帶了美味的罐罐,還把你媽媽給帶來啦!」
小黑狗趴在窗戶邊,頭都沒抬。
「貓,你真的很吵。
「我早說過我有自己的媽媽,不需要——」
小黑突然愣住。
它輕輕地聳了聳鼻子,又聞了一遍。
沒錯。
是媽媽的味道。
小黑覺得自己在做夢。
可夢裡一般只有砸向它的石頭,對著它的砍刀,同類屍體,還有自己殘缺的雙腿,醜陋的疤痕……媽媽一次都沒來過它的夢。
直到門口傳來很輕的一聲。
「寶寶。」
小黑渾身都在抖,它不敢轉頭。
但媽媽不需要它轉頭。
下一秒,身後有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地將它擁住。
小黑哭了。
和媽媽走散的時候沒哭,餓得吃垃圾的時候沒哭,被壞人打斷腿的時候他也沒哭。
可當它感受到媽媽的氣息時,真的忍不住了。
是媽媽,真的是媽媽!
媽媽先來找它了!
小黑噙著一雙淚眼,一直盯著媽媽看。
像是怎麼都看不夠。
李晴心疼地摸摸她的傷處,問:「媽媽好看嗎?」
小狗呆呆地望著媽媽。
「好看。
「長髮的媽媽好看,短髮的媽媽也好看。」
溫柔的親親落在它頭頂。
「媽媽的寶寶最好看!」
13
自從幫小黑找到媽媽後,蛋黃飄了。
到處跟別的小貓小狗吹噓,說自己是天才神貓,無所不能。
那天,神貓突然從外面噔噔跑回家,抱著我就哭。
還叫我帶它去植發。
說之前被壞人揪掉頭發,腦袋上禿了一塊,影響自己的美貌。
「小貓不能植發。」
「能植!」
「不能!」
「能!」
「不能!」
蛋黃開始耍賴,哭著在地上打滾。
我又花費不少口舌,還搭進去四個肉罐頭。
這才把難纏的傢伙哄好。
後來每天帶它出去遛彎,它的禿頂髮型都要被公園裡的小貓小狗們嘲笑。
但它每次都昂首挺胸,驕傲地回懟。
「你們懂什麼,我媽說這是小貓的勳章!」
後來頭上的毛毛長出來,蛋黃還傷心了好久。
又用了四個罐罐才哄好。
小貓懶懶地在我腿上滾一圈, 賊兮兮地瞅我:「媽, 其實是五個罐罐。
「貓又藏了一罐,媽沒發現嘿嘿嘿!」
14
時間飛快, 眨眼間又過了三年。
那天下午, 蛋黃突然沖進來, 說疤哥來找我有事。
「人, 你能不能跟我回一趟家?
「爺爺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他身上的人味很淡,我害怕……」
小狗喘著粗氣,急得直哭,身體不停地在抖。
後來我才知道, 爺爺在給它做飯的時候,突然倒地不起。
它用爺爺的手機打 120。
可是接通後,電話那頭只能聽見有狗在汪汪叫,不懂它想表達什麼。
大汪又拖著瘸腿, 跑了很多家醫院、診所。
連門都沒能進得去。
在人們眼中, 只是一條狗在討人嫌地四處亂吠。
大汪沒辦法了。
最後它又花費了很大力氣, 才通過蛋黃找到我。
後來可惜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 爺爺還是走了。
大黃拒絕了我的收養,獨自一狗守在它和爺爺住的家。
每天太陽升起時,它會沿著街道跑到「寵兒樂幼稚園」, 趴在門口守到小貓小狗們放學。
然後繞著幼稚園巡視一圈, 十一點準時離開。
接著穿過 3 個社區、走完 5 條街道、通過 23 個紅綠燈。
趕在太陽下山之前到達墓地,陪爺爺坐一會兒。
然後原路折返, 回到家裡睡覺。
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15
爺爺走後的第五個月,正值清明。
我在他的墓碑旁邊發現了瘦Ţū₆弱的小黃狗。
它面色安詳,陷入永久的沉睡。
我把它埋在了爺爺身邊。
殘陽如血,驅散了深冬的蕭索淒冷。
爺孫倆靠在一起, 黑夜降臨也不會害怕。
回去的路上,蛋黃突然問我:「媽, 爺爺和疤哥死了以後會去哪裡?」
我思考了一下, 認真地回答它。
「他們會去另外一個星球生活。
「在那裡, 爺爺身體健康, 眼睛也能看見,疤哥的臉上不會有疤,還能有很多罐罐吃。」
饞嘴小貓只抓住了最後半句話。
「啊!很多罐罐是幾罐?」
「有……100 罐。」
「竟然有那麼多!!!
「那個星球真好,貓也想——不行, 還是先陪媽吧。
「媽比罐罐重要!而且媽也會給貓買罐罐!要雞肉、魚肉,還有豬蛋, 好吃死了——」
它突然停住不說了。
我低頭,對上了它濕漉漉的小圓眼。
「那媽呢?媽會死嗎?」
我搖搖頭:「不會。
「媽要永遠陪著蛋黃。」
小貓沒有時間概念,不知道永遠有多遠,它爪爪開花, 掰著指頭認真地數了數。
應該足夠它陪著媽,度過好多個春夏秋冬。
但小貓還是不放心。
當天晚上趁我睡著,自己拔掉一根鬍鬚放在我腦門上。
還閉上眼睛拜了拜。
「貓許願,媽永遠不死。」
然後在我臉上偷親了一口, 鑽進我的懷抱。
黑暗中,我睜開了眼睛。
如果許願靈驗。
我希望,世上所有小動物都能平安、健康、快樂。
懷裡的這只尤為甚。
晚安。
我親愛的小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