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感言情

媽媽的逆襲

1999 年,我媽下崗了。
我爸一直想要個兒子,奈何他是教師,我媽是國企工人,那個年代的獨生子女政策,讓他只能有我一個女兒。
趁著我媽下崗,他提出了要求。
我媽不同意,一個孩子都養不活怎麼生二胎?
而我爸的意見是徹底放棄我,要不送走,要不辦個殘疾證。
我媽頂著壓力離婚了,帶著我南下打工,開啟新的人生。
01
「你以前總說工作忙,現在下崗了,可以生個兒子了吧。」
我爸坐在沙發上抽著煙,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媽所在的國營廠,前兩年就已經發不出工資了,今年徹底倒閉了。
我媽愁得吃不下飯,才 20 多歲的年紀白頭發都長出了幾根。
「先別說你是公職人員怎麼生二胎,還有我現在下崗了沒有收入,憑你那點工資又怎麼養得活一家人?」
我媽頭也不抬地整理著她剛搬家搬過來的衣物,不想搭理我爸。
我爸傳統觀念重,他一直想生個兒子,三天兩頭就在我媽耳邊念叨,簡直有點走火入魔了。
我媽不願意生二胎,一是不能,二是不想。
她懷我的時候,因為身體弱,加上害喜,前三個月一直頭暈加噁心,吃什麼吐什麼,三個月後直到臨盆也只吃得下少量飯食,所以我生下來的時候體重不足 5 斤。
當時廠裡生產任務重,我媽不但請不到病假,還要去加夜班,精神和體力都嚴重受損。
生我的時候,我媽痛了一天一夜,羊水都流盡了,才把我生了出來。
因為缺氧,我小臉發紫,沒有哭啼聲,廠醫務室的接生醫生忙指揮我爸去我姥爺車間拿來兩袋氧才算活了過來。
我媽當時就對我爸說了一句話——
「你以後就是拿 10 萬塊錢,也別想我再生了。」
她坐月子時,鄉下的奶奶進了城。奶奶把熬的雞湯喝掉,剩下雞肉給我媽吃。
燉過的雞肉又柴又沒味,我媽胃口不好,根本吃不下。
後來委婉地提了一句:「媽,以後我喝湯,您吃肉可以嗎?」
結果奶奶背上包裹乾脆俐落地走了。
後來,還是我爸好說歹說,才把人從鄉下接了回來。
我媽再不敢多說一句,任由我奶奶喝雞湯,她吃雞肉。
因為吃不下,我媽整個月子期間才吃幾隻雞,不但面黃肌瘦,而且奶水也不足。
我還差幾天滿月的時候,因不滿我是個女孩,爺爺逼著奶奶回了老家去照顧他的兩個孫子——大伯和么爸家的兒子,一個 8 歲,一個 4 歲。ẗų₄
出了月子後,由於我媽要上班,她只好將我丟給姥爺姥姥幫忙帶,一開始的時候還好。時間長了,姥姥有了意見。
她認為我媽已經嫁了出去,不該再占娘家的便宜。
但我媽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厚著臉皮繼續把我往姥姥家送。
我媽下班接我回家,見我望著姥姥家鍋裡的餃子流口水。
姥姥瞥了我們一眼,不肯開口留我們吃飯。
我媽寒了心,養育孩子的經歷太過辛酸,她是徹底不想再生了。
「怎麼不能?把露露送出去,你要是捨不得,給她辦個殘疾證也行。」
「殘疾證?你知不知道,有了殘疾證別人怎麼看她?以後工作都不好找。」
「女孩子家要什麼工作?反正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只有兒子才可以傳宗接代。」
「女兒她也是你的親骨肉呀!」我媽崩潰了,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向我爸。
「哼,可她是女兒,不是兒子,沒有兒子我回老家都抬不起頭。」
「你……你簡直侮辱了你的職業,虧你還是個人民教師,你就是這種素質?」
「教師也是人,也要傳宗接代,你不願意生,有的是人願意給我生……」
說完,我爸摔門而去。
「你……你真不是東西!」我媽氣得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02
下崗了,我媽沒有了收入,那個年代教師工資很低,我爸的收入連維持一家三口的基本生活都不夠。
全家經濟頓時陷入了困境。
我爸身邊的同事、朋友,原來都羡慕他有一個國營廠的老婆,國營廠紅火的時候收入是教師的三四倍,現在我媽下崗了,有人就幸災樂禍了起來,也瞧不上我家了。
我媽是一個要強的人,怎麼可能忍受別人輕視的目光?況且一家人也要吃飽飯呀。ťũ̂₃
她想掙錢,而且越快越好。
但是我爸想要兒子,而且也是越快越好。
他每天都在我媽耳朵邊念,我媽煩不勝煩,兩人幾乎每天都要吵上一架。
更可怖的是,我的爺爺奶奶也丟下他們的兩個寶貝孫子,從鄉下跑來給我爸助威。
「不可能!我永遠不可能為你們家生二胎,現在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了,你們還想添丁進口,是不是瘋了?!」
「況且,你兒子的工作還要不要?那可是國家政策在那裡擺起的……」
「怎麼不可以?你們把露露抱養出去,正好你二堂哥沒有子女,想過繼個女兒,不就可以重新生一個了?」
爺爺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
「什麼?爸,你怎麼說得出口?露露她是你的親孫女呀!二堂哥家是什麼情況?窮得叮噹響,堂嫂精神又有問題,你是把我的女兒往火坑裡推呀!」
「你堂哥家怎麼窮了?現在大家不都是一樣嗎?農村至少有地種,只要勤快點就餓不死。」奶奶也在一旁使勁。
「況且,露露眼睛也有問題,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個殘疾,有人要就不錯了。」
爺爺奶奶越說越過分,我媽急得口不擇言了。
「露露永遠都是我的女兒,你們不要,我一個人要。再說她的眼睛有問題,還不是遺傳?又不是她的錯。」
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醫生就發現我的眼睛有問題,只有右邊眼睛睜開,左邊眼睛不睜。
後來長到 3 歲時,到省城大醫院去檢查,才發現左眼視力只有 0.01,而且還伴有斜弱視。
本來是個女娃就讓一心只想要孫子的爺爺奶奶心生不滿,何況還帶殘疾,他們就更不喜歡,時時處處都給我爸施加壓力,要讓他給他們再生個孫子。
他們一天到晚都在琢磨這件事情,於是,有人就給他們出了個主意,說只要辦個殘疾證,是可以生二胎的……
「什麼遺傳?遺傳誰?你少胡說八道,還不是她自己胎中帶來的,怨不得誰,那是她的命。」奶奶嘴硬地還擊。
「我胡說八道?你拿面鏡子照照你自己再說。一直以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說出來而已,人家省城大醫院的醫生也確診了就是遺傳。你為啥不去辦個殘疾證?你的家庭也可多筆收入呀!」
我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壓抑了許久的話今天也通通說了出來。
確實,連我爸都懷疑我是遺傳了我奶奶,因為我跟她的眼睛問題是一模一樣的——也是不感光,還斜視。
「我說你是放屁,你自己懷露露的時候吃不下,身體弱,才讓她生下來帶殘疾,現在卻來怪我們一家人,我看你就是瘋婆娘一個。」
一向看不慣我媽的爺爺也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
「我瘋了?我不是瘋了,我是眼瞎了才嫁到你家這種重男輕女的封建家庭,你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繼承,生個兒子就這麼重要嗎?」
吵就吵,我媽索性也豁出去了。
「我說是我兒子眼瞎了才討到你這個婆娘,我兒子長得一表人才,又是知識份子,當年追求他的女娃兒多得很,要不是你臉皮厚纏著我兒子,他會娶你?做夢吧。」
看不出來,我爺爺吵架還是一個能手,怪不得他所在的生產大隊,不論男女,誰都不敢招惹他。
簡直就是一個天棒加老無賴。
「我纏著他?你最好去打聽打聽,你家那樣窮的家境,連個能遮風避雨的瓦房都沒有,每年的糧食都不夠填飽肚子。你兒子當年能娶到我這個城裡姑娘,那是你家上輩子燒了高香,積了大德了。」
「你可以問問你兒子,到底是誰纏著誰?」
我媽也不管不顧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越說越離譜了。」
眼看爭吵升級了,一直在旁置身事外的我爸,終於過來勸架了。
「我和你說,二娃子,你如果不讓你媳婦給我生個孫子,你就和她離婚,她現在工作都沒有了,還這麼不得了。你看你哥和你弟他們兩個,都生有兒子,你只有一個丫頭片子,你這一房豈不是要絕戶了?」
「知道了,爸,我會讓她生的,您放心。」
「不生就離婚,露露給她,你另外找個有工作又願意生孩子的,反正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好,好……我聽您的。」曉得我爺爺的脾氣,我爸忙附和道。
「離就離,反正我不會給你家生二胎。」我媽的性格也是很倔的。
03
那次爭吵過後,爺爺和奶奶被我爸勸回了老家。
也許是見識了我媽的潑辣,從那天以後,我爸也難得地閉上了他的嘴巴,不再提起生兒子的事了。
一切都看似風平浪Ţũ₀靜了……
於是,一直想掙錢的我媽開始到處去尋找商機了。
我爸教書的學校是一所鄉鎮中學,離縣城有 30 多公里,那時人都普遍比較窮,沒有家庭有私家車,出入都是自行車,摩托車也很少。
由於前幾年我媽上班的國營廠效益好,我媽倒是給我爸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當時在我爸他們學校那是唯一,惹得學校許多同事和身邊朋友都嫉妒不已。
鄉鎮到縣城唯一的公共交通,就是兩輛公車,一天都只開兩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
可想而知,由於交通不便造成的購物不便有多無奈。
好在鄉鎮上有集市,每個月尾號 2、5、8 的日子就是趕集日,那一天幾乎家家戶戶都要去趕集,為家庭補充生活所需。
其實我爸所在的鄉鎮,由於有私人加工廠,還有私人作坊,更有中國最早一批到沿海打工的人……所以經濟條件好的家庭還是不在少數的。
我媽下崗前在縣城上班,和我爸是兩地分居,我媽帶著我平時工作又忙,很少有機會來我爸工作的學校,我爸教師假期多,一般都是我爸騎著摩托車兩頭跑。
但是,聰明的我媽才下崗一個月時間不到,就找到了鄉鎮掙錢的門道。
擺攤掙錢!
「什麼?!擺攤賣衣服?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這種事情也想得出來。」
我媽告訴我爸她的決定,我爸看我媽的表情就差寫著「你有病」這三個字了。
「怎麼不可以?這段時間我仔細觀察了一下,趕集的人很多,那些擺攤賣衣服的銷量都很好,因為攤位少。」
「銷量好?你看我們學校那兩個擺攤賣衣服的家屬,一年都難得進幾次貨,連攤位費都掙不到。」
「你怎麼知道?」
「她們家男人說的,還說不是有那麼多存貨沒賣完,真不想讓她們婆娘做了。你還想去幹,這不是有病嗎?」
「她們男人真這麼說的?你沒騙我?」我媽一副將信將疑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問。」
我爸看我媽的表情,以為她動搖了,其實是我爸的話點醒了我媽,讓想擺攤又苦於沒有空攤位的她頓時有了主意。
很快,我媽就租到了一個攤位——她接了其中一個家屬的全部貨,當然也就理所當然地接了她的攤位。
「你真是一個傻婆娘,假能幹,別人都賺不到錢的生意,你去接手。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幫你一丁點忙,看你怎麼把貨弄到集市上去。」
無意中幫了我媽的忙,我爸懊悔不已。
我爸不想我媽擺攤做生意,除了他一向懶散慣了,最主要的一點還是好面子。
原來我媽沒下崗時有體面工作,工資收入又高,我爸在教師隊伍一向腰杆挺得最直。那時教師收入很低,大部分男教師的家屬都是農村人。
現在我媽下崗了,沒工作了,去幹這種低賤的、他看不起的、一直以來都是那些農村來的家屬才做的事,我爸覺得自己太沒有面子了,怕別人在後面嘲笑他。
我媽才不管這些,她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爸不管就不管,她早就打聽到集市上專門有幫忙擔貨的棒棒,包接包送,價格也不高。
其實關於我媽擺攤賣衣服這件事,除了我爸反對外,還有許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小芬,你為啥非要去做這個生意呢?累不說,還掙不到錢。」
「對頭,轉租你攤位的李姐說的,她一年多了才掙了不到幾百元錢。」
「人家早就不想幹了,你還傻傻地去把她所有的存貨都接了,應該有大一千吧!」
「你豈不是成了冤大頭了,把李姐都樂死了?」
「小芬,你吃得下那個苦嗎?你原來坐在辦公室吹著風扇的人,現在居然去幹這種體力活,有那個必要嗎?」
「居然國營廠還會破產,還以為是鐵飯碗喲。小芬,你豈不是和我們這些農村婦女一樣了?唉,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清喲!」
晚飯過後,我爸那間學校分的一居室裡,坐滿了與我爸平時走得近的幾位同事和他們的家屬,大家七嘴八舌地發表著看法。
說這些話的人,貌似關心,實則幸災樂禍。
我媽心知肚明,只是笑了笑,沒言語。
04
我媽下崗後的第一次創業開始了。
我媽轉租下的那個攤位在市場的邊緣,與集市的中心位置有一點距離,不過好在那個位置就在進集市的門口,而且那一排也只有她一個攤位賣衣服,其他攤位都是賣雜貨的。
最主要的是,凡是進集市買東西的,都要從我媽的攤位旁過。
我媽這個攤位其實是個黃金位置,占足了地利。
原來那個李阿姨之所以生意不好,不是位置原因,主要是她自己不善經營。
她轉給我媽的那些貨,雖然款式很普通,但是大眾化。雖然品質一般,但是價格便宜。
由於接的存貨多,再加之我媽把家裡幾乎所有的那點家底掏空了一大半,我媽又想先摸一下行情,所以暫時沒考慮進新貨。
為了把存貨賣完,我媽想了個辦法,她自己當模特,把賣的衣服款式一件件地穿在自己身上,展示給趕集的顧客看。
我媽年輕,五官精緻,皮膚白,個子又嬌小,每件衣服即使不合身也好看。加之她熱情,服務態度好,又會推銷。
第一次擺攤,就把存貨賣掉了一小半,營業額高達 300 元之多,可把我媽高興壞了。
又賣了幾場後,我媽幾乎就把所有存貨都銷完了,除去成本,淨賺了 400 多元。
終於能進新貨了,當年他們批發的服裝都是在市里唯一一個服裝批發市場拿貨,第一次進貨,我媽帶了 2000 元錢,不但選購了一批成人裝,還批發了少量的童裝。
我媽自己選的貨款式新穎,質地柔軟,價格也適中。
拿到集市上去銷量非常不錯,半個月不到賣了一大半,於是我媽又去補充新貨源,周而復始,月末一算帳,竟然比原來沒下崗前的工資都高出一大截。
賺了錢的我媽膽子越來越大,進的貨款式越來越多,生意也越來越好,
這下把那些準備看我媽笑話的惹不高興了,看向我媽的目光中都帶著恨。
我媽才不在乎這些呢,她在乎的是怎樣才能多賺錢,那些人她看都不想看。
不知不覺到年末了,來趕集的人越來越多。
我媽擺攤雖然只有不到半年,有些情況還沒有搞明白,但是她卻知道每年各行各業最賺錢的時間到了。
年貨!對,要過年了,越來越多的人來採買年貨了。
原來十天拿一次貨的我媽,變成了十天拿兩次貨。
冬天的棉襖、毛衣,又重又占地方。每次拿貨,我媽都要用兩個比人還高的大編織袋裝,編織袋越大,裝貨越多。
貨越多,付出的體力就越大,我媽那麼嬌小的一個人,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她。
那時進貨沒有貨車,也沒有物流,只能坐專門去市里批發服裝的客車。進貨的客車每天只有一班,淩晨 3 點從縣公交公司出發,沿途接鄉鎮去市里拿貨的生意人,3 點 40 分左右到我們所在的鄉鎮。
那時沒有手機,為了不錯過車,拿貨那天,我媽淩晨 3 點就起床,3 點 20 分左右就在客車要經過的學校大門口等。
天漆黑一片,學校門口的值班室緊閉著門窗,學校公路對面是一排排高大密集的樹。寒風中的我媽心裡忐忑,想在學校裡面等,又怕客車司機注意不到自己,只能蜷縮在外面學校門口旁的陰影裡,膽怯地警惕著四方。
而我爸也真正做到了他所說的——不聞、不問、不幫忙。
銷量好,加之持續不斷地進貨,我媽賣的服裝款式是整個集市最新穎、最暢銷的,那年冬天,我媽賺得盆滿缽滿。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但是意外還是來了……
我媽懷孕了!
05
「懷孕了?不可能吧?」我爸很驚訝,下意識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
「不可能!那你看看這是什麼……」
「啪」的一聲響,我媽一紙診斷書摔在我爸臉上。
我爸動作飛快地抓起,一看,想樂……又忙憋住了……
「怎麼回事?不應該呀!」我爸的表演真到位。
「不是採取安全措施了嗎?難道?」望向我媽的眼神耐人尋味。
「安全措施?」
我媽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到床頭櫃前,拉開抽屜,拿出一盒東西來。
快速撕開,抖出,最後摔在我爸身上。
「這就是你所謂的安全?生了露露後,我就說去安個節育環,你說那個傷身體,只要平時採取安全措施就行了。」
「對呀……是傷身體呀……我還不是為你考慮?」看到散落一地的東西,我爸閃躲的眼神不敢直視我媽的眼睛。
「什麼為我好,完全是隨時準備給我下套呢,你把這些給我撿起來,自己拿到水龍頭下面去試給我看。」看我爸還在狡辯,我媽氣憤不已。
真陰險呀!全是針眼!
「老婆,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既然有了,就生下來吧,那也是一條命呀。」
「生下來?怎麼養?露露又怎麼辦?」
「只要把露露送到鄉下去,我馬上讓我媽過來伺候你……」
「什麼?你還在打這個主意?不可能……」
「那你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那一定是個健康的兒子……」
「打掉!我只要露露!我不想再生什麼兒子了。」我媽斬釘截鐵地說。
「你……你說的是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真的,我只要露露。」
我媽毫不猶豫道,我爸沉默了……
然後……像下了很大決心……
「如果你真的不要這個孩子,那我們就……離婚吧!」
「好……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要露露。」我媽堅定的嗓音裡帶著顫抖。
我爸和我媽,他們其實是一對校園情侶,在最美的年華遇到最好的彼此,郎才女貌,曾經也是別人羡慕的物件,哪知道也敗給了現實,最後得到的是失望……
06
我媽離婚了,那一年我 4 歲。
我媽的擺攤生涯也隨著她的離婚戛然而止。
沒有工作就沒有落腳之處,無奈之下,提著簡單的行李,我媽帶著我回到了姥爺家。
「什麼?離婚了?!」姥姥驚訝萬分。
姥爺和姥姥也是國營廠的職工,在廠子破產前就已經退休了,現在住的房子是當年分的一套二居室。他們有兩女一兒,三個子女,我媽是老大。
「那你還要她做什麼?那是他們王家的種,不是我們於家的,你沒有工作又沒有住房,怎麼養活她?難不成去喝西北風?」
「媽,他們家不要露露,只想要兒子傳宗接代,露露是我生的,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拋棄她!」我媽紅著眼圈,把我緊緊摟在懷裡。
「那也用不著離婚吧,你們給露露辦個殘疾證,再生一個男孩不就行了?」姥爺也在一旁插話道。
「我不能給露露辦殘疾證,她會永遠低人一等的,將來也會影響她的前途,露露是一個健康、正常的孩子。」
「那你就帶著她討口去!你沒工作自己都養不活,又怎麼養活她?再說,我們家住房窄,人口多,你弟媳婦馬上又要生了,我們兩個老的都快沒地方住了。又怎麼住得下你們兩母女?你還是去找王齊東重婚吧!」
姥姥決絕地說,姥爺看著我也只是歎息。
「媽,我知道了,我只住一晚,明天我就離開。」我媽哀求道。
「不行,一晚都不行,只有兩間臥室,沒有睡的地方。」
「我們就在客廳將就一晚,就一晚,行不行?」我媽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好吧,就將就一晚,明天一定要走。」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姥爺心軟了。
晚飯時分,挺著大肚子的舅媽回來了,後面跟著小心翼翼的舅舅。
「弟妹回來了,快快坐下,馬上開飯了。」看到舅媽回來,正在廚房忙前忙後的我媽忙熱情地討好道。
「怎麼?這是?」看到我媽放在客廳的行李,舅媽用狐疑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屋裡的人。
舅媽的目光有點嚇人,我害怕地跟在我媽的身後,緊緊地拉著她的褲腿,不敢鬆手。
「哦,你姐她好久沒回來了,今天回來看看我們。」姥姥也不敢正視舅媽的眼睛。
「對,大概有半年了吧,春節的時候忙沒回來,想爸媽了。」我媽也忙解釋道。
「大姐,我也想你和露露了,回家了就多待兩天吧。」舅舅高興地說。
「不是吧?怎麼我看像是要長住呢,不然拿這麼多行李幹嘛?」舅媽不相信。
「真的,弟妹,我住一晚,明天就走。餓了吧?還是趕緊坐下吃飯吧!」我媽忙著把拿在手裡的碗筷在飯桌上擺好。
「咦,今天的晚餐挺豐盛嘛,有雞湯,還有排骨……我懷孕了,都很少能吃到這些有營養的東西,今天居然一下子都擺上桌了,看來還是外孫女比親孫子重要啊!」
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舅媽的臉色霍地沉了下來,說出來的話也陰陽怪氣的。
「這些都是你大姐買來的,說是你懷著她的侄兒,需要補充營養,專門為你準備的。」姥姥的反應非常快,看來平時沒少討好兒媳婦。
「老婆快坐下來,你不知道,從小我兩個姐姐都對我很好,很寶貝我喲,因為我是他們唯一的小弟呀!」舅舅忙攙扶著舅媽在飯桌旁坐下。
……
夜深了,我媽摟著我蜷縮在姥爺家客廳的小沙發裡。那一晚,我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天才濛濛亮,我媽就起來去廚房為姥姥他們做好了早飯。
然後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幫我穿好衣服,趁著舅媽他們還沒起床,拿著行李悄悄地離開了……
07
初春的早上,氣溫只有十來攝氏度,可能是時間還早的原因,偌大的一個縣城,也只有寥寥無幾的行人,顯得冷冷清清。
我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走在前,我媽兩隻手拖著行李走在後。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歸途在何方。
天氣確實太過寒冷,即使我還穿著毛衣,也抵擋不住肆意的冷風。看著我凍得發紅的小臉,我媽放下行李摸了摸我冰冷的小手,眼圈有點泛紅。
「露露,你後悔嗎?後悔跟著媽媽嗎?」
「不,不後悔,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媽媽了……嗚嗚……」我委屈地哭了出來。
「好了,不哭,露露乖,媽媽也只要露露,你是媽媽的小心肝,是媽媽的乖女兒……」我媽的淚水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露露餓了吧?媽媽帶你先去吃點早餐,然後我們再去找住的地方。以後啊,媽媽會讓我們露露過上好日子的。露露,你相信媽媽嗎?」
「相信,我媽媽是超人,這是爸爸學校的那些叔叔說的。」我崇拜地看著我媽。
「真的?媽媽是超人?那好,媽媽這個大超人要帶著露露這個小超人過好日子囉。」
……
一般情況下,學校附近都有住房出租,為了方便帶學生讀書的家長。
我媽在縣城小學附近租到了一間民宿,租金 50 元每月,租期暫定 3 個月,押金 20 元。
暫時有了落腳之處,我媽也松了一口氣。
我媽馬不停蹄地找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一個月工資 100 塊,雖然很少,好歹能補貼點家用。
她知道大城市能掙錢,但又不敢貿然前去,於是寫了幾封信給南下打工的發小們。
終於,在半年後,她等來了回信,陳蘋阿姨邀請她去廣州發展,她在那邊跟丈夫莫濤創辦了兩個小廠。
08
我媽準備在去廣州之前再看一眼娘家人。
我媽帶著我,提著一大袋子水果、一箱牛奶,邁進了姥姥家的門……
「怎麼?今天來又有啥事?我先說你的事,我和你爸可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剛一進門,戴著老花鏡正在客廳縫製小孩衣服的姥姥,抬頭一看是我們,胖胖的圓臉上剛剛還柔和的表情馬上暗沉了下來。
「媽,您想多了,今天我和露露是來看你們的……」我媽忙把手裡提的水果和牛奶放在姥姥身旁的茶几上。
「來就來唄,用不著買這些東西,你還帶著個孩子呢。」聽我媽這樣一解釋,姥姥仿佛松了一口氣。
「過來坐吧。」
姥姥摘下老花鏡,放下手裡的活,起身過來拉著我媽的手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又抓起茶几上擺盤裡的幾顆糖果遞給我。
「小芬呀,你不來,媽也正要找個時間去看看你們兩母女呢,要不是下個月你弟媳婦要生了,許多準備工作都沒有做完的話……我可能早就……」
「媽,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們肯定事情多,我也沒幫上忙,不用您來看我。」我媽說話間看了一下裡屋。
「媽,只有您一個人在家?爸呢?」
「你爸呀,出去菜市場買土雞去了,要給媳婦補充營養。唉,你知道的,自從知道了你弟媳婦肚子裡懷的是個孫子,你爸就高興得和什麼似的,他們父子倆把你弟妹寶貝得無法無天,想吃啥再貴都捨得,你爸那點退休金呀,都貼完了。」姥姥拉著我媽的手拉起了家常。
「小芬,上次你走得匆忙,有許多話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你看你爸都那麼在乎孫子,所以你要理解王齊東一家的要求,你還是和他重婚吧。」
「媽,不要說這些……」我媽有些不高興,掙脫了姥姥握著的手。
「女兒呀,你現在下崗了,沒工作了,還帶著個孩子,以後還怎麼嫁人?你如果確實和王齊東沒感情了,你就把露露給他,這樣你還有可能嫁得出去。」
「我不嫁人,以後我就和露露一起過。」我媽忽然一下拔高聲音道。
「你,你是不是傻呀?你還這麼年輕,才 20 多歲,後面的日子還長得很。」姥姥生氣地站起身來,指著我媽的鼻子道。
「媽,您就別為我操心了,我知道該怎麼去生活。」看到姥姥生氣了,我媽忙安慰道。畢竟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我媽也不想惹老人家不高興。
「我說,媽呀,您就別為大姐操心了。」話音剛落,大著肚子的舅媽出現在門口。
「大姐,他王齊東不珍惜你,有的是男人願意娶你。你知道吧,這幾天樓上那個劉老五天天都來打聽你,說他喜歡你很多年了,想要……」舅媽神神秘秘道。
「什麼?劉老五,他那個形象……他也敢想?」姥姥忍不住驚呼道。
「媽,劉老五雖然長相差了點,但是人家沒結過婚呀。」舅媽忙打斷姥姥的話。
「媽,弟妹,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不等她們答話,我媽拉起我落荒而逃……
「大姐,你別著急走呀,我話還沒有說完呢。」
我媽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
再次遇見我爸是個意外。
周日,早市歸來的我們,看見出租屋前徘徊的我爸……
「你來幹什麼?」我媽怒斥道。
「我來看看你和露露……」我爸覥著笑,討好地過來拉膽怯地躲在我媽身後的我。
「不需要,我們已經離婚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當初說好了的,我不要你的撫養費,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了。」我媽打掉了我爸向我伸過來的手,把我緊緊地護在身後。
有過路的好事者駐足觀望,我爸忙低聲哀求我媽:「小芬,我們進屋談談吧!」
我媽望瞭望四周,意識到剛才自己確實過於衝動了,畢竟誰也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媽打開了房門,牽著我的手徑直走了進去。
我爸進屋後忙關上門。
「你這是幹什麼?把門打開,我不想別人說閒話。」我媽上前一步,扒開我爸,準備開門。
「小芬,我要和你重婚!」我爸突然大聲道。
我媽拉門的手停住了……
「我們重婚吧!小芬,我不能沒有你!」我爸上前一步抱住了我媽。
我媽怔怔地看著我爸,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為什麼?你不要兒子了?你不想傳宗接代了?」我媽問道。
「不是,我想要兒子,可我只想要和你生的兒子。」
「還是不要露露?還是給她辦個殘疾證?嗯?」我媽繼續問道。
「不是……我想好了,可以暫時寄養到堂哥家,等你生下兒子,上了戶口,我們再去把她接回來。」我爸覺得自己這個主意不錯,我媽一定能接受。
可惜的是……
我媽拉開了門,指著我爸說:「你走吧,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以後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小芬,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告訴你,別人給我介紹了好幾個條件好的未婚女,我都沒答應,我是想著我們畢竟是有感情的……」我爸不死心道。
「走,你給我出去……」我媽使出全身力氣把我爸推出了出租屋。
「呯!」的一聲,房門關緊了。
「小芬,小芬,你……你不要後悔……」我媽用後背使勁抵住門,任憑我爸在外面瘋狂拍門也不再應答。
我爸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門外終於安靜了下來,我媽的臉上有無聲的淚水落下。
這一刻,她徹底死心了。
09
廣州火車站,我媽一手拉著拖箱,一手牽著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翹首以盼……
「小芬,露露!這裡,快,在這裡……」漂亮的蘋蘋阿姨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
「蘋蘋,真是麻煩你了,這麼忙還專門來接我們。」鑽進蘋蘋阿姨舒適的轎車裡,我媽客氣道。
「啊呀,小芬,你和我還這麼客氣,我和你啥子關係,不要再說這些客套話了,我不喜歡聽。」蘋蘋阿姨佯裝生氣道。
「我還有一個關於露露的好消息要告訴你。」蘋蘋阿姨低下頭湊近我媽耳邊說。
「關於露露的?那你快說。」我媽迫不及待地問道。
「自從知道露露的情況後,我就一直在留意,前不久我一個朋友告訴我,他有一個親戚,是附一院的眼科醫生,專治斜弱視的。」
「真的嗎?那就是說露露的眼睛能治好?」我媽猛地緊緊抓住蘋蘋阿姨的手,激動的聲音引起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
「當然能治好,現在小孩斜弱視其實很普遍,而且專業醫生也多。」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能治好,不論花多少錢我都願意。」我媽高興得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縣城裡的醫生說孩子的情況複雜,她雖然堅持女兒的眼睛沒問題,也不是殘疾,但心裡的壓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聽聞斜弱視能治,無疑給她心裡注入了一劑強心劑。
蘋蘋阿姨和莫濤叔叔辦了兩個廠——紙箱廠和塑膠廠,規模還可以,有上百個工人,效益還不錯。
我媽做了一名出納,跟她在國營廠裡的工作一樣。
為了我媽能安心上班,蘋蘋阿姨給我們單獨租了一間公寓,並找關係把我安插進了一所公立幼稚園就讀。
出納的工資一個月 500 塊錢,雖然比起縣城的工資高了不Ŧų⁸少,但要在廣州生存,還是困難重重。
中山大學附一院斜弱視眼科門診部。
人山人海,幾百平方米的候診大廳裡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患者,最小的兩三歲,最大的十來歲。
我媽看著這麼多戴著眼鏡的幼小兒童,忍不住感慨道:「看來露露的眼睛問題不是個例。」
好在有蘋蘋阿姨的朋友幫忙提前掛到號,並順利就診。
經過多種專業儀器的仔細檢查,蘋蘋阿姨的醫生朋友肯定地說:「是斜弱視,現在是治療的最佳時間,年齡再大點效果就沒那麼好了。」
「太好了,那就麻煩周醫生了。我女兒這種情況大概需要多久能糾正過來?」我媽有點激動。
「雖然視力很差,但不算特別嚴重,首先配個眼鏡,買個治療儀器,然後每月就診一次,應該三五年,視力增長後再來做個斜視手術即可。」周醫生很有把握道。
治療儀器是國外進口的,2000 塊錢。儀器能用很久,還不算什麼,專家門診費 15 塊,加上其他藥物,看一次病就得花 100 塊。一個季度複查一次,也就是說,光是基本的費用一年就得花 400 塊,還沒算上儀器費、手術費。
治療費昂貴,讓我媽犯了愁,她意識到要尋找另外的生錢路子了。
10
蘋蘋阿姨帶著我媽去十三行逛街,這裡是廣州最大的批發市場,不少商店都在這裡拿貨。
從最低端的幾十塊到最高端的幾千塊的衣服,應有盡有。
我媽挑花了眼,她是特別喜歡穿著打扮的。但生活的重擔壓在她身上,讓她不得不考慮柴米油鹽,因此,擠壓了她購物欲望。
這一次,琳琅滿目又價格便宜的衣服,再一次讓她的心思活絡了起來。
蘋蘋阿姨身材不錯,但是腰間有肉,假胯寬,導致她買衣服困難,經常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穿。
而我媽眼光獨到,她能很輕易地看出哪些衣服適合蘋蘋阿姨穿。
十三行的衣服是不可以試的,堪稱盲選,買來能穿特別重要,不然穿不了就得送人。
我媽看見一件顯腰身的吊帶裙,有港風那味,蘋蘋阿姨死活不願意買。
「這衣服顯腰身,還不把我肚子上這層游泳圈全顯出來了?」
我媽掏錢給她買下了,還說她不買會後悔。
「這條裙子表面上看上去很顯腰身,實際上腰部很寬鬆,遮肉著呢。而且垂感不錯,品質也好,最重要的是穿上像港星。」
那個年代香港明星可火了,人人都喜歡港風,尤其是廣州一帶。
蘋蘋阿姨半信半疑,終究是去車裡換上了。
換完後,來到鏡子前一照,果然如我媽所料。那裙子竟然意外地遮肉,一點也看不出假胯寬。
「小芬,你挑衣服還挺有在行的。」
旁邊的導購員連連稱讚:「這位是同行吧,比我經驗還老到。」
蘋蘋阿姨滿載而歸,我媽瞅著她那麼高興,問了一句:「我瞧十三行生意這麼好,一個店能掙多少錢啊?」
蘋蘋阿姨仰頭計算著:「這些店大部分都是前店後廠,成本低著呢。刨去物料成本、人工、租金……一年怎麼著也得有七位數吧。」
「這麼多!」
我媽心思活絡了起來,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頂兩個黑眼圈,她找到蘋蘋阿姨。
「蘋蘋,我想開個服裝店。」
蘋蘋阿姨看了我媽一眼:「其實我昨天就想跟你提的,你的眼光好,做服裝是你的強項。就怕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所以沒敢提。」
「我先從服裝店做起,要是生意好了,再說開廠子的事。」
我媽辭了職,拿著蘋蘋阿姨給的 5 萬塊啟動資金,開始尋找店鋪。
臨街的旺鋪大都 500 塊每平方米,貴點的甚至要 1000 塊。
我媽捨不得租那麼貴的店鋪,況且還要留一部分租金進貨。
左挑右選,我媽終於挑中了一家背街的服裝店。
雖然背街,但人流量大,附近有兩所中學ţű̂₀。
周圍的店鋪都是經營文具和食品的。我媽的服裝店是唯一一家。
服裝店的存貨,大多年輕時尚,卻賣不去。
我媽花了 15000 塊盤了下來,接著馬不停蹄地找人來重新裝修,儘管精打細算,還是花了 5000 塊錢。
這還沒開業呢,已經用了 2 萬塊出去。
我媽壓力大了起來,她天天蹲在學校門口,看學生穿什麼衣服,觀察了一個星期後,終於去十三行進貨了。
不同于前面的店主,我媽進的衣服都是些基礎款式,偶爾有些出挑的,也不會太誇張。
衣服重得很,尤其是夏天的衣服,擠在一個背包裡,雜七雜八,得有五六十斤。
我媽一米五六的身高,標準的川渝小女人。她卻扛起了袋子,一袋又一袋,肩膀都被帶子磨破了。
她怕我看見,每次都等我睡著了,偷偷去衛生間上藥。
店鋪終於開張了,卻沒有人來。
一連三天,學生只是路過,人來人往,沒有一個往店裡來看。
我媽學著小吃店的方式在門口吆喝,學生反而繞得更遠了。
我媽愁得很,白頭發都生出了好幾根。
我小時候是典型的 E 人,跟誰都自來熟,在小吃店裡吃過兩次飯就認識了不少女學生。她們見我說話有趣,還經常帶我去她們寢室玩。
特別是小雲姐,她家裡富裕,爸爸經營著一家海鮮店,零用錢可多了。
柳小雲翻著自己的衣櫃犯了愁:「又沒衣服穿了,唉。」
周紅也在歎氣:「看來又得買了。」
我喝著甜水,揚起臉問道:「姐姐,你可以去我媽媽的店裡買衣服嗎?」
「什麼?」
「我媽媽的衣服可好看了,價錢也不貴。」
柳小雲扔下衣服,斬釘截鐵道:「走,帶我去你媽媽的店裡看看去。」
一個寢室的妹子雄赳赳氣昂昂踏進了我媽的服裝店,把我媽驚了一跳。
店裡的衣服看起來普通,上身效果卻很好。該遮肉的遮肉,該顯白的顯白。
一個小時後,每個姐姐都挑到了心儀的衣服。
就這樣,店裡開始聚攏人氣,有人在店裡試衣服,路過的人都會進來瞧瞧。
基本上進店的人,都能挑到心滿意足的衣服。
我媽把店盤活了,她沒忘了要做服裝廠的宏大願望。
她平時白天在服裝店忙,晚上去夜校學習設計圖,週末則把我帶到她的服裝店,給我紙和筆,讓我自己寫寫畫畫……
那時正是改革開放的初期,而廣州又是改革開放的前沿,所以那幾年的錢是真的特別好掙……
一年後,我媽就把當初借蘋蘋阿姨的錢連本帶利還給了她。
然後開起了工作室,把原來租的小公寓退掉,另外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民宿,一間臥室睡覺,另一間臥室就是她的工作室。
待到工作室的書桌上都堆滿了她的設計稿時,她準備開服裝廠了。
開服裝廠需要租廠房、買機器、購原材料,還有招工人,這些都需要不少錢。雖然我媽開服裝店也掙了一些錢,但是還遠遠不夠。
好在當年國家政策好,為了支持下崗職工創業,只要手續齊全,可以爭取到無息貸款。
於是接下來,工商、稅務、銀行,國家政策辦公室,我媽跑了個遍,終於成功貸到 400 萬,5 年內還清。
又在幾位同學的幫助下,在郊區租到了占地 2000 平方米的廠房。然後購買機器設備、原材料,招工這些也進行得很順利。
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媽的服裝廠開工了。
前來祝賀的蘋蘋阿姨一家和其他幾位同學,都無限感慨道:「Ţü₄小芬不愧是我們中最優秀的,2 年時間,就幹成了我們 5 年都才幹成的事,太了不起了……」
這一年,我 7 歲,在廣州最好的一所私立小學讀一年級。這所學校教學品質非常好,當然,學費也昂貴,但是我媽她覺得值,她說不能讓我輸在起跑線上。
經過 2 年多的治療,我的視力增長得很快,現在左眼視力已經是 0.6 了。
那一年,我們收穫很多……
我媽開廠的主要目的是想做自己的服裝品牌,她對自己設計出來的服裝款式非常有信心。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工廠的師傅根據我媽的設計圖裁剪出第一批樣品時,都紛紛讚歎不已,說在這個行業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獨特又大眾的款式。
至於銷路嘛,首先當然是自己的門市不再從批發市場拿貨,只賣自己生產的,其次,廣州是全國各地服裝行業進貨的源頭,一年四季的訂貨會多不勝數。
我媽招了兩個服裝模特、兩名銷售員,帶著樣衣準備參加訂貨會……
7 月 26 日—7 月 29 日,廣東一年一季最盛大的秋冬服裝訂貨會在國際商貿中心舉行。參加訂貨會的有服裝界的各大供應商和生產商,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服裝零售商、經銷商、加盟店、買手和購買團隊,還有各大媒體和時尚評論家。
那一天,我媽帶著她的團隊也去了。
有點遺憾的是,因為是第一次參加訂貨會,而且又是小企業。主辦方只給了我媽一個小攤位,而且位置還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怎麼辦?一天時間過去了,我們連一個訂單都沒有。」銷售員小楊有些沮喪道。
「主要是沒人注意到我們,那些訂貨商都在圍著前面那些大的商戶轉,人家瞧都不瞧我們一眼。」模特林美女也很失望。
「你看那些大牌廠家,搞都搞不贏,訂單接得手軟,好多買手都還沒排上號,那些媒體記者還在幫他們搞宣傳。唉,人比人,氣死人。」另一模特小徐搖頭歎氣道。
「別灰心,這不才過去一天嗎?還有三天,我們還有機會。」我媽給她們打氣道。
第二天……
「又過去半天時間了,我們還是一個訂單都沒有,怎麼辦呢?於總。」小楊又開始著急了。
其實,內心最著急的是我媽,資金全都是銀行貸的,要是虧了怎麼辦?我媽不敢想……
必須想想辦法了。
「我們的貨肯定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沒人來光顧。好,你們不來,我們就去。小徐,小林,你們這樣……」我媽低聲囑咐道。
「好,放心,我們一定辦好。」兩位美女齊聲道。
「於總,你讓她們幹什麼去?她們怎麼也去湊熱鬧了?」小楊不解地問道。
「她們呀,別急,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媽神秘地笑。
半個小時後……
「呀,美女,你的服裝到底在哪個攤位呢?」
「對呀,怎麼都沒有看到呢?」
「你們身上穿的款式是你們廠自己設計生產的嗎?」
「太新穎,太漂亮了,關鍵的是上身效果太完美了。」
「價格如何呢?不要太高了喲!」
一大群人嘰嘰喳喳地在林、徐兩個美女的帶領下朝我媽的攤位走來。
「呀,於總,有買家過來了。」
「這麼多人呀,不得了,太興奮了……」兩個銷售員高興得語無倫次。
「淡定點,待會兒把你們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我媽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動。
「放心,於總,保證不讓你失望。」
……
「老闆,這款裙子我要 1000 條……」
「老闆,那款套裝我要 3000 套,這款風衣我要 1500 件……」
「老闆,這款旗袍我要 2000 條……」
「老闆,小西裝、喇叭褲各 2000……」
「老闆,我要那款……」
……
那一次訂貨會非常成功,我媽簽到了上百萬的訂單。最後一晚主辦方舉行的總結晚宴上,我媽身穿自己設計剪裁的改良國風旗袍,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吸引了不少媒體的閃光燈,有幾款服裝居然還上了時尚雜誌……
有了訂單就有了錢,有了錢就可以擴大生產了,只要工廠機器轉起來了,我媽就離成功不遠了。
我 10 歲那一年,我媽的事業有了質的飛躍,她成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有了自己的集團公司,她的服裝款式進駐了全國各大大型商場,在廣東沿海和內地都有不少的加盟商,甚至遠銷到了歐洲一些國家……
我媽的資產已經達到了八位數,她不再是 6 年前剛下崗時的她了,當然這些都與我媽的努力和堅持分不開的。
事業上的成功讓她欣慰,但還有一件更令她高興的事……
「孩子的視力恢復得很好,手術也非常成功,再戴一段時間眼鏡就可以摘了。」
「天哪!這是真的嗎?我的露露眼睛治好了,正常了?我……我該怎麼感謝您呢?周醫生……」我媽不敢相信,高興得眼淚直流。
「沒問題了,不用謝我,主要靠她本人配合得好,聽話,小小年紀,太懂事了。」周醫生也感慨不已。
「聽見了嗎?露露,你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了,再沒有人敢說你是一個殘廢了。」我媽高興地抱緊了我。
「嘟,嘟……」我媽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是姑媽嗎?」
「怎麼了?鳳兒。」
陳彩鳳是我二姨的女兒,平時唯唯諾諾,很少跟我媽講話,所以接到她電話時,我媽很驚訝。
「姑媽,你快回來吧,我媽快被我爸打死了。」
我媽心一下揪了起來,她把手上的工作放在一邊,連夜買了車票回鄉。
11
回到老家,我媽沒有貿然上門,她先去了姥姥家打聽情況。
我媽一問二姨是不是被打了,姥姥立刻警惕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我媽說:「唉,我就是隨口一問。」
她把從廣州帶回來的禮物分了分,一人一件新衣裳。
姥姥見我媽只是問一問,放鬆了下來。
「唉,都是下崗惹的禍,你二妹沒工作,又有兩個孩子要養,你妹夫壓力大,公婆又強勢,日子不好過呀!」姥姥也很是無奈。
「不只是打人,他還出軌哩。」
舅媽補了一嘴。
「出軌?」
「是啊,陳大平時也打人,喝醉酒就打。這次他帶著小三逛街,被二妹瞧見了。二妹上前去質問,陳大護著小三,把二妹打得鼻青臉腫。」
「哪有的事!」姥姥急忙反駁。
舅媽橫眉一瞪,不服氣道:「媽,你凶我也沒用,街上都在傳。」
「陳家也太過分了,簡直不做人。」
我媽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盪,她完全不知道二妹過得這麼慘。
每次通電話,她都說好。其實細細想來,早就有了端倪。二妹常年穿著長袖高領,她以為,二妹怕冷,現在看來分明是被打傷了,不敢露出來見人。
她真是個不稱職的姐姐,我媽內疚不已。
「離婚,必須離婚!」
舅媽吃驚地看著我媽,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大姑姐不再是幾年前無依無靠的那個大姑姐了,變得她都不認識了。
「不能離,不能離!」姥姥堅決不同意。
「家裡有個離婚的女兒已經夠丟臉了。再來一個別人怎麼看我們?!不能離!」
「媽,我離婚的時候,你沒有給我半點支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認了。」
「可是二妹呢?她還年輕,難道要一直陷在那個泥潭裡?你不幫忙,不要阻止我幫忙。」
「啪——」姥爺沖出來,給了我媽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別人背地裡是怎麼說我們的?」
「他們說你在外面賣,被香港老闆包養了。我走到哪裡都被人戳脊樑骨,我叫你弄得抬不起頭來。」
姥爺將我媽送的禮物扔出了門:「滾出去,再也不許回門。」
我媽忍不住流下淚來,原來「嫁出去的女兒就沒有家了」,這句話是真的。
我媽把禮物留在原地,自己去體校雇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學生。
傍晚時分,我媽提著一箱牛奶和一箱堅果,去了二姨家。
二姨家在縣政府的家屬院裡,她的公婆都是縣政府領導退休,二姨夫現在也在鎮政府部門任職,家境比姥爺家好太多。
我媽按響了二姨家的門鈴。
「你不是帶鑰匙了嗎?天天丟三落四的,真煩人!」話音未落,一個乾癟瘦小,梳著一絲不苟的齊耳短髮的老婦人急吼吼地打開了房門。
「喲,是你呀!真是稀客呀!」老婦人一看是我媽,臉上不耐煩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阿姨,您老在家呀,身體還好吧?」我媽禮貌地招呼道。
「啊呀,人老了,不中用了喲。」
「阿姨,我可以進來嗎?」看老婦人堵在門口也不請她進屋,我媽忍不住主動開口。
「哦,有事?那進來吧。」說完老婦人轉身就往屋裡走,徑直在沙發上坐下,也不再看我媽她們一眼。
我媽把提著的牛奶和堅果放在鞋櫃旁的小桌子上,自顧自地在旁邊沙發上坐了下來。
「阿姨,就您一人在家嗎?我二妹呢?她不在家嗎?」我媽坐下後打量了一下整間屋子,房子是三室二廳,面積有 100 多平方米,中式裝修風格,家電也很齊全,看得出來這家人的生活檔次不低。
「她呀,和孩子們在外面呢,她命好,又不用上班,想怎麼耍就怎麼耍。唉,可憐我兒喲,一個人掙錢養一家四口人,現在都還在單位加班呢。」看見我媽不請自坐,老婦人明顯不高興。
「那我等著她回來。」
老婦人見我媽不肯走,撇了撇嘴。
「砰!」外面傳來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哎呀,你慢點,別摔倒了。」
「要你管,你這個吃閒飯的,走開。」凶巴巴的童音響起。
話音未落,一個三四歲左右的胖胖的小男孩汗流滿面地快速沖了進來,然後朝坐在沙發上的老婦人撲了上去
「奶奶,那個女人罵我,打她!」
「咬喲,我的乖孫,你去哪裡玩了?怎麼一身汗?」老婦人摟著撲進懷裡的胖男孩愛不釋手。
「奶奶,幫我打那個女的,她欺負我。」小胖孩撒嬌道。
「好,好,奶奶幫你收拾她們。」老婦人開心地笑著,滿是寵溺地輕輕擦拭著小男孩的小花臉。
「龍龍,快過來,別打擾奶奶。」說話間進來了一個年輕女人,身後跟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怯生生的秀氣小女孩。
天哪,我媽霍地站起了身。
「姐姐,你們怎麼來了?」年輕女人忙放下手裡的小皮球,激動地看向我媽。
蒼白無光的皮膚,眼圈黑沉,大而無神的雙眼,荒草般的頭髮……天哪Ŧū́ₛ,這還是曾經那個貌美如花,充滿活力的于家二妹嗎?
我媽拉過二姨的袖子,裡面果然青青紫紫,滿是傷痕。
二姨連忙把袖子整理好,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狼狽,尤其是她的親人。
我媽的心揪得緊緊的,痛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不中用的女人,打你,打你。」胖男孩突然從老婦人懷裡掙脫出來,像顆子彈似的沖過來,抬起自己肥胖的小腳踢向年輕女人。
「你幹嘛?」我媽眼疾手快地拎起他的衣領。
「你也是壞女人?打你,打你,嗚,嗚……」偷襲不成,胖男孩霍地坐到地上大哭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你們是跑到我家立威來了嗎?」見心肝寶貝孫子哭了,老婦人忙站起身來,指著我媽厲聲道。
「媽,我姐,她是心疼我……」二姨小心解釋道。
「她心疼你,我還心疼我孫,我們這裡不歡迎你,你們走吧!」老婦人毫不客氣道。
「媽,她是我姐。」二姨急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廚房的碗和衛生間的衣服,你還沒有洗,去把那些活幹完。」
「阿姨,你剛才不是告訴我們,我二妹命好,想怎麼耍就怎麼耍?這就是你說的命好?」我媽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面向老婦人開始發洩出自己的不滿了。
「她沒有工作,一天就只在家做點家務活,看一下孩子,難道不好耍?不要她掙錢養家,難道不命好?」不愧是當過領導的,老婦人的強詞奪理無人能比。
「我二妹命好?你睜大眼睛看看,她才二十九歲,你看看她的身體、她的臉、她的精神面貌,她像一個三十不到的年輕女人嗎?」
我媽指著二姨,朝著老婦人大聲質問道。
「那是,她自己……享不來福……」老婦人被我媽的怒火嚇住了,變得結巴了起來。
「不好意思,既然你家這個福,她享不了,那還是留給別人享受吧!」
說完,我媽不再理睬她,轉過身一把抓起二姨的手就往外走。
「搶人啦,搶人啦,天殺的,有人來搶我的兒媳婦啦!」
這時,陳浩回來了,他見我媽扯人就要動手。
那拳頭還沒挨著我媽,就被體校的學生截住了。
外面烏泱泱一大片,站了七八個男學生。
「這是什麼意思?」陳浩傻眼了。
「你要打人,我當然得提前做預防了。」
說罷,我媽拉著二姨走了。
12
夜深了,在縣城最高檔的賓館裡,我媽拉著二姨的手促膝長談。
「二妹,你告訴我,那個家你還留戀嗎?你不要有顧慮,怎麼想的直接告訴我,你姐我替你做主。」
「姐,其實我早就想與陳浩離婚了,可我沒有工作,又捨不得鳳兒,沒有那個勇氣。」
「這些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告訴我你的決定就行了。」
「姐,陳浩他,他外面有人了……」
「狗東西!」我媽氣得忍不住吐髒話了。
「自從我下崗後,又聽了他的話生了二胎後,他就覺得我是個黃臉婆了,配不上他了。」
「為了生個兒子,他讓我躲到鄉下去,還把鳳兒過繼給了他堂哥,今年我才去把她接回來。」
「姐,我還是該向你學習,情願離婚也不生二胎,是我把鳳兒害了……」二姨越說越激動,忍不住淚流滿面。
「鳳兒怎麼啦?」我媽著急地問道。
「她膽小,自卑,醫生說是中度抑鬱。姐,你說我該怎麼辦?」二姨失聲痛哭起來。
「好了,二妹,我支持你和陳浩離婚,我們把鳳兒帶到廣州大醫院去看病。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媽心痛地抱緊二姨道。
……
陳浩咬著牙不肯離,姥姥姥爺也鬧,說一家人不能出兩個離婚女。
我媽拉著二姨,挽起她的袖子給姥姥姥爺看,「你看看,她被打得有多慘。你們只顧自己的面子,不顧二妹的死活嗎?」
姥爺梗著脖子說:「哪家男人不打人啊?有口飯吃,日子就過得下去。」
「我可以先斬後奏,你們不同意,就要失去兩個女兒。」
姥姥寄希望于二姨:「你膽子比你姐小多了,她能做成的事,你不一定能成,你不適合離婚。」
二姨難得硬氣了一次:「我有手有腳,哪裡掙不了錢吃飯?這婚我必須離。」
姥姥姥爺還是咬著牙不同意,但不同意又能怎樣呢?他們除了威脅自己的女兒,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唯一的倚仗不過是女兒舍不下對他們的愛罷了。
至於姨夫陳浩也好解決,我媽沖到陳浩單位警告他。
「你是公職人員,你說要是我把你出軌的事鬧得盡人皆知,你的前途還能不能一片光明?」
陳浩正在升職的關鍵期,上頭在考察他,他松了口,二姨火速離了婚。我媽帶著二姨和陳彩鳳妹妹南下廣州。
13
一切安排妥當後,我媽帶著二姨和鳳兒妹妹回到了廣州。
看到我媽一手創立的公司,二姨驚訝得下巴都差點掉了。
「姐,這就是你給我們說的服裝店?你,你簡直太了不起了!」
「對呀,這是你姐的底氣。二妹,你放心,有姐在你和鳳兒一定會越來越好。」
在我媽的安排下,二姨先去夜校學習設計,然後再從低層做起,慢慢進入管理層。
我媽購置了一個大房子,把二姨和彩鳳妹妹接來一起住。
保姆端來一盤雞腿,剛好一人一個。我夾了一個給彩鳳妹妹,她怯怯地看著我,不敢吃。
「你不喜歡吃雞腿?」
我想了想,又夾了一塊可樂雞翅給她,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吃。
她驟然縮在地上,雙手遮住臉,大叫道:「不要打我,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怎麼了?」
我也被嚇了一ṱůⁿ跳,放下筷子,蹲在地上看她。
「奶奶,別打我!我不吃了,雞腿是弟弟的,我不跟他搶。」
二姨抱著彩鳳妹妹哭道:「天殺的,老太婆真不是個東西!」
在陳家,有什麼好吃的,都是弟弟的,彩鳳妹妹沒有份,偶爾偷吃一口,會被打得很慘,久而久之,彩鳳妹妹再也不敢吃了。
看來彩鳳妹妹的問題有點嚴重。
二姨帶著她去醫院看病,醫生說,只要遠離之前導致她抑鬱的環境,慢慢會好的。
「我恨我自己懦弱,沒有早點離婚。」
我媽拍了拍二姨的肩膀。在那個年代離婚是大事,去哪兒都是新聞。
好在二姨才三十出頭,還來得及。
2 年後,彩鳳妹妹的病情穩定了。二姨也進入了管理層。
媽媽在西南地區開了店,她讓二姨去做店長。
內地是藍海市場,潛力無限。
二姨把店鋪業績做起來後,越來越自信,連帶著彩鳳妹妹的病也好了不少。
「一個堅強的母親真是孩子可靠的後盾。」二姨感歎道。
14
不過經濟也不總是好,在我讀完大學後,工廠訂單變少了,正巧遇見政府要開發。我媽把工廠賣了,回鄉養老去了。
老家縣城的人見我媽回鄉了,神神秘秘地打探了一番,見我媽沒有再回廣州,一致認定我媽破產了。
「外面的生意不好做喲。」背後傳話的人難掩幸災樂禍。
不過這種傳言還沒傳到我們耳朵裡。我陪著我媽在濱江路散步時,遇到了我爸。
不到 50 歲的年紀, 白髮叢生, 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大了 10 歲。
面對面碰見的時候,我們認出了彼此。
「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
他點了點頭,感慨萬千的樣子。
臨走時,爸媽彼此留下了聯繫方式。對於他當年想丟我的事,我可以做到不恨,但也做不到原諒。
總之,主打一個放過自己。
我媽有好幾天盯著我欲言又止, 弄得我留學材料都搞不下去了。
「怎麼了?」
「你爸以為我破產了,讓我跟他複合呢,說他一個月有七八千退休金,夠養活我們了。」
「複合?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行,但我怕你渴望父愛。」
我聽到這兒正襟危坐了起來, 我沒想到老太太年輕時風風火火,臨老了, 發覺自己虧欠我一個完整的家庭。
「媽, 你想什麼呢?我是那麼沒出息的人嗎?我是賤得慌啊,想被人像垃圾一樣對待。」
說罷,我抱著她撒嬌:「媽,我有你一個就夠了。」
我不信我爸有那麼好心, 我把以前的玩伴約了出來才知道。
我爸早就跟他二婚的老婆離婚了。
本來他們結婚後, 生了一個兒子,的確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
但二婚老婆南下打工一段日子後,眼界開了,非要跟他離婚。
孩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從小就當耀祖供著, 養廢了。
大學畢業了, 上過幾天班嫌累。後來,在網上學會了賭博,欠了幾十萬,差點被借高利貸的人砍死。
「這麼可怕。」我猛吸了一口奶茶。
「可不是嘛, 房子賣了, 現在還在給他家耀祖還賭債呢。」
果然不是真心的啊,這涼薄的父愛。
我悄咪咪把我爸的微信和電話號碼在我媽的手機上刪除了。
他換了號碼打過來,我搶了我媽的手機。
「小芬啊,你怎麼把我電話給拉黑了?」
「爸,別打電話來了。」
「是你幹的,就這麼見不得你爸你媽和好。」
「爸,你想給你家耀祖還賭債,你別打我媽的主意啊, 我媽可不傻。」
我乾脆俐落地將電話按滅。
我媽瞄了我一眼:「他兒子欠賭債了?」
「對,媽,以後別和他來往了, 沒安好心。」
我媽深表贊同:「我當然不會和他來往了, 反正我馬上要出國了。」
她本來是準備落葉歸根,可周圍人總是對她這個歸鄉人,有許多扭曲的揣測。
記憶中的故鄉漸漸模糊, 現在的故鄉令她感到陌生。
雖然國外她也不熟悉,但我們能在一塊,到哪兒都是好的。
吾心安處是故鄉。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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