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感言情

白色洋桔梗

用丈夫的手機搜索問題時,發現了他的歷史記錄。
「如何保養指甲?」
我怔愣一下,退出搜尋引擎,點開他的社交軟體。
在微信上發現了端倪。
他給一家花店老闆備註為「Idril」。
他曾在給我的情書裡如此稱呼我。
意為他心中最漂亮才華橫溢的女神。

01
浴室傳來動靜,他快出來了。
我將他的手機放回原位,拿過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搜索那家花店。
就在本市,離這裡三公里。
位於丈夫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
明明只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關聯,卻讓我心生疑竇。
我看向沈雲蔚今天買回來的那束花。
它被我精心修剪插進花瓶,擺放在床頭櫃上。
很新鮮,也很好看。
是我最喜歡的白色洋桔梗。
沈雲蔚並不是每天都會買花。
他大概一周會買一次回來,從我們結婚以來一直如此。
我捏住一瓣花瓣,有些出神。
沈雲蔚出來,親親我的臉。
「怎麼在發呆?想什麼呢?」
我回神,笑著搖頭。
「沒想什麼,就是覺得這花很漂亮。」
沈雲蔚的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笑著摸了一下我半幹的頭髮。
「再漂亮也不能一直盯著看啊,過來,我給你吹頭髮。」
我被他牽到沙發上坐下,他將吹風機插上電,輕柔地給我吹頭髮。
他的手指在我的頭髮間來回穿梭,很舒服的力道。
這是我們結婚的第四年。
他還是這般溫柔體貼。
我不止一次為他怦然心動。
可是,他會為另一個女人心動嗎?
我不能確定。

02
第二天,我來到了花店門口。
花店不算大,地理位置卻很好,門面裝修得很精緻。
是一間讓人一見就覺得舒服的花店。
我走進去,看見一個背對著我的身影。
她穿著量裁得體的月白色旗袍,身段婀娜,綰著頭髮。
聽見有人進來,她笑著轉身。
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眼波流轉間,帶有些嫵媚。
目光看向你時,卻又有幾分純真。
是一個介於成熟知性和天真可愛之間的漂亮女子。
她娉娉婷婷地站在花店裡,讓人移不開視線。
「你好呀小姐姐,要買花嗎?」
她的聲音清脆,很有活力。
我笑著點頭,「是的,我路過見這間花店很漂亮,進來看看。」
她開心地笑起來,「很多客人都是因為裝修進來的,這可是我自己設計的。」
還是一個有本事的女孩。
我不動聲色打量一圈,「天呐,居然是你親自設計的!我瞧你年紀不大。」
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我一個人設計的,還有我男朋友,他給我出了很多主意。」
「所以這家花店是你們一起開的嗎?真不錯。」
她搖頭,給我倒了杯水,「不是哦,花店我自己經營,他有自己的事業。你想買什麼花呀?」
我巡視著各種各樣的花,其中不乏一些珍貴的品類。
「我想送給我先生的,你有什麼好的推薦嗎?」
「是生日禮物還是紀念日呢?」
我微微搖頭,「都不是,只是想給他一點驚喜。」
女孩彎起眼睛笑起來,「你和你先生感情真好。這樣的話,我推薦送你先生喜歡的花哦。」
我看向一堆洋桔梗,「那就買一束白色洋桔梗吧,你幫我包好看一些。」
「咦?你先生也喜歡這個花?」
女孩驚訝地說,「我男朋友也喜歡這個呢,時不時總要帶一束離開。」
我的笑容不變,「是嘛,那還真是巧。」
女孩去整理花束,我著重看向她的手指。
很乾淨的一雙手,指甲有些許長,修剪很整潔。
「你的手真好看。」
我誇讚,「指甲也好看,怎麼保養的呀?」
女孩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幸福地笑起來,「之前我為了修剪花枝,手指泡得皺巴巴的,很醜。後來我男朋友每天都給我抹護手霜、抹精油,專門給我買了很多手膜,才保持這樣的。」
她的幸福從眼裡溢出來。
讓人羡慕又感歎。
我摸著手上的戒指,說不出心裡的感覺。
臨走前,我加了她的微信。
她叫謝有沅。
「以後訂花還來你這,到時候可以打個折呀。」
謝有沅笑著送我出門,「小姐姐放心,以後給你打九折。祝你和你先生幸福長久,感情美滿呀。」
我微微一笑。

03
開車回到家,我點開謝有沅的朋友圈。
並沒有設置可見日期。
背景圖片是一張十指相扣的恩愛背影圖。
我劃拉到底,從下往上看。
是一個分享欲不是很強的女孩,有時半月發一次,有時一月才發。
我往上劃的動作頓住,再看了一次兩年前的一條。
「好倒楣呀今天,迎賓的時候把一位來賓遺漏了,被老師一頓說。不過好在那位先生人很好,幫我制止了老師,還誇讚我很不錯。」
她Ṭŭ̀₄是本市某大學的學生。
我記得沈雲蔚去過這所學校參加人才引進座談會。
下一條,是謝有沅吐槽實習公司壓榨免費實習生。
往上再劃,是一個月後。
「天呐,怎麼每次遇見好心先生都好狼狽!不過好心先生真好啊,借了外套和雨傘給我。決定原諒這個世界一天。」
配圖裡有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
我記得這個牌子,是我常給沈雲蔚買的那家。
下一條。
「有沒有來一țú⁵起喝酒呀?」
這一次,我看見了沈雲蔚在下面評論。
「很晚了,女孩子不要在外喝酒。」
所以從那麼早開始,他就對謝有沅感興趣了嗎?
謝有沅回復:「所以才問有沒有一起來呀。」
沈雲蔚沒再回復。
但是下一條朋友圈也是當天,謝有沅發的。
「在這座城市能有人一起喝酒,也算是臨別前的慰藉啦。」
圖片裡,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握著酒杯,腕上還有我送他的手錶。
我怔愣著,仔細查看那只手錶。
確實是我當年送給沈雲蔚的生日禮物。
時間顯示:2022 年 5 月 27 號晚上九點。
那天我在幹嘛呢?
哦,好像因為靈感枯竭,我去南邊旅遊采風。
我翻出那天和沈雲蔚的聊天記錄。
九點五十七分,他還在發想我。
再下一條,6 月 2 號。
「決定不回家啦!和這座城市有了新的關聯!」
新的關聯?是指沈雲蔚嗎?
6 月 30 號。
「新店籌辦中,預計八月份開業,期待各位的到來呀!」
底下她回復別人:「大家別猜啦,是別人加盟贊助開的啦。」
我突然回想起,有一段時間,沈雲蔚對花確實很有興趣。
他還諮詢過我,如果開一家花店,我最想設計成什麼樣。
我告訴他:「門面一定要精緻吸引人,不然沒人進來買花。最好是帶點森系或是復古,又低調又奢華。」
原來,竟是要給別人開店。
8 月 19 號。
「新店開業啦!!!想買花就來『有緣花房』呀,新店享受 8.8 折優惠哦!」
9 月 21 號。
「花店老闆居然也收到了別人送的花!!謝謝沈先生!!!」
唯獨最鍾情於白色洋桔梗。
我的眼淚砸在螢幕上。
心臟泛起陣陣痛意,我捂著心口,哭得泣不成聲。

04
我年少時愛許多花。
熱烈的、含蓄的、神秘的。
我都喜歡。
唯獨最鍾情於白色洋桔梗。
追求者們送過我許多花。
我雖然一一謝過,最終任憑它們枯萎,扔進垃圾桶。
只有沈雲蔚送的是白色洋桔梗。
他不知道從哪得知我的喜好,每週都要來寢室樓下給我送花。
每當上一束枯萎,新的一束就會接替。
我的宿舍裡,始終有白色洋桔梗的身影。
室友們久而久之,都習慣了沈雲蔚的浪漫,調笑我幾句。
不知不覺,這個溫柔的男孩,就走進了我的心房,霸佔了好多年。
我們的婚禮是他一手操辦的。
他知曉我的一切喜好,為我佈置了夢想中的婚禮。
白色的洋桔梗花海,溫柔注視我的愛人。
從那時起,白色洋桔梗象徵著我們的愛情。
可原來,他也可以送給任何一個女孩。
我哭得大腦缺氧,直到流不出眼淚。
自虐般地,我重新拿起手機。

05
11 月 13 日。
「嗚嗚嗚,生病的時候吃到了想吃的味道,這一刻真的好想哭。」
配圖:一碗餛飩。
我發昏的腦袋突然想起,有天沈雲蔚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餃子。
他笑了一下,用額頭蹭我的頸窩,「吃餛飩好不好?我給你包。」
我驚訝,「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那好吧,吃餛飩。」
沈雲蔚親了我一口,去廚房捯飭。
那天他端上來的餛飩裡,放了榨菜和蝦仁。
我疑惑,「這是從哪學的啊?怎麼和外面賣的不一樣。」
沈雲蔚神秘一笑,「保密。」
我當時還覺得他神神秘秘的,如今卻才明白,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特意學的。
12 月 31 日。
「官宣啦!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
配圖,親吻照。
我愣愣地看了幾秒。
沈雲蔚笑得寵溺,目光注視著懷裡的女孩。
我太瞭解他,只一眼,就知道他是動了真心。
只因當年他每次看向我時,也是這般溫柔專注。
我笑出聲,握住手機的手青筋暴起,用力到泛白。
笑著笑著,竟是又落了淚。
那天晚上,我們在一起跨了新年。
他抱著我,和我規劃新的一年要不要孩子。
情到濃時,他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
每一下,都帶著滾燙的氣息,似要把我灼傷。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06
2023 年一整年,謝有沅的朋友圈曬出的全是他們的甜蜜日常。
他們手把手逛街,沈雲蔚走在前面,手裡拿著糖葫蘆。
他們一起做飯,謝有沅縮在沈雲蔚懷裡偷笑,沈雲蔚無奈地看著她。
他們一起約會,像小情侶一樣喝奶茶、看電影、抓娃娃。
他們一起去爬山,謝有沅走不動了,沈雲蔚背著她,看到了山頂的晚霞。
他們養了一隻叫「圓圓」的小貓,是他們的寶貝閨女。
……
他們在清晨也相擁著醒來,在夜晚也抵死纏綿。
那些他不在我身邊的時刻,全部在另一個女人那裡被記錄。
我躺在沙發上,只覺得心痛得快要死掉。
我從來沒想過,沈雲蔚出軌,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呢?
離婚,看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做不到。
我愛沈雲蔚愛得刻入骨子,做不到祝福他和別人幸福美滿。
不離婚?
我想起他和謝有沅接吻上床,就覺得噁心。
那要怎麼辦呢?
我沒有想出答案。
謝有沅最新的一條朋友圈,是在昨天發的。
「沈先生親手剪的花,今日工作量減……」
那是他昨天帶回來的那束白桔梗。
剪花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是在想為謝有沅減輕了工作量,還是在想,要為我帶一束白色洋桔梗?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一顆心同時愛兩個人的?Ṫůₑ

7。
我將花插入花瓶,重新洗過臉。
眼睛還有些腫,不想管了。
沈雲蔚回來時,我正坐在客廳裡剪指甲。
「寶寶,我回來了,買了你愛吃的小蛋糕哦。」
我看著電視,沒有回答。
「怎麼不理我啊,老婆?」
沈雲蔚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接過我手裡的指甲刀。
「我來剪。」
他握住我的手,低著頭,認真地給我修剪指甲。
我打量著他。
我和沈雲蔚認識十年,相戀五年,結婚四年。
從我十八歲認識他,他就一直是溫柔帥氣的。
年少時還帶有些稚氣,撒起嬌來又奶又狗,叫人受不住。
如今我們快三十了,他褪去稚氣,臉廓成熟,有著成年男人的魅力和沉澱。
他注重個人衛生,永遠會打理好頭髮和胡茬,不會讓人覺得潦草。
所以他的眉眼還是那麼乾淨帥氣。
他對我,也還是那麼溫柔體貼。
所以,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會背叛婚姻,背叛我?
我的眼睛發酸,忍不住問他:
「沈雲蔚,你也是這麼給她剪指甲的嗎?」
一聲清脆的剪斷聲響起,電視裡的聲音還在繼續,沈雲蔚僵住身子,抬頭看我。
「寶寶,你說什麼?」
我的眼淚斷線般落下,一顆接著一顆,似乎流也流不盡。
沈雲蔚心疼地捧住我的臉,「寶寶別哭,你別哭,我看得心疼。」
他的心疼真心實意,沒有半點作假。
我顫著身體,咬住下唇,執拗地看著他。
「你說話呀,沈雲蔚,你也是這麼給她剪指甲的嗎?」
沈雲蔚臉上出現慌亂、害怕、後悔、心疼……
他將我抱住,語氣倉皇,「琬琬,我,我沒有……」
我閉了閉眼,止住淚水,輕輕推開他。
「沒有給她剪指甲,還是沒有她這個人?」
我指著桌上新鮮的白色洋桔梗,一字一句地問他。
「你告訴我,這個花,你是從哪買的?」
沈雲蔚的神情一點點灰敗下去。
他沒有說話。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
我輕輕擦去眼淚,有些疲憊。
「離婚吧,沈雲蔚。」
「我接受不了,我實在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他變心的事實。
也接受不了他和別人親密。

8、
沈雲蔚沒同意離婚。
他跪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紅著眼睛哀求。
「老婆,咱們不離婚,不要離婚。我錯了,我明天就和她斷了,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我垂著眼睛,輕輕抽回手。
「你好好考慮吧,我累了,回房了。」
我和沈雲蔚分房睡。
第二天早上,沈雲蔚沒去上班。
他給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忐忑地看著我。
「寶寶,一起吃點吧。」
我沒拒絕,坐在他對面。
沈雲蔚松了口氣。
我們沉默地用了早餐。
「琬琬,我們聊聊吧?」
「我今天約了謝有沅見面,你要一起嗎?」
沈雲蔚神情一緊,「琬琬,你想聊什麼?」
「我想知道,她知不知道你有家室這件事。或者你現在告訴我,你告訴過她,你結婚了嗎?」
沈雲蔚白了臉,「她,她不知道。」
「那我有權利告訴她這件事,不是嗎?你要阻止我嗎?」
沈雲蔚露出哀求的神情,什麼也說不出口,最後選擇和我一起去。
到咖啡店門口,沈雲蔚遲疑了一下。
「我就在門口,有事情你叫我。」
我眯起眼睛看他,他躲閃幾下,不敢回視我。
我輕笑一下,他紅了臉。
謝有沅已經到了。
她看見我,甜甜一笑。
「小姐姐,我沒想到你會約我出來見面,是有什麼生意要和我聊嗎?」
謝有沅是一個氣質很舒服的女孩子。
溫婉可愛。
不得不承認,沈雲蔚眼光很好。
我坐在她對面,笑著點了一杯咖啡。
「確實有些事要和謝小姐談,但不是有關生意的。」
謝有沅驚訝地看我,「聊什麼呀?」
我斟酌了一下用詞。
「謝小姐,你的男朋友是叫沈雲蔚,對吧?」
謝有沅點頭,「你認識他?」
「認識,他是我先生。」
我說完這句話,謝有沅瞪大眼睛,很快又恢復平靜。
她甚至對我笑了一下。
「原來你就是沈雲蔚的妻子啊。」
我看著她平靜的眉眼,皺起眉,「你知道他有家室?」
謝有沅擺弄著手裡的勺子,表情漫不經心。
「知道啊。只是確實不知道是你。不過在你昨天突然出現,今天又約我出來見面,我就有幾分猜測了。還是有些驚訝的,畢竟你很優秀,也很漂亮,身上有我沒有的氣質。」
她停頓了一下,笑起來。
「這麼一看,我似乎沒有優勢。」
我一時間有些沉默。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第一次見就知道啦。」謝有沅放下勺子,托起下巴,看著窗外。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戴著戒指呢,很顯眼。」
她將視線移向我,笑得眉眼彎彎。
「所以對ṭúₐ不起呀,姐姐,是我搶了你先生。」

9.
我們有幾分鐘沒有人說話。
「為什麼呢?」
我終究問了這個問題。
謝有沅歎了口氣。
「姐姐,你知道這座城市有多繁華嗎?我花了十幾年的努力才來到這裡讀大學,讓我見識了四年繁華後又回到以前的小地方,我不甘心呀。」
她的眉眼沾上幾分愁緒,看得讓人有些不忍心。
「你知道那種落後城市嗎?街道破舊,路面積水,工資三四千一個月。」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很努力才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改變生活。哪怕變成壞女人也沒關係。」
她看向我的眼睛,有些歉意,更多的是野心。
「姐姐,你可以將這杯咖啡潑在我的臉上,也可以打我幾巴掌,如果你能解氣的話。」
我長久地沉默。
「所以,你接下來會如何?」
我問她。
謝有沅垂下視線,輕輕咬牙,從包裡拿出一張紙。
「姐姐,雖然真的很抱歉,但是我還是決定要走這條路。」
那是一張孕檢單。
懷孕四周。
我大腦一片空白,嗡嗡的,覺得整個世界很吵鬧。
視線有些模糊,我努力眨眨眼睛,白紙黑字,確實是孕檢單。
年初的時候,我還和沈雲蔚商量過,今年備孕。
我們經濟基礎良好,感情穩定,工作也不忙。
是要孩子的好時機。
只是或許是緣分沒到,我們始終沒有迎來好消息。
如今,在這個荒唐的時刻,荒唐的場所。
我看著這荒唐的消息。
「今天就算姐姐不來找我,我也很快會聯繫姐姐的。」
謝有沅輕聲說。
「我要留在這裡,沈雲蔚是最好的選擇。」
門口的沈雲蔚不知何時走了進來。
他看著我們,臉色慘白,神情倉皇,沒有半分喜色。
我的眼淚流出眼眶,感受到了荒謬和狗血。
「琬琬,不,不是真懷孕,我和她一直在避孕的。」
沈雲蔚語無倫次,手足無措,走到謝有沅身邊,握住她的肩膀。
「不是真的對不對?謝有沅,我們每次都很小心的。是不是你造了假?」
謝有沅在他殷切的目光裡緩緩搖頭。
「雲蔚,我在避孕套上戳了幾個洞,懷孕是真的。」
沈雲蔚的手滑落,他整個人後退好幾步,踉蹌著差點摔倒。
我閉了閉眼,擦去淚水。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沈雲蔚捂住臉嗚咽。
我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在他祈求的目光裡笑了一下。
「我在家等你回來聊離婚事宜。對了,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沈雲蔚滑倒在地,宛如失去生氣的木偶。
我轉身看向謝有沅,「如你所願,我會離婚。」
她也白著臉,沒見喜色。
好奇怪,我成全了他們的愛情。
他們卻都哭喪著臉。
明明我才是最該哭的那個人。
他們一個比一個表現得可憐。

10.
我一直在家等到半夜,沈雲蔚才回來。
看見我坐在客廳,他站在玄關一動不動。
我點了點桌上的協議。
「來看看吧,不合適的再商議。」
沈雲蔚一步步移過來,垮著肩,眉眼疲憊。
他坐在我旁邊,呆呆地看著我。
我將協議拿起來,放到他手上。
「別耽誤了,我還要睡覺。」
沈雲蔚緩慢低下頭,翻看協議,久久沒聲音。
我耐心等著他,沒有催促。
「琬琬,如果,如果我讓謝有沅打掉孩子,咱們能不能不離婚?」
「和孩子沒關係,沈雲蔚。」
「從你出軌開始,我們就完了。」
「你知道我喜歡白色洋桔梗,就該知道,我接受不了不忠誠的愛和婚姻。」
沈雲蔚的眼淚滴在協議上,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淚水卻一直在流。
他顫抖著手,一筆一劃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明天就去民政局吧,我不想拖下去,你時間上有問題嗎?」
我拿過協議,妥善放好。
「沒問題。」
「行,那就去睡覺吧。」
我站起身,走向客房。
到底沒能睡著。
沈雲蔚給我剪缺的手指甲,我還沒將它磨圓。
它缺失的那一塊有些尖銳,又有些空落落的,讓我很不舒服。
就好像心臟上有一根頭髮絲,怎麼都沒能抽走,讓我倍感不適。
我找出指甲剪重新修剪,磨了好久才將它磨圓。
但好像就是感覺不對。
不論我怎麼打磨,它還是讓我內心煩躁難受。
我氣惱地扔開指甲剪,咬著手指,突然嚎啕大哭。

11。
我和沈雲蔚相識十年。
那時候我們十八九歲,正是最好ẗṻ₆的年紀。
他給我寫過許多情書情詩,夾在白色洋桔梗花裡。
每一篇開頭,都是親愛的 Idril。
那是一個很漂亮也很有力量的名字。
原意為「才華橫溢、思維活躍」。
沈雲蔚將它視為自己完美的女神形象,一次次告訴我,如何為我著迷。
我在他身上汲取了力量和自信、愛意和支持。
沈雲蔚是個很溫柔的人。
相戀以後,他對我無微不至。
我容易犯懶,總是他幫我收拾。
比如給我洗頭、剪指甲、吹頭髮、洗衣服……數不勝數。
我習慣了被他照顧。
我有設想過,等我七老八十動不了了,沈雲蔚佝僂著脊背也還在照顧我的場景。
到底太過遙遠,我沒能等到這一天到來。
就已經和他分開。
我大抵要獨自我調整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沈雲蔚。
如此想來,總有些畏懼。
習慣,當真可怕。

12。
沈雲蔚在客廳坐了一晚。
我下樓時,看見他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有些潦倒。
我聯繫了搬家公司,將常用的東西打包搬走。
剩下的,可以考慮捐給山區,或者直接扔掉。
這棟房子裡有太多我和沈雲蔚的回憶,我不願意留下。
我需要一個嶄新的環境,適應戒斷反應。
沈雲蔚沉默地看著,一夜之間憔悴了很多。
我們各自開車去民政局,一前一後下了車。
天氣霧濛濛的,不太好。
我和沈雲蔚都算不上開心。
來這裡的大多是新婚夫妻和小情侶,一對對笑容滿面,和我們形成鮮明對比。
現在有離婚冷靜期,要一個月後才能領證,有些麻煩。
走出民政局,沈雲蔚輕聲說,「一起吃個飯吧。」
我們去了大學時最愛去的那家大排檔。
因為每年都來,老闆娘還記得我們。
「哎呀,你們小倆口又來啦?去老包廂吧。」
我笑著和她寒暄幾句,和沈雲蔚坐在了以前常坐的位置。
這裡來的大多是學生和周圍的住客。
很有煙火氣。
沈雲蔚要幫我清理碗筷,被我攔住。
「讓我自己來吧,以後總要習慣的。」
沈雲蔚的手顫抖著,收了回去。
他現在很脆弱,隨便一句話都會受傷。
倒顯得我有些絕情。
「你父母那邊你說吧,我也不ṱū₂知道怎麼面對二老。」
我在鍋裡涮著菜,湯裡咕嘟咕嘟冒著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我們的臉。
「我爸媽那邊已經知道了,他們沒有什麼反對的,就是我爸脾氣沖,會罵你幾句,你擔待一下。」
沈雲蔚顫抖著肩膀,似乎又在哭。
「沒關係,罵吧,該罵的。」
「留在家裡的東西都沒什麼用了,你給扔了吧。」
沈雲蔚嗯了一下。
「我其實有點恨你的,但是又覺得恨一個人很累。所以沈雲蔚,我現在不恨你了。」
我笑著將涮好的菜放進碗裡,似乎今天放的辣椒有點多,嗆得我眼睛有些癢。
「你和謝有沅結婚,就不要給我發請帖了。我挺不想祝福你們的。」
我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眼角。
「好辣啊,沈雲蔚,你覺得辣嗎?」
「辣。」
沈雲蔚捂著眼睛,整個人在顫抖。
「我也覺得很辣。」
那天的飯我們都沒怎麼吃。
辣椒太嗆。
我們光顧著哭。
都沒怎麼留意。
其實那是清湯。

13。
搬走後,我低迷了一段時間。
我喪失了對大部分事情的熱情,常常一個人發呆好幾個小時。
我會在沒吹幹頭髮睡著後醒來,抱著頭痛欲裂的腦袋一陣崩潰。
也會在看見白色洋桔梗時莫名淚流滿面。
我在家不分晝夜地睡覺、醒來、發呆,如此迴圈。
連我自己都開始唾棄自己。
我決心好好愛自己,漸漸習慣獨居生活。
那天我裡裡外外重新打掃了一遍房間,又好好收拾了自己。
走出門時,才恍覺秋天已至。
我選了一個南方的城市去旅遊。
不知是風景還是人情,我漸漸淡卻了內心的傷痛。
總歸是要往前看的。

14、
回到家時,這邊落葉鋪了街道,寒意襲人。
我和沈雲蔚約在了明天去民政局拿證。
一個多月不見,沈雲蔚更憔悴了。
眼下有青黑,胡茬沒打理,頭髮也有些亂,衣服外套有褶皺。
他好像過得很不好。
看見我,他下意識整理了一下衣服。
但是並沒有用。
他羞窘地放下手,「原本想整理一下才來見你,但是又怕你久等。」
我擺擺手,「沒事,進去吧。」
流程很快,我們相顧無言,拿到了證。
走出民政局,彼此都有些恍惚。
十年,最終走到了這個結局。
沒話找話,我問起他,「你父母知道了嗎?」
沈雲蔚點頭,苦澀地笑了笑。
「知道了,他們很生氣。我媽很不喜歡謝有沅,她流產之後,我媽堅決不同意我和她結婚,目前沒有緩和的餘地。」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謝有沅流產了?」
沈雲蔚垂著頭,有些喪氣。
「嗯,孕檢五周的時候,Ŧṻ⁷發現是宮外孕。沒辦法,只能做手術。」
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我沒有感到開心,也沒有同情。
只是感歎,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回過神,我對沈雲蔚揮手,「先走了。」
「等一下!」沈雲蔚急衝衝說,「琬琬,你等我一下。」
我看著他跑向車,抱出一束花。
他很快走到我面前,將花遞給我。
「琬琬,最後一次了,收下吧。」
那是一束很鮮豔的白色洋桔梗。
我沒有伸手。
「是我來的路上路過買的。」
沈雲蔚補充著,怕我誤會。
我笑著搖頭,後退了一步。
「沈雲蔚,我們現在的關係,不適合再送花了。」
「朋友,朋友之間也可以送花的。」
沈雲蔚慌忙解釋,「就當是離別的禮物。」
我看著抱花的他,似乎和當年在寢室樓下青澀等我的人重合在一起。
那時候我們都滿懷歡喜,紅著臉,心跳同頻。
如今我們站在民政局門口,相顧無言。
「沈雲蔚,你已經沒有資格再送任何女人白色洋桔梗了。」
「你配不上它的純潔高雅了。」
我一字一句,讓沈雲蔚煞白了臉。
「把它留給自己,或是扔進垃圾桶吧。」
「走了啊。」
我轉身上車,漸行漸遠的後視鏡裡,沈雲蔚抱著花,被悲傷籠罩。
我收回視線,加快車速。

15.
我去醫院看了謝有沅。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想來看看她。
推門進去時,謝有沅正看著窗外發呆。
她臉色蒼白,瘦了很多,顯得眼睛有些大而無神。
很讓人憐惜。
看著她如今這般,我才發現自己並不快樂。
我曾經想過她和沈雲蔚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一對怨偶。
但我沒想過她的孩子會因為意外流掉。
我內心可恨她,畢竟她心術不正,壞人家庭。
可實際上,沒有她,也會有下一個女孩,成為沈雲蔚出軌的對象。
謝有沅固然可恨。
沈雲蔚管不住身心,才是罪大惡極。
我沒辦法對一個剛失去孩子的母親有太多苛責。
最起碼在此刻,我是有些憐惜她的。
她把目光緩慢移向我,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麼會來?」
我將果籃放在櫃子上,坐在旁邊。
「我和沈雲蔚領證的時候,聽到他說了,就,來看看你。」
謝有沅扯著嘴角笑了下,有些讓人看不懂的神情。
「姐姐,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拿了一個橘子在手裡剝。
酸澀的味道一下子蔓延在病房之間。
「我不想評價,說肯定的話顯得我刻薄,說否定的話又違心。」
「我姑且還有些許聖母心,不想對你落井下石。」
謝有沅笑出聲,眼角流下眼淚。
「你真的是聖母,對小三都這麼仁慈。」
我將橘子放在她手心,抽了一張濕巾擦手。
「打你一頓也不會改變什麼,還會讓我面目猙獰。」
我站起身,「我走了。」
謝有沅哽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對不起,姐,對不起。」
我握住門把手,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謝有沅,依靠男人改變生活是沒有保障的。」
就像此刻,她沒有了沈雲蔚,又回到一無所有。

16、
我走出病房,看見沈雲蔚靠在牆上,垂著眼睛,面無表情。
見我出來,他站直身子,「要走了嗎?我送送你。」
我們並排著走進電梯,走過走廊,穿過大廳。
枯葉被大風吹落一地,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脆響。
我終究沒忍住,問了他深埋在內心的問題。
「你給她備註 Idril 的時候,țũ₈在想什麼呢?」
沈雲蔚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我……」
「算啦,回答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打斷他, 故作輕鬆地笑起來, 轉頭對他說。
「就送到這吧,沈雲蔚, 接下來的路, 該我自己走了。」
沈雲蔚怔愣著, 眼裡清晰映著我的樣子。
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輕輕說了一個「好」。
他將邁出的右腿往後撤了一步,立在我身後一米的距離。
我深吸一口氣, 將眼底的淚忍住,往前邁步。
出門衛室時, 反光的牌子映出我。
庭深葉落, 寒風呼嘯。
我的身後站著一個沉默的男人。
紅著眼睛,注視著我。
我收回視線, 快步離開。
這便已是留給彼此最體面的結局。

17。
沈雲蔚看著薛琬消失在視野裡。
他回想剛才薛琬問他的問題,在心裡也問了一下自己。
當時在想什麼呢?
那天晚上,謝有沅因為一件事很開心, 喝了點酒。
氣氛曖昧, 他們接了吻。
回到家時,薛琬在洗澡。
沈雲蔚坐在陽臺上, 點開謝有沅的微信。
謝有沅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沈先生, 我們現在算什麼關係呢?」
沈雲蔚也在思考。
他這樣做, 已經算得上出軌。
對謝有沅的照顧,也早就超出了普通男女的關係。
說自己沒動心思嗎?
自己都不信。
年輕女孩漂亮有活力,看向他的眼神藏不住的歡喜。
他很享受這種臣服。
要不就放縱一次?
不讓琬琬發現, 等有孩子了, 就和她斷掉。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
等他反應過來時, 已經回復了謝有沅。
「我以為,我們已經確定關係了。」
那一刻, 沈雲蔚下定決心,讓自己聽從本心。
他打算重新給謝有沅備註一下。
他總要給自己的東西重新定義。
似乎這樣就意味著, 這個人完全屬於自己。
取什麼好呢?
琬琬在浴室叫他。
「老公, 我的衣服是不是在床上?你幫我遞一下。」
他的手指不聽使喚地輸入了 Idril。
一個自欺欺人的念頭浮現。
就假裝,假裝謝有沅就是琬琬,是他的 Idril。
假裝他們重新換個身份、換個時間,重新談一次戀愛。
「老公?你在外面嗎?」
他的琬琬還在叫他。
沈雲蔚笑起來, 將謝有沅的聊天記錄清除, 刪掉對話方塊,走進臥室。
「聽到啦,老婆。」
他沒拿衣服,直接推門進去, 在薛琬羞怯的眼神裡, 吻住她。
沈雲蔚回過神時,臉上一片冰涼。
他伸手去摸, 竟然是眼淚。
他茫然站在院裡, 不知所措。
落葉驟拍欄杆,秋雨聲寒。
庭深院落,西風吹過,淚臉斑斑。
憑欄處, 憶少年,夢醒貪歡,一片惘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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