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言情

公主行:解落此生憂

上一世,我和皇弟被亂刀砍為肉醬時,駙馬在竹林外清清冷冷地站著,仿若局外人。
這一世,我看著為我擋刀而死的面首俏生生地跪在我面前,忍不住笑了。
「就你吧!」

1
今日是我大婚之日。
但駙馬讓我等了半夜。
皇弟看不過眼,賜下六個美男給我,想要氣一氣駙馬。
上一世,我和他們六個枯坐了一夜,也沒能換來駙馬看我一眼。
原來他的不愛,是這樣的明顯。
這一世,我不想等了。
我選了六個美男中最媚的一個,看他盛世美顏,耀眼奪目,我忍不住笑了。
「就你吧!」
最媚的香奴驚了一瞬,旋即喜氣洋洋,傲然道:「聽到了沒?都快下去,今日是我侍寢。」
他真是小人得志。
可偏偏,我喜歡。
我想起前世利刃入肉的時候,是他替我擋了刀。
我們兩個被亂刀砍死,化作了一攤肉醬。
好慘。
現在看他鮮活嫵媚的樣子,多好啊。
他張狂些又怎麼了?
本宮准了!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站起身,走向房門。
香奴慌了:「殿下——」
他扯住我的衣袖,眉眼間都是慌亂嫉妒。
我心中了然,如今上京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葉微瀾迷住了。
我請皇弟賜婚,強硬地讓葉微瀾娶了我。
可葉微瀾不喜我,他冷眼看我為他做出種種可笑之舉,為他一步步讓出底線,卻與人勾結,顛覆了大晉王朝。
我被人砍死的時候,他就在竹林外,清清冷冷地站著,仿若局外人。
那一刻,我對他的情愛散盡了。
重來一世,他不喜,那就如他所願。
我安撫了香奴,命他磨墨,伺候我寫休書。
他聽呆了,滿面不敢置信,卻又興奮地鋪紙磨墨,生怕我反悔。
我寫休書的時候,順嘴問他: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本宮的?」
香奴磨墨的手抖了一下:「奴……奴……」
「不想說就算了。」
「奴對殿下一見傾心。」
他快速說完,眸光瀲灩,紅唇微嘟,又嬌又嗔。
我想我前世一定瞎了,這樣一個尤物不愛,竟然去愛一根木頭。
「殿下不信嗎?」
「信!」
我寫好休書,捏一把他柔嫩的臉蛋。
「明日本宮便進宮求旨,讓你做本宮的駙馬。」
「啊!」
他呆了,還很怕。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殿下,奴做錯了什麼,您說,奴一定改。」
我笑了,將他拉起來。
「乖乖的,洗乾淨等我。」
我大步出去,打開了房門。
月光下,葉微瀾在庭院中站著,他明明穿了一身紅,可身上似乎依舊有微光閃爍,仿佛這夜色下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他回眸看我一眼,眸中了無情緒。
他的不喜明明白白,偏偏我一腔炙熱視而不見。
我想起,上一世,我命人請他進來,他拒絕了。
事情傳到宮中,皇弟賜了我六個美男。
可惜,那六個美男跪了一夜,他連進來瞧也沒瞧一眼。
後來,他說我「人盡可夫」,卻不知我死時還清清白白。
這一世,我想通了。
六個美男我都要,他,我不想要了!
我命人將休書遞了過去,一言不發轉身進了房。
香奴果然乖乖的,洗得香噴噴的在被窩等我,見我進來,他歡喜地為我寬衣解帶。
而門外,卻響起了葉微瀾的聲音。
「殿下,臣懇請一見。」
我的興致被打亂了,香奴氣得暗咬銀牙,嘟囔道:「該進來的時候不進來,不該進來時候瞎進來,討厭!」
我輕笑一聲:「的確挺討厭的,那就讓他滾。」
香奴眼睛亮了。
他光著腳丫,披散著頭髮,打開房門,對著葉微瀾傲然道:「殿下請葉公子滾。」
他說完,快速關了房門,回到我床前,一臉不安。
大概是後知後覺自己僭越了。
我一把將他拉過來,輕輕吻上去。
「幹得漂亮。」
本宮許你張狂!

2
第二日。
嬤嬤說,葉微瀾在亭子裡站了一夜,眼看著紅燭滅,天蒙亮,這才離去。
她說得小心翼翼,生怕我後悔。
大概他們都覺得我是用香奴激葉微瀾。
可這一世,我受用了香奴,嘗到了個中滋味,只覺得上一輩子白過了,怎麼會後悔呢。
我帶著香奴進宮,求他為我的駙馬。
皇弟目光鄙夷地看著香奴。
「阿姐,一個奴才罷了,怎配做你的駙馬,用他激一激葉微瀾就算了,怎麼能來真的?」
香奴出身低賤,他母親是宮中梨園裡的伶人,與另一個伶人生下他。
他三歲便在梨園學藝,十三歲便吹拉彈唱學得精通,一副好相貌更是出眾。
十六歲被皇帝選中為我的面首,是他此生第一次踏出梨園。
論身份地位,他的確不配。
可論真心,他配的。
香奴跪在地上低著頭,渾身上下透著沮喪。
我心裡是有點疼的。
我輕聲道:「皇弟,這世上所有人身份都比你我二人低,既然如此,我選誰又有什麼不同呢?這天下的豪門貴族,皇弟想讓誰高,誰就高,想讓誰低,誰就低,身份不重要的。」
皇弟一聽,眼睛亮了。
「阿姐說的是,你若想抬他的身份打葉微瀾的臉,我就如你所願,來人,封香奴為永靖侯,賞千金,賜府邸一座。」
他說罷,不再理會香奴,拉著我興奮地說起葉微瀾的事。
「皇姐,我做得怎麼樣?昨天葉微瀾是什麼表情?你跟我說說?阿姐,你放心,只要葉微瀾服軟,回頭我再給你賜婚,不過,他要是再不聽話……哼!」
他眸中一抹狠厲,是真的動了殺心。
我的阿弟今年十五歲,他少年登基,其實並未有多少治國才能。
如今的大晉權貴當朝,他手中權勢微弱。
可惜,他並不能看清這一點。
前世,我和他一起死在竹林之中。
他讓禁軍護著我逃,可惜,那些禁軍並不聽他的。
我被人剁成了肉醬,他在我三米之外成了另一攤肉醬。
這一世,我們不能如此了。
萬幸,我們一母同胞,他疑心病重,對旁人並無多少信賴,對我卻言聽計從。
我扶住他的肩膀,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鄭重道:「皇弟,你要掌權,你若真的掌了權,十個葉微瀾也可以殺了,如果你不能真正掌權,一個葉微瀾也不能殺。」
他沉了臉。
他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大晉的門閥權貴多如牛毛,就算殺一個葉微瀾也困難重重。
「阿姐,你說該怎麼辦?」
「你聽我的。」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隔日,皇弟宣佈了兩道旨意:
一道是賜婚我和香奴,讓他做了我的駙馬。
另一道是,封我為攝政女王,准許我上朝議政。
我終於和葉微瀾站在了同一個朝堂上,那感覺真的很微妙。

3
兩道旨意一出,轟動了整個朝野。
彈劾我的奏摺如雪花片一般飛來。
人人都說我禍亂宮廷,專權擅勢,要求我歸還攝政王之權,並謝罪天下。
我不為所動,皇弟卻怒了。
他斥責那些大臣。
「阿姐與朕一母同胞,一同坐擁天下又如何?」
他待我當真是極好的,所以我更不能辜負他。
我住在宮中,看奏摺,見大臣,整頓宮中內務,禁軍,一根根拔除門閥權貴安插在宮中的釘子。
每做成一件事情,心中的安全感便多了一分。
這一日,我好不容易出宮透透氣,卻遇見了葉微瀾。
他攔下我的馬車,從馬上伸出一隻手。
我掀開簾子,看著那只手,只覺得諷刺。
前世的葉微瀾與我總是相隔甚遠,生怕被我玷污,我別說碰他的手,就是碰一下他的衣袖,也會被他嫌惡。
今世,他卻如此主動。
呵!
是看我拔除了世家的釘子,坐不住了嗎?
我淡淡道:「葉大人,勉強自己做不喜之事,不累麼?」
他微微一頓,縮回了手,唇角微抿成一道優美曲線。
他說:「臣有事想和殿下說。」
香奴在車里拉了拉我的衣角,身子扭得仿佛麻花。
我好不容易出宮,答應帶他去看練兵。
他大概是怕的,怕我真的將他當做激葉微瀾的棋子。
我輕輕拍拍他的手,低聲哄了幾句。
香奴笑了。
葉微瀾的臉青了。
可他並不走。
真是奇怪。
前世我稍有不周,他便拂袖而去。
今世如此待他,他卻巴巴地不走。
賤骨頭。
「看在你我故人一場的分上,本宮問你三個問題,你若都答對了,本宮可與你一敘。」
「殿下請講。」
葉微瀾很自信。
他是上京最有名的貴公子,出身百年大族,葉家歷經三朝,帝王換了好多個,它卻屹立不倒。
甚至我的祖上奪了上京,第一件事也是去拜訪這些世家大族。
我考他,他根本就不懼。
或者,不覺得我能問出來什麼像樣的問題。
的確,我是問不出來什麼像樣的問題,但不代表難不倒他。
「你可知本宮喜歡吃什麼菜,喜歡什麼顏色,還喜歡什麼曲?」
葉微瀾呆住了。
他的唇抿得更緊了。
整個人嚴肅又氣惱。
他感覺自己被人耍了。
「殿下,此等問題,有何意義?」
我意味深長道:「原來本宮的事情無意義啊,那你又何必要與本宮談?請讓道吧。」
偏偏香奴興奮地從馬車裡探出腦袋Ŧúⁱ。
「這你都不知道,殿下最喜歡吃夜合蝦仁,最喜海棠紅色,最喜歡的曲是《霸王別姬》,第二喜歡的曲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他翹著蘭花指,手指著葉微瀾。
似笑非笑的表情,當真是俏。
我樂不可支。
恨不能立刻狠狠親一口。
我這樣想,就這樣做了。
香奴「哎呀」一聲。
葉微瀾鼻息忽重,掉轉馬頭立刻就走。
我懶洋洋道:「葉大人——」
「殿下還有何吩咐?」
他目光冰冷,含著嘲諷。
大抵以為我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淡淡道:「之前送去葉家的聘禮,請還回來吧,本宮的東西,想來葉大人也不屑于要。」

4
我的阿弟對我是真的好。
他將小金庫中的一半都送到了葉家,指望葉微瀾對我好。
可惜,葉微瀾把這當做侮辱。
既然如此,給本宮抬回來吧。
本宮很缺錢。
葉微瀾徹底呆了。
他有一瞬間的晃神,咬著牙,拱了拱手,拍馬飛馳而去。
我眼眸微凝,看著他的背影,想得出神。
香奴輕輕捧住我的臉,貝齒輕咬著唇,柔聲道:「殿下,看我呀!」
他,的確好看。
像一團熱烈的火,與葉微瀾是全然不一樣的。
我捏捏他的臉,手指搭到他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看他在外人面前忍著癢癢不敢吱聲,雪白的面孔湧上緋色。
那模樣,好嬌。
我心甚悅。
我吩咐公主府的長史:
「找禦史參葉微瀾一本,京中不許縱馬,他是要反嗎?」
長史微訝,又立刻興奮地去辦。
我舒坦了。
葉微瀾不是本宮的駙馬,還想享有本宮給的特權。
他怕是在做夢。
我問香奴:「你會騎馬嗎?」
「啊,奴不會。」
「想學嗎,本宮教你,教會你後,你騎給本宮看。」
「殿下——」
他的聲音拐了好幾個彎兒,我的心也跟著顫了好幾顫。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徹底悟了。
……
我帶香奴去了軍中。
這是新組建的禁軍,一半從落魄貴族中選人,另一半則是從京中清白人家裡選的平民。
一個月的磨練,並不能出什麼成效。
不過,能讓他們知道誰是主子。
我站在高臺上,懷裡抱著一隻鴿子。
我冷聲道:「本宮箭羽所到之處,便是爾等擊殺的目標,擊中者,本宮重重有賞。」
我放飛了那只鴿子。
並一箭向著鴿子射去。
我的箭並不准,意向卻明確。
數千支長箭齊齊射向那只鴿子,鴿子從空中墜落,自有人去撿來統計。
我耐心地等著,射中者每人都給了賞賜。
我又放了一隻鬥雞。
那是我養在宮中的,京中貴族子弟最好鬥雞,一只好的鬥雞千金難覓。
這一隻更是赫赫有名的雞王,它身上的鎧甲有我公主府的標記。
人群中一陣騷動,眾人開始不安。
大概不確定我是真的想射死那只價值千金的鬥雞,還是只是隨意玩玩。
我將箭羽射了過去。
許多人遲疑了,只有寥寥數人射箭。
我不慌不忙照樣賞賜。
緊接著,我放了一隻鷹。
它的腳上有一條龍形金環,它是我阿弟的愛寵。
它或許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刻高飛。
我的箭羽從半空落下來,但緊接著數千支箭跟了上去。
它跌落下來,成了一隻刺蝟。
最後一次,我推了一個罪囚過來,當我的剪羽落下,那人身上被數千支箭炸開了血花……
香奴驚叫一聲,捂住嘴巴,眼角染上紅暈,顯然被嚇壞了。
我握住他微涼的手。
「怕了嗎?」
他驚慌地點著頭。
「奴,奴好怕呀!」
他藏進我的懷裡,像一隻大貓……
回到公主府。
香奴病了,他發著高燒,說著胡話:
「小賤人,讓你橫,總有一日,我要讓你跪著說話。」
說著說著,還唱起了曲兒。
「非是我性倔強不肯從命,思前情想往事我傷透了心。」
我「撲哧」笑出聲,吻住他的嘴巴,讓他閉了嘴。

6
葉家退回聘禮。
葉微瀾也被禦史參了一本。
我看著摺子,想著該怎麼懲罰他。
京中縱馬可大可小。
大了可殺頭,小了笞五十。
對葉微瀾自然不能殺頭,那就只好笞五十。
行刑那日。
我和皇弟坐在高臺之上喝茶。
葉微瀾脊背挺得筆直,看起來傲骨錚錚。
他沒有一句求饒,連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只是一板子下去,他終於皺了眉頭,目光開始尋找我的方向。
他大概感覺出來了,這行刑不是鬧著玩。
十板子下去,他大概就要躺半個月,五十板子,他扛過去會廢了,抗不過去會死了。
我朝地下澆了一杯酒。
以酒灑地,是敬死人的。
他的表情終於變了,大概真的相信我是希望他死了的吧。
十板子之後,葉家人動了。
「臣願以贖金抵剩餘的板子,求陛下恩典。」
皇弟看我,我神色淡漠地看著葉家家主,並不說話。
等行刑到十五板子,我才悠悠道:「一板子一千金,你捨得嗎?」
葉家家大業大,但三萬五千金,並非小數目,葉家捨得砸錢給葉微瀾嗎?
葉家家主愕然,他眸中盛著怒火,卻堪堪忍住。
我抬了抬手,板子又打起來。
聲音脆響,好聽!
葉家家主終於沒忍住。
「臣願意!」
我輕嘶一聲,萬萬沒想到,葉微瀾在葉家這麼重要。
我看向葉微瀾,他已經倒在地上,卻還想掙扎著爬起來。
我當初愛他什麼呢?
大概便是他身上總有一股倔勁,仿佛只有天塌下來,才會將他壓倒。
那時我想,能被他護在羽翼下的人,一定很幸福。
可惜啊,我拼盡全力,幫他,救他,討好他,也沒能站在他的羽翼下。
我擺擺手,結束了這場行刑。
葉家家主承諾三日內將贖金送回來,便匆匆帶人走了。
皇弟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阿姐,你看葉家那個樣子,當真好笑,不過,幹嘛饒了葉微瀾,葉家那樣重視他,我們何不乾脆——」
他似笑非笑,唇角的狠厲快要溢了出來。
偏偏此時,一個宮女掉了燭臺,發出「咚隆」一聲巨響。
皇弟大怒,立刻一個茶杯扔了過去,厲聲呵斥。
他越說越大聲,整個人似要發狂。
我心中一驚。
我的阿弟開始變得弑殺了。
他心中有惡魔,我心中也是。
我和他並沒有受到很好的教養。
宮中太監宮女不敢得罪我們,不敢告訴我們什麼是錯,什麼是對。
那些門閥貴族巴不得我們變成廢物,派到宮中的大儒是一些老學究,只讓我們背背背,背不會便打手板,告父皇。
偏偏父皇也沒有二兩學問,見了那些老學究,比我們還厭煩。
而我的母妃忙於宮鬥,忙著護住我們。
可即便如此,阿弟還是差點被人害了。
一個太監將他裝入大甕裡,甕上壓著石板,他差點兒憋死。
那太監死前,指責阿弟磋磨虐待他,他才如此對待主子。
那時,阿弟才九歲。
他聽了暴怒。
說那太監胡扯,他連他姓名都不知道。
可大人們很忙,沒人聽他說什麼,甚至默認他就是一個暴戾的人。
慢慢地,他真如流言一般變得暴戾,打罵宮女太監成了常事。
這些宮女太監恨我們。
上一Ťúₜ世,葉微瀾能帶人悄無聲息地闖入禁宮,是這些宮女太監帶的路。
這一世,不能再如此了。
我的阿弟才十五歲,他有改過來的可能。

7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喝道:「阿弟,不可!」
他停住了,只是眸裡噴火,仿若噬人。
那一刻,我覺得他連我也想殺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低聲道:「都過去了,阿姐相信你,你不是一個暴戾的人,你會做一個明君,會成為千古一帝。」
他漸漸冷靜下來,陷入迷茫。
「阿姐,我控制不了——」
「沒關係,我也控制不了,但我們可以慢慢來,今天你聽了阿姐的話,停下來了,你做得很好。」
不過,這一批宮女太監,不能留了。
我開了一個恩典,除了一些忠心的信得過的宮女太監留下,其餘的願意出宮的則給錢出宮,不願意出宮的便安頓在行宮,讓他們榮享餘生。
又從行宮中調了一批太監宮女過來。
如此大大縮減了宮中開支,而那些新來的太監宮女心裡對皇帝的怨懟少一些,一切都有改變的可能。
不過,皇弟心中有怒火,需要發洩出來。
我讓他親自操練禁軍,軍中是餓狼猛虎待著的地方,只有在那裡,他的暴戾才不會被視為洪水猛獸。
我給他定了一個規矩。
「每日只可發三次火,若是這三次火都發完了,即便你氣死,也不可再發火。
「另外,你要結交那三位將軍,若你不能做到,就回來吧,換我去。」
他聞言,頭也不回地去了。
他一輩子都在宮中,從未離開過這一方天地。
我讓他去,他簡直樂開懷。
他真傻,也真好。
從古至今,沒有一個皇帝像他這樣放心自己的兄弟姐妹干政。
可他做到了。
就憑著這一份信任,我都不能讓我們重蹈覆轍。
……
葉家用三日湊夠了三萬五千金。
聽聞葉微瀾昏迷三日終究醒了過來。
我略有遺憾,他是殺死我的罪魁禍首,他死了,我才會放心。
可惜,天不遂人願。
香奴怕我心軟去看葉微瀾,歪纏著我在房中待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我受不了了。
本宮要出門!
他小臉驚慌:「殿下,府中很好玩的,要不奴把那五個兄弟叫過來一起玩兒吧。」
他微咬著唇,顯然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如此說。
不情不願,又不得不做。
我倒吸一口氣。
他小小腦瓜裡裝的東西,竟恐怖如斯。
我揉揉他的臉蛋。
「有你一個就夠了,本宮真怕死在你的榻上,本宮為你修一座沉香樓吧!」
香奴念了幾遍這名字,嗔道:「沉香這名字聽著是沒福氣的,奴想要個有福氣的名字。」
我覺得他說得對。
重來一世,我們可不能再沉下去,一定要乘風入青雲,一飛九萬里。
我想了想香奴一臉傲然的模樣,笑道:「那就叫傲香樓。」
修傲香樓自然要錢,最有錢的自然是那些門閥貴族。
沒幾日,葉家二公子在酒樓裡打架,衝撞了我,被罰三十大板。
葉家這一次沒有拿錢來贖,葉二公子硬生生挨了三十大板。
我命人將他抬回去。
聽聞葉二公子哭哭啼啼地罵。
「都是一個娘生的,他花了三萬五千金,偏偏我硬挨了三十板子,何其偏心。」
我忍不住笑了。
前世,葉家上下鐵板一塊,葉二公子視葉微瀾為榜樣。
今生還能如此麼?
我很期待。

8
其後許多天,我只逮著葉家的人罰。
葉家人人自危,閉門不出。
其實,我並非不想動其他世家,只不過,我很害怕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我,只能逮著一隻羊毛薅。
他們大概也安逸慣了,並沒有反的想法,反而一起孤立了葉家。
經年炙手可熱的葉府成了一座孤宅。
前世的這個時候,葉微瀾踩著我的臉面上位,葉家可風光得緊。
他出門在外被無數人追捧,他的兄弟姐妹被人奉為座上賓,他的父親族叔接連高升,就連家裡的看門人都趾高氣揚。
這一世,我還是更喜歡他家門可羅雀的樣子。
那感覺真是妙。
傲香樓開始動工了。
恰恰在此時,魯南發生蝗災,無數災民湧進京城,傲香樓在這種情況下動工更顯得面目可憎。
無數人罵我禍國殃民。
香奴出門一趟,小臉青寒地回來了。
他親自下廚做了吃食,伺候我吃喝,又替我按摩。
他努力地想逗我笑,卻不知自己的恍惚我亦看在眼中。
我問他怎麼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吞吞吐吐。
「殿下,傲香樓不修了吧?現在災民很多……」
「本宮聽聞,今日你出門,有人罵你?」
「他罵就罵,罵不掉奴二兩肉,奴不在乎,只是殿下,奴怕他們罵殿下。」
他眼眸潮濕,眼角染上紅暈,其中擔憂明明白白。
我的心有微微刺痛。
我的香奴,他滿心都是我呢。
我撫摸著他的發,輕聲道:「他們想罵本宮不是因為本宮修了傲香樓,是本宮動了他們的利益。
「自古從無女子當攝政王,本宮當了,是打他們的臉面。
「他們要在本宮的手下討生活,自然不樂意。
「即便本宮不修傲香樓,他們也會因別的事情罵本宮。
「你只需記住一點,本宮不怕罵,給本宮錢,本宮可許他們到本宮的面前罵。
「但他們罵你,是萬萬不對的,你跟本宮出門,一起去罵回來。」
我握著他的手,拉他起來。
香奴驚呆了。
「殿下,奴,奴就是一個伶人。」
「哈哈哈哈!」
我笑了。
看他平日裡張牙舞爪,原以為是多麼厲害的人物,原來如此看低自己。
我帶他去了白日裡和他吵架的那家。
宮女太監擺好桌椅,我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茶。
趙家門戶閉得緊緊的。
香奴喜上眉梢,扭著小腰罵道:「趙小二,你出來呀,你白日裡有膽子罵人,你此時怎麼不敢出來,有本事再出來與我對罵三百回合?
「你說我以色侍人,我就是長得漂亮,你羡慕嫉妒,你來咬我呀。
「殿下願意給我修樓,關你何事,你有本事也讓殿下給你修呀!
「你若來伺候殿下,我做大你做小,見天兒你得來給我請安磕頭,有本事你來呀!」

9
我沒忍住,「噗」地噴出一口茶。
我的心情很是複雜。
本宮也沒得罪他,為何總想著給本宮房裡塞人?
趙家的門終於開了。
趙家家主押著趙二公子出來賠罪。
趙二一臉羞憤,卻不得不跪著低頭。
趙家家主口中說著道歉的話,實則眸子發寒,滿臉不屑。
我心中了然,父皇英年早逝,阿弟匆匆登基。
他一沒本事,二年齡又小。
這些世家是看不上阿弟,更看不上我這個借阿弟勢的人。
可惜呀,本宮現在就是掌權了呢!
「趙大人,若任何事情隨隨便便賠個罪便算了,那本宮這攝政王當得著實委屈了些。」
趙家家主奉上一盤金子,冷聲道:「殿下以為如何?」
我命人接了金子,笑道:「魯地有災,本宮意欲派人賑災,趙大人覺得本宮該派誰去好?」
賑災是個肥差。
動輒幾百萬兩銀子出入,手指頭縫裡稍稍漏一些,都是不小的數目。
趙家家主的面色果然緩和了許多。
「若殿下不棄,臣願效犬馬之勞。」
我笑著應允,從國庫撥了一筆銀子給趙家家主,命他即日啟程去賑災。
消息傳出,人心振奮。
我在京城又設點施粥,命人將強壯的勞力編入修建傲香樓的民工中,女子則入官營的繡房製作軍服。
那些災民有了事ṭųₕ情做,可以養家糊口,自然不會再亂。
如此大手筆,宮中自然入不敷出。
而更糟糕的是,趙家家主才出京城五十裡,就被一窩悍匪打劫。那劫匪劫走銀子不說,還將趙家家主打成豬頭。
我下令徹查,這一查,竟查到葉家的頭上。
葉家家主滿面鐵青,矢口否認。
可死裡逃生的趙家家主拿出了鐵證:一個活口。
那活口為了活命,一口咬死是葉家劫持了賑災銀,並攜款潛逃。
「那發佈任務之人雖然蒙面,但有一次他換藥時,我看到他腰間的紅色胎記,還親眼看到過他進入葉家。」
葉家家主面色驟變。
我親自帶人搜查。
葉家男子排排站,一個個地在我面前脫下上衣。
輪到葉微瀾的時候,他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如欲噬人。
我直視著他,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葉家勢大,葉微瀾一出生便在頂峰,從未曾掉下來過。
所以,他對我其實並沒有敬畏之心。
那時候,我以為如此很好,我的駙馬自然要和我平起平坐。
現在想想,他不敬畏我,自己也不會尊重瞧得起我。
上一世,我到死也沒能瞧見他衣服下面的身軀是怎樣的。
沒想到,這一世,竟然看了那麼多人的,還要看他的。
我思緒萬千,對他的臭臉視而不見。
我對侍衛點點頭。
他若不想脫,就讓侍衛來脫。
葉微瀾更加羞惱,他冷聲道:「可否請殿下借一步說話,臣只可給殿下一個人看。」
我淡淡道:「葉大人認為自己比葉家其他人更金貴嗎?若葉大人如此認為,本宮可以答允你的要求。」
因著他,葉家這段時間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此時若敢再驕矜,葉家其他人怕是會撕了他。
葉微瀾面容一滯,終究緩緩脫下了衣服。
他背過身去,背上還有青紫色的板子印記,而在腰間處赫然有一個鮮血淋淋的傷口,唯獨沒有紅色胎記。
好狠啊!
為了不讓我追蹤到紅色胎記,竟然動手將那裡割去一塊肉。
難怪上一世他能造反成功,是個狠人。
我此時倒有一些好奇,上一世我死之後,他是不是做了皇帝?
我有些意興闌珊。
不知道是誰洩露了消息出去,但宮中還有葉家的眼線是沒錯了。
我收兵回宮。
葉微瀾涼涼道:「殿下打算如此走嗎?」
「你意欲如何?」
「殿下如此侮辱我葉家人——」
「呸呸呸!」香奴跳了出來,傲然道,「你想讓殿下負責?你葉家這二三十口人都想給殿下當面首?我倒是不介意,公主府也養得下,不過,你們二三十口人分出個次序來,免得到時候打架,我也不好管理。」
我驚得目瞪口呆。
他太高估我了,我不行,這福氣我享不了。
葉微瀾如吃了一口蒼蠅,噁心得橫眉豎目。
「你以為人人都與你一般?」
「那怎麼可能?我的皮膚可比你們好多啦!看看你的,那麼醜,怎麼好意思自薦枕席,也不怕汙了殿下的眼睛。」
香奴一臉傲然地擼起自己的袖子,當真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我心中幾許酸澀。
我的小香奴,他真是個寶藏。
他是真的以為我好,真的覺得只有好的才配得上我。
這一世,我可要護好他。
我拉好他衣袖。
「以後只可給本宮一個人看,不許給旁人看。」
「殿下——」
他眸光靈動,喜難自抑,乖乖地被我牽走。
葉微瀾在我身後厲聲道:「殿下今日不給葉家一個交代,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我回眸淡漠地看著他。
「葉大人,葉家幹不乾淨,你真以為本宮不知?本宮看在百姓分上,不願大動干戈,反倒讓你如此張狂,你真以為本宮對你奈何不得?」
葉微瀾被我震懾住了。
他愣在原地,再沒有行動。
回宮之後,我徹查向宮外傳遞消息之人,砍了那人頭顱,送到葉府。
當晚,葉家安靜如雞。

10
因著賑災銀子被劫持,我沒有懲罰趙家,反而罰了葉家。
世家之間有了裂隙。
我下旨籌款。
趙家帶頭之下,各門閥世家都捐了一些。
可惜,和賑災需要的款項來說,簡直天地之別。
無錢賑災的消息傳了出去。
災民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我一面命人沿途讓各地不得阻攔災民進城,並下旨令各地開倉放糧。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趁亂造反。
一隊馬匪奇襲了京郊的各個世家莊園,在裡面搶了無數錢財,然後風捲殘雲一般地又逃了。
他們來去匆匆,等到官兵去抓捕,已經無濟於事。
不過,這些馬匪只搶那些世家富戶,遭了災的都是有錢人。
如此世家們終於急了,紛紛上書要求組建隊伍,捉拿馬匪。
這一次,各家出錢出力,竟然格外順利。
我看著帳簿,忍不住笑出聲。
人啊,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只有刀砍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痛。
這不就有錢了麼?
皇弟從暗門裡悄然走進來。
他高了,黑了,人也壯實了。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已經退去那些無可抑制的暴戾之氣,整個人意氣昂揚,如一柄利劍,直沖雲霄。
「阿姐,我幹得怎麼樣?那些世家當真是軟蛋,一個個未打就投降了,真是痛快。
「若早知他們如此不中用,我當初何必受那麼多的閒氣?
「不如我們快刀斬亂麻——」
他做了一個「哢嚓」的動作,露出一口白牙,張揚又恣意。
我和他裡應外合,一起做下此事。
我派趙家家主護送賑災銀,他劫持銀子,私下裡送去魯南賑災。
如此,可以通過免罪趙家家主,嫁禍葉家,讓世家分裂。
他又偽裝馬匪,帶人突襲搶了許多世家的莊園,讓世家人人自危。
他兩次打仗並沒有遇到什麼阻攔,便以為打仗真如此容易。
若果真如此輕鬆。
上一世,葉微瀾何必和我虛與委蛇?
他可以直接聯合世家逼宮。
阿弟飄了。
我按住他,輕聲道:「阿弟,一兩次勝利不算什麼,你以後是要做常勝將軍的,你要穩得住,這次是小試牛刀,真正厲害的還在後面,我敢斷定,你若是真得對上世家的兵,必得失敗一次。」
「我不信!」
「那就拭目以待。」
我平靜地看著他。
他不服氣地看著我。
氣氛略有凝滯。
驀地,一聲清脆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好多銀子啊!收好收好,誰也不許動,敢動一下仔細你們的皮。」
是香奴。
他的歡喜總是這樣直白,又嬌又媚。
皇弟蹙了蹙眉:
「你喜歡這傻子什麼?」
「就喜歡他傻——」
皇弟目光不善,看我仿佛一個傻子。
他說不過我,只能負氣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等有一日,你遇見了,就明白了。」
話雖如此,其實我心裡並沒有底。
上一世,為了吸引葉微瀾的注意,我用了很多荒唐法子。
阿弟也毫不遜色,宮中美女如雲,他卻從未傾心任何一個人。
這一世,我希望,他能真的明白,情誼貴真不貴多。

11
第二批賑災銀又出發了。
這一次,我加強了戒備,即便如此,在離開京城一百里處,賑災銀還是被劫了。
活著逃回來的趙家家主痛哭流涕。
「殿下,我們遇見了兩撥馬匪,兩撥人為搶銀子打了起來,最後一撥搶了銀子,另一撥抓了我們的人,只有老臣拼死逃了回來,請殿下責罰。」
我急忙追問。
「具體如何,詳細說說。」
通過他的描述,我猜測出來,搶了銀子的是葉微瀾的兵,而搶失敗的是阿弟。
看吧,不聽姐姐言,吃虧在眼前了吧。
難怪阿弟最近不敢回來。
不過,葉微瀾高興不了多久。
畢竟那賑災銀除了上面一層,下面的都是假的。
真想看一看他得知真相後是什麼反應。
一定很好看!
趙家家主哭哭啼啼掩面而泣,卻也抽空偷瞧我面色。
看我震怒不已,哭得更加動容。
我厲聲道:「趙大人,你兩次押送,兩次失了賑災銀,本宮看你分明是監守自盜!」
我將鎮尺重重地砸了下去。
他以頭搶地,急忙辯白。
我冷冷道:「趙大人,本宮願意相信你,可你的確失職。若是本宮不罰你,令人不服。
「除非你幫本宮將欠的賑災銀子補上,本宮可以將功折罪。
「否則,即便本宮想保你,也保不住。」
趙家家主連聲應下,立刻回去籌銀子。
為了讓我放心,他連夜將自家的趙二公子送到公主府。
我回府的時候,香奴正在教趙小二規矩,他拿著扇子,指指點點,又嬌又俏。
「瞧不出來,你還挺盤正條順,就是牙口差了一些。
「等把自個兒收拾得清清爽爽了,我會安排你侍寢的。
「在此之前,你可別動歪主意。
「告訴你,你前面還有五個排隊的呢,你別壞了規矩。」
「李香奴!!!」
趙二公子氣急敗壞,又羞又慚,惡狠狠地盯著香奴。
香奴瞪大眼睛:「怎地?你爹辦錯了差,拿你來做人情,你對我吼什麼。
「我能讓你進門,那是我心善。
「你猜猜我要是不讓你進這個大門,你會被你爹送到哪裡去?
「也就殿下大度,只讓你爹補回銀子。
「不然,趙家就被抄家了,你還傲氣什麼呀!」
趙二公子不吭氣了。
他應該清楚,香奴說的是事實。
我款款進來。
香奴歡喜無限。
「殿下——」
他緊張地看看我,看看趙二,生怕我瞧中了趙二。
我輕笑一聲,捏著香奴的手,輕輕地撓著他的手心,看他面紅耳赤,又受用無比,莫名舒心。
趙二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咬咬牙,似要對我俯首稱臣。
我抬了抬手,阻止他。
「趙二公子,本宮對你無意,你也不用拘束。
「等令尊籌集了銀子,本宮自會放你出去。
「如今留你在此處,不過是為了安令尊的心,你且安心住著吧。」
趙二面色微白。
「殿下,您是嫌我不夠好嗎?」
我挑眉。
奇了。
上一世,我和趙二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聽聞他因著我對葉微瀾沒有底線還很瞧不起我。
今世,怎麼聽起來黏黏糊糊?
香奴小臉更白,眸色焦急又嫉妒,卻還要隱藏自己不嫉妒,甚至要說服自己大度。
眉眼之間,神色變幻多姿,有趣極了。
我拉著他的手,看向趙二,笑道:「你很好,不過是本宮心有所屬。」
「臣聽聞您有五個面首。」
「他們都是無家可歸之人,在這府裡暫居,本宮對他們以家臣之禮相待,若有一日,他們有心悅之人,本宮自會替他們娶妻。」
「可……」趙二看一眼香奴,咬牙道,「可他終究只是一個伶人。」

12
香奴抿著唇,氣惱又羞愧,狠狠瞪著趙二這個白眼狼。
我心疼極了。
人人都以為我對他只是玩玩。
這些世家公子總覺得自己只要待在我身邊,就能踢開香奴上位。
這不僅僅是在侮辱香奴,也是在侮辱我。
本宮是那種見異思遷之人麼?
我冷聲道:「陛下封他為永靖侯,他還是本宮的駙馬。
「論尊卑,你得叫他一聲侯爺!你以下犯上,大為不敬。
「來人,教一教趙二公子規矩,免得他真以為公主府不成章法。」
趙二被帶去學規矩。
管事嬤嬤罰他背宮規,跪祠堂,背不會就打手板,規矩不到位,就是一棍子。
七日後出來,他整個人已經萎了。
我將他送回趙家,特意宣佈趙二公子清白如玉,還受了宮規教導,身價倍增。
香奴傲然道:「倏脩給你免了,不過再有下次的話,可要收錢了。不然人人都當公主府是免費的學堂,都想來學一學宮規,我可忙不過來。」
趙二羞慚無比,徹底自閉了。
人呐,只有同樣的痛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有多傷人。
而趙家家主在七日內硬是又湊了一筆賑災銀。
這筆銀子讓他大出血,也讓其他世家出了血。
聽聞他把手裡其餘世家的底都抖了個乾淨,連蒙帶騙,威逼利誘,總算湊夠了銀子,也徹底得罪其餘世家。
如今,他除了上我這條船,別無他法。
這一次,我又讓他賑災。
他頭搖得好像撥浪鼓,怎麼也不肯去。
我便將這個差事派給了葉家。
葉家家主拒絕了。
我理也不理,一道聖旨吩咐下去。
這麼一大筆銀子,我不信葉家不動心,只要葉家敢動手,我就能抓住他們的把柄。
當天,葉微瀾便在公主府外求見。
我不見,他便站著。
公主府外,人來人往。
他風姿如玉,清雅無比,站在那裡,便風骨立現,引起無數人圍觀。
有些人,似乎天生身上有光,無論在哪裡,都引人注目。
我想了想,還是出去見了他一面。
他微感訝異,似乎在納悶為何不請他進去。
我笑了。
「本宮名聲污穢,怕玷污了葉公子的清名,還是在此處說,諸位百姓也做個見證。」
葉微瀾神色怪異:「殿下恨臣?」
我一陣恍惚。
恨他嗎?
我與他年幼相識,他在我眼中也只是好看而已。
真正讓我和他有聯繫的是他被靖安公主調戲,我出面護他,他對我感激涕零,說願效犬馬之勞。
後來,他對我一直不卑不亢,一副傲骨錚錚,不畏強權的樣子,偏偏他又對幼弟族妹諸多憐惜。
剛柔並濟,很是動人。
我以為如此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滿心滿懷地以為自己也可以被他如此對待。
可後來細想,他對我其實沒有多少感謝。
反而是我將他納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容不得世人對他有一絲玷污。
我付出的太多了。
所以,後來難以離開。
所以,後來他砍了我,我才會由愛生恨,恨意滔天!
這一世,他似乎還沒有做那些事情,我虐他似乎不對。
可我是人。
無法將上一世淡然看開。
也無法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我只想對我好的人好好地活著,好好享受這盛世繁華。
這一世,他不在我羽翼之下,反而是我心心念念置之死地的人。
我平靜道:「你在宮中被靖安公主刁難,本宮出面幫你,為此和靖安大吵一架,被父皇罰跪。
「賞花宴上,靖安給你下藥,是本宮救你於水火,帶你離開。
「你詩作被人偷了,無計可施,是本宮大動干戈,替你查明真相。
「皇弟剛登基,本宮就殺了靖安,替你出氣。
「本宮於你有恩,你也的確曾對本宮說過可生死相報的話。
「本宮求著皇弟下旨賜婚,態度雖強硬,存了私心,但的確是受你承諾影響。
「本宮將你的承諾當了真,可你是怎麼回報本宮呢?
「大婚之夜,你不願掀蓋頭,亦不願同房,更不願與本宮解釋清楚。
「你看本宮沉淪苦海,置若罔聞。
「敢問葉公子,你如此是報恩,還是報仇?」

13
我終於將這些話說了出來。
其實上一輩子,我就想問清楚。
可惜,他避我如洪水猛獸,我的心一天天地涼了下去。
從最開始迫切地想要解開謎團,到後來滿腹辛酸無處話淒涼。
這一輩子,說出來了。
心中那一口濁氣,才算舒了出去。
就算要了斷,也該了斷得清楚明白,好過是個糊塗鬼。
他神色怪異,漆黑的眸子卻堅定無比。
「殿下當真認為自己對我有恩嗎?
「靖安公主為何一次又一次地為難我,難道不是殿下指使?
「我中藥,殿下來得如此巧,難道其中不是別有緣由?
「我的東西,連在場的京兆尹都無可奈何,為何殿下一下就能找到?
「如此諸多巧合,殿下還要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未免太小瞧我。
「讓我說服自己殿下是無辜的,殿下信嗎?」
他說完,仿佛也舒了一口氣。
我一陣恍惚。
只覺得滑稽。
原來他是如此看我?
原來他以為所有都是我在背後算計?
這人是個瞎子,竟然連真情假意都看不清楚。
我也是個瞎子,竟然為他送了性命。
我不可遏制地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發酸發脹,卻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你既然認為都是本宮的計謀,大可以找本宮問個清楚。
「你也可以和本宮撕破臉皮,免得本宮纏著你。
「你一邊與本宮虛與委蛇,一邊又自恃清高,晾著本宮。
「葉公子,你又高尚到哪裡去?」
他沉默不語。
我陡然間明白。
他接近我,接近阿弟,是想打入宮中,來個釜底抽薪。
葉家其實早就有不軌之心。
我心疼得厲害,胸中滿懷被戲弄的恨意。
我以為是我強求才讓他恨我,原來即便我不強求,他也要用美男計接近我。
一邊利用我,一邊還要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
我真的被噁心透了!
「葉公子,請回吧!
「本宮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本宮沒有算計過你。
「即便你長得國色天香,若你沒有對本宮暗示,本宮也不屑於去為你搭上名聲。
「你一邊吊著本宮,一邊又以清高自詡。
「這樣的做法委實令人噁心,勾欄姑娘的手段也比不過葉公子。
「如今本宮已心許他人,對你深惡痛絕,看一眼都噁心。
「你以後不用再來找本宮,免得傳起風言風語,葉公子又怪到本宮頭上。
「本宮心胸不寬廣,到時候為了自證清白,恐怕只好砍了葉公子的腦袋。」
葉微瀾似乎深受打擊,手扶住心口,面上似有痛苦之色。
但他很快放下手,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話。
「那也請公主說到做到,不要再刁難葉家。
「此次賑災我會押送,只希望我押運回來後,殿下能為葉家正名。」
他風姿灑脫,俐落直言。
我盯著他的背影,心中卻警鈴大作。
葉微瀾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身體強健,並沒有捧心的毛病。
他是與我成親後,有一次打獵不慎受傷,落下了心悸之症,時不時地會有捧心之舉。
難道,上一世的葉微瀾也回來了?
我立刻命人去打聽,葉微瀾近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探子很快來報。
說葉微瀾的腰受傷之後,傷口感染,昏迷了三日。
醒來後,人似乎就變得不一樣了。
連葉家家主都誇他,如同一塊雕琢打磨過的美玉,溫潤雅正。
我默了默。
葉微瀾恐怕真的重生了。
這一世我的選擇與之前不同,葉微瀾只要不傻,就該明白,我也重生了。
他特意到公主府來,不是來問罪,而是來試探我的。
心機深沉,可見一斑。
局面似乎要對我不利了。
我心中湧起莫名的興奮。
這一世,我要讓葉微瀾明明白白地做一個該死鬼。

14
我與葉微瀾見面,似乎刺激了香奴。
他歪纏著我又是三天三夜。
我終於明白,他嬌弱的外表下竟有一顆虎狼之心。
他媚眼如絲,手指纏繞著我的頭髮,柔聲道:
「殿下,葉微瀾出城了,恐怕已經走遠了。」
語氣中喜氣難以自抑,仿佛自己做成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我忍不住笑了。
「府中的五個你不嫉妒,你嫉妒他?」
他微微愣神,嘟囔道:「不一樣的,我們六個都是奴才,葉Ṱü₃微瀾是貴公子,奴總覺得殿下和他才是一起的。」
他的直覺很准。
上一世我也是這樣想的。
可這一世,我眼疾治好了。
貌合,不如神合。
心靈舒坦,才最舒適。
我安撫香奴:「他和你比,天上地下。」
香奴驚喜不已。
「殿下,奴有這麼好嗎?奴自己都不知道。」
他嬌俏地捧著臉,沉迷在讚美之中。
我忍不住笑了。
權勢頂天,美人在懷,我早該如此暢快才是。
其後許多天。
傲香樓繼續動工了,災民被安撫,京城的秩序恢復。
除了世家被削弱,皇權得到了極大的鞏固。
我趁機提拔了一批來自民間的可用之才,將他們安插到各要職。
許是要靠我剿匪,這一次世家眾人竟然沒有反對。
皇弟在此時回來了。
他帶回來一個女子。
那女子雪膚花貌,嬌顏麗質,一件月黃衫子,讓她穿出了明月朦朧的氣質。
她看到我,似受了極大的驚嚇,縮在皇弟的身後,弱不勝衣的模樣。
我心中微驚。
我從未在皇弟的身邊見過這個女子。
這一世,到底不一樣了。
不是所有的走向都按照上一世的來。
皇弟滿目愛憐地看著那女子,向我介紹。
「阿姐,她叫葉若水,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這才知道,皇弟遇刺,是葉若水救了他。
皇弟對她一見傾心,便帶她回來,此次是想給她一個名分。
我心裡莫名不安。
又姓葉。
皇弟看我臉色,似乎預料到我要說什麼。
他不自然地開口:「若水是葉微瀾的堂妹,阿姐,我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她是她,葉家是葉家,她與葉家已經許久不來往了。」
我眸色嘲諷,走動了幾步,直視著躲在皇弟身後的葉若水。
「抬起頭來,本宮倒要看看是何等的美色竟然蠱惑了我阿弟的心。」
一句話,讓葉若水的眸子湧上淚色。
皇弟惱了。
「阿姐,當初你喜歡葉微瀾,我不喜歡,不也順了你的意。如今你不喜歡若水,難道就不能順我的意,我們倆究竟誰是皇帝?」
我面色慘白,心口處好像堵了一塊大石。
「我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你說過疑誰也不會疑我。」
「阿姐——」皇弟冷聲道,「你不針對若水,我自然不會疑你。」
他拉著葉若水,大步離去。
葉若水回眸看我,溫婉一笑,滿滿的炫耀。
其後許多天,我和阿弟生了嫌隙。
他接管了朝中權柄,而我則去了城外,督促傲香樓的修建。
聽聞,皇弟很寵愛葉若水,為她遣散後宮,封她的父母兄弟為官,連帶著葉家也死灰復燃,重新掌管了權力。
而葉微瀾只要賑災回來,有了功勞,就能重新翻身。
我過往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被推翻了。
更要命的是,我苦心經營的名聲壞了。
人人都說我舞弄權勢,只為一己之私。
香奴氣急了Ţų₊。
「那些人是不是傻子,京城裡鬧災民的時候,是誰幫了他們?粥喝完了,就開始砸鍋,太不要臉了。」
「他們的臉又不似你這般好看,不要也罷。」
我渾不在意。
香奴有點不自然,卻還是嬌羞地認可了。
「的確,世上能有我這般好顏色的也沒有幾個了。」
我哈哈大笑,一掃陰霾,忍不住摟著他吧唧了幾口。

15
我生辰那日,皇弟來了。
他看到我,眸色複雜。
我心情更複雜,他屁股後面跟還著葉若水。
她妝容清淡,衣衫簡素,整個人說不出裝扮了哪裡,但就是覺得與眾不同。
若是平日裡,她如此穿,不算錯。
可今日,她惹到本宮了。
香奴撇撇小嘴,一翻白眼:
「呀,今日葉家也不辦喪啊,怎麼穿著喪服就出來了?」
皇弟大怒:「李香奴,你給朕閉嘴,小心朕砍了你的父母親人。」
香奴受驚,趕緊捂住嘴巴。
我淡漠地看著皇弟,「宮中這麼缺錢,連件像樣子的衣服也沒了嗎?
「來人,帶葉姑娘去更衣,讓她穿一件喜慶點兒的衣服。
「本宮活得很好,不喜歡看一張死人臉。」
「阿姐!」皇弟眸色惱怒。
「怎麼,阿弟也要砍了我的父母親人嗎?還是想砍了我?」
我直視他,帶著逼視壓迫之意。
皇弟白了臉,似有退意。
可偏偏此時,葉若水輕輕柔柔地叫了一聲。
「你弄痛我了。」
皇弟立刻扭頭,呵斥那嬤嬤。
他將葉若水護在懷中,保護的姿態做得十足。
我眸色微涼。
宮中嬤嬤知道輕重,就算懲罰宮女,也不會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葉若水分明是不想去換衣服,故意為之。
我的阿弟卻似乎眼瞎了,看不出來?
皇弟輕柔地為葉若水揉著胳膊,葉若水展顏一笑,清澈動人。
皇弟陡然轉過頭。
「阿姐,你上次離宮帶走了鳳印,如今你住在公主府,不便管理後宮,我來是為了拿回鳳印,我打算冊封若水為皇后。」
他盯著我,眸中有愧疚,更多的卻是堅定。
葉若水也覷著我,輕聲道:「若是殿下不願意,那就算了,反正都是一家人,鳳印在誰手中都無所謂,只不過辛苦那些宮女太監多跑幾趟路而已。」
呵!
這是以退為進,給我施壓?
我笑了。
命人將鳳印取了過來。
我漫不經心地將鳳印拿在手中拋著玩兒。
葉若水緊張了,她目光隨著鳳印上下起伏,恨不能伸手接住。
皇弟急了。
「阿姐,你別鬧了。」
我面色一寒,沒有伸手再去接。
鳳印「吧嗒」掉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啊!」葉若水輕叫一聲,滿面可惜。
她顧不上碎片刺手,撿起其中最大的一塊握住,失神之下終究沒能掩飾眸中恨意。
「劉解憂!」皇弟手指著我,怒不可遏。
他生平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從前,他都是叫我阿姐的。
他說,叫阿姐才親熱,才顯得我們姐弟情深。
可如今他叫我名字,還用如此憤恨的語氣。
我冷笑一聲:
「鳳印碎了,今日是本宮生辰,不想看見礙眼的人,你走吧,本宮不送了。」
「劉解憂,以前是朕太過放縱你,你會後悔的。」
他拉著葉若水的手,大步離去。
公主府的酒宴未散,就收到了他褫奪我攝政之權的旨意。
緊接著,公主府被禁了,門口佈滿了把守的侍衛。
而他昭告天下,封葉若水為皇后,不日就要舉行大典。
一貶一升,人人都知道,上京的風向要變了。
香奴架著梯子朝外看,小嘴叭叭的。
「也沒什麼變化嘛,老百姓才不管誰升官了,誰貶斥了。除非那是個好官,不然,沒有人會在意的。你看,街上百姓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有什麼不同呢?」
我攀在另一個梯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
「對眾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不一樣。但對個人來說,還是有不一樣的。比如,想保護的人,就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了。」
香奴眼眸亮晶晶:「殿下想保護誰?」
我笑道:「你呀!」
香奴忽然粉面含羞:「奴也是,奴小時候習舞挨打,殿下救了奴,那時候,奴就決定這一輩子都是殿下的了。」
我一時啞然。
那或許是我隨手為之,我腦海中根本就沒有這件事情。
他卻牢記了一輩子,所以才會以身相護,寧願自己中刀。
論俠義,他才是真的俠義。
而我心心念念幫了那麼多的葉微瀾,卻恩將仇報,將我亂刀砍死。
看來,我才是腦子不清醒的那個。

16
沒幾日,皇后的冊封大典到了。
沒有鳳印,聽聞皇弟搜羅了一個前朝皇后的印鑒應急。
我沒有見到登基大典的盛況,心中忍不住遺憾。
我的阿弟要成親了,我這唯一的阿姐,卻不在身邊。
但很快,我就不難受了。
城中亂了。
有人借著朝賀之名,反了。
整個上京一片刀光劍影。
我的公主府也在一陣慘叫聲之後,被人一腳踹開。
無數人將我團團圍住,刀劍相向。
葉微瀾帶著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依舊是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看我的目光依舊不掩厭惡。
見我神情鎮定,他微微蹙眉,擺了擺手,讓眾人都退遠了一些。
「重來一世,你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一個葉若水,就讓你敗得一塌糊塗。」
他承認了。
他也重生了。
我微微一笑。
「是啊!這一世,葉家不從我的身上下手,反而從我阿弟身上下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不過,葉家人只懂得美人計這一個計謀嗎?」
「你住嘴!」
他神色冰冷,怒氣勃發。
「與你成婚,是我生平之恨,你放浪形骸,沉湎美色,江山放到你姐弟二人手中,簡直暴殄天物,你們根本沒有資格坐穩江山。」
「那到你手中又如何?你坐穩江山了嗎?」
我好奇地看著他,卻看到他眉宇間一抹鬱色。
我福至心靈。
他沒有坐穩江山。
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坐上江山。
他心心念念地將我和阿弟弄死了,沒想到是為他人做嫁衣。
哈哈哈哈哈!
太可笑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眸色陰冷,難掩怒意。
「等我殺了你,再殺了其餘世家,這一次,江山我一定能坐穩當。」
我懂了。
搶了他位子的是別的世家。
我笑道:「你恐怕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我輕踩腳下,一個暗門打開。
我墜入到了一個深洞之中,洞裡鋪著厚厚的棉花。
我掉下去,軟綿綿的,甚至還想再玩一次。
香奴急忙將我拉起來。
「祖宗,你可嚇死奴了。」
我和他沿著密道急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得見天日,又騎上快馬,奔到了城外傲香樓。
在那裡,禁軍已經整裝待發,而禁軍身後,則是我新收編的神勇軍。
他們白日裡是民工伙夫,到了晚間則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一切都準備妥當,只等著皇弟逃出來後,重新攻了進去。
而城裡一片火光沖天。
葉微瀾正瘋了一樣地屠殺世家。
這一世,我終於算到了他的意圖。
葉家一面用葉若水吊住皇弟,讓我和皇弟互相爭鬥,起了內訌。
另一面,葉微瀾則佯裝押運賑災銀,實則半路就將那些賑災銀掉包,又尋了個生病的藉口,找人偽裝成他,繼續押運賑țü₍災銀。
他自己則和葉若水裡應外合,在冊封大典上造反。
這一世,他不僅要殺我和阿弟,還要殺那些曾經將他拉下神台的世家。
他的野心太大了。
正好,我和他的野心有一部分重合,那就請他代勞,幫我做成我想做的事,背下惡名。
我再站出來收拾殘局,將他包圓。
等收到城裡的信號:阿弟逃出來了。
我立刻命人攻了進去。
已經殺得疲憊的葉家軍根本就無力阻攔,很快,我的人便殺到了禁宮之中。
葉微瀾端坐在寶座之上,他單刀拄地,鮮血一滴滴從他的刀上滑落。
他潔白如玉的臉頰上有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一向光鮮亮麗的人,散著頭髮,渾身狼狽,卻依舊有一種殘酷冷血的美。
聽到動靜,他猛地抬眸看我。
那一眼,眸中迸射出噬人的寒意。
他冷聲道:「我小瞧了你。」

17
我笑了。
我想起上一世,他假借在宮中為我辦生辰宴,邀請我和阿弟在小竹林中賞月。
他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更難得會記得我的生辰。
我精心打扮,迫不及待地赴約。
結果等來的是他的兵。
他說:「殺死這賤婦者賞五千金,殺死廢帝者賞萬金。」
那些兵如餓虎撲羊,毫不手軟。
Ţŭ̀ₙ每人為了能分得一份賞金,迫不及待地砍人。
哪怕我和阿弟已經死得透透的,那些人還是不停地砍。
這一世,我要親手為他送上一份大禮。
我從香奴手中接過一根雕翎,彎弓搭箭,射了出去。
我身後無數支長箭也飛奔而至——
寶座上的葉微瀾睜圓了眼睛,臉上終於有了懼意。
他失聲道:「劉解憂,你不是愛我——」
他身上爆開無數血花,瞬間面目全非。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指卻不自禁地捂住香奴的眼睛。
香奴趁機鑽進我的懷裡,又扭又嬌:
「哎呀,殿下,奴好怕怕呀!」
我:……
這從哪裡學的疊字話?
本宮的心都承受不住了。
阿弟回來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城外的傲香樓,卻聽聞我帶人殺入宮中,他又迫不及待地歸來。
如今,看我安然無恙,忽地將我一把抱進懷裡:
「阿姐,你沒事就好,你嚇死我了。約好一起在城外等,你為什麼突然跑進來?」
他溫熱的淚砸在我的脖頸裡,我心裡被濃郁的情誼充斥著,根本捨不得推開他。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可我想親手殺了葉微瀾。」
太痛了。
刀斧加身的感覺痛徹心扉。
只有親手殺了葉微瀾,我才能解開心頭之恨。
他眸色複雜地盯著我。
「阿姐,我總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你怕我嗎?」
「不怕,只要你是阿姐,你去地獄,我都陪著你。」
我一時無言。
上一輩子,他的確陪著我去了地獄。
不過,這一輩子,我們不能如此了。
「我們不去地獄,我們是要上天庭的,你要做一個好皇帝,以後才能帶著我上天庭,答應我,永遠不要忘了。」
他鄭重點頭。
香奴在一旁淚流滿面,忽地加了一句:「也帶上奴。」
皇弟面色一寒,盯一眼香奴:「想得美,到天上,朕要給阿姐重新找個神仙做夫君。」
香奴面色驟變,撲進我的懷裡,將皇弟的眼淚全部蹭沒了。
「殿下,不要嘛!奴伺候得那麼好,不信奴證明給殿下看。」
我:「……」
這種事情咱們回去悄悄地說。
皇弟額上青筋亂跳。
我卻哈哈大笑:
「傻子,阿弟承認了你是他的姐夫,還不快謝恩?」
香奴大驚,歡歡喜喜地謝了恩。
皇弟懶得理他,只是轉過身去,卻悄悄地笑了。
我也笑了。
天上終究是虛無縹緲的事情,人還是活在當下,過好當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不多時,宮女太監押了一個人進來,說這個人意圖縱火燒宮,被他們抓住,扭送過來。
那人赫然是葉若水。
葉若水怒道:「本宮平日對你們那麼好,還許諾到時放你們出宮,你們竟然恩將仇報?」
她罵完,依舊清清冷冷地站著。
她與葉微瀾何其相像,渾身上下都仿佛長著傲骨。
「陛下,你真要殺我嗎?」
她眸光清淺,含著情誼,看向皇弟。
我心驟緊。
我當初經歷了生死,才看透葉微瀾。
我能感受得到,阿弟對葉若水是不同的。
他與葉若水雖有演戲的成分,但有些感情一旦付出了,就會入戲。
皇弟一瞬間恍惚,眸色很是複雜。
葉若水繼續道:「葉家已經完了,陛下的仇也報了,我身在葉家,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還請陛下海涵。陛下曾說願與我生同衾死同穴,我自知不配,只請陛下放我一馬,讓我出宮自謀生路。」
她俯下身子,姿態低微。
她很聰明,不吵不鬧,陳述著舊情。
仿佛剛才想縱火燒宮的人不是她。
這一招以退為進,很妙。
皇弟眼眸微深,他一言不發,抬了抬手。
葉若水大喜過望,滿面不敢置信。
她盈盈垂淚,拜謝過皇弟,撩起裙擺,灑落離去。
只是她剛跨過門檻,「噗」的一箭洞穿了她的心。
她回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弟。
皇弟滿面狠厲,冷聲道:「朕不是阿姐,她會中美男計,朕可不會。
「早在你攛掇朕搶阿姐鳳印的時候,朕就想殺了你,忍你到現在,只想等葉家發動。
「你以為闔宮上下為何接受你的小恩小惠?是朕下旨的,不然,你以為你的消息能傳遞出去?
「你還真以為他們沒見過世面,隨便一點兒恩情就能打動,癡心妄想的蠢貨。」
葉若水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噗通」砸在地上。
看起來就疼。
我也很心痛。
我的阿弟,他竟然罵我——
我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驀地,一股煩躁之意湧上喉頭,我一陣幹嘔。
阿弟變了臉色。
「阿姐,你怎麼了?」
香奴扶住我,口中念叨了幾個日子,忽地眉開眼笑:
「殿下,您懷了嗎」
宮中一陣亂紛紛,無數御醫進了宮。
把脈之後,我真的懷孕了。
我被阿弟安排在宮中住下。
十個月後,我平安誕下一女,阿弟歡歡喜喜地封她為護國永樂公主,封我為鎮國長公主,又不情不願地封香奴為永靖王。
三年後,大晉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世家毒瘤被清除,無數平頭百姓也可入朝為官。
我的阿弟,他真的成了一個明君,他勵精圖治,不畏艱險,開拓了一個嶄新的大晉王朝。
他還是敬我ṱŭₛ信我,一如從前。
而我也漸漸學著放手,以退出作為回報。
時光荏苒,我們都變得更好。
唯一不變的大概只有香奴,他還是那個以容顏嫵媚自傲的美男子。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長了鬍子。
他驚恐地拔掉鬍子,淒淒惶惶,生怕我去愛別的美少年。
傻瓜!
星河流轉,人間匆忙。
人人都說我劉解憂風流放浪,卻不知,我一生也只愛過這一個人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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