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向死而生

重回八零年代,媒婆給我介紹了個準大學生。
我沒同意,因為這個準大學生,上輩子用我給的生活費在學校談戀愛,畢業後跟我說:
「我一個大學生,你一個打工妹,你自己說配嗎?」
確實不配,所以這輩子的我回絕了媒婆。
但我沒想到,他自己找來了。
1
顧屹找過來的時候,我正蹲在灶間燒火。
家裡養的大黃狗突然狂吠起來,我以為是誰家的小孩淘氣,怕給人嚇到,趕緊丟掉手上的柴火跑出去。
誰知一出門就傻眼了。
年輕版的顧屹站在門口,喘著粗氣盯著我,「為甚麼不同意跟我訂婚?」
此時端著簸箕從堂屋出來的我媽也傻了。
我是嚇的,我媽是高興的。
畢竟十裡八邨都找不出這麼俊的男娃,還這麼有誠意地跑到家裡來了。
她親熱地把人拉進堂屋,手腳麻利地給顧屹倒了一杯熱茶,還奢侈地放了一勺白糖。
我嘴角抽了抽沒說話。
顧屹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都坐下好久了,氣兒還沒喘勻。
眼下正值寒冬臘月,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的棉襖,額前的頭髮被風刮得豎起來一縷,臉上還冒著汗。
即便是這樣,他那張俊秀的臉蛋還是不由得讓人心生好感。
上輩子,我就是被他這個樣子迷住了。
心甘情願地把打工賺的錢都給了他,一到寒暑假就把他接到我的出租屋,忙前忙後地伺候他,就為了讓他安心複習。
索性他自己也爭氣,成了十裡八鄉第一個研究生。
我高興地接著供他。
顧屹的研究生考到了遙遠的南方,去送他那天,我把剛攢的兩千塊錢全部塞給了他,囑咐他不要太節省,免得被同學笑話。
顧屹感動地握著我的手說:
「我會好好學習,等畢業就回來娶你!」
隔壁的大壯提醒我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不相信,信誓旦旦地反駁他:
「顧屹可是大學生,讀書人講信義,不會這樣的。」
然而事實證明,大壯說得沒錯。
那些曾經許下的諾言,還沒來得及兌現就已經變了質。
顧屹Ṭų⁾研究生畢業的那天,我坐了一夜的火車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卻只看到他和另一個女生相擁的畫面。
我不敢置信,沖上去歇斯底裡地質問,卻只換來他的一句:
「我一個研究生,你一個打工妹,你自己說配嗎?」
「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該安安靜靜地離開,而不是在這兒大呼小叫,這樣丟臉的只會是你自己。」
顧屹說完牽著那個女生走了,聽說他們是要去參加畢業聚會。
那天晚上,我在學校門口等到了十二點,都沒看到顧屹回來,我又餓又累,從隨身帶的包裡掏出兩個雞爪填了下肚子。
這些雞爪還是我從老家帶來的。
因為顧屹愛吃,我特意鹵好背過來,來學校前,還借路邊早餐店老板的鍋熱了一下。
只不過眼下已經涼透了。
我機械地往嘴裡塞雞爪,不知不覺眼淚流了滿臉。
身邊經過的學生全都一臉莫名地看著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臉嚎啕大哭。
我等了他這麼多年,最後只換來這麼一句話。
我不甘心!跑到他家哭過,也鬧過。
可最後,他公然把那個女生帶回了家,讓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話。
人人都說我被顧屹白白玩兒了八年,成了破鞋。
在那個年代,這些話能要一個女人的命。
我媽去顧家討公道,誰知他們閉門不開,最後她一氣之下,一頭撞死在了顧家門前。
這件事轟動了整個縣城,顧屹在輿論的壓力下答應了娶我。
結婚那天,經過我媽墓地的時候,我把司機支下車,一腳油門把我和顧屹送下了懸崖。
再睜眼,我已經回到了十八歲。
2
顧屹自從見了我媽,就表現得非常懂事得體。
這邊我媽剛把茶倒好,他趕緊站起來接著,笑著說:「謝謝姨,」
我媽跟沒聽過人叫「姨」似的,笑得見牙不見眼,「客氣啥?快坐快坐!」
她拉著顧屹坐下,問了他的家庭和學習,在聽到他成績全縣第一時,瞬間心花怒放。
一連說了幾個:「好!好!好!」
「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大學,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他一臉認真地跟我媽保證,說完悄悄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察覺到顧屹的視線,我媽愣了愣,隨即了然一笑。
「小黎,你跟他聊著,媽去買點菜啊。」說完沖我使了個眼色,拿著籃子喜滋滋地出了門。
屋裡只剩我們兩人,我沖顧屹伸出手。「拿來!」
顧屹愣了愣,「甚麼?」
我看著他冷然一笑,站起身奪過他手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那點兒糖被我媽看得跟寶貝一樣,我重生回來好幾天了,她都沒舍得給我嘗一口,怎麼說都不能便宜了顧屹。
「說吧,來幹甚麼?」
顧屹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個態度,沉默了一瞬,「陳姨說你同意我們的親事,我想知道為甚麼。」
陳姨就是給我們說親的媒婆,上輩子顧屹執意跟我退婚,陳姨拄著拐杖來我家道歉,怪自己識人不清,害了我一輩子。
害我的不是陳姨,而是這個用感情利用我的男人。
「還能是為甚麼,當然是因為不合適。」
我抬眼看他,眼裡是明晃晃的惡意:
「我都已經回絕了,你還找過來,怎麼?是準備耍無賴嗎?」
顧屹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急忙否認: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看過你的照片,覺得很……喜歡,所以想再爭取一下。」
我這才想起來,上輩子就是憑著這張臉,顧屹才跟我訂婚的。
雖然學習不好,但我這張臉,連我媽都時不時地感嘆:
「奇了怪了,我怎麼會生出這麼漂亮的丫頭?」
上輩子我們訂婚後,顧母也曾說過:
「小屹的眼光可高了,別人介紹了好多他都不同意,但一看見你Ŧůₛ的照片眼睛都直了。」
顧屹最開始喜歡的是我的臉,後來喜歡我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再後來,他喜歡上了權勢和金錢。
我就成了沒有價值的老舊花瓶,可以被隨意丟棄。
但現在——
3
「喜歡我的人多了,你不過一個窮學生,憑甚麼來爭取?」
我抬眼看他,嘲諷道:「憑你臉大嗎?」
「憑我的成績,」顧屹信心滿滿,「我能考上大學,說不定還能讀得更高,這難道還不夠資格嗎?」
我冷笑一聲,「恐怕到時候你就覺得我不夠格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怕我畢業後不要你?」顧屹瞬間有了底氣,拔高聲音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們可以先結婚。」
他所說的結婚,不過就是辦個酒席。
在這個時候的農邨很常見,年齡不到的先不領證,請親戚鄰居吃個飯,就算是結婚了。
可上輩子的我們,跟結婚又有甚麼兩樣,最後還不是說丟就丟。
這次,但凡我再沾上他一點,上輩子就是我活該。
我後退一步,用嫌棄的眼神把他上下打量一遍:
「誰給你的臉啊,讓你這麼自信?」
「說白了,我就是看不上你!」
「你但凡有點腦子,就該安安靜靜地離開,在這兒大呼小叫,你不嫌丟臉我還嫌呢!」
上輩子他用這句話說我時,我無力反駁。
如今還給他,還真是萬分痛快!
顧屹一向愛面子,聽到這樣的話,臉色立刻就變了。
但他竟生生壓住了火氣,心平氣和地笑了:「薑黎,你別任性,如果沒猜錯的話,我應該是你最好的選擇了吧。」
我看向隔壁的院子,笑了,「那可未必。」
顧屹沒註意到我的視線,他短暫地怔了下,隨即了然一笑:Ṫūₖ
「你說的不會是那些高中都沒上過的文盲吧?」
「那些人跟傻子有甚麼區別?」
他的語氣非常不屑,成績和學历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凡是這些地方不如他的人,他向來是不放在眼裡的。
我冷笑出聲:「他確實是個傻子,但你特麼是個煞筆!」
這句話侮辱性太強,顧屹又氣又怒,倏地站起身,「好!你就嘴犟吧,有你後悔的時候!」
我後不後悔不知道,但他肯定後悔來我家了。
最後走的時候,那張臉簡直是青紅交加。
精彩極了!
4
上輩子顧屹悔婚後,還真有個傻子想娶我。
那時我媽剛死,我爸也病倒了,所有人都對我家避之唯恐不及,仿佛我家有甚麼髒東西,沾上了就要倒霉。
最後還是大壯幫忙料理了我媽的後事。
大壯名叫莊延,就住在我家隔壁,兩家就隔著一堵牆。
他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後就去了南方打工,後來又下海做生意,聽說賺了不少錢。
為著這個,每年給他介紹的對象絡繹不絕,但不知為何都被他回絕了。
和顧屹結婚的前一天,他趴在牆頭上問我:
「你要不要考慮嫁給我?雖然我沒他有學問,但我比他有錢!長得也比他好!」
他語氣得意又臭屁,仿佛只是在開玩笑,但其實他略顯緊張的神情,早已經出賣了他。
我靜靜看了他半晌,笑了:
「這輩子可能不行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
「嘁!你想得美,下輩子我還不一定想娶你呢!」
我們那時誰都沒想到,人真的還有下輩子。
重生回來,再次見到莊延時,他正拿著鋤頭翻門口的菜地,我托著臉目不轉睛的看他。
他被我看得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最後氣惱的問我:
「你有甚麼事兒就說,盯著我幹嘛?」
我沒想到年輕的他是這樣的性子,想著開玩笑逗逗他,於是指著門口的一大堆木樁說:
「我爸去縣裡幹活了,你知道的,我不會劈柴……」
我以為他會送我一句做夢去吧,誰知他竟然毫不猶豫的應下了。
他當天就把那堆柴拉進了自家院子,說劈好了給我拉過來。
這一刻,我突然想看看莊延在幹嘛。
說幹就幹,我找了個凳子立在牆邊,踩著凳子往對面看。
結果只一眼就驚獃了。
大冬天的,莊延下身穿著棉褲,上面光著膀子,正在院子裡劈柴。
他像是跟那柴有仇似的,一斧子下去,一條比我腰還粗的木樁瞬間被劈成了兩半。
我眼皮跳了跳,喊了聲:「莊延!」
5
莊延循聲望過來,瞬間瞳孔地震,指著我哆哆嗦嗦:
「你趴在牆上幹甚麼!」
我揚起臉沖他笑了笑,回道:「看你啊!」
莊延手裡的斧子直接嚇掉了,他慌亂地撿起上衣裹在身上,臉瞬間變得通紅,整個人又羞又怒:
「你知不知道害羞啊,哪家姑娘像你這樣!」
看著他通紅的耳廓,我也愣住了。
他這麼純情,搞得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尷尬地移開視線:「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
莊延別別扭扭地走過來,仰著頭,眼神落在我臉上。
「那個,你相親相的怎麼樣啊?」
「哦~拒絕了啊。」
「甚麼?」莊延眼睛瞪大,眼神狐疑地看著我:「我聽人說他是個準大學生,這還不夠好嗎?」
「挺好啊!但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甚麼樣的?」
我站得很高,低頭看他的時候,眼神剛好落在他敞開的領口上,腦子裡瞬間浮現出他方才的樣子。
於是不懷好意地回了句:「喜歡身材好,有腹肌的。」
我以為會看到莊延氣急敗壞,誰知他愣了愣,反而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真的嗎?」
我望著他,臉莫名有點發熱,「嗯,真的。」
莊延立刻咧著嘴傻笑。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好還會劈柴!」
這下他笑得更傻了。
我正在趴在牆上嘚瑟,突然身後傳來我媽的怒吼:
「薑黎!你給我下來!」
6
我媽非常生氣,她回來時遇到了顧屹,得知是我把人趕走的,非要我賠她的大學生女婿。
「大學生女婿不可能了,大學生女兒倒是可以有。」
上一世為了跟顧屹有話聊,我自學了不少高中知識,重生回來,我早就想好要自己考大學。
因為我終於明白了那句話:
與其扶他淩雲志,不如自掙萬兩金。
沒有人可以永遠為我遮風擋雨,除非自己手裡有傘。
我媽被這個消息嚇到了,也不念叨她的女婿了,警惕地盯著我:「不行,家裡的錢是要留著給你弟上大學的,家裡可供不起兩個人。」
對於她這個態度,我早有心理準備。
我媽有著這個年代農邨婦女的通病:重男輕女,並且認為女孩子念書是浪費錢。
想著她上輩子為我做的事兒,我決定不跟她計較。
「媽,我弟年紀還小,你那錢先給我用一下嘛!」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我媽對於這件事兒非常堅定,說甚麼都不同意,我倆爭執不下,冷不防牆上露出一顆腦袋,喊道:
「我供她!」
我倆齊齊轉頭,莊延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嬸兒,我供她行嗎?」
7
兩分鐘後,莊延穿戴整齊來了我家。
一進門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二話不說塞給了我媽,然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嬸兒,這是我這幾年攢的錢,您拿去給薑黎讀書吧。」
我媽抱著那袋錢,臊得臉都紅了:
「薑黎這是發神經呢,別理她,你的錢還要留著娶媳婦,趕緊拿回去。」
「沒事兒,這錢本來就是要給她的。」
「你看你這孩子,這錢怎麼能給她……」她突然頓住,驚恐得瞪大眼:「你,你們?」
莊延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媽倒吸一口氣,「蹭」地把那個包塞給莊延,把他往外面推:
「女兒我們自己供得起,用不著你的錢,你快走!快走!」
說著不等人反應,直接一口氣把他推到門外,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媽,你怎麼能這樣呢,莊延人挺好的。」
我媽指著我的鼻子,眼睛一瞪:「你敢幫他說話試試!」
我立刻閉嘴。
這件事把我媽嚇壞了,她把我關在屋裡,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生怕我跟莊延見面。我怕把她氣出個好歹,只好聽話地在屋裡看書,連莊延的名字都不敢提。
等晚上我爸回來,他倆商量了半天,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同意讓我讀書了。
「大不了我們把地賣了,總之你不能和莊延來往。」
我明白他們為甚麼這麼反對。
莊延比我還大兩歲,父母在他十二歲時就過世了,從那以後,他就靠著在鎮上倒賣小商品糊口。
也就是大家口中的二道販子。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再加上職業不靠譜,所以眼看已經二十了,連一個給他說親的都沒有。
沒有哪個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我媽也不願意。
我總不能告訴她,莊延以後會很有出息,上輩子還是他給你送的終。
這話要是說出來,我媽非把我打死。
雖然我沒打算用莊延的錢,但要我跟他劃清界限,也是萬萬不行的。
見我不說話,我媽氣地掐我:
「你聽到沒?說話啊!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
眼看她眼淚都急出來了,我趕緊點頭:
「聽到了,聽到了!」
這件事急不得,反正上輩子我死的時候,他都沒有結婚,不用急在這一時。
雖然我答應了不再跟莊延見面,但我爸媽還是不放心。
他們當天聯繫人賣了地,領著我去了縣裡的學校,等通過入學考試後,又交錢給我辦了住宿。
等我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坐進了教室裡。
8
可以重新回到學校,我的心情別提多好了,當然,要是沒有那個礙眼的渣男就更好了。
進教室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下面的顧屹。
他看見我也仿佛見了鬼,眼睛瞪得溜圓。
兩節課以後,同桌跟我咬耳朵:
「薑黎,咱們的年級第一好像一直在看你。」
顧屹坐在前面,僅僅一節課,他就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我十幾次。
最後老師都看不下去了,當眾點了他的名字。
他這才收斂點。
我懶得搭理他,上輩子的仇要報,但這輩子的人生更重要,我現在要做的事兒,就是好好學習,然後考個好大學。
課間休息時,顧屹趁沒人註意,把我拉到一個角落裡,咬著牙說:
「你來這裡想幹甚麼?」
我想起上輩子第一次去他學校時,他也是震驚又嫌惡地這樣說我。
那時我怕他生氣,只好使勁把身體往角落裡藏,生怕被人看到,丟了他的臉。
但現在——
我冷笑一聲,一把推開他,三兩步走到人多的地方,沖著顧屹揚聲道:
「你眼瞎啊?看不出來我是上學的嗎?」
同學們聽到動靜,紛紛往這裡看過來,顧屹的臉瞬間脹得通紅,壓低聲音吼道:
「你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你一個女人上甚麼學,學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趕緊給我回家!」
他竟然以這種口吻命令我,簡直給我氣笑了。
「你是哪個池子的王八啊?這麼自大!」
「我上不上學,關你屁事兒!」
「怎麼,學校是你家開的?許你來不許我來?」
我這幾句話一喊出來,走廊上靜了一瞬,周圍的同學全都都往我們這裡看過來。
顧屹急得扯我的胳膊:
「你給我閉嘴!」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趕緊離開學校,說不定我還願意娶你。」
我直接推了他一把,罵道:
「娶你媽!你特麼聽不懂人話是吧?」
「被拒絕兩次了還死賴臉地纏著我,怎麼,就這麼著急吃軟飯啊?」
這時身後有人喊了聲:「校長來啦!」
同學們驚慌地散開往教室跑,顧屹生怕被人看清楚臉,也低著頭跟著跑,誰知他剛跑了兩步,竟一頭撞進了校長懷裡。
頭髮花白的老校長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眼鏡和書掉了一地。
顧屹慌忙去扶,結果沒看見地上的眼鏡,只聽「咔嚓」一聲。
——他把校長的眼鏡踩碎了。
年邁的老校長氣得拍大腿:「反了!我看你們是反了!」
9
半個小時後。
迎著全校師生的面,我慷慨激昂地講述了事情的所有經過。
顧屹跟個鵪鶉似得站在我旁邊,低著頭一眼不發,看那樣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估計是他第一次丟這麼大的臉。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臉色慢慢地從紅變成了青,最後成了徹底的慘白。
雖然學校只對他進行了口頭批評,但對顧屹來說,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臉,簡直比要他的命還難受。
同學們對於年紀第一的濾鏡碎了一地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對他指指點點。
這件事發生以後,顧屹仿佛變了一個人。
無論上甚麼課都低著頭,看見人就躲著走,只要有人低聲說話,他就覺得別人在說他。
上次甚至掀了一個同學的桌子。
那個同學的家長找到學校來,激動地掄了顧屹一個耳光。
顧屹這下徹底爆發了,沖上去跟那人廝打在一起。
這件事太惡劣了,學校讓顧屹請家長,顧屹他媽從小就為這個兒子驕傲,這次丟了臉,一來就當眾扇了他一耳光。
連續挨了兩個耳光,徹底粉碎了顧屹的自尊心。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成績也一落千丈。
同學們背地裡說他是個神經病,也都不敢跟他來往。
寒假前最後Ṭû₌一天,放學時同桌悄悄提醒我:
「薑黎,你有沒有發現,顧屹最近看你的眼神特別可怕!你回家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今天上午的課上完就要放假了,住校的學生都要回家,她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我摸摸包裡的板磚,讓她放心。
放學後,顧屹果然尾隨我進了一個小巷子。
眼看四周無人,他扔下書包,神經質地笑了兩聲,眼神陰冷地看著我:
「都是你這個賤人!把我害到這個地步,」
我把手伸進書包,冷笑道:「那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該!」
「賤人!既然你敬酒不吃,那我就讓你嘗嘗啊啊啊——」
顧屹還沒說完,突然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整個人向前撲倒,嘴巴重重地磕在了石板上。
莊延滿臉煞氣,走上前揪住他的頭髮,狠狠往上一抬:
「你有種再罵一次!」
顧屹滿嘴是血,一張嘴,門牙掉下來一顆。
我:「……」
我忍不住感嘆:真可憐。
然後默默把手從書包裡拿出來,看來板磚是派不上用場了。
顧屹向來很滿意自己這張臉,如今看到牙齒掉出來,他瞬間瘋了,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沖著莊延就是一拳。
莊延輕輕松松攔住,抬腿沖著他的肚子又是一腳。
顧屹痛苦地彎下腰,抬起頭時眼神狠辣,誰知當看清莊延的臉,他直接愣住了,接著瞳孔放大,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
「是你?」
10
莊延看他這樣也是一愣,「你認識我?」
顧屹回過神之後,瘋狂搖頭,然後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想跑。
莊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領口,還沒說話,顧屹就已經嚇得臉色慘白,抖著腿大聲叫道:
「我不敢了, 我保證再也不來找薑黎了!」
竟然直接嚇得尿褲子了!
莊延擰著眉松開手,牽著我離開了巷子。
我問莊延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把我的書包背在身上,一臉得意地說:
「縣裡就兩所高中,就這個離我們邨兒近點兒。」
我忍不住笑了,大方誇獎:
「嗯,真聰明!」
莊延臉一紅,「你把我當小孩兒哄呢?」
雖然我現在的身體才十八歲,但我的心理年齡比他大了將近十歲,他在我眼裡確實像個小孩兒。
總感覺自己像是老牛在吃嫩草。
想到這裡,我問莊延,「我爸媽沒有為難你吧?」
莊延急忙回答:「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他這話我連標點符號都不相信!以我對我爸媽的了解,罵人可能不至於,但好臉色肯定是不會有的。
我不說話,就靜靜地盯著他。
莊延咬著牙跟我對視了半晌,終Ṫũ⁷於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說:
「他們二老確實沒為難我,只是把牆加高了。」
「……甚麼?」
莊延點頭,「加高了整整一米,我剛開始以為他們是想翻新一下那堵牆,還去幫忙來著。」
「然後呢?」
莊延抬頭,滿臉委屈地看著我,「然後牆壘好了以後,他們當著我的面,在牆邊放了十幾個老鼠夾子……」
「噗~」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到邨口下了班車,莊延把書包遞給我。
「你先走吧,別被叔叔看見。」
「等等!」
路上我就看到他鬼鬼祟祟往包裡塞東西,果不其然從裡面摸到一個布包,「這個你拿走,我不要!」
莊延臉一下子就紅了,急忙否認:「這不是我的!」
我偏頭看他,「你確定嗎?那我扔了啊!」
莊延裝不下去了,只好承認,「為甚麼不要?我的錢不給你給誰?」
我聽得心裡發酸,還真是跟上輩子的我一樣傻,雖然我很確定自己不會變,但這錢我也絕不能要。
我讓他自己留著,等以後我們結婚了再給我也不遲。
莊延很聰明,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即使你以後不跟我結婚,我也想把這個給你。」
「給你花錢我很開心。」
我抬眼看他,笑意盈盈的:
「我知道你擔心家裡供不起我讀書,你放心,過完年我爸就要升職漲工資了。」
上輩子我爸被提拔成了副廠長,工資直接翻了一倍。
家裡不缺錢,所以我才把打工賺的都給了顧屹。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更希望你用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你不是喜歡做生意嗎?那你就用它當啓動資金,等你掙著大錢了,再給我也不遲。」
莊延不說話,就是不肯拿回去。
這時,我突然看見邨口拐出來一個人,那熟悉的身影看得我眼皮一緊,迅速把包塞進莊延懷裡:
「快走,我爸來了。」
11
即使有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牆根下的老鼠夾子時,我還是嚇了一跳。
莊延還是說保守了,這哪止十幾個,我粗略一看,起碼二三十。
倒也不用這麼狠吧。
我爸看了我一眼:「怎麼樣?不錯吧?」
「這誰要是再敢翻牆,保管讓他終身難忘!」
我:「……」
怎麼感覺像是說給我聽的?
過年那幾天,我媽把我看得緊緊的,生怕我跟莊延見面。
直到年後開學,我才在去縣城的班車上看到他。
他坐在最後一排,看到我無聲地彎了彎唇。
莊延隨身帶了一個大包,我剛一坐下,他先從裡面掏了圍巾和手套出來給我戴好,接著又掏了一個暖水瓶塞進我手裡。
這個時候的暖水瓶還是那種點滴瓶改成的,玻璃的瓶身,摸起來特別燙。
從家到縣裡坐車需要一個小時。
莊延一路上也不閑著,從包裡掏出一包瓜子,在那兒慢慢剝。
然後把剝好的瓜子仁放進我手裡。
他做這件事兒的時候不急不躁,看起來格外的溫柔。
我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視線。
也許是從小就出門打拼的緣故,他有一種超出同齡人的穩重,出門的時候有他在身邊,感覺格外安心。
他確實長得比顧屹還好看,只是常年在外奔波,糙了點。
察覺到我的視線,莊延的臉越來越紅,最後索性伸手蓋住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很涼,冰得我一個激靈。
莊延反應過來要收回去,被我一把握住,莊延看了看四周,輕聲道:
「快松開,我的手涼!」
我沒說話,拿著他的手放在暖水瓶上。
莊延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任我牽著,只是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12
因為每天來往縣裡的班車只有一趟,所以莊延把我送到學校附近後,就趕緊回去了。
看著他離開後,一轉身,顧屹竟在我身後站著。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我,牙齒咬得咯咯嚮:
「你果然是和他一起來的!」
「你說!你們是不是早就有一腿?」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關你屁事兒!你又來犯賤是吧!」
顧屹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竟然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看著我,用肯定的語氣說:「你也是重生的對吧!」
我猛地抬頭,也?
他竟然也是重生的ṭŭ̀³!
這麼久以來,我竟然從未想過這個可能。
畢竟他上輩子死在了我手裡,倘若重生,怎麼敢再來找我。
「我為甚麼不敢?」顧屹得意地笑道:「你一定沒想到吧,那次我沒死,只受了點輕傷。」
那個懸崖高達幾十米,他居然這樣都沒死。
還真是惡人活千年!
我突然想到,既然他沒死,那他是怎麼重生的。
顧屹咬牙道:
「是莊延,是他把我殺了!」
顧屹說他傷好後跟那個學妹結了婚,婚後他的妻子不把他當人看,三番五次地羞辱他是吃軟飯的,嫌他沒出息。
後來更是為了一塊兒地,把他打暈送給了莊延。
顧屹說到這裡,激動得眼睛猩紅:
「那些女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只有你,只有你對我最好!」
我強自壓下內心翻騰的情緒,問了最在意的問題:
「那莊延呢?他最後怎麼樣了?」
13
「他把我殺了扔到了懸崖下面,然後自殺了哈哈哈哈!」
他像是聽到了甚麼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第一次見他,還以為他也重生了,可他根本不認識我,我就知道了他沒重生。」
「只有我知道未來幾十年的發展方向,只要你還像上輩子一樣對我,我保證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呵呵!合著他上輩子活到最後,最後發現還是我最好騙,這輩子還想來騙我。
還真是把我當傻子了!
我問他:「你知道你老婆為甚麼會那麼對你嗎?」
顧屹愣了下,我冷笑一聲,「因為你根本ƭŭ̀₁就不配被愛!」
「你最後被背叛,被拋棄,都是因為你活該!」
「你這種人,無論重生多少次,都不會有人愛你!」
顧屹仿佛被雷劈中了,嘴裡喃喃著,「不可能,你胡說!有人愛我的,是有人愛我的!」
「你是愛我的,對,你必須要愛我!」
他像是瘋了一樣,撲上來要抓我,誰知莊延去而複返,直接迎面給了他一拳。
顧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立刻爬起來拉我:
「薑黎是我的, 不行,誰都不能跟我搶,薑黎是我的, 只有薑黎對我是真心的。」
莊延把我護在身後, 一手掐著顧屹的脖子,不讓他靠近我。
顧屹掙脫不開,轉眼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
「你知不知道,薑黎上輩子都被我玩兒爛了, 只有你還這麼稀罕她!」
「你畢生所愛, 不過是我玩兒剩下的哈哈哈哈!」
我心裡一緊, 下意識想要抽回手。
莊延用力握住我的手不放,接著後退一步,哐地又給了顧屹一腳。
他這一腳用了十成十的力, 顧屹被踢出去一米遠, 「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人直接暈過了過去。
14
這件事發生以後, 顧屹被學校開除了, 因為醫院Ṫū́⁶診斷出他有精神病。
而且已經非常嚴重。
我和莊延去精神病院看過他一次。
他穿著病號服趴在地上抓螞蟻, 弄得渾身髒兮兮的,誰也不認得。
醫院的長凳上,我和莊延並肩而坐。
「其實顧屹說的是真的, 上輩子我和他在一起了十年。」
「我活到了二十八歲, 死了以後又回到了現在。」
我轉頭看他:
「你——有甚麼想問的嗎?」
其實他上次應該是從顧屹的那兩句話裡猜到了, 只是我一直沒提起, 他也從來沒問過。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 也到了告訴他的時候。
我做好了回答他各種問題的準備,誰知我話音剛落,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倏地握緊了我的手。
「為甚麼是二十八歲?」
「你怎麼會……?」
他似是連那個字都不敢說,只是把我的手越握越緊,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是他欺負你了嗎?」
我望向趴在地上的那人, 慢慢把那些前世的糾葛細細講給莊延, 當聽到我開車帶著顧屹跳了崖, 但只有個我一個人死了的時候。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問我:
「那我呢?我在哪?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欺負你嗎?」
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笑了,「你猜,他是怎麼重生的?」
莊延瞬間反應過來,「……是我嗎?」
當得知他最後替我報了仇, 莊延的呼吸終於稍微平複了點兒, 他死死盯著鐘屹看了半晌,最後趁沒人註意,上去一腳踢翻了鐘屹裝螞蟻的盆。
然後在鐘屹的嚎啕大哭中,牽著我跑出了醫院。
因為出了顧屹這件事,爸媽雖然嘴上還是不肯松口, 但也不再排斥莊延送我上學。
高考後, 我如願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爸媽也同意了我和莊延的婚事。
讀大學的時候,莊延用這些年存的錢,在我的學校附近開了一家小商店。
等我畢業時, 他那家小店已經開成了百貨商店。
竟是比上輩子發展得還要好。
我誇他有經商天賦,他抱著我得意地說:「那當然了,必須給我老婆最好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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