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宴」結束,男友在朋友圈官宣。
圖片放大,卻發現官宣照裡我的手腕上掛著金鐲子,脖子上戴著金項鏈,耳朵上還掛著兩個碩大的金耳環。
他配文:【金價 864 每克的今天,我仍想給你最好的一切。】
朋友們在評論區鬧翻了天,一水兒的誇男友是個把錢都花在女朋友身上的好男人。
幾分鐘後,男友回覆所有人:【#狗頭#微笑#棉棉是我老婆,我肯定要狠狠寵她呀!畢竟虧妻者百財不入,愛妻者風生水起嘛。】
我低頭,望向空蕩蕩的手腕,忽然就清醒了。
1
「寶兒,你也太不仗義了,訂婚這麼大個事兒都不告訴我?」
剛到家,閨蜜電話就殺了過來。
無意點開外放,她促狹的聲音倏地放大:
「不過你家周馳實力可以啊,才訂婚就給你配上大金項鏈了?那耳環大的,可閃瞎我狗眼嘍。」
「甚麼金子?」
今年北京冬天格外冷,進屋被暖氣一烘,臉皮又燙又緊。
「就你家周馳發的朋友圈啊,他又回覆了,說愛妻者風生水起,嘖嘖嘖,他娶了你,可真是要風生水起嘍。」
我僵硬著手指點開朋友圈,最新一條就是周馳發的官宣照。
照片裡,我的脖子、耳朵上金光閃閃,更不要說,腕上的金鐲子足足有一指半寬。
最近本就金價高漲,再加上周馳配文那句,金價 864 每克,頓時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我與周馳從大學到工作都在一起,共友很多,他那條朋友圈下的評論,連刷幾下都翻不完。
最刺眼的是周馳大學的幾個室友。
室友 A:【喲喲喲,這就是 864 一克才能娶到的女人?真不一般啊。】
室友 B:【恭喜馳哥,第三次重金求婚終於把陳棉定下來了。】
室友 C:【馳哥這是要風生水起了,啥時候帶嫂子請哥兒幾個吃頓便飯?哥兒們要求也不高,照著你訂婚宴的標準來就行。】
「寶?寶?!」閨蜜似乎在我長久的沉默中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了寶?」
我低頭,望向空蕩蕩的手腕,眼皮又酸又澀。
「今晚根本不是甚麼訂婚宴……」
周馳的資訊就是這時發到我行動電話上,屏幕震動,我看到他試探性地問:
【老婆,你到家了嗎?】
【我爸媽元宵節來北京,想跟你父母見一面,行不?】
【現在金價太高了,咱結婚就別買三金了,那幾十克的鐲子都頂上北京半個廁所了,真不值當……】
看著他絮絮叨叨發來的資訊,我終於忍無可忍。
【那你發那條朋友圈是甚麼意思?】
【今天明明就是咱倆普通吃頓飯,你為甚麼要說是訂婚宴?】
【還有那個金鐲子金項鏈金耳環,到底是怎麼回事?】
屏幕上方的正在輸入中斷斷續續,許久之後對面才終於發來資訊,仿佛破罐子破摔。
【對,三金是我用 AI 軟體 P 的。】
【我就是想在同學、同事那掙個面子,這也不行嗎?!】
【你閨蜜發朋友圈還十級美顏呢,我就 P 個三金而已,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
小題大做?
且不說我和周馳在同家公司共事,朋友圈裡有多少我們的同事領導。
他明知道年後是我轉管理崗的關鍵時期,公司雖沒擺在明面上說,但隱性要求就是升職期間不能結婚生子。
對職場ťůₑ女性而言,各種條條框框已經困難重重,他偏偏又在我的前路加了不必要的坎坷。
更何況,我還沒有答應他的求婚吶?!
閨蜜忽地在電話那頭小聲驚呼:
「臥槽!」
「寶兒!周馳說你們在備孕了,真的假的?!」
而當我再點開,卻發現周馳那條朋友圈已經將我屏蔽了。
2
我與周馳相戀五年,是大三下半學期在一起的。
在一起時,他再三與我確認,是否不嫌棄他出身農邨,不嫌棄他身無分文,還背著幾萬塊的助學貸款。
當時我只顧著傻呵呵地笑,還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周馳家裡雖然窮,但成績好,連著幾年和我爭國獎。
聽班裡其他男生說,他愛幹淨,每周都在寢室搞衞生。
更何況,他長了一張好臉,皮相清清冷冷,身高也足有一米八三。
那年我爸生意失敗,我不好意思管家裡要零花錢,每周都去學校食堂打工。
即便戴著口罩,面對熟稔同學的目光,我也覺得臊得慌。
一向被我成績壓一頭的學委站在玻璃窗前,一會兒嫌棄我打的土豆牛肉裡只有土豆沒有牛肉,一會兒抱怨番茄炒蛋裡全是番茄地奚落我。
排在後面的同學越來越多,吵嚷聲也越來越大。
周馳就是那時出現的。
他接過我手裡的長勺,又準又穩地撈了幾塊牛肉和雞蛋到他餐盤。
學委還要說甚麼,他卻聲音淩厲:
「打完了還不走?!」
學委瞪我一眼,最終訕訕離開。
那天後,周馳便總護著我,直到大三下學期,我爸早年建廠房買的地被市政規劃,天降巨款,後半輩子都不用愁,我才辭了食堂的兼職。
辭職那天,周馳向我告白。
「陳棉,我喜歡你。」
那一瞬間,我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但是……」
他話音一轉:「我沒錢,家裡窮,即便拿了獎學金,等工作也得先還助學貸款……」
「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那時我家乍富,我爸成天顯擺銀行卡後面有幾個零。
沒有後顧之憂,我自然可以全情投入去談一場不論錢財的戀愛。
於是我重重點頭,再三保證我不在意,周馳這才長舒口氣,牽上我的手。
這一牽,就是五年。
這五年來,周馳一共向我求過三次婚。
第一次是畢業那年,他熱血上頭,一把搶了師兄準備送給導師的康乃馨,當眾單膝下跪。
第二次是他終於還清了助學貸款,也是我們工作的第二年,他請我吃了頓小龍蝦,幾杯啤酒下肚,拿易拉罐拉環向我求了婚。
第三次……
第三次就是今年跨年,這一次他搞得格外隆重,不僅提前預訂了我喜歡的溫泉酒店,還裝扮成了維尼熊,買了鮮花和紅酒。
可也就是這一次求婚,我們大吵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冷戰一個月,直到今天,他約我吃飯賠罪。
最後鬧出「訂婚宴」和 AI 軟體 P 三金的荒唐笑話。
「棉棉,你……怎麼想的?」電話那頭,閨蜜問。
我怎麼想?
扯開一抹苦笑,其實冷戰這一個月,分手兩個字已經無數次盤旋在我嘴邊。
這一夜,噩夢連連。
夢裡我在前面跑,周馳拿著金紙曡的三金在後面追,邊追還邊喊:
「棉棉!嫁給我吧!你不喜歡 P 的三金,我給你紙曡的三金!」
3
淩晨四點驚醒,輾轉難眠。我很早就去了公司。
恰巧我所在的三樓茶水間斷電,我便拿著馬克杯去二樓。
剛走到二、三樓的轉角處,有人一把推開消防門,與身後那人閑聊。
「現在金價那麼高,你居然舍得買那麼大克重的三金?」
三金,這字眼瞬間讓我警鈴大作,我悄悄後退,躲在轉彎角落。
緊接著,熟悉的聲音嚮起,是周馳。
「唉,我也不瞞你,那金子其實是我 P 的。」
他語氣沉沉,仿佛背了千斤重擔。
「你也知道我家條件不好,陳棉要的三金我是真買不起,我就尋思給她裝裝面子,她之前就總說新衣服別人看過就算二手,那 P 個鐲子朋友圈裡那麼多人看見不也算擁有麼。」
「結果……唉,她跟我大鬧一場。」
對面那人沉默片刻,才道:
「我原本以為她就是心思活絡。」
「真沒想到,她還這麼虛榮。」
「也是難為你了。」
周馳的聲音裡,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那怎麼辦呢,談了這麼多年,只能認栽了。」
我從樓梯縫隙探出頭,站在周馳對面吞雲吐霧的,正是剛入職時帶過我的 Mentor。
這位小領導是出了名的嚴苛不苟言笑,當初被分到他組裡時我還曾向周馳訴苦,是周馳勸我對方的核心項目組幹一年,遠勝其他組裡幹三年。
可沒想到,Mentor 第一次見我就笑道:「你就是陳棉?我記得你交的畢業項目,做得不錯。」
他一改嚴厲形象,很有耐心地帶我做項目。
於我而言,亦師亦友。
可沒過多久,公司年會團建時,原本與我約好先不曝光戀情的周馳忽地在活動裡拉住我的手,將我們的戀情廣而告之。
再之後,Mentor 忽然把我調離他的核心項目組。
我跑去追問,他卻抿唇淡聲:「我不要心思太活的組員。」
他看我眸光冰冷,仿佛我犯了甚麼滔天大錯一般。
可事到如今,Mentor 卻好兄弟般拍了拍周馳的肩膀。
「當初要不是你告訴我,陳棉有把項目成果外洩的風險,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他聲音低沉,點評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樣的女人,你真要和她結婚嗎?」
「周馳,我還有個小師妹,要不……」
昏暗的燈光下,我怔怔地看著陰影裡周馳低垂的臉。
核心項目組的匯報材料,我一直謹慎保存在電腦裡,從未外洩,唯一的一次,是某個周末周馳借口自己電腦硬碟損壞,拿我電腦加班。
倒是我被 Mentor 踢出小組後,周馳在第二年入選,很快就升職加薪,還清了助學貸款。
「不了。」
他猛地抬頭,一掃陰霾:「我早已決定,對陳棉負責一輩子。」
「無論她是多糟糕的女人。」
看著周馳臉上篤定激昂的表情,我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巨大的問號。
為甚麼啊?
我腦袋亂成一團漿糊,一個個被我遺忘的細節飛快抽絲剝繭,終於在聲控燈亮起的瞬間——
靈光乍現。
4
為了印證心中那個無比荒謬的答案,我立刻就請假回了家。
之前冷戰,我把周馳攆去外面獨住。
家裡有一臺周馳準備賣鹹魚的平板電腦,幸運的話,上面還登著周馳的微信,而我因周馳幾次抱怨行動電話記憶體不夠,給他升級了最大的雲儲存。
聊天記錄自動同步,我想,我能知道想要的一切。
果不其然。
靜謐的出租屋裡,捏著平板的手指越來越緊。
我看到五年前,我們尚未交往時,周馳一邊替我擋下學委的奚落,一邊卻在背地裡和室友吐槽:
【有些人為了少幹活,真能裝糢作樣。】
畢業典禮那天他貿然求婚,一邊對我說是他一時沖動,就算我不答應也無妨,等將來一定給我一個正式且盛大的求婚,一邊又在和師兄說:
【陳棉嫌康乃馨太廉價,非要 999 朵玫瑰才肯答應我。】
他借我電腦加班時,偽造了我想要把 Mentor 核心數據發給競爭對手的假象,轉頭卻連連懇求 Mentor 不要怪罪於我,也因他避免了數據洩露,徹底和核心小組牽線搭橋。
我嗔怪他第二次求婚只用了啤酒罐拉環沒誠意的同時,他連夜在他們部門小群裡苦笑自嘲:
【果然,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五克拉的鑽戒哪是我能買得起的。】
小群裡有人咋舌,問是陳棉點名要的?他又避而不答,留足想象空間。
而跨年這一次,他大費周章預訂了溫泉酒店,還把自己裝進了玩偶服裡。不得不說,周馳取下頭套滿頭大汗卻笑吟吟的瞬間,我確實感動了。
可惜,轉頭我便看見他的行動電話立在一旁直播,他甚至提前通知ƭŭ₎了我們所有的大學同學,和師兄師姐們。
在線觀看人數,高達幾百人。
那一刻,我真的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作秀還是真情實意。
為此我們大吵一架,冷戰一個月。
而此刻我才知道,那天我甩手離開後,周馳又開了幾個小時的直播,他曾經的幾個室友輪番上陣,指責我是個只愛財的撈女,並語重心長勸周馳與我分手。
甚至室友 A 恨聲質問:「以你現在的工作,未來發展不一定就比陳棉那個本地妞差,和她分開,你大可以找更年輕,更有錢的女孩,為甚麼非得一棵樹上吊死?!」
周馳又擺出無奈好男人的姿態。
「我和陳棉談了五年,女孩最好的青春都給了我,這會兒和她分開,太對不住她。」
「更何況,她也不是不好,只是家庭條件使然,她閨蜜漂亮又有錢,兩相對比,她想要更多的物質保障也能理解。」
「是我還不夠努力,等攢夠了錢,一定能把她娶回家。」
三言兩語,他愛妻人設立得穩穩當當。
而與我冷戰的一個月裡,周馳幾乎每天都在認識新的女孩,可進入婚戀市場他才發覺,僅憑清秀的臉和還不錯的工作甚至很難讓他邁過本地優秀又富裕女孩的戀愛門檻。
周馳很快意識到這點,於是有了這場向我破冰賠罪的約會。
他不是愛我,才向我求婚。
是幾經權衡,利弊算盡,我這個本地戶口、家裡有房,且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傻姑娘,已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因此昨晚,周馳用 AI 軟體 P 了三金發朋友圈宣示主權。
若不是他最近加了太多人分組忘了我,我還被傻傻蒙在鼓裡。
此刻我僵硬坐在沙發上,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半點也動不得。
這時,行動電話嗡地震動起來。
閨蜜發來一張圖片,點開放大,周馳言笑晏晏,對面坐著的,除了一名年輕女孩外,還有早上要給周馳介紹師妹的 Mentor。
5
【棉棉,這啥情況?】
閨蜜與我一同長大,是身邊唯一知道我家庭情況的人。
當年短時間內經历了破產、催債上門、拼命打工、又天降橫財後,我一直對錢財十分謹慎,從不宣揚自己的家庭情況。
周馳心裡,也只當我是普通最多小康。
我給閨蜜撥去電話,三言兩語講清楚發生的一切。
閨蜜氣得牙癢癢。
「丫的這賤男人,我非把他這相親局搞黃不可……」
話音未落,閨蜜又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那姑娘一聽周馳的家庭條件,臉都綠了,飯都沒吃就走了。」
「你說說你,到底看中他甚麼?雖說他工作還行,可就那工資,幾年才能湊出北京五環外一套房的首付?聽說他父母都是殘疾人,他還有個大他十幾歲的哥哥剛離婚了對吧……」
我沒作聲。
心裡卻想,對啊,我到底看中他甚麼?
在我面前,周馳一直是個溫和有禮,熱情有擔當的人。
可在不為人知的陰暗面裡,他造謠、背刺、把腦筋全動在我身上,像一只見了血的水蛭,從我身上吸取養分,再反哺自己。
我在外人心裡的形象越面目可憎。
便就襯得他更光輝偉岸。
若將來真與他結婚,便是用我整個家庭托舉他。
我不禁好奇,周馳要知道我家財產豐厚,存折裡的錢普通人一輩子也花不完,又怎麼在外人面前找補我的撈女形象?
可轉念又想,這樣一個人,我才不要和他有將來。
天光漸黯,微弱星光灑進窗臺。
周馳資訊發來的那刻,我終於回過神。
短短幾個小時,那顆心像坐上過山車,從憤怒,到崩潰,到自我懷疑,終於又落回平靜。
擦幹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我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老婆,昨天發那條朋友圈是我太虛榮,我錯了,原諒我行嗎?】
【我給我爸媽大哥買了車票,他們正月十五來北京,兩家一起吃個飯,見一面,好嗎?】
我許久沒有回覆。
能想象到,電話那頭周馳的表情。
必定是眉頭緊皺,無意識啃著指甲,局促不安等我答複。
任憑行動電話上方的正在輸入中亮了又亮,我吃了飯,洗了澡,才終於撈起行動電話。
【可以啊。】
【不過,先把你父母照片發給我,別到時候我認錯了人,那就尷尬了。】
6
大約是熟人介紹的相親局都被拒,周馳明顯對我熱情許多。
甚至在公司裡也幾次找我,明裡暗裡問我甚麼時候能允許他回家去住。
又被我三言兩語繞了過去。
這些日子,我退租了那套小一居,處理了和周馳有關的所有東西,廉價的毛絨玩具,早已ŧŭ̀ₓ發黃的行動電話殼,和一起拍過的大頭貼。
五年感情,最後變成幾袋沒人要的垃圾,丟進臭烘烘的垃圾堆。
周馳所做的一切,我沒對父母隱瞞。
勃然大怒後,我爸揣著銀行卡,給我在三環買了一套大平層,還給我卡裡打了七位數的存款。
「錢才是成年人的底氣,爸媽也是你的底氣。」他們這樣說。
帶著這份底氣,我去赴周馳的元宵節之約。
包廂門外,隔著厚重的門,都聽得見裡面喧囂聲。
對,喧囂。
早在周馳發來飯店名和包廂號時,我就意識到等待我的將是周馳口中所謂正式的、盛大的、萬眾矚目下的求婚盛宴。
猛地推開包廂門,瞬間無數目光落在我身上。
周馳第一個起身,抱著鮮花踱步過來。
他臉上的表情,溫和又感性。
在他身後,是我們曾經的大學同窗,社團的朋友,共事的同事,還有他的父母哥哥。
而此刻緩緩推到我面前的,是一個破得不能再破的包裹。
他單膝下跪,一層層掀開那個縫滿了補丁的布袋。
那裡面,全是零零碎碎的紙幣。
百元的不多,更多的是些零錢。
「老婆,你總說我的求婚不夠正式,不夠盛大。」
「這次,不僅我家人來了,我們的同學、同事、好友也都來了,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我拿出全部的誠意,這是我父母給我攢的老婆本,一共是一萬三千二百六十八塊錢。」
「確實算不得多,但這是我貧瘠的原生家庭能給我們這個小家的全部。」
這段話他似乎演練許久,情緒上湧,字字慷慨激昂。
「所以陳棉,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看到同窗眼底除了雀躍興奮,還閃爍著看笑話的幽光。
對啊,撈女配窮鬼,誰不當笑話看。
周馳的室友在他背後高呼:「嫁給他!嫁給他!三金都拿了!不嫁說不過去嘍!」
可伴隨著我面無表情的沉默,包廂也漸漸湧上詭譎的安靜。
最終落針可聞。
室友 B 嘖了聲,陰陽怪氣。
「不是吧,人周馳金子也買了,錢也給了,父母哥哥也帶到了,你遲到就算了,父母也沒來,現在又拿甚麼喬?」
周馳這時也皺起眉:「陳棉,不是說好了我們帶父母來……」
此刻我將放大數倍打印出的照片砸向他。
用足了力道。
照片上,AI 軟體 P 了一家子合影,其中男方一家,正是在座的周馳全家。
而女方這邊,不過是 AI 軟體生成的 AI 人罷了,一眼假。
「你甚麼意思?」他又驚又怒。
「你不是喜歡 P 圖嗎?你能 P 三金,我就能 P 全家福,看過照片就當見過父母了吧。」
緊接著,我又甩出一張,粉色康乃馨被 P 在 999 朵玫瑰花中心。
我朝正看戲的師兄道:
「師兄,當年周馳搶了你送導師的康乃馨,不是說我嫌康乃馨廉價,非要玫瑰花麼,我替他還了。」
師兄表情獃滯,很配合地問:
「P……圖?這也行?!」
我笑眯眯地。
「周馳親口說他 P 的三金只要你們看過就算我擁有了,那我 P 的康乃馨你看過,就算他還清了,這邏輯沒毛病吧?」
下一秒,我拿出一張比例極致誇張的鑽戒照片,看向周馳部門同事。
「5 克拉鑽戒我沒見過,啤酒瓶拉環我是收到了,我賠他一張鑽戒,不過分吧?」
「……」
嘩啦啦的照片雪花一樣洋洋灑灑,最後一遝,是用金紙折的三金。
拼多多買的,三斤只要 9.9。
「你只給我 P 了三金,我還你一套金紙曡的三金,怎麼樣?我夠誠意嗎?!」
我譏笑看他。
「這五年,你把我當傻子耍。」
「現在這個滋味,該你親自嘗嘗了。」
在眾人愕然的神情中,我把包一甩,轉身離開。
回家路上,電話狂震。
等到家,行動電話裡周馳的未接來電足有上百通。
他最新一條微信中,態度已然卑微到了塵埃裡:
【棉棉,我知道我家窮,又有虛榮心。但你知道的,我最不願欺騙的就是你,如果你要,我隨時都能把命給你。】
【看在我們五年的感情上,別這樣輕易放棄我,好嗎?】
此刻我之於他,如同肉包子之於狗,他嘗過了香味兒,決計不可能輕易放過。
我早就知道,出完這口惡氣,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胸有底氣,我不怕他。
7
次日公司樓下,周馳一臉憔悴,帶著父母哥哥堵我。
瞧著他眼底的紅血絲,我心中終於升起陣陣快意。
「陳棉,我們好好談談。」
「談甚麼?」我雙手環胸。
他喉結滾動,定定看了我半晌,才鄭重開口:
「我知道你在氣甚麼,想必你一定看過我那些聊天記錄了吧。」
「陳棉,在外人面前說你壞話,的確是我不對,但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在你面前,我真的很自卑。」
「我的父母,我的家庭,我身上背負的那些重擔,我壓力真的很大,可很多時候,你根本不懂我。」他肩膀低垂,聲音喑啞。
「寒假我準備去打工,你問我要不要陪你去旅游。」
「我落後你兩分沒拿到國獎,你卻炫燿獎金到賬了,要請我吃火鍋。」
「明明我們的畢業設計都是優秀,偏偏你被選中進了核心項目組,還在我面前抱怨組長嚴厲,要我安慰!」
他一字一句,一段更比一段聲音洪亮。
最後他的目光終於露出怨懟,將他那對殘疾的父母推到我們中間。
「你早就知道,我家境不好父母殘疾,哥哥早早退學供我讀書!」
「你早就知道,我是全家的希望!」
「你為甚麼還……」
我抬起手,打斷了他的慷慨激昂。
「因為我在和你談戀愛,不是被你道德綁架的諂媚奴才。」
此時此刻,我無比慶幸,從未告訴周馳我的家庭情況。
「你是不是覺得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夠體諒,不夠貼心,在你自卑的時候沒像你肚子裡的蛔蟲一樣了解你的想法,主動陪你吃糠咽菜、讓出國獎、退出核心項目組?!」
「周馳,承認吧!你連茅坑裡的蛆都不如,你除了自卑,還自私自利、陰暗齷齪!你半截身子在泥潭裡不想著怎麼拼盡全力爬出來,只想著把我也拉進去沾一身泥!」
「不是——」周馳試圖反駁。
「不是個屁!我們冷戰的那個月,你沒少在外面相親吧,怎麼?為甚麼又滾回來叭叭求我?哦,原來你碰壁一圈才認清楚,你引以為傲的臉和工作,連相親圈的敲門磚都夠不上!」
「我陳棉,絕不做你退而求其次的保底,也不做你往上爬的踏腳石!」
下一秒,忽地聽見一聲怒吼。
「我不許你這樣說我弟弟!!!」
銀光一閃,我看見周馳他哥掏出一把水果刀,猛然向我撲來。
8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裡閃過一抹悔恨。
按幸福者退讓原則,我家境富裕,父母健康,工作尚可,與周馳貧瘠的家庭相比,我更應該珍視自己的幸福,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是……
在保安眼疾手快將對方摁倒在地,相熟同事大哥沖上來維護我的瞬間,我忽然明白。
有時候退讓,何嘗不是對作惡者的縱容?
明明——
上學時,我努力學習,拿獎學金。
工作時,我一絲不苟,憑實力年年晉升。
對周馳和這段感情,我信賴他,愛慕他,認認真真計劃過兩人的將來。
如果我退讓,不僅否定了這些年的努力,也否定了五年來積極營建這段感情的自己!
既然如此,我憑甚麼退?!
尤其是,我聽到身邊有女同事,驚呼:「周馳不是Ŧųₗ這樣的人,是不是有甚麼誤會啊?」
曾經的 Mentor 皺眉大步邁過來,扶起周馳殘疾的父母,轉頭斥責我:「你又如何逼他了?」
我擰著的眉忽然松開,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
工作四年,周馳明面上表現得溫和有禮,進退有度,私底下維系愛妻人設,說得多了,真唬住不少人。
他站在原地,眉眼低垂,臉上的悲傷痛苦糾結憤懣幾乎要溢出來。
看似可憐博人同情。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拿起行動電話,以極快的速度報警。
然後在周馳震驚惶恐的表情下,動動手指,把他這些年背地裡詆毀我,在戀愛期間數次相親,偽造我洩密核心數據的 PDF 發到了公司的百人大群裡。
真相赤裸裸地,攤平在陽光下任人審視。
Mentor 臉色無比難看。
緊接著,剛剛那些替周馳打抱不平的人也面色難堪起來。
「陳棉!你是要毀了我嗎?」
警笛聲由遠及近,我看向周馳。
他目眥欲裂,聲音顫抖。
而我歪頭一笑。
「如果真相大白就能毀了你,那只能說明,你這只老鼠,早該滾回陰溝裡去了。」
9
我和周馳這點事兒鬧得太大,影嚮惡劣,公司委派人事和我們談離職。
與我溝通的人事小姐顯然看過公司大群裡的 PDF,友好商定了賠償金後,還專門為我鼓氣加油。
「及時止損,姐妹加油!」
我前腳邁出會議室,後腳便聽到隔壁傳來周馳的暴躁低吼。
如今他深陷輿論,哥哥進了警察局,父母還沒來得及送出北京,睡眠缺失加上內啡肽分泌不足,暴躁情緒難以抑制。
眼窩凹陷,胡子拉碴,不修邊幅。
「我工作又沒有失誤!憑甚麼公司要開除我?!」
「就算開我,也至少得賠償 2N!憑甚麼只給我 2 個月的工資?!」
人事小姐拍拍我的肩膀,小聲說:
「放心,我給你談了最高額的賠償金,渣男嘛,我們老大親自去談,高低磨掉他一層皮。」
我眉眼彎彎,笑著道謝。
周馳之前對外人說,我和閨蜜一個家境普通長相泯然眾人,一個家世優越還漂亮大方,兩相對比,我心有不甘,因此想要更多物質保障。
可此時此刻,他在會議室裡與人事老大為了能多幾個月薪水的賠償金,爭執得面紅耳赤時,我施施然路過門口,令他徹底破防。
周馳起身,咬牙切齒。
「陳棉,你別以為離開你世界就不轉了,我有實力,自然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比你更好的女人!」
我淡笑看他,如同看陌生人。
「好啊,加油。」
10
知道我離職,曾經被周馳搶了康乃馨的師兄聯繫我。
「有沒有興趣繼續深造?」
「蔣導還有幾個研究生名額,你要是願意,我替你爭取爭取。」
我婉拒了他。
師兄是實誠人,為著曾經相信周馳那些屁話,他心裡愧疚,又得知我丟了工作,更想彌補。
「是要深造的,」我笑著回他,「不過我已經拿到港大的 Offer 了。」
師兄想要勸說的話一頓,然後念著好啊港大更好,便掛了電話。
其實這已經不是我接到的第一個道歉。
最開始是曾經的 Mentor。
「我也離職了。」他喝了口咖啡,表情苦澀。
「是我識人不清,周馳把偽造你洩密核心數據的證據發給我後,還給我說你的畢業設計其實都是他替你完成,我沒有經過查證就給你定罪,是我的錯。」
「最錯的是,」Mentor 表情難看,「我聽信他的話,在你們戀愛期間還想把師妹介紹給他,抱歉。」
我將咖啡一飲而盡,轉頭離開。
他或許被蒙蔽。
但有些行為,錯就是錯,不是道歉,就一定值得被原諒。
後來也有些同學,陸陸續續邀約我出去玩,透過文字,也能看出幾分歉意。
一個月後,我提前出發飛去香港。臨行前,我接到一通陌生號碼的電話。
「陳棉,」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得意,光是腦補,已能描繪對方此刻的表情。
「我馬上結婚了,我未婚妻在北京有三套房兩臺車,結婚後還讓我去她公司裡工作,從總經理做起……」
我聲音平靜:「恭喜。」
「陳棉!你,你憑甚麼這麼冷靜?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樣子。」周馳大聲喘著粗氣,吼得聲嘶力竭。
可很快,他又平複下來:
「我現在有錢了,我有的是錢。你不是還沒找到工作嗎,你來我這,我給你份工作。」
「你不知道,她雖然有錢,但她家裡防著我,甚麼都不給我說。這些年,還是你最貼心……」
我打斷他的話,皺眉低罵了一句。
周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你說甚麼?我沒聽清。」
「我說,」我對著麥克風大聲喊,「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詆毀我的時候,說是我的不理解,傷害了你可憐的自尊,如今有人拿錢拿工作拿資源給你,你又說人家防著你,怎麼?你稀薄的自尊又受到二次重創了?」
「周馳,你真令我作嘔。」
說完,我啪地掛斷了電話。
「……」
回過頭,父母正殷切地看著我,大約是聽完了我和周馳的對話,我爸又塞給我張銀行卡。
「錢是底氣,也是底線。」
爸媽慈愛地看我,摸我的頭。
他們一直擔心,被周馳傷害後的我,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當年爸爸投資失敗,你有幾年都對錢過於緊張,」我爸伸出手,掰著指頭說,「後來即便家裡有錢了,你也不敢花,自己賺獎學金,寒暑假做家教,工作後自己租房也不向父母伸手。」
那幾年,我其實已經隱約意識到自己不健康的金錢觀。但父母面對催債時橫生的皺紋和家裡緊張的氣氛,還是長久地刻在我心裡。
「你對你的同學和朋友,也都刻意隱藏。」
「爸媽不是說你錯了,但我們希望,你做金錢的掌控者,而不是錢財的奴隸。」
「同樣的,通過錢,你也能看透很多人。」
登機口,爸媽推我一把:「好好享受你的青春吧。」
我忽然生出許多勇氣,擺擺手,大步踏上南下的飛機。
「……」
再聽說周馳,已經是半年後,時間太久,有些事已經恍若隔世。
閨蜜轉發一段視頻給我,後面連帶著好幾條六十秒語音。
點開視頻,主人公正是許久未見的周馳。
他挽著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女人的鞋帶開了,要他跪下系鞋帶。
男人臉上閃過一抹屈辱,可很快,他就恭順地單膝跪地,給女人綁好鞋帶。
有人恭維那中年女人好福氣。
女人和身邊人調侃:「聽說他和前女友求婚了好幾次呢,怪不得跪得這麼快,膝蓋這麼軟。」
閨蜜的語音裡,前三十秒全是大仇得報解恨無比的桀桀桀大笑。
「我刷到這條視頻就去打聽了!原來周馳被裁員之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現在市場不景氣,他偏偏心高氣傲,結果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到了終面,你猜面試官是誰?」
「哈哈哈哈就是你之前的 Mentor!真是天道好輪回,他和面試官ṭŭ⁾直接吵了起來,聽說還動了手!那次之後他徹底被人事圈拉黑了,他哥又娶了媳婦,逼他還之前的那些學費,他沒辦法,跑去……做男公關啦!」
我疑惑發問:「他不是找了個有錢人,人家又砸錢又砸資源,還要讓他做總經理麼。」
閨蜜繼續桀桀桀。
等笑夠了,她說:「那是我專門找的演員!你當現在小姑娘傻嗎?」
我愣了一瞬, 轉而釋然一笑。
時隔半年,再想周馳裁員時對我說的那句,他有能力, 自然能找到更好的工ťů⁴作, 更好的女人。
如今境況, 他又怎麼不算得償所願呢。
11
畢業後, 我手握數個 Offţüₕer, 意氣風發地回了北京。
入職幾個月,我在新ṭûₙ公司如魚得水, 身邊同事默契,領導和善且雷厲風行。
公司團建聚餐那天,我在 KTV 和周馳擦肩而過。
他變化大得驚人,致使我並沒很快反應過來。
又走幾步後, 我驚覺不對,這才回頭。
彼時周馳顯然已認出我,並慌亂中將手裡滿滿一盤水果和酒水撞到一旁的客人身上, 被對方劈頭蓋臉地咒罵。
「你瞎啊?!這麼寬的道你偏往我身上撞, 你知不知道我這身阿瑪尼要多少錢!賠得起嗎你!」
而原本準備與之爭吵的周馳,在我的目光下,視線下移又下移,最終窘迫萬分地落在地毯上。
「對不起, 是我的錯。」
「您有甚麼要求, 我都能做到, 求您了, 我真的沒……錢。」
最後那個錢字,在他嘴裡滾了幾圈, 最後才低低冒了出來。
他看起來無比落魄, 曾經清冷俊秀的臉沒了肉, 顴骨突出, 眉心很深的三道褶, 還有點嘬腮。
客人怒氣沖沖, 重重錘他兩拳, 最後罵罵咧咧離開。
「你……你過得……」周馳聲音艱澀, 掀起嘴皮開口。
「過得很好。」
我眼神平和,感受了一下胸腔內的心髒,此刻它正平穩地, 堅定地, 一下下跳動。
眼前這個人, 早不能夠掀起我心緒的丁點波瀾。
「對不起。」他忽然開口, 這樣說。
「嗯。」我回答。
與我不同,他此刻眼神閃躲,脊梁彎曲, 早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
而我,未來還有很多美好的光景。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也不會原諒你。」
等我從衞生間出來,周馳仍愣愣站在原地。
「借過。」
我踩著高跟鞋,大跨步從他身邊走過, 然後推開包間大門。
同事們歡呼雀躍。
「棉棉快來,到你的歌了!」
「哪首哇,我點了好幾首呢。」我笑眯眯地問。
「《海闊天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