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當可追

大学毕业那天。
给暗恋四年的人自毁式地表白后。
我灰扑扑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三年后再见时，是父亲领着他来挑选联姻对象。
「就他吧。」沈遇初慵懒的眼神落在坐轮椅的我身上。

1
明明应该是我爸双手把人奉上，毕竟有求于人的是我们。
可沈氏集团却破天荒地应下了我爸那句「要不您亲自过来挑」的讨好话。
于是，这个初雪的上午，我的继弟忙着在他专属的衣帽间精心挑选衣服。
而我的继妹，也在她的专用化妆间努力化着精致的妆容。
我百无聊赖地推着轮椅靠在窗边发呆。
他们匆忙地从我身边走过，无一不投来一个或明或暗厌恶的眼神——都觉得我碍事。

2
今天要来家里的是沈氏集团的大少爷。
大概半年前，我爸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
苦苦挣扎许久，依旧没有什么起色，甚至还有摇摇欲坠之势。
就在这时，经过多方牵线，他终于搭上了沈氏集团。
可搭上了也用处不大，毕竟对方什么都不缺，我们没有可利用之处。
而我们跟他们也非亲非故，自然没有人情可卖。
我爸黔驴技穷，死马当活马医地试探着发出联姻的意向，没想到对方却居然应下了。
「不敢妄自揣测。」那天，我听到我爸在书房打电话，「不知道沈少爷中意我家哪一个。
「又或者，沈少爷如果不嫌弃，方便时可以到家中做客，吃点粗茶淡饭，再做决定。」
这话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
毕竟说是联姻，可谁都知道此时我们不过是送个人过去给沈家玩，并不会有真实的姻亲关系。
可没想到那通电话里，那位沈少爷居然应下了这个邀请。

3
「哥。」继妹许恩化好妆后，对着不远处衣帽间的许木说，「人家还不一定喜欢男人呢。
「你别这么折腾了。」
许木听出来许恩的揶揄，也不生气，继续专注拿着衣服在身上比比画画，一边道：「谁瞎折腾，还不一定呢。」
两人互相嗤了一声，接着又一同看向我。
「你待会儿就别出去了吧。」
我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
「好。」

4
回房间待了没一会儿，只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我就知道是沈家的人来了。
很快，闹哄哄的声音又静下来一些。
我关着门，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元元。」一会儿后，家里的蒋姨端着盘子推门进来。
「快来吃点草莓。」
蒋姨是一开始跟着我妈过来许家的。
我妈去世的时候，她本来是可以直接离开的，但看着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谢谢蒋姨。」
「他们都来了吗？」我拿了个草莓一边吃一边问。
「嗯。」蒋姨点点头，「那沈家少爷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
「进来就说了一两句话，脸色也不好，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咱们元元不去也好。」
「没事。」我摇摇头，「我这样，也确实……」
「你很好。」蒋姨打断我，「腿也会好起来。」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愿拂了蒋姨的心，顺着她的话说：「嗯，会好的。」

5
还没聊两句，正跟蒋姨说着晚上她给我炖个汤的时候，许恩推门进来说：「爸叫你出去。」
「我？」我有点意外。
「嗯。」
许恩脸色不是很好，传完话就走了。
我跟蒋姨面面相觑片刻，接着我微微擦了手，由她推着我朝着客厅走去。
还没到，就远远地听见我爸在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我很少听到他如此卑微的语气，「是我们礼数不周。
「我的另一个儿子腿脚不方便，怕扰了您的兴致，所以才没有让他出来。」
边听着，边来到客厅，正当我张口想要打招呼时，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正眉头微蹙地朝我看来。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我几乎是瞬间就怔在原地。
因为，那是已经三年未见的沈遇初。

6
「许元。」我爸见到我，赶紧上来从阿姨手里接过我的轮椅，「快来跟沈先生打招呼。」
我被我爸推着来到客厅中央，离沈遇初近了很多，可却一点都开不了口。
自大学毕业那天后已经三年半。
这三年半，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跟沈遇初见面。
我震惊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得毫无规律，嗓子也被什么堵着了似的。
「就他吧。」就在此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沈遇初微微扬了扬下巴，朝我示意道。
满屋子的人被这三个字惊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愣生生地过了快两分钟，我爸才终于试探着确认：
「沈先生，您说的是……元元？」
「嗯。」沈遇初脸色未变，冷淡又疏离，就好像我们从没有认识过似的。
「现在，他跟我走。」

7
没给我任何机会，甚至都没有让我跟蒋姨打声招呼，沈遇初的助理就推着我朝着车上走去。
留下满屋子的人惊掉了下巴。
我唯一的行李，是那把已经掉了漆的轮椅。
外面初雪下得大了点。
上车后，沈遇初坐在我旁边微闭着眼，一字未语。
从家里到车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跟我接触过一次。
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白茫茫一片，疑惑沈遇初选我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8
到了沈家后，助理把我放到二楼后就走了。
接着，偌大的沈家，静悄悄的，好像就剩我跟沈遇初了似的。
「那个……」我想了想，还是尝试开口，「我……」
可开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还好沈遇初主动说。
「你先去休息。」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房间，「待会儿会有饭送上来。」
说完，他就下楼出去了。
我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房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按照他说的做。

9
沈遇初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了。
其间，家里的阿姨很客气地给我准备了Ťũ̂₁中饭和晚饭。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换台。
「该去洗漱了。」他一进来就说。
说完又不等我应答，自顾自推着我往洗漱间走。
「等等。」我赶忙制止他。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就是没有换洗的衣服。
「可不可以麻烦你……」
但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推到了浴室。
接着，他转到我面前蹲下来，抬手开始帮我解扣子。
「不用不用。」我只得又赶忙去推他的手，同时说，「太麻烦你了。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用了。」
这一次，沈遇初没有太坚持，真的停了下来。
但他依旧蹲在我面前，今天第一次迎上我的眼神，很是认真地问我：
「为什么不用？」
「这……」我有点窘迫，「会很麻烦你。」
「我不觉得麻烦。」
「但是……还是有点……」
「有点什么？」
他很固执地紧紧看着我，好像一定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我顿了顿，然后才说，「你懂的，这个……不是很方便。」
说完，面前的人半晌未语。
沈遇初黝黑的双眸，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
我们就这样对视良久，随后他开口：
「我不懂。」
「许元。」他把话讲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三年前，我大学毕业那天。
「有个男生哭着上来亲了我一下，接着就跑走了，从此我再也找不到他。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这三年里我总是在想，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这只是一个毕业的恶作剧。
「你，可以告诉我吗？」

10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更没想到他原来一直都知道那晚上的人是我。
由于不同系不同班，大学的时候我们关系算不得好，勉强称得上是点头之交。
毕业那天晚上，我守在他们聚餐回来的路上，躲在昏暗的树影下，非常莽撞地跑上去亲了他。
但比起把这个吻称为告白，用给自己四年的暗恋一个正式的结束这样的说法要更加适合一点。
我依稀记得那晚天上灰蒙蒙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泛白的月亮。
树影摇曳，灯光昏暗。
那时我遗憾又悲伤地想着，以后肯定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却没想到命运如此错综又复杂，我们会再次相遇。
只是相遇了，我已不再敢承认。

11
「这个，你得问他本人吧。」怔然片刻后，我面色如常地回答。
「我猜不到别人的想法。」
沈遇初好像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愣是有好一阵儿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我好像看到他眼里暗淡了一瞬。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问你。」
说完，他再次抬手开始帮我解扣子。
「真的不用。」我又想去推开。
但这一次被挡开了开来。
「你是我要回来的。
「我Ṫūⁿ帮你洗澡，这不是应该的吗？」
听到他的话，我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这个当儿，沈遇初三下五除二剥下了我的上衣。
接着，他直接将我搂起来一点，又把我的裤子拉了下来。
洗手间一片寂静，我本能地俯下身想要挡住点什么。
却发现此时沈遇初的眼神停留在双腿上那两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上。

12
他就这样半跪在我的身前，看了很久很久。
之后，他缓缓抬手覆上来，微微地摩挲着那丑陋恶心的疤痕，动作轻得好像生怕弄疼我一样。
但其实，那个地方早已经不疼了。
「怎么弄的？」他抬头望着我，柔声问。
「意外。」我错开他的眼神回答。
「什么时候的意外？」
「一年前。」
「一年前？」
「嗯。」
沈遇初顿了顿，接着才道：「辛苦了。」
听到这三个字，我有点惊讶地转头。
自出事以来，除了蒋姨，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好一阵儿一声不响，直到他抬手微微擦拭了一下我的眼角。
随即在我惊诧的眼神中，又凑近过来，在我的额头贴上了一个吻。
洗手间里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
温水洒在我的身上，与沈遇初手掌的温度重合，如同暖流一样流过全身。

13
洗完后，他把我抱回了卧室——他的卧室。
他自己洗漱完后，也跟着躺了上来。
暗恋沈遇初的时候，虽然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地明白自己跟他不会有什么可能。
可偶尔在梦里，我却是梦到过跟他同床共枕的。
但梦终究是梦。琐碎的片段，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带着温度的沈遇初。
现在，我躺在了真正的他旁边，即使已经隔了三年，那熟悉的悸动还是没能按下来。
「明天，我们去看医生。」正遐想着，旁边的人靠过来一点，牵住我的手说。
我微微动了动，想要挣开，却没能成功。
「什么医生？」
「我从德国请来的专家。
「我们再看看腿，看一下能不能有合适的治疗方法。」
这话，确实让我很心动。
坐轮椅的这一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能够再次站起来。
可期待越多，失望也就越多。
「别怕。」大概是感觉到我所想，沈遇初又把我握紧了一点，郑重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忍不住转头，看到他正很是专注地望着我。

14
第二天起来时，床边放着一把崭新的轮椅，做工精细，看着就价值不菲。
我一时无言，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沈遇初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将我稳稳地抱了上去。
轮椅很舒服，完美得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般。
自此，在出事一年多以后，我终于不用坐我爸给我买的那把二手轮椅。
拥有了一把崭新的，不会掉漆，不会卡顿的椅子。
沈遇初用那把椅子推着我来到医院。
我们在一间很大的会诊室里面，看着面前的几个医生用德语小声地讨论了很久。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很明确地看到他们脸上那无比严肃的神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多待一秒，我原本隐隐升起来的期待就少一分。
「别怕。」突然，沈遇初靠近过来，又牵起了我的手，「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勉强点点头。
「可以。」又过了半晌，对面的一个医生终于用很蹩脚的中文说了句。
后面的，我就再也没有听进去了。
我木讷地看着沈遇初和他们细致地讨论着，又见他们时不时地看看我，脑子里就只有可以那两个字。
如雷贯耳。

15
根据最后的讨论，具体的治疗从年后开始，也就是两个月后。
这两个月，沈遇初让我好好休养。
「要不。」第二天早上，他刚把西服套上一只袖子，突然停下来朝着还在床上的我问，「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嗯？不、不了吧。」
沈遇初欲言又止。
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解释道：
「放心，这一年多我都过来了，不会想不开的。」
听完我的话，他的脸色暗了一瞬，看着像是懊恼。
「那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看着他继续穿衣的背影，突然想到好像在某一天的梦里，也见过如此的场景。

16
后面一周，我都是自己在家待着。
家里的阿姨和管家对我都很客气，一日三餐都是问过我之后，才去做的。
转眼，就到了冬至。
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起了雪。
下午，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地翻着本书时，沈遇初的电话打了进来。
「在忙吗？」
「没有。」
「那你能不能去衣帽间，帮我找一套西服送过来？」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好。要什么样的？」
「都可以，正式一点都行。
「我让司机回去接你。」
挂完电话，我去衣帽间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让阿姨帮我取了一套出来。
车开在路上的时候，旁边的绿化带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
到了沈氏集团的楼下，我给沈遇初打电话，让他叫助理下来拿衣服。
「上来吧。」他却回答，「直接上来就行。」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听着好像很忙的样子，就又挂断了。
无奈，我只能抱着那套包好的衣服，让司机推着我上了楼。
电梯里，我一直思考着待会到了前台该怎样说时，没想到一出电梯，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沈遇初。
他很自然地上来从司机手里接过轮椅，然后推着我往里走。
毕业后，我也工作过两年，但都是在小工作室里面。
这样大的集团，我还是第一次来。
本以为气氛会很严肃，但没想到里面却闹哄哄的，员工们看着都很兴奋。
「今天冬至，餐厅在煮饺子和羊肉汤。
「待会儿你也一起吃点。」
我本能地拒绝，并不想给沈遇初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流言。
「没事。」他却坚持道，「一起吃吧，公司的厨师手艺不错。」
我不好再推辞，便在沈遇初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儿，然后由着他将我推去了餐厅。

17
餐厅人多。
见沈遇初进去，大家一起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沈总。」这时，旁边一个笑嘻嘻，一看就是平时在班级里爱插科打诨的那种男生，大声朝着沈遇初说，「我们早就想问了。
「您推着的这位，到底是谁呀？」
有人起了头，原本就蠢蠢欲动却碍于沈遇初总裁身份不好直说的八卦之心，一下就按捺不住了，纷纷插话问我到底是谁。
因为要一直推着我，所以沈遇初始终站在我的背后。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但是一开口，我却能听ťûₔ出来他好像是笑着的。
「在追的人。」
话落，餐厅一片惊呼。
我愣愣地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垂头，很温柔地望向我。
「哎哟。」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径直来到我身边，「这不是许元嘛。」
闻声看过去，发现是大学时跟沈遇初关系最好的陈硕。
「你好。」我赶忙说，「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陈硕笑了起来。
「你没想到，我却很明白是一定会再跟你见面的。」
我听着他的话，没有懂。
「走走走。」他一点都不见外地上来直接挤开沈遇初，推着我边走边说，「跟我坐一桌。
「你是喝羊肉汤，还是吃饺子？
「老沈真是不够意思，找到你了居然不给我说。」
「……」
他叭叭叭地还说了很多，但我却一直停留在那句找到我了上。

18
那天晚上，我们是一起回去的。
直到车停在院子里，我才想起来沈遇初根本就没有换我给他送的衣服。
「你……你怎么没有换我给你拿的衣服？」
司机已经下车了，此时车里就只剩我们两人。
「本就是骗你的，只是想让你去公司。」他说得很直白。
「为什么？」
沈遇初望着我看了看，而后才答：
「许元，我在餐厅说的话，是真心的。」
「什么？」
「我说你是我追的人，是真心的。」
轰。话落的时候，我只感觉胸腔里好像有成千上万的泡泡都一齐爆țų₍炸了开来。
「你不愿意承认那晚上的人是你。」他自顾继续说着。
「可能是因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也可能……是因为点别的。
「都没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来追你。
「只希望，你不要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
说完，车里安静了好一阵儿。
大学的时候，沈遇初是全校的男神。
表白墙上常有他的名字，光荣榜上常年都能看到他的照片。
他优秀，帅气，有教养。
虽然高冷话少，但给他表白的人依旧可以从校门口排到市中心。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而且还是在我已经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的时候。
我别开脸，不敢再说话。

19
一晃，就到了年底。
他们公司放假放得早，才小年，沈遇初就不用去公司了。
我们一起在家待了几天。
腊八那天，陈硕给他打电话，说出去一起喝酒。
「把许元带上呗。」见沈遇初推辞，陈硕便说，「我们本来就打算让你带他出来的。
「整天闷在房子里，有什么意思。」
挂完电话，沈遇初试探着问我想不想要出门。
我刚好有事想要问陈硕，便答应了。

20
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陈硕，我一个也不认识。
见我们进去，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遇初的朋友都很有礼貌，对我也很和善。
大家聊了一会儿后，他其中一个朋友让他去旁边打会儿台球。
「去吧。」见他犹豫，我便说，「我就在这吃点东西。」
待他走后，我等了会儿，才来到陈硕身边，小声问他：
「你现在有空吗？」
「当然有啊。」他一脸笑嘻嘻没个正形的样子，像是料到了似的，「找我有事儿吧？」
我坦诚地点点头。
「那天，你为什么那样说？」
「哪样？」
「就是什么知道一定会见到我。
「还有就是，什么沈遇初找我之类的。」
陈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抿了口酒，然后才开口：
「多的我也不好说，毕竟我觉得你应该从老沈嘴里去寻到那个答案。
「只有一点，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这三年，他一直在找你。」
「找我？」我很是惊讶，「为什么？」
他又笑了。
「我说了，这个就得你自己去问他了。」
说完，他转头望向沈遇初那边。
我顺着他的眼神也望过去，见沈遇初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了件衬衣，袖子挽在小臂上。
他本正专注Ṱŭ₀地俯身看着球，大概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便抬眼看我，很是温柔地笑了笑。

21
很快，就到了我出发去德国的日子。
本来沈遇初是陪着我一起的。
但在那边待了一周后，公司事务缠身，他不得不又赶回去处理。
他在那边给我找了高级护理人员，把一切都置办得很好。
医生说，治疗需要两个月。
如果成功的话，后期的复健大概țũₙ也需要两个月。
沈遇初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视频。
起初我给他说过不用这样，但他却说：「总不能连追人都不积极。」
我不好接话，便只能由着他了。
不过ṱũ̂₀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有时间。
很多时候，视频也只是说几句，然后就得赶忙去工作了。
一天下午，正当我做完治疗躺在床上休息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沈遇初打来的。
我有点意外，毕竟那个时候正是国内的凌晨。
「怎么了？」接通后我问。
可电话那边却一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以为是他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按错了，正准备挂掉时，他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许元，难受。」那声音喑哑低沉。
「你怎么了？」我连忙问。
对面又空白了好一阵儿，接着便是他一声暧昧的喘息。
我惊了一下，正在想着要不要挂电话时，他说：
「我被下药了。」
心里一紧，一时顾不上什么尴尬，赶紧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没有细说，只是告诉我已经找过医生了。
「但还是难受。」他隐忍道，声音好像哑得快说不出话来。
「那要我怎么做？」
他顿了顿：「许元。」
「嗯？」
「我可不可以想着你。」
我顿了一秒，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以。」我轻声说。
那天，我陪着沈遇初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

22
他第二次来德国的时候，已经是那晚的一周后了。
进门，我们两个有五分钟谁都没有出声。
他坐在床边给我削水果，我则拿了本书乱翻。
「吃吧。」他把苹果递上来。
我伸手去拿，却没想到被他直接拉过去搂进了怀里。
「我……」按理说一周了，药物已经被完全代谢掉。
可此刻沈遇初的声音，听上去却跟那晚一样。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他紧紧地搂着我，「我愿意等。
「不管你的腿能不能治得好，许元，我都不在意。」
说完，他很克制地在我的耳边落下一个吻。

23
沈遇初又走了。
我的治疗，也来到了难熬的部分。
每天在治疗室待的几个小时，比抽筋剥皮还痛苦。
而回到病床上后，那抽筋剥皮的痛，又转换成绵长的蚂蚁噬骨。
我常常难受得在床上打滚。
一个夜里，我疼痒得几乎神志不清了，没忍住给沈遇初打了个电话。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我没出息地哽咽了起来。
「沈遇初。」大概是真的神志不清，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我爸欺负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在床上痛到灵魂出窍的时候，我想的是一年前出事的时候，我爸若不是为了哄我的继母，耽搁了我的治疗。
或许我也不会坐这一年的轮椅，此刻也不用受这么大的折磨。
我又想到，自从我妈走后，他们才是一家人。
所有人都欺负我没有妈疼。
「我帮你揍他。我帮你出气。」沈遇初在电话那边温柔地安慰我。
但听到他的话，我却更难受了。
我的人生，自从我妈走后都是灰扑扑的，而在出事后，又变得更加暗沉。
就在这样乌云密布的日子里，沈遇初再次出现了。
可他的出现并没有带给我惊喜。
有的，只是无尽的辛酸、自卑，和彷徨。
「你真的……」但我忍不住，还是带着点希冀，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一点都不在意我是个残废吗？」
「当然不在意。」沈遇初无比干脆地回答我，「许元。我一点都不介意你现在跟以前有什么差别。」
「沈遇初，陈硕说，你一直在找我。
「可三年前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你为什么会找我？
「就因为我跑上去亲了你吗？」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片刻，之后有点无奈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认识你？
「许元，要不是那天你跑上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原本我是要去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
「去问你。」他好像把话筒贴得近了一点，「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怔怔地听着，良久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

24
「先睡一觉。」他又说，「等你醒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追问。
因为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一点都不疼了，也终于睡意来袭。
第二天，我一边猜着沈遇初会告诉我什么，一边接受着当天的治疗。
第一次觉得几个小时治疗好像没有那么难熬。
治疗结束后，我被护工推着回到病房。
开门，就看到沈遇初正坐在里面。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他上来牵住我的手，「等你醒了，我就来告诉你。」

25
沈遇初抱着我躺在床上，给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说他在大学的时候，偷偷喜欢过一个人。
那个人很优秀，但是话很少，总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孤孤单单的。
他说了很久很久，给我讲他是怎么喜欢上那个人的。
夜幕降临时，他无比懊悔道：
「我真的很后悔。
「我以为我把所有的都处理好再去跟你表白，才是负责，也能让你看出我的真心。
「可直到你亲上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我。
「也是在怎么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些计划和安排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流进我的耳朵里了，可却流不进心里。
这些话，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喜欢沈遇初的那四年，我从没幻想过什么。
即使是出事后最难的那段时间，我也只是用些回忆来浇灌自己，哪怕一丝的期待都没有过。
可现在，他却说他原来早就已经喜欢我了。
我仰头看着他：「我……我从没设想过有这一天。」
沈遇初轻抚我的额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所以，你不认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那时候，我真的有点……」
哪是不喜欢，是不敢再喜欢了。
「我……」我低下头，「我那个样子，怎么敢承认。
「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我……唔。」
还没说完，只觉自己的下巴被抬起。
接着，一个吻直接贴了上来。
灼热，迫切，也慌乱。
「许元。」随后他微微退开，抵着我的唇，「我不在意。
「不管你治不治得好，我都不介意。」
我知道沈遇初不会撒谎。
可是现在躺在这里，那双腿依旧不能由自己控制。
我依旧如一只在荒芜旷原上拖着后腿前行的驯鹿。
除了顾影自怜，一无是处。
见我没有回答，沈遇初忍了忍，随后直接缩进了被窝。
「不要。」我惊慌地想要制止他，「你别……」
可他还是跟我们重逢第一天一样固执，丝毫没让我有反抗的余地。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双腿的疤痕上。
随即慢慢往上，仿佛每一寸地方，留下了他满含爱意的吻。
我揪着他的手臂，终究无力抵抗缴械投降。
而后，他爬上来，再次将我搂进怀里，爱怜地抚着我。
「许元，只要你愿意。
「这一切，只要你愿意就好。」

26
沈遇初这次在德国待了两周。
这两周，是治疗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最难熬的时候。
能否治好，几乎就看这半个月了。
我时常觉得心悸、恐慌、害怕。
但因为有他陪着，日子好歹好过了一点。
两周后，我第一次在时隔一年多之后，慢慢站起来。
但是因为没有做复健，所以只能站一两秒钟。
可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我抱着沈遇初，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出了声。
接着就是一个不算漫长但也不算短的复健过程。
没有治疗时那么难熬，但是却需要更多的坚持和毅力。
本来沈遇初说要开始视频陪我复健，但是被我拒绝了。
我知道他的工作不算轻松，而且中间还隔着时差，真要视频陪着，也不是那么方便。
那两个月，我看到窗外柏林开满了花。

27
回国的那天，我没有告诉沈遇初。
原计划是六月份再回去，但是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可以提前一点走。
当时去沈遇初家时，他没有让我拿走任何东西。
落地海城的时候，我打算先回家一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然后带去沈遇初那边。
刚进家门ṭŭ̀¹，就看到许木和我爸正坐在客厅里说什么。
大概是听沈遇初说起过，所以见到我能走了，他们也没有很惊讶。
但是在我打算上楼时，许木还是阴阳怪气道：
「没想到啊，你的命还挺好的。」
我没打算理他，径直往上走。
见我不在意，他有点气急败坏。
「你以为那个沈遇初就是好的吗。
「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司机来得快，恐怕现在住进沈家的人，就已经是我了。」
刚迈出去的脚蓦地顿住。
「你说什么？」
「我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可以得手的。
「所以，你别以为那个沈遇初就是个什么好人。
「他……」
还没说完，我就一拳揍了过去。
原来如此。
那晚上后，我偶尔就会想, 像沈遇初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有机会给他下药。
恐怕也是因为许木跟我有一层血缘关系，他才放松了警惕。
「你怎么能打你弟弟。」我爸一下就火了。
许恩和许木欺负我的时候, 他总是视而不见。
我继母亏待我的时候，他也一字不发。
现在我只是刚揍了许木一拳, 他却立马起了火。
「你别想着打他的主意。」我朝着许木说。
那么多年，我一直深爱着沈遇初，无法见到别人对他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还有。」接着我对着我爸道，「您现在也别朝着我吼。
「毕竟您现在的生意, 都是借了沈遇初的面子。
「相比较许木，您更加应该关心我能不能，又愿不愿意把他哄好。
「要是有一天不愿意了, 我并不觉得卖您其他女儿或儿子，沈遇初还愿意收。」
这话让我爸憋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28
回到沈遇初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已经关了灯。
在楼下悄悄洗漱完, 我轻脚轻手地来到卧室。
借着微弱的光影来到床边，脱掉自己的衣服, 然后拉起被子躺了进去。
沈遇初被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我。
可定眼看到是我时, 又顿住了。
我就在他怔然的眼神中, 翻身趴在了他身上。
「沈遇初。」我凑近过去叫他。
「嗯。」
「你……想不想跟我睡觉？」
面前的人呼吸一下滞住,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顶了一下某个地方。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一脸窘迫。
可我却觉得这样的沈遇初很可爱。
我笑着凑上去, 在他耳边用耳语说了三个字。
听完, 他几乎是瞬间就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那晚初夏风微凉。
「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哭着一遍一遍地，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29
我学的是设计。
回国休养了一个月后，就又回到了以前师兄的工作室工作, 离沈遇初的公司很近。
中午，他会叫司机来接我去他办公室, 跟他一起吃饭。
吃完，还会搂着我在后面的休息室打个盹儿。
中秋的时候，他带着我回了家。
虽然之前他就说过家里他已经处理好了，但到了之后, 大家对我的态度还是让我很惊讶。
像沈遇初这样的出身, 我不知道他得用多少力气才能说服家里。
又得再用多少心思, 才能让大家在对我时，跟对任何一个正常的儿媳没有两样。
晚上, 我们歇在那边。
他去洗澡的时候, 我随意地翻看着他书架上的东西。
翻着翻着, 看到一本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拿起来看, 是大二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画设计图的样子。
「那是我确认自己喜欢你的第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 沈遇初走了进来。
他将我搂进怀里，很是温柔地蹭着。
「我当时就想, 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好了。」
我转身抱住他。
「你不知道, 那时候我知道你在我后面坐着, 紧张得要命。」
沈遇初听到后笑了，随后又很是欣慰地喟叹了一声。
我大概明白是为什么。
我们之间，太过于婉转坎坷。
但往之不谏, 来日可追。
庆幸的是，我们只浪费了六年。
而我们，还有六十年去相爱。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