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鎮北侯世子前,我那庶出的妹妹嚶嚶地假哭著送我:「姐姐,鎮北侯心裡只有我一人,以後你嫁過去的日子,可苦了你了。」
我杏眉微挑:「妹妹可真自信,他心裡的人多了去了,已經有三房小妾、兩個外室,青樓還有兩個花魁是相好。」
看著妹妹臉上逐漸露出悲憤的表情,我嗤笑著說:「妹妹有空心疼十裡紅妝出嫁的我,還是操心一下你下個月的脂粉錢吧。我娘已經將我嫁出,下個月的中饋,她可不管了。
「這冤大頭她不幹了,公中的虧空鬧不清,你下個月的月錢都沒得領,更別提嫁妝了。」
庶妹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世子喜歡我,自然不會短了我的用度。」
我無語地看著她的頭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頭頂的白玉琉璃釵,記得可是我陪嫁鋪子裡的賬。
這二百兩釵,世子也沒付錢。
01
我娘,也是嫡女。
承平侯嫡女,嫁國公府嫡次子。可惜國公府沒甚麼出息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只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爹又是嫡次子,襲不了爵,又與世子兄長分了家,捐了個五品小官,每日花天酒地混著日子。
我娘進了門就執掌中饋,精打細算地養著我爹和他與日俱增的小妾。
然後一擲千金地養她自己和我們幾個親生的崽崽。
我娘是個豁達爽利的人,夫君不靠譜,就過自己的小日子。在內,她自己的陪嫁產業翻了幾番;在外,她交游甚廣,跟幾個閨蜜時常小聚。
哥哥少年得志,高中探花。我娘疏通關系,讓他外放蜀地。爹爹聲名狼藉,哥哥在京裡恐被拖累。如今,他在蜀地治下安穩,步步高升。
姐姐容貌出眾,又才華橫溢,未出閣時就是貴女典範,由太後做媒,高嫁安陽王做了王妃,在府裡與王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輪到麼女,我娘更是操碎了心。我性子散漫,隨性自在。我娘本想讓我低嫁,自己做主,沒想到陛下賜婚,讓我嫁了知己滿京城的多情公子蕭肅。我娘即使知道那蕭世子不是甚麼良配,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把我嫁了。
那蕭世子也是我少時的玩伴,少時就遛貓逗狗,前些年不知從哪裡學來些脂粉心腸,他一入府,就與我傷春悲秋的庶妹執手相看淚眼。我娘怕他們做出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再不邀他入府。
出嫁前,娘跟我談了談:「月兒,你也知道這些年娘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咱們嫡女出嫁做當家夫人,夫君的情愛是最不要緊的。相敬如賓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娘給了我一百二十抬嫁妝,還在蕭府旁邊給我陪送了一個三進的宅子。手裡有錢,心裡不慌,不高興了,就去大宅子住幾天。
娘說:「錦衣玉食,逍遙自在地過日子就行,情情愛愛談多了,不利於身心健康。那不是我們當家主母要考慮的事情,裝個賢良淑德也就罷了。」
娘送我出嫁後,就以身體不好的名義去了她城郊的玉泉別院休養。我出嫁前幾個月,她幾乎已經把正院裡值錢的東西零零碎碎都搬去了玉泉別院。
只等著我出嫁,她就去逍遙快活,留下我爹和一堆妾室自生自滅。
前些年,最得寵的姨娘就是我那庶妹的親娘蓮娘,她弱柳扶風,小白花一樣。我爹爹對她寵愛得不能自已,隔三岔五就在她身上花錢。
我爹這人對鶯鶯燕燕大方得很,花他自己的錢養小老婆,又不是花我娘的。我娘也大方開明得很,只要有我爹批的條子,立刻開賬放銀子,再讓賬房一筆一筆記下來。
如今,偌大的府裡賬面只剩下三十兩銀子了。
聽說我爹已經答應了倚翠樓的芙蓉姑娘用三千兩為她贖身,他還與人鬥富,一擲千金買了個雞缸杯。接下來,大概要賣房子了。
02
我娘和已故的鎮北侯夫人是手帕交,鎮北侯世子蕭肅算是我發小,自小就遛貓逗狗。以前來府裡玩時,還揪過我養的三花貓咪咪的尾巴,讓我和咪咪一起追著,差點被撓花了臉。
當時他叉著腰大罵:「你這悍婦,誰娶你倒了八輩子霉了。」
如今這個倒霉鬼幸運出爐了,誰不積口德算誰的。
新婚之夜,我等了兩刻鐘,新郎官還沒來揭蓋頭,我就自己把蓋頭摘了,讓春茗春琴打水洗澡。
房媽媽上來攔著我,問要不要等等姑爺。
我擦著自己臉上糊牆一樣一層一層抹上的胭脂水粉:「沒這個必要,今夜春香閣的花魁柳娘子要贖身,早上迎親時,攔住姑爺的小廝就是那裡的龜奴。」
房媽媽嘆了口氣,我已經卸了妝,換了身輕便家常衣服,拉著她坐下:「忙了一天,坐著歇歇吧。」
我使了個眼色,春茗會意,出門拿了小廝從樊樓買來的食盒上來。
蔥潑兔、金絲肚羹、荔枝腰花、火腿蓮子豆腐羹都是劉大廚親手做的,色香味俱全,饞得人食指大動。
劉大廚還配了我最愛的松子百合酥和一樣糖蒸酥酪,還有兩瓶紫蘇飲,滿滿擺了一桌子。
我拉著房媽媽和四個大丫鬟坐下。以後半生都要困在這四方院裡,可不能委屈自己,能開心痛快一天是一天。
吃飽喝足,春芳已經給我鋪好了牀,絲綢順滑,被褥綿軟,枕頭裡還透出決明子和菊花的芬芳。
我舒舒服服地睡過去,男人嘛,有甚麼要緊的?
03
早上,我自己收拾妥當,去給公公敬茶。
侯爺是個魁梧的男子,一臉正氣,喝過我的茶,送了我一把玉如意就離開了。
走之前,他中氣十足地許諾:「蕭肅那小子不像話,拿賜婚當兒戲,等我抓著他,捆到你面前,五十軍棍你親自打。」
畢竟是聖上賜婚,侯爺還是給我了面子。
侯爺離開後,我去風荷苑見了侯爺的繼室,我的繼婆婆隋珠。
造化弄人,多年與我別苗頭的姐妹,如今竟然成了我的婆婆。
她的風荷苑在侯府深處,庭院深深,還沒進正室,已經聞到佛堂裡濃重的檀香味。
隋珠比我還小幾個月,一襲深色衣裙加臉色麻木的神色,看著比我老了許多。
我由她的奶娘李嬤嬤通傳,進了室內,看她捏著佛珠,跪在佛前,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女恍若隔世。她背對著我:「這些年,你終於贏我一次。」
我苦笑:「殊途同歸,我們兩個,誰又比誰的命更好些?」
世家嫡女尊享榮華,也必須為之付出代價。家族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
隋芷曾是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名門閨秀,母親是皇上的親姐姐晉陽公主,父親是一門三公的隋國公的世子,她是二人唯一的嫡出女兒,眼高於頂。
十五歲及笄,陛下開皇家盛華園,遍請豪門世家為她過生日,在壽宴之上禦賜東珠鳳釵,東珠只有皇後可用。這幾乎是昭告天下,她是未來的皇後人選。
可三日後,陛下以隋國公府謀逆為名將其抄家滅族。
晉陽公主與隋珠幸免於難,陛下為示仁慈,還封了皇姐為晉安長公主,賜公主府另居,將隋珠賜婚給奪了隋國公兵權、將其抄家的蕭侯。
一夜之間,父族皆亡,隋珠嫁給抄家的仇人——一個比自己大了二十歲的男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曾偷偷跑去見隋珠,我們倆自小比衣裳、比首飾,可也算惺惺相惜,有了好事,我們誰也不曾忘了誰。
晉陽公主府,我也算輕車熟路,雖然門衞說隋珠備婚,不見外客,我還是闖了進去。
那時,她已經絕食多日了,晉陽長公主指揮嬤嬤將米湯灌入隋珠口中。
晉陽長公主說:「隋珠,你以為我很愛你父親嗎?陛下年少繼位,為防止大權旁落,我也是哭了一月才狠心斬斷情絲,嫁入國公府。
「你不必恨陛下,我與他籌謀多年,你父親的罪證是我親手遞交的。皇權之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長公主從帷幕中拉出嚇獃了的我,她說:「月明,你為世家貴女,畏畏縮縮藏在帷幕中像甚麼樣子?我定要與你母親說,要她好好教你。」
我哭著撲到隋珠榻前,看著形銷骨立的她,讓她吃一口東西。
長公主冰冷的聲音傳來:「月明,你也一並聽著,你們身為世家嫡女,一出生就錦衣玉食,一旦家族獲罪,身首異處都算是好的結局。
「掖庭獄、教坊司有的是像你們這樣的世家之女。這條路沒辦法隨心所欲,榮華富貴你們受了,不該有的心思就不要有,你們都好好想一想。」
長公主派人送我回府,娘為此關了我三個月禁閉。
我大病一場,再見隋珠,就是在今日。
我上前拉起她來:「我來了,以後,你把佛堂拆了,拜我吧。」
她白我一眼,總算有點人氣了:「還是這副德行,還不跪下,給婆婆敬茶?」
李嬤嬤擦著淚:「江小姐來了,以後我們夫人就好了。」
隋珠大擺宴席,我們兩個喝酒吃肉,玩得不亦樂乎。
席間,我偷偷拉著她:「侯爺不好女色,待你恭敬,你自己在這有吃有喝,日子還算過得去了。
「我前些日子見過太子妃,跟兩個側妃鬥得烏眼青一樣,你要嫁過去,非嘔出血不行。」
隋珠嘆了口氣:「也是,我只是想起爹爹便難過。」
她拉著我:「你也別說太子妃了。蕭肅那些鶯鶯燕燕也不是省油的燈,你一會兒就見識了。
「之前,世子院中的花銷由我代管,我是繼母,不好管束。
「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由府中老管家陳管事約束。
「如今你來了,侯爺說了,世子院中花銷都交你手中。
「世子院中鶯鶯燕燕若生事,只管送她們來找我,就說我要她們來抄經。」
我敬她一杯。
從陳管事手中接過裝銀錢契書的匣子。
有錢有地位,還有閨蜜婆婆,只要不腦子抽風,非要跟種馬談感情,日子好過得很。
04
在隋珠處用了午飯,蕭肅還沒有回新房裡。他的四房小妾已經花枝招展在我門口等著了。
陳姨娘和宋姨娘原來是蕭肅的通房丫鬟,李姨娘是街邊的賣花女,陸姨娘是揚州瘦馬。
昨夜派出的陪嫁小廝江合今一早來回了消息,蕭肅昨夜豪擲千金,納了花魁柳鶯兒入府。
這會兒,柳姨娘派人來傳話,說是昨夜蕭肅與她春宵一度,又夜游秦淮,她略受了點風寒,不能來請安了,主母的茶她改日再敬上。
進門第一天就敢試探我的底線,今天這個威我是不發不行了:
「既然柳姨娘有疾,咱們都去看看。」
我領著府裡一幹人等去了西嶺院。果然是蕭肅心尖上的寵妾,住的院子彫梁畫棟,回廊曲折,一彎活水養活一池荷花,風中搖曳,美不勝收。
丫鬟挑開水晶簾,碧紗櫥裡活色生香,柳姨娘人如其名,弱柳扶風,弱弱地倚在牀上,乳鶯一樣脆生的嗓子嬌弱地說:「妾身實在乏力,請恕妾身不能下牀見禮了。」
牀內側,是宿醉睡得人事不知的蕭肅。柳姨娘一瀑長發還垂在他身上,遮不住上身的點點口脂。
蕭肅睡得香甜,打著均勻的小呼嚕,看著很安詳。
我冷笑一聲,這安詳馬上就將被打破了。
來之前,我先向侯爺處借了一隊家將,拖著打人的長凳在院中擺開陣仗。
蕭肅朦朧中睜開眼,我一示意,一隊人馬就上去把他從牀上拖下來,按到院中長凳上。
蕭肅被拽醒,已經從困倦中清醒過來,這會兒挑著一雙桃花眼,破口大罵:「江月明,你這悍婦!我不過就是沒有與你圓房,你想謀殺親夫嗎?」
我上前拽下他的襪子,直接塞進他嘴裡。看著他被按在凳子上,赤條條的魚一樣翻騰。
青樓的花酒喝多了,嘴這樣臭。
丫頭已經搬了把太師椅,扶我坐下,我掀開蓋碗抿了一口,嗯,上好的碧螺春。
幾個姨娘來見我時,還有幾分趾高氣揚,如今皆垂頭站著,柳姨娘穿戴整齊,也規規矩矩站在人群裡。
我環視眾人,朗聲說道:「世子言行無狀,侯爺說了,要我好好管教你。五十板子,給我狠狠地打。」
得了ẗüₒ令,兩個膀大腰圓的家將用麻繩將人捆在凳上,左右開弓,打了起來。
頭板子打下去,蕭肅還掙紮,府裡眾人還有竊竊私語聲。
兩板子下去,只剩下板子撲撲打在肉上的聲音。
十板子下去,蕭肅已經昏了過去。周圍鴉雀無聲。
幾個姨娘瑟瑟發抖,在風中抖得篩糠一般。裝病的柳姨娘不知何時已經跪在地上,我一眼掃過去,裙角已經有些黃漬,只顧不住地磕頭。
我揮手示意,管家攔住家將:「世子既然暈了,剩下四十板子就攢著,擇日再打。」
我放下茶水,環視了一下西嶺院,挑了院牆正中的位置,一腳踹過去,牆上塵土飛揚,立刻出了個大洞,與對面我的陪嫁宅子通了起來。
「陳管事,」我拍了拍腳上的塵土,「以這個洞為圓心,給我掏個月洞門出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嚇得面如土色的柳姨娘:「這院子日後我住了,姨娘陪著世子回正院養傷吧。
「對了,我看姨娘體弱,想是缺乏鍛煉,多搬幾塊磚就好了。這月亮門,就勞煩姨娘一起幫著修一修,剩下幾個姨娘無事,也一並在此地監工吧。」
幾位姨娘都跪下稱是,柳姨娘已經嚇昏了過去。
經此一役,我在府裡立了威,西嶺院三日就修得煥然一新,管事日日殷勤過來匯報進度。
三日一到,我進了修繕妥當的西嶺院。
幾個姨娘日日老老實實來請安,把爭寵的心思都用在巴結我身上。
陳姨娘給我繡了帕子,宋姨娘給我打了吉祥如意的絡子,柳姨娘按摩,李姨娘捶背,陸姨娘泡茶,花樣百出。
幾乎把我幾個丫鬟的活都頂了。
我大手一揮,給她們每個人都賞賜了一個如意坊的金鐲子。
世子手裡一個月不過二十兩銀子的份利,還要出去花天酒地,給我妹妹賒珠釵,給花魁娘子送纏頭。
自古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幾個入了府的姨娘日子過得都緊巴巴的。
見了金燦燦的鐲子,一個個都眉開眼笑。
金幣撒下去,忠心收上來。
幾個人來得更殷勤了。
誰不喜歡一群貼心討好的美人啊?怪不得男人愛納妾。
不能醒掌天下權,能醉臥美人膝也是好的。
幾個姨娘都是窮苦出身裡熬出來的聰明人,慣會見風使舵,知道府裡如今是我說了算,立刻倒戈,轉著圈圍著我伺候。
蕭肅狠狠挨了十軍杖,如今在牀上哼哼唧唧,我帶著鶯鶯燕燕去看了他一次,
一進門,陳姨娘就站在門口給撩開了簾子,宋姨娘給我搬來凳子,李姨娘心思細膩,掏出帕子就給我擦了凳子,陸姨娘晚了一步,竟然是從後廚奉了一杯茶水過來。
柳姨娘不愧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揚州瘦馬,邀寵一流,我一坐下,她就搖著扇子在我背後扇開了。
雖然已經處暑,屋內還是有幾分熱,搖著扇子,一陣陣風送過來,心情都好了幾分。
蕭肅這些日子挨了打,又斷了月例銀子,再看幾個姨娘都改換門庭,倒是像我的妾,氣得牙根癢癢,又無可奈何。
養不教,妻之惰。
朝中不穩,西北狼煙又起。
公公已經接了聖旨,不日要返回西北駐守邊關。臨走前,我們倆親切地磋商了關於蕭肅的培養問題。
公公說,蕭肅親娘沒得早,他一直駐守邊疆。天高皇帝遠,對孩子無暇管束,實在放縱了些。
蕭肅無甚天資,需要人管束,他也只怕你三分,所以他母親臨終前殫精竭慮,去求了太後一道聖旨。
他不想毀我姻緣,可肅兒好色,迷了心智,容易被人利用。
除了府裡的兩個通房,其他人身份不明,前些日子,管家發現那賣花的李姨娘與貨郎傳遞消息,貨郎回的鋪子,是二皇子妃在外設的暗樁。
蕭肅雖一事無成,但ţûₙ公公忠君,幾代的榮華富貴,侯府是不愁的。
不求他有何建樹,只要我能管住府裡,別沾染是非、惹出抄家滅族的禍事就好。
我表示了充分的認同和理解。不怕沒出息,就怕站錯隊。
05
我把五個姨娘排了班,白日在我這裡伺候,夜裡輪流在世子處伺候,其餘時候不許隨意在府裡走動。
侯爺把府兵交給了我,我正式接管了我那紈絝相公的教育工作。
距離相公挨打已經過了七日,府醫用了最高的金瘡藥,說蕭肅已經只剩下些皮肉之苦,身子骨倒是無礙了。
我讓一隊姨娘捧著筆墨紙硯,另一隊府兵每人提了兩捆書,浩浩蕩蕩去了相公住的正院。
「聽說相公喜歡風花雪月,這些是历朝历代的文人詩詞集,雖然屁股挨了打,手還沒有斷。相公不如把這些都抄一遍吧。抄不完,不許出府。」
蕭肅面色鐵青,氣得鼓成一只青蛙,幾個姨娘上去搬了矮榻,鋪了紙張。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句相公常念,不如就從這裡抄起吧。李姨娘,柳姨娘,陸姨娘,你們三個就留下伺候,這本詩詞集,幾日要抄完的。
侯爺不日出發,出發前,也好給他看看,相公病中也不忘功課。」
我搖著扇子,留了三個姨娘給蕭肅,帶著兩個通房美嬌娘出了府。
侯爺已經開始收拾行囊。
這幾日,貨郎日日在府外轉悠。若有異動,就在今日了。
我出府Ṱűₚ不久,李姨娘趁人不備去了侯爺書房,用迷藥迷暈了看守溜進屋內。江合藏在房梁上,見她用黃泥面團裹住我預先藏在書房的假虎符,做好了糢具,要送出府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匆匆行至後院小門,卻被假山後藏了許久的陸姨娘打暈在地,奪了虎符,以施舍為名,扔給了門外的乞丐。
暗衞一路追蹤,乞丐進了永慶坊,那是太子小舅子的產業。
唉,蕭肅這草包何德何能?後院裡真是臥虎藏龍。
仿了虎符,再殺侯爺,邊關二十萬大軍盡入囊中,皇位唾手可得。兩位皇子好重的心思。
我與侯爺商量,先按兵不動,敵明我暗,也好防有後招,免得這兩人一計不成又生別的心思。日後,我再尋錯處發賣了兩人。
侯爺計成,從容出發。隋珠依依惜別。
我知道,她心裡是有侯爺的。
06
侯爺走了,幾個姨娘讓我約束在後院陪世子抄書,府內又恢複了平靜。
如今蕭肅能下牀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帶他回門。
自從知道了我的事跡,我娘七日之前,已經住進了侯府隔壁我的陪嫁宅子。
如今,她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畢竟我爹借錢已經借到姐姐那裡了,連蜀地的哥哥都已經派人去信,要借銀兩周轉。
我原不想回門的,我那好庶妹一天一封情書送進府,蕭肅頗有些不忍,幾番要拖著腫大的屁股去見她。
這次回府,我與蕭肅說了,不如直接把她納進門,做個妾室。
Ţù₌反正在府裡,翻不出甚麼水花。
府裡的宅子如今已經改名了,要債的上了門,要我爹用房子抵債。
我大伯——現任的國公買下了宅子,畢竟是祖產,不能看弟弟敗了。
雖然大伯買下了宅子,給了我爹一個容身之處,但生活費,爹爹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如今我爹帶著他的三十幾個妾室吃糠咽菜,就差拿著那假冒偽劣的雞缸杯出去要飯了。
我那庶妹月容雖然精心裝扮一番,但頭頂釵環都換了木的。
我出家當日,花轎一離開府,我那首飾鋪子的掌櫃立刻帶人上門要賬。
庶妹為了見情郎,特意穿得花枝招展。世子送的釵環插了滿頭,正好方便掌櫃清點。
如意簪,琉璃釵,碧玉鐲,鴛鴦扣,樣樣都是世子掛賬的東西。
世子的掛賬只能試用一月,如今沒付清的,都要還到店裡。庶妹被人當堂要賬,羞憤交加。還是不得不乖乖還了。
如今,府裡沒了我娘貼補銀子,我爹又花天酒地,想必她姨娘買的那些銀首飾都沒了,只剩下這些做工粗糙的木簪。
我爹坐在大堂,與蕭肅惺惺相惜:「我那長女自小嬌縱,被她娘教得不敬尊長,《賢女經》《烈女傳》一個不背,只知道學她舅家武藝,見天舞刀弄槍。如今嫁入府中,賢婿定然受了大委屈。
「我知道你與柔兒兩情相悅,如今府裡也不如過去光景,你再出一份聘禮,我把她嫁給你做平妻如何?」
有這樣知曉心意的岳丈,蕭肅自然滿口答應,要娶庶妹為平妻。他與庶妹兩情相悅,侯府願意再出一份厚厚的聘禮,絕不虧待妹妹。白銀兩萬兩,不日就送過來。
妹妹在簾後輕喚了一句:「蕭郎。」
與蕭肅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好一對苦命鴛鴦。
我看著這兩個人異想天開,湊上去問:「爹,如今侯府中饋都在相公的繼母手中,你不如摸摸蕭肅兜裡,若有一兩銀子,我自請下堂。」
爹爹和蕭肅兩人面色鐵青。
因為這是真的。
他兜裡比臉都幹淨。兩萬兩聘禮,一個子兒都支不出來。
我把玩著自己的帕子,漫不經心地說:「原本我打算出聘禮一千兩,成全妹妹和相公,讓她入府做個貴妾的。如今爹爹這樣中傷我,我可要一毛不拔了。」
我爹立刻變臉,調轉槍頭開始奉承我:「爹爹都是開玩笑,你那妹妹比你差遠了!能入府做個妾,給你端茶倒水也算她的造化,只是這錢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妹妹已經從剛才抽抽搭搭、梨花帶雨,變為真情實感地哭得涕泗橫流:「蕭郎,若不能嫁給你,我活著還有甚麼意思?」
蕭肅開始跟爹爹講價:「岳父,小婿如今囊中羞澀,能不能現過門,隨後再付銀子?」
爹爹一改在青樓一擲千金的派頭,錙銖必較,說如今府內實在過不下去,絕不可能賒賬,甚至還提到已經有喪偶的富商向他表示願意高價納個高門庶女。
這下臉色鐵青的成了我庶妹。
她看了看這兩個雞同鴨講的男人,又看了看在一旁回門連口熱水都沒喝上的我,腦子終於明白了些。
入侯府做妾對她來說也是極好的了,若是留在府裡,我爹指不定給她賣到甚麼醃臢地方。
妹妹跪在我面前,自陳願意入府為妾,求我帶走她。
我推開蕭肅,抄底砍價,把兩萬兩的聘禮從二百兩開價,驚得我爹目瞪口獃,最後我用五百兩成交價帶走了庶妹。
我爹見好就收,第二日就花了五兩,僱了頂小轎子把庶妹送進了侯府。
07
妹妹安分進了府,再不敢提平妻之事。
入府以後,我將她安置在離世子前院最近的溫玉閣。她近水樓臺,日日與世子花前月下,吟詩作對。
三個府外姨娘的份例開支,我都交給了世子。蕭肅原本就奢靡,見了銀子,都花在自己和新寵身上,給幾個姨娘所剩無幾,吃用都打了折扣。
這讓幾個安分的姨娘又一次為爭寵卷了起來,加上我安排的幾個丫鬟攛掇,常有口角。
雖然妹妹學盡了姨娘的手腕,攏住了蕭肅的心,可三個府外來的姨娘逐漸擰成一股繩,常給她使絆子。
一日,妹妹早起擦粉,臉上竟然起了一片紅疹,她哭著讓蕭肅做主。
查來查去,是幾個府外的姨娘聯手在她的漲粉盒裡添了桃粉,妹妹對ṱũ̂₇此物過敏,府中盡人皆知。
她入府之時,我就讓人拔了她院中的桃樹,改種石榴,不許她院中進有跟桃子有關的物品。
蕭肅震怒,雖有不舍,也不許府裡有害人之事,三個姨娘都被打發出府。
我順水推舟把幾個姨娘送出府。
妹妹帶著腫著的臉哭得不能自已,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容貌。看到我,她怨恨不已。
「姐姐算無遺策,你把月錢給世子之時,就算到今日之事?」
我冷眼看她:「是,我的確處心積慮,可Ťū⁹以你作餌的並不是我。」
「我只是順水推舟挑起爭鬥,庶妹身邊有我的人,早將加了藥的粉盒換了。
「今日一早,能碰這芙蓉粉的只有世子。想必是侯爺出行前提醒他妾室一事,為了盡快送兩個細作出府,他竟然不惜毀了妹妹的容貌。
庶妹癱坐在地:「他說過,會一輩子疼我」
侯府世家爭鬥裡浸出來的世子,又怎麼會是心慈手軟的普通人?
妾室在他眼中無非是玩物,與他談感情,無異於與虎謀皮。
08
如今,皇上身體越來越差,太子和二皇子爭鬥逐漸白熱化,兩方人馬拉鋸勢力,互相攻訐。
幾個不肯站隊的朝臣被羅織罪名下獄,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侯爺位高權重,太子和二皇子都有意結交,只是公公不想被奪嫡牽連,只想做個純臣。
蕭肅紈絝有紈絝的好處,文韜武略都不行,朝堂上沒他的容身之處,府裡的事都在隋珠和我手裡,除了幾個紈絝子弟,沒人拉攏他。
如今最炙手可熱的,要數隋珠。
她的夫君掌管十萬西北軍,又忠心耿耿,是陛下的心腹。
這些日子,太子妃和皇子妃都給她下了不少帖子。
侯爺臨走前有言,不可與眾皇子走動過近。
隋珠婉拒幾次,帖子反倒收了更多,實在左右為難。
上月,西北邊關戰事起了,侯爺英勇殺敵,中了箭。隋珠本就擔心,如今更是煩上加煩,坐立難安。
我勸她請旨去邊關照顧侯爺。
如今京內不太平。她若留在這裡,若有異動,朝廷少不得扣住她威脅侯爺。
隋珠與長公主商量,長公主也是這個意思。
隋珠請旨離開後,我就稱病,鎖了侯府大門,不許人進出。
我娘如今與我住在一處,我打算趁局勢還未亂起來,送她前往蜀中。
娘不肯,說自己甚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我和姐姐都在京城,她不走。
我爹這頭倒是省心,他拿著賣了庶妹的錢又花天酒地,逛了幾日青樓,成功地馬上風。如今,府裡三十幾個妾室跑得只剩下三個年老色衰的,讓我娘一起打發到莊子上養老了。
09
不出府的日子,我每日帶著我娘和幾個妾室在院子裡做五禽戲,太平日子過久了,內宅婦人們都身嬌體弱,若是有變故,怕是跑也跑不脫。
足不出戶的日子無聊,我也變著法子給大家改善夥食。我娘擅長藥膳,還做了藥膳方子出來,給我們調理身體。
少時,舅父曾贈我長平劍,親自教我劍術,說我有天賦,可爹說舞刀弄槍不是女子的本分。如今,沒人管束我,我重新撿Ŧũ⁺起來習練,也算得心應手。
陛下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如今篤信道教,每日服食丹藥。他性情大變,格外暴躁易怒。
太子和二皇子爭權奪利,排除異己。吏部尚書為人剛直,一直想做個純臣,其子被人告發酒後有大不敬之言。
陛下震怒,太子和二皇子落井下石,要將其抄家滅族。我大伯仗義執言,改判流放三千裡,但大伯也因此也被陛下問罪,挨了十杖,在家禁足。
蕭肅在家憋了三個月,不知受誰攛掇,非要帶庶妹去秦淮賞花燈。
我不許,他竟闖進西嶺院中。
我忍無可忍,沒叫家將,當場跟蕭肅打了一架,一開始雙方勢均力敵,五十招以後,我漸漸占了上風。
最後,一劍將他佩刀挑落,橫劍與他頸上,結結實實給了他幾個耳光。
這麼些年,他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蕭肅一臉悲憤:「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從小你就瞧不上我,文我比不過你,武我也打不過你。
我送你甚麼你也不稀罕,我知道配不上你,可陛下賜婚,我有甚麼辦法?
「如今我安分守己,只想出府逛一圈,你也不讓。」
呵,他還委屈上了。
我收了劍,扶起蕭肅,把最近陛下如何處置幾家勛貴的事一一告訴了他。
我告訴蕭肅:「你若出府,我不攔你。你也是七尺男兒,侯爺像你這樣大時,已經上了戰場,侯府百年基業,自此交到你手中。」
蕭肅沉默良久,最終沒有出府。他重拾武藝,日日在正院習武。
10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伯父反省了一個月,陛下下令褫奪國公府爵位,將我們沈家一族廢為庶民,立即遣返原籍。
沒有抄家滅族,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伯父被禁足,母親已經將財產變賣,做了最壞的打算,為流放做準備。如今只是回原籍,還是好事。
我家原籍在蘇州,舅家也是蘇州大族,母親回去,有房租田產,還有親人照顧。
樹倒猢猻散,母親動身前一日,姐姐突然來了府中。
原來,安陽王見我家落魄,動了休妻另娶的念頭。我姐姐嫁入王府七載,生兒育女,王爺涼薄,姐姐不堪受辱,自請和離歸家。
姐姐嫁入王府,也是十裡紅妝,如今安陽王竟趁我家失勢,扣下姐姐陪嫁。
我怒火中燒,提劍就要去王府討個說法,卻被蕭肅攔住。
我橫眉冷對:「今日這口氣,我一定要出!你若要攔,大可以也給我一份和離書。」
蕭肅一笑:「這種要債的事,還是我這樣的紈絝子弟更有經驗。」
蕭肅僱了一幫跟他一起游街的閑漢,舉著銅鑼在安陽王府附近,把王府嫌貧愛富還不要臉皮扣下媳婦嫁妝的事,敲鑼打鼓宣揚了一遍。
一上午,躲著不肯見我的安陽王就出來了,把姐姐嫁妝送了回來。
取回姐姐的嫁妝,舅舅派來接母親回鄉的人馬也來了,我依依不舍地送別了母親和姐姐。
臨行前,母親說讓我收拾好細軟,萬一有事,就立刻與蕭肅先出京城,出城三十裡有個李家溝,那裡她買了個小田莊,已經安排嬤嬤住過去打理。我和蕭肅藏過去,總有條活路。
11
送走母親,我和蕭肅冰釋前嫌。如今局勢不好,我與蕭肅商量,先送幾個妾室出城,去城郊侯府的莊子上。
陛下昨日停了早朝,如今兩個皇子劍拔弩張,城中守軍已經有異動。
送幾個妾室出城前,我每人給了她們一張放妾書,又每人給了一把金葉子,讓她們貼身放置。若侯府出事,她們就拿著放妾書自謀生路。
幾個姨娘哭得不能自已,我硬了心腸,讓她們出城去。
唯一一個寧死不肯走的是庶妹。
我與她多年姐妹,她一直嫉妒我,我也一直因為父親的偏愛嫉妒她,一見面就暗暗較勁,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說過話。
她哭著說:「姐姐,從前我總與你較勁,可我知道你是盼著我好的。如今家裡敗了,樹倒猢猻散,只剩我們兩姐妹在京裡,我不走,我要陪著你。」
我逗她:「你不是想留下跟我爭寵吧?」
她氣得跺腳:「那狗男人,要不是跟你賭氣,有甚麼爭的?你別想氣我,我絕不走。」
亂世裡,稍不留意就會身首異處,講甚麼嫡庶?有的只是血脈相連,同氣連枝。
我上前抱著庶妹,一樣給了她一份當妾書,我悄悄告訴她:「我在莊子裡讓李嬤嬤給你新做了份戶籍,厚厚備了嫁妝,出了侯府,你去堂堂正正做人正妻吧。」
庶妹哭得更兇了,我一個手刀把她劈暈,送她一起去莊子。
拉拉扯扯只會阻礙我拔刀的速度。
好吧,我實在是不適合煽情。
蕭肅冷眼看著我把他的一眾妾室都整沒了,賤兮兮湊上來:「你把我的美妾都弄沒了,你要賠我一個嬌妻。」
我一掌拍了過去:「我賠你個大豬頭。」
12
正月初三夜,宵禁時刻,城中突起殺喊之聲,皇城之中濃煙滾滾,看方向,似乎來自皇宮所在之處。
夜裡,不知哪火亂兵撞府門,我早安排府兵準備桐油火石țù⁺,府兵沿牆投了出去,聽到府外人馬慘叫,不多久,又開撞門。
我秉輕功上了牆頭,拈弓搭箭,一箭射中當頭之人。府外,亂兵群龍無首,陣腳大亂。府兵再發弓弩,亂兵很快撤去,留下一地屍首。
為首中箭那人,看糢樣身量,似乎是我那前姐夫——安陽王。
前些日子,他再娶太子妃的妹妹為正妃,想必是得了太子一支人馬。
這蠢貨,不幫著謀取大位,竟先忙著尋我們的仇了。
他都如此,可見太子心胸。
侯爺執掌邊關,未必沒有人打我和蕭肅的主意。
府中不能再留,若是被擒,反而成了侯爺掣肘。
我與蕭肅安置好府中眾人,趁夜出城。
京中戰事膠著,二皇子與太子兵力相當,在大街小巷拉鋸,我與蕭肅躲過幾處,兵分兩路,約定於城牆守衞薄弱處會合。
我策馬而出,行至西華門。
火光中,一隊叛軍在追一黑衣蒙面之人,領頭之人手持一弩,一箭射出,策馬之人從馬上滾落,眼見要被斬殺。
那人我雖然不認識,他身下佩劍我認得,那是侯府去年進獻陛下的靈蛇寶劍。
既然被叛軍追趕,少不得助他一臂之力。我蒙了面,策馬上前,揮劍劈開亂刀,斬殺了為首叛軍數人,將那人拽上馬,疾馳而去。
一路跑去,我才發現這人身量不高,似乎是個女子。
行至城下,蕭肅已經按約定到了,只是出逃過程中遇到一股叛軍,兩個家將為保護蕭肅身死,蕭肅身中數刀,勉強逃了出來,見我來了,終於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我將蕭肅捆在身上,背著他,翻過城牆。
那女子與我們一同逃出,分別之時,拽下面具,竟是舒妃的三公主。
舒家世代鎮守西南,三公主冰雪聰明,素有賢名。
陛下曾嘆,三公主若是男子,大炎江山後繼有人。
可公主是女子,無用武之地。
陛下錯了。
這世間之事,人人各憑本事,無論雌雄。
三公主此番出京,就是虎歸山林,龍歸大海,不知會騰出怎樣巨浪。
13
行至李家溝,已經是出逃第三天的夜裡。
房媽媽和四春前些日子已經到了這裡,把一切收拾妥當。到了莊上,我筋疲力盡,昏睡過去。
醒來時,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房媽媽攬著我,春芳正一勺勺給我喂肉粥。
蕭肅的傷口被重新處理了, 雖然他失血過多,面色蒼白, 好在總算性命無虞。
李家溝藏在深山之中, 與外界溝通不便, 邨人也住得分散。
這個小莊子位於半山之上, 爬到山頂, 用千裡鏡依稀可以看到遙遠的京中火光閃現。
我與三公主心有戚戚, 又有幾分僥幸。
我們是逃了出來, 可京中不知多少人家置身於戰火之中。
安頓好蕭肅, 我馬不停蹄,護送三公主前往西南。
陛下昏迷, 太子與二皇子兩虎相爭,三公主潛入禦前, 得到陛下信重,陛下將虎符交給她, 讓她調兵進京護駕。
臨行前,我給蕭肅留下和離書一封。
侯爺忠君, 不肯事涉奪嫡。
可我不同, 我有萬千抱負, 只能身陷內宅。我與三公主惺惺相惜, 我願押她一把,助她登九五之尊, 賭朝堂之上, 也將有我江月明的一席之地。
西南之行千撓萬阻,我與公主風餐露宿, 一路躲過追兵,逃至西南。
舒老將軍見虎符, 將軍隊交給公主調度,二十萬兵馬即刻動身,形勢轉瞬扭轉。
我隨公主一路徵戰, 京中叛亂持續了三個月,才被一一平定。
公主順應天命,登基為女帝。而我, 成了大炎朝第一位女武侯。
新帝仁善, 勵精圖治,免了京城百姓三年賦稅, 休養生息。又開了國庫, 為百姓修繕房舍。
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樣子。
14
煙花三月, 我取道揚州,一路乘船往江陵赴任。
江山如畫,我半生困於深閨之中, 還未看過大好河山。
臨行前,蕭肅為我餞行。
接了蕭肅的和離書後,這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他。
蕭肅敬我一杯清酒, 如今, 他的傷勢已經痊愈, 他將隨侯爺入軍營历練。
他說:「月明,你是天上鴻鵠,不該困於一方天地。救命之恩, 沒齒難忘。若你還願意,我會一直等你回來。」
我一笑:「千裡江山,我願獨行。世子不必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