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言情

昭昭懷瑜

及笄那年,我埋掉養母進了皇宮。
成了公主。
他們說我是先皇後在自焚前剖腹生下的。
長得和先皇後一糢一樣。
能不像嗎?
十五年來,頓頓挨餓、日日灌藥換的。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
這皇宮,終於讓我給混進來了!

1
錦書是個狠心的女人。
從我記事開始,就每頓只許我吃三口菜一口飯。
為了不挨餓,我一口能吞一碗飯。
錦書看到了,也不打我也不罵我,只是讓我跪在那個光禿禿的牌位前面。
小時候不懂事,還會委屈掉眼淚。
後來懂事了,不用錦書多說,我自個兒數著米粒兒吃飯,一顆都不多吃。
除了要挨餓,錦書還會給我煮一些苦苦的湯藥喝。
她說這些藥能讓我長得慢一些,讓最有經驗的太醫也摸不出來我幾歲。
錦書一開始還打算在我臉上動刀子,幸好後來我越長越像王皇後,才省了這頓皮肉苦。
一切準備就緒後,錦書就幹脆利落地自盡了,快得我都沒來得及哭。
我才剛把她埋進土裡,宮裡就來人了。
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監。
他見到我時,應是很開心的。
因為他臉上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他的耳朵在微微發抖。
錦書說人只有在特別興奮激動的時候,耳朵才會抖。
老太監說他是司禮監掌印汪公公,要來接我回宮。
說我是先皇後的女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這等好事,豈有不從的道理,我立馬跟著上了鑲金小轎。
轎子一路從宮門口抬到了禦書房。
汪公公說這是天大的恩典,此前從未有人得享這等殊榮。
一個東西當你獨有時,你最好老實點,別得意。
汪ţü₆公公這是提點我呢,我鄭重地謝了他,跟著他進了禦書房。
皇帝的書房比我想象得要舊一些,也沒甚麼亮晶晶的裝飾,十分地不好看。
皇帝倒是長得不錯,白白淨淨的,年輕得不像個爹。
他見到我時,表情傻傻的,手裡的朱筆都掉地上了。
我順手拾起來遞給他,想了想錦書的交代,我又加了一只手,雙手遞給他。
但他沒有接,他整個人抖得很厲害。
原來皇帝也會哭,只是哭得沒有聲音,只能聽到淚珠子落在紙上的嚮動。
「你和你母親長得真像」!
瞧他說的,要長得不像,錦書是真的會在我臉上下刀子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哭。
看他通紅的眼眶、顫抖的睫毛,看得我自己竟也跟著心酸起來。
也不知道錦書冷不冷、餓不餓。
想到這裡,我自己也哭了起來。
汪公公在一旁撫掌嘆息,說:「陛下,這真是父女連心啊,您落淚,小殿下也難受得緊。」
皇帝望著我,先是笑,而後竟然又怒了:
「錦書這刁奴誘拐皇嗣,還苛待我兒,把我兒養得這麼瘦,她倒是死得湊巧,不然我非剮了她!」
我一個哆嗦,暗道錦書這死得真是時候。
見這皇帝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又哭又笑又怒,活像戲臺子上的臺柱子,耍得一手變臉戲法。

2
既然進了皇宮,便要拜山頭。
拜過了最尊貴的皇帝,還要再拜第二尊貴的太後。
在前往永壽宮的路上,汪公公帶我經過了一片廢墟。
荒草叢生,斷壁殘垣。
「小殿下,前面便是先皇後薨逝的地方,久無人煙,您就在這裡站一站吧。」
我聽話地跪下叩首。
用路邊的黑泥攏了個香臺,插了幾根狗尾巴草權當上香。
汪公公只無奈地笑,遞給我帕子讓我擦手。
到達永壽宮時日頭正高。
太後許是心情不佳,不見我,也不讓我走。
就令我跪在殿前。
皇宮裡還是這麼愛讓人下跪。
錦書的膝蓋便是在宮裡跪壞的,一入冬天便日日疼痛。
想到錦書,我又直起了腰,我沒忘記我入宮是做甚麼的。
跪了很久,久到太陽快把我曬枯萎。
我聽到身後匆匆的腳步聲,皇帝來了。
他也沒叫我起,只是看了我一眼後便沖進了殿內。
很快爭執聲傳了出來:
「母後您這是做甚麼,這孩子才剛剛回宮,您便要這麼責罰她嗎?」
「血脈存疑,皇兒你不可大意。」
「母後您且看看那張臉,那就是珮瑜的孩子!」
「是王家血脈也未可知。」
靜了一瞬,皇帝嘶啞的聲音嚮起:
「王家哪裡有人?從老到小都讓承恩侯殺淨了,拿著畫像逐個清點的!」
這下徹底靜了下來,許久,汪公公來扶我。
我才蹣跚著見到了我名義上的祖母。
一個枯瘦刻薄的老婦人,縱使滿頭珠翠華服在身,也擋不住她一身腐朽的味道。
旁邊還有兩個美貌妃子,一個冷眼,一個假笑。
「念恩拜見父皇、太後娘娘、淑貴妃娘娘、珍妃娘ẗúₖ娘。」
「念恩?你叫念恩?」
皇帝聲音顫抖。
我又拜了拜:「回父皇,錦書說這是我娘生前取的名字,以念父皇恩德。」
皇帝又哭了,當著三個女人的面,哭得她們臉都綠了。
然後皇帝賜了我封號,懷瑜公主,食邑千戶。
那三個女人的臉更綠了。
要我說她們真的不太聰明。
俗話都說,新蓋的茅廁香三天。
更遑論我這新鮮出爐的女兒。
皇帝慈父還沒演夠呢,她們越是打壓,皇帝就越來勁。
這下好了,我封號有了,宮殿有了,金銀財寶也有了。
錦書要是知道胡編一個名字能換來這麼多東西,一定會誇我聰明。
皇帝走後,太後拿我出氣,讓嬤嬤帶我去搜身。
從裡到外,連頭髮絲都檢查了一遍。
最後更是將我浸在水中,險些溺死我。
水湧進我的鼻腔、耳孔,窒息的感覺逼得我胸口幾乎要炸開。
我意識有些糢糊。
隱隱聽到那冷眼女子說:「當年沒除掉的賤種,需斬草除根,姑母不可心慈手軟。」
「淑寧,這後宮死個公主不是難事,但不可在皇兒上心之時動手,且看來日。」
壞了,她們吃一塹長一智了。
也沒關系的,我十五年都等了,有的是耐心,且看來日。

3
醒來時在那假笑妃子的殿裡。
她說我的宮殿還未修整,暫且跟著她住。
我知道她,錦書說她最是口蜜腹劍,天天憑著一張巧嘴把皇帝哄得暈頭轉向。
果然她來哄我了:
「可憐人兒,你進宮來可曾祭拜過你的母後?」
「不曾。」
確實不曾,我只是在汪公公面前玩兒了會兒泥巴,他還給我擦手呢!
「唉,當年你母親被困火場,活活燒成焦炭,實在是慘,不過你父皇也痛心不已,足足食素一月祭奠呢。」
哦,估計是看到焦屍吃不下葷了吧。
錦書帶我見過被燒死的人,四肢扭曲縮成一團,黑乎乎的。
皇帝要是像我一頓只有一口米,估計啥都吃得下。
珍妃見我沒有反應,又說:「在民間生活可苦?可曾怨過你父皇未及時找到你?」
「不苦,想念爹爹比較苦,別人都有爹娘,我沒有,時常被人欺負……
「夢裡常常夢到有爹來看我,今日得見父皇,才發現夢裡那人就是他呢!」
珍妃臉又綠了。
她當我沒發現屋外的影子,就是沒發現,我也聞出來了龍涎香的味道。
小時候聞錯一次可是要挨十板子呢!
果然下一刻,皇帝沖了進來,雙目瑩瑩,摸著我的頭說:「苦了你了,我的念恩!」
「爹爹,先苦不是苦,如今女兒苦盡甘來了!」
我們父女二人抱頭痛哭。
哭這麼一場,我的食邑翻了一倍。
賺翻了。
珍妃顯然不太高興,第二日便把我請回到我自己的宮殿。
一個破舊不堪的廢殿。
不過沒關系,汪公公來了一次之後,送來了八個宮女八個太監,很快就收拾了起來。
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個老嬤嬤。
避開眾人,老嬤嬤鄭重給我磕了個頭。
我也跪下給她磕了個頭,謝她在宮中這麼多年,護我手足。
王皇後入宮一年後生了個兒子,是皇帝的大皇子。
當年皇帝為了哄騙王將軍從涼州回京,還曾冊封過他太子之位。
可惜王家人後來被殺光了,太子也成了傻子,如今住在冷宮裡。
「琴嬤嬤,宮中還有幾人?」
琴嬤嬤驕傲地揚起下巴:「尚餘十人,這些年宮內清洗多次,有死的有廢的,但無人背主,小主子放心。」
我無端有些想哭,抱住琴嬤嬤胖胖的身軀,又想起錦書了。
他們在這深宮裡不知明天地熬著,錦書也在宮外苦守。
便為這個,我也不能辜負了他們。
嗯,我決定了,今天的飯食翻倍。
雖然瘦削柔弱的女子能讓人憐惜,但是假如我有沙包大的拳頭,效果當是一樣的。
反正錦書又不在。
我看著紅牆綠瓦的宮殿,有些茫然。
錦書總說我心眼大得能跑馬,常常擔心我進宮後能否活下來。
如今我進宮了,也活下來了,她反倒是死了。
世事無常,真是讓人食不下咽呢。

4
我草草安頓好後,便迫不及待去冷宮看大皇子。
我到時,他正在挨打。
那揮鞭子的人穿著錦袍,頭戴玉冠,面相倒像那個冷眼的淑貴妃。
「打死你個臭傻子,你那雜種妹妹敢惹我母妃生氣,那我就打你出氣!」
鞭子揮得極快,風都被抽碎了。
簌簌落在地上那人身上,眨眼便是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
那人尖叫著拼命去躲,在地上翻滾成了泥人一般,沙子都嵌進了傷口裡,他還在滾。
這傻子,光打滾有甚麼用,站起來跑啊!
我屏住呼吸,眼睛燙得幾乎要化掉。
這是有王家血脈的皇子,是金尊玉貴的太子,他該坐在高臺上不沾風雪。
而不是在這泥地裡打滾!
「雜種,你再躲啊,你和你那雜種妹妹,早晚跟你們死鬼娘一樣,燒成焦炭!」
鞭子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如同針一樣紮在我心上。
我顫抖著手,死死扣進磚縫裡,嘴裡滿是鐵鏽味。
我想要沖進去。
可是不行。
錦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躲在花叢中,等裡面人聲歇了,我才連滾帶爬地出來。
那人已經體無完膚不成人形,所幸還在呻吟著。
我飛撲過去想扶他起來,可他傷痕累累竟然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我用袖子擦掉他臉上的泥灰,露出一張和我八分相似的臉。
一咧嘴,我眼淚先落了下來。
錦書死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哭,此時兩回並作一回,哭了個暢快。
我哭,地上那人卻在笑,他伸手拉住我的袖子。
用氣聲說:「別哭,不疼……」
怎麼會不疼,錦書打我手板,三下我都疼得端不起碗,他這皮開肉綻,抵上多少下手板。Ŧųₖ
我扯散了頭髮,抹髒了臉,迎著汪公公驚駭的眼神,跪在了禦書房門口。
往來多少雙驚詫的眼睛我管不著,我只執拗地等著屋裡的傳喚。
所幸皇帝戲癮還沒過,很快便宣我進去。
我淚眼婆娑地跪下:「父皇,女兒想回家,這宮中太可怕。女兒一天都挨不住。」
「你是朕的公主,這皇宮便是你家,何出此言呢?」
「女兒聽聞有一位同胞兄長,今日前去拜見,兄長竟被人毒打,如今生死不知。女兒嚇壞了,這宮中竟有歹人嗎?女兒是否也會挨打?」
皇帝白面漲紅,他親自起身來扶我。
我順從地站起身子,抖得像只鵪鶉。
禦駕很快擺到冷宮,我那可憐的哥哥還在泥地躺著,和我有八分像的臉明晃晃地撞進了皇帝眼中。
皇帝應該是許久沒有見過這個兒子了,倘若他見過,便不該對我的長相如此觸動。
我和汪公公一起,把哥哥扶了起來,哥哥瑟縮地望著皇帝。
皇帝剛一抬手,哥哥便抱住頭驚叫道:「不要打我,弟弟不要打我!」
皇帝的臉黑成鍋底,厲聲道:「這宮裡還有王法嗎?堂堂皇子被人鞭打,你們這些內侍都是擺設嗎?」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不過我這便宜父皇一怒,也只是一怒罷了。
那淑貴妃是太後姪女,爹是承恩侯,哥哥是丞相。
她的兒子別說只是打了個傻子皇子,便是打死了,估計也只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不過沒關系,哥哥的仇我自己會報。
我只想讓皇帝知道,他還有個大皇子,如今已近及冠,這就夠了。

5
皇帝給不了哥哥公道,但是可以給他新的宮殿、侍者,還傳了太醫。
並且他的住處落在了距我最近的一處宮裡。
哥哥治了傷,換了衣服,便成了一位翩翩公子,只是瘦得厲害。
他看向我的眼神,亮得像有火在燒:
「你是妹妹,我只見過還在母後肚子裡的你!」
我笑著搖頭,不,我並不是妹妹。
反倒是我見過還是小嬰孩時的他呢。
看著他從一個奶團子,長成小太子。
我躲在後院像只陰溝裡的老鼠,暗中窺視他的榮光。
如今時過境遷。
老鼠搖身一變成了金枝玉葉的公主,而當年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太子卻成了傻子。
我的心像是浸在了醋缸裡,終於體味到錦書所謂的百感交集。
千言萬語,最後只擠出來一句:
「哥哥養好身體,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來日方長。」
但顯然,後宮的女人們並不希望哥哥健康。
太後借口探望哥哥的傷,把哥哥召去了永壽宮。
沒見過哪個探望傷患,是折騰傷患自己奔波的。
不過沒關系,她們折騰她們的,我有我的安排。
荒蕪的宮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我踢散當初我捏的那個香爐,彎腰拾起一物。
身後有腳步聲,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我,我鑽進廢棄冷宮守株待兔。
很快兔子來了。
二皇子狠毒有餘,聰明卻少了幾分,他竟只帶著兩名隨侍在身邊。
他將我堵在了冷宮裡:
「便是你這賤丫頭去父皇面前告狀,今日讓他們哥倆伺候伺候你,讓你做個風流鬼上路。」
二皇子陰鷙一笑,動動手指。
那隨侍朝我逼近過來。
他們都健碩魁梧,莫說兩個,便是一個都能捏死我。
我飛快躲閃,卻慌不擇路,直沖撞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獰笑道:「別擔心,很快你那個傻哥哥也會去陪你的。」
我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了,送你一份謝禮吧。」
身子一扭,迅速掙脫他的桎梏,順手將一物塞入他衣襟。
然後飛快朝向十步外的厚重宮門後躲藏。
二皇子還未來得及Ṱű̂ₙ反應。
「轟!」
平地一聲驚雷,沙石飛濺、濃煙滾滾。
片刻後,我捂著嗡嗡作嚮的耳朵自門後探頭。
院中已無完人了,字面上的。
涼州軍的霹靂彈,只殺三人,著實浪費了。
等我避開血肉糢糊的屍塊,順ṱűₜ著小路回到宮內,琴嬤嬤早已備好了水。
我洗去身上的硝煙味道,又細細擦了濃鬱的桂花頭油。
嘈雜聲湧入宮殿時,我已經打扮利索、毫無瑕疵。
太後身邊的嬤嬤面容冷峻,審視我一番後示意帶走。
我便像只鵪鶉被捆著到了永壽宮。
被按在地上跪著時,我看到旁邊角落跪著的哥哥。
太後罰人沒有新意,總是罰跪。
我悄悄朝哥哥靠近了一點,與他暗暗交換了個眼神。
哥哥露出個傻乎乎的笑,含糊不清說:「妹妹!」
這一場嘈雜紛亂的戲,在臨近午時終於迎來了主角登場。
淑貴妃臉白得渾不似活人,她披頭散發跌跌撞撞,拿著柄剪刀便沖上前來。
我迎著她的動作,一剪刀不偏不倚,正捅在了我胸口上。

6
太後被人扶出來時,整個人幾乎快要暈過去。
而一邊的淑貴妃癡癡笑著,念念有詞:「兒啊,母妃來給你報仇了,殺了這兩個賤種為你殉葬!」
哥哥死死抱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臉上。
他已顧不得再裝癡傻,而是聲嘶力竭地喊道:「太醫、快請太醫救我妹妹啊!」
我悄悄捏了捏他,他渾身繃緊竟然毫無反應,這個傻子!
很快,太醫來了,皇帝也來了。
皇帝面色慘白,被汪公公扶著,喪子之痛讓他亂了陣腳。
淑貴妃笑,太後哭,我還在哀哀呻吟著,哥哥則像個只會咯咯噠的雞,不斷重複「妹妹妹妹」。
整個永壽宮亂得像一鍋粥。
「夠了!」
皇帝喝道,殿內陡然寂靜下來。
「太醫,懷瑜公主如何了?」
我連忙松開手中扶著的剪刀,剪刀「啪嗒」掉落在地。
「回陛下,懷瑜公主佩戴的長命鎖擋了一擊,稍有損傷,但無大礙。」
哥哥這才松開攥得死緊的手,我依偎著他,顫顫巍巍地說:「父皇,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可怕!」
皇帝無心再演慈父,只漠然看了我一眼,沒有講話。
我心中一緊,不再作聲。
片刻後,禁衞軍統領大步進殿,稟報道:「陛下,二皇子等人是被霹靂彈所害,現場有硫硝之氣,還發現了鐵質霹靂彈外殼。」
皇帝緩緩坐下,像是石化了一般,再看向我的眼神又帶上了溫度:
「念恩,你和你哥哥先行退下吧,你二人身上都有傷。」
淑貴妃卻不依不饒,她撲倒在地,倔強地昂著下巴:
「陛下!便是霹靂彈又如何,這丫頭進宮後,我兒就慘死,難道與她無關嗎?」
「念恩進宮那日,母後把念恩徹底搜查一通,連頭髮絲都沒放過,你告訴我,她一個剛及笄的女子,哪裡來的霹靂彈?」
「可霹靂彈是涼州軍的!」
「可現在的涼州軍不姓王!」
皇帝眼睛發紅,和淑貴妃針鋒相對。
淑貴妃如夢初醒,緩緩軟倒在地上,驟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他們在吵甚麼,我和我的傻瓜哥哥自然是不懂的。
我們兩個弱小又無助地跪在一邊,瑟瑟發抖。
皇帝走過來扶起我們,拍了拍哥哥單薄的肩膀,又摸了摸我的頭髮:
「你們兄妹倒是融洽。」
哥哥努力給皇帝行了一個禮:
「父皇,自母後去後,兒臣渾噩多年,今日見胞妹生死一線,才似夢初覺,是兒臣不孝。」
皇帝驚詫的眼光在我們身上左右掃過。
我帶著哭腔說:「爹爹,讓我帶哥哥回家可好,我定能照顧好他,宮裡打人的殺人的,我害怕!」
皇帝悵惘長嘆:「念恩,你剛剛回來便想要離父皇而去嗎?別說傻話,回去歇著吧。」
說完又賜下一堆補品賞賜。
我心滿意足地和哥哥相扶相攜著走了。
出宮?
這輩子都不會出的,好不容易才混進來,不把仇報完我怎麼會走?

7
後面沒過幾日,便聽說淑貴妃去珍妃宮內打砸,好似傷了珍妃的臉。
鬧得不可開交後,淑貴妃去了護國寺為二皇子超度。
珍妃抱了病,不肯見人。
皇帝頭疼不已,最後只說淑貴妃喪子悲痛,小懲大誡了一番,便不了了之。
珍妃的父親是秦太尉,統掌天下兵權。
而昔日由王家統帥的二十萬涼州軍,此時正在珍妃哥哥秦鐘手中。
如此一來,那把二皇子炸得粉身碎骨的霹靂彈便有了來由。
任憑秦家如何喊冤,這口鍋也被扣得紮紮實實。
誰讓珍妃也有一個兒子,且僅比二皇子小一個月呢。
後宮鬥得烏煙瘴氣,前朝也爭亂不斷。
承恩侯府寄予厚望的二皇子就這麼折在了秦家手裡,他們豈能罷休。
彼此攻訐,互揭長短,熱鬧得好似戲園子。
只是這些事,與我和哥哥都無甚關系。
我除了時常去討好皇帝,刷存在感外,其他時間都宮門緊閉,低調做人。
哥哥更是如此。
哥哥如今已經恢複了讀書習字,進度一日千裡,仍常常覺得時間不夠用。
他不甚遺憾地說:「如果沒有蹉跎那些年,如今也就不用日夜苦讀。」
我冷冷打碎他的幻想:「如果你不裝瘋賣傻,你都活不到我進宮。」
哥哥悻悻,繼續讀書去了。
很快臨近了皇帝壽辰。
在聖壽節前一晚,臨近落鑰前,哥哥匆匆來了我宮中。
他給我送了一碗面。
「你嘗嘗看看,可還能下咽?」
面是最普通的陽春面,賣相很一般,粗的粗細的細。
還冒著煙,是剛做好便送了來。
我望著哥哥衣襟上的面粉,還有手上的炭灰,心中酸軟一片。
哥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從衣襟裡掏出一個桃木彫的簪子:
「你的生辰日是宮中忌諱,我擔憂無人給你辦及笄禮。
「都說皇帝的壽辰是天下最大的吉時,我便借了聖壽節的時辰給你慶生可好?這簪子是我彫的,以前我還給母後做了一個,以後能出宮了,我給你找更好看的!」
這個傻瓜哥哥,他真當我是王皇後自焚那日出生的嗎?
我沒有說破這些,只是含著眼淚吃完了面條,然後兇巴巴地催他回去念書。
哥哥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他在宮裡經历了許多磋磨,尤其是在王皇後薨後的那幾年。
後來他裝癡傻後,在暗線的庇護下,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到底是苟活了下來。
在吃人的皇宮裡,他仍存有一顆純粹的赤子之心。
今日他拿我當同胞妹妹,如珠如寶。
倘若他日得知真相,他會覺得失望嗎?
若是錦書在,一定又會罵我胡思亂想吧。
若是錦書在,便是挨一頓罵又如何呢?

8
聖壽節當日,淑貴妃攜護國寺的高僧回宮來為皇帝祈福。
耳目靈敏的暗線早已遞來消息,淑貴妃她來者不善。
果然,就在壽宴之上,淑貴妃公然發難。
指責我哥哥裝傻欺君,心存不軌。
一同被擺出來的,是我哥哥历年的脈案,還有在冷宮期間寫在紙上的廢稿。
那廢稿上赫然寫著皇帝的生辰還有火燒之類的話語。
乍看起來確實很像在詛咒皇帝。
哥哥臉色煞白,撲通跪倒在廳中。
「兒臣渾噩多年,中間發生過甚麼早已記不清了,這些廢稿是哪裡來的,兒臣確實不知。」
淑貴妃冷笑:「好一個渾噩多年,為何今年懷瑜公主一進宮,大皇子便立刻不傻了,那過去數年,你都是在欺君嗎?」
我緊張地望向皇帝,他面無表情,眼神審視著哥哥。
片刻後,他道:「宣太醫。」
皇帝對於哥哥這個廢子能重回正軌這件事,本就極為震驚。
他得知哥哥真的恢複後,既有些開懷又有些憂慮。
我知道他在憂心甚麼,無非是他造下王家滿門殺孽,擔心哥哥是故意蟄伏。
太醫很快回稟道:「回皇上話,從這历年脈案上看,大皇子卻是康健無虞的。」
皇帝眼神沉了下來,他再次看向跪在中廳的大皇子:
「承澤,你作何解釋?」
哥哥滿臉落寞,聲淚俱下:
「父皇,兒子在冷宮多年,雖然癡傻,但也知饑飽。連衣食都不足的地方,會有太醫來為兒臣請平安脈嗎?若是脈案正常,那為何這多年兒臣都沒有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你是在怨朕?」
皇帝面色黑沉,聲音透著涼意。
哥哥拜俯在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兒臣是個俗人,只渴望父親的關愛罷了。」
皇帝隱隱有些動容。
我連忙加一把火,飛撲到哥哥身邊:
「父皇,哥哥對您只有孺慕,怎會有怨!哥哥為您精心準備了壽辰禮,是哥哥用心頭血抄的無量壽經啊!」
殿內靜寂,無人接話。
皇帝獃愣許久,輕嘆一聲:「呈上來,由梵音大師帶回護國寺供奉吧。日後不要如此傷身。」
我心下一松,連忙將佛經交給汪公公轉呈給梵音大師。
眼見皇帝松動,淑貴妃急了:
「皇上您不要被蒙蔽,他之前詛咒您,這筆跡可還在呢!」
「父皇,兒臣當真不記得為何會寫下這些了,但兒臣絕對不會詛咒父皇!」
就在這時,梵音大師念了句佛號,道:「提及這用心頭血抄經之事,貧僧想起多年前曾有一宮內施主在護國寺供奉佛燈,當時拿來的供帖亦是用心頭血抄錄的,一共供奉了四盞,分別是供燈者的父母、祖母及妹妹!其母親和妹妹已受火海離世。」
梵音大師話音剛落,滿室嘩然。
皇帝陡然站起:「汪成,快馬加鞭,朕要看到那幾盞燈!」
很快,四盞陳舊不已的佛燈便擺在廳前。
燈上斑駁的生辰恰好對應了皇帝、王皇後、太後以及我。
這下,就連太後都有些動容了,喃喃道:「果真至純至孝。」
皇帝快步過來將哥哥扶起:「我兒孝順,是父皇多疑你了!」
哥哥掩面:「兒臣確實不記得了,兒臣慚愧!」
他當然不記得!
燈是錦書供的,供帖是我寫的。
至於那心頭血是真的,是雞的心頭血,雞腿我還吃了呢。
本來是鋪墊心頭血抄經,以謀求孝名的小手段。
今朝借了淑貴妃的東風,效果竟然加倍。
既讓哥哥有了至純至孝的美名,又消除了皇帝心中的芥蒂。
如此一石二鳥。
我不由得誇了自己一聲聰明。
當然還要再誇一個人,不是哥哥,而是那位送我東風的淑貴妃,當真好人。

9
自聖壽節事後,皇帝對哥哥越發信重,還任命了當朝大儒來為哥哥講學。
宮內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我知道,這種平靜只是暫時的。
因為臨近年末,涼州軍統領秦鐘要回京述職了。
珍妃定然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來為三皇子造勢。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此次針對的對象不是我哥哥,反而是我。
被叫到永壽宮時,我還茫然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
一進殿門便被嬤嬤按在了地上。
上首坐著皇帝、太後,淑貴妃、珍妃坐在兩側。
很顯然,這是一場針對我的圍剿。
「念恩,你究竟是誰!」皇帝少見地語氣遲疑。
「我、我是念恩啊,李念恩,錦書姑姑從小就這麼叫我!」我囁嚅道。
「你當真是在永和七年出生的?」
「對呀,今年是我的及笄之年。」
我強壓下狂亂的心跳,鎮定道。
「那為何會有一婆子說在永和六年便見過你,甚至還照料過你!」
我後背一涼。
當年我在京城時,被養在王家側院,一直是由王家家生子照料。
後來由於京城多疫病,家生子病的病歪的歪,管家大叔臨時從牙婆手裡買了一個Ṱû⁼婆子在我院裡做粗活。
後來不到一個月便換去別處幹活了。
錦書後來在梳理知情人時,曾到處找過這個婆子,但都沒找到。
如今那個漏網之魚果真成了隱患。
不過這些錦書早有準備,咬死不承認,他們便拿我毫無辦法。
「父皇,當年我還未出生、未記事,我小時候也沒有甚麼婆子照料過我,一直都是錦書姑姑,不信可以去我家鄰居打聽。」
淑貴妃冷聲道:「皇室血脈容不得混淆,當初先皇後懷孕七月,薨後才發現腹中胎兒不見了。這七月胎兒神不知鬼不覺跑到宮外,竟活了下來還長這麼大,確實駭人聽聞。」
珍妃卻是柔柔的:「先皇後的小公主如果活到今天,確實是及笄之年,倘若那婆子說的是真的,如今的懷瑜公主應是雙十年華了,這差了五歲呢!」
來了,終於來了!
我忍饑挨餓十來年,灌不完的苦湯藥,終於到了發揮Ṱŭₐ用處的一天。
我強壓下想要上翹的嘴角,哀聲道:「二十歲?念恩看著有二十歲嗎?」
皇帝也極為懷疑:「念恩這看著絕沒有二十歲啊。
「宣太醫吧,太醫能摸骨!」
結果太醫來了,捏了我手骨和腿骨。
「公主殿下確實是及笄之年,骨骼還沒生長開呢!若是雙十年華的女子,骨骼已經基本定型了。」
我強忍眼淚,低聲道:「父皇,您若是不想要兒臣了,兒臣可以出宮的。
「人人都說我和母親極像,和哥哥也極像,如果我不是你們的女兒,那我又是誰的孩子,難道這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哥哥聽到風聲,竟也趕來了,不顧阻攔與我跪在了一處:
「父皇,不管妹妹犯了甚麼錯,都是我這做哥哥的管教不嚴,求您饒恕她!」
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孔擺在一起,任誰都得承認,我和我哥確實血脈相連。
皇帝顯然也信了。
就在我松了口氣時,突聽一聲音道:「皇上,這念恩是大皇子的妹妹不假,是不是公主,可就難說了!」

10
珍妃胸有成竹,揮手招人抬來一個癱在榻上的老頭。
「這人是當年涼州軍輜重營的,先皇後王珮瑜也曾在柔然來犯時,身先士卒在輜重營押運糧草。
「這個老傷兵給我說了一個小故事。
「話說當年戰事膠著,前線糧草緊缺,王家大小姐押運一批糧草運往前線,半途竟遇到回鶻貴族襲擾,王大小姐報出名號後,對方不僅不退反而把輜重隊伍重重圍起,說久仰王家將軍風採,要求王大小姐陪回鶻貴族春宵一度後,才肯放行。王家大小姐大局為重,便主動獻身,而後糧草得以順利運抵前線。
「當時是永和元年的冬天,算算日子,如果當時珠胎暗結,到先皇後入宮時,那個孩兒也剛剛三個月而已。這不和那婆子的說辭恰好對上了嗎?」
珍妃柔柔的嗓音,卻像淬毒的繩索,死死纏在我的頸側,令我無法呼吸。
我輕咬舌尖,佯裝鎮定抬起頭。
皇帝面色陰晴不定,目光裡仿佛帶著刺,紮得我不敢直視。
哥哥閃身擋在我身前,怒喝道:「珍妃娘娘,您不能欺辱我母後人死不能開口辯駁,便隨意編排她。」
「皇上,這都是當年幸存的老兵士親口所言!臣妾不敢欺瞞!」
「父皇,回鶻是色目人種,藍綠眼睛、黃頭髮,您看看念恩,她哪有一點色目人的樣子!」
珍貴妃冷笑:「大皇子還是見識少了,回鶻人與我漢人通婚生下來的,多的是像漢人而不像回鶻的。」
殿裡寂靜一片,只聽得皇帝粗重的呼吸。
他眸光微閃ţū⁷,一言不發。
我深吸一口氣,迎著他冰冷的目光。
「皇上,單憑一個兵士的證詞,污我身世,也是玷污我娘清譽。我雖見識短淺,也知道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三人證,我想請陛下再傳人證,如陛下願意,我也可滴血認親,我娘光明磊落,我也一樣。」
珍妃像是正等著我一樣,立刻道:「妾身哥哥秦將軍駐紮涼州二十餘年,可宣來一問!」
「好!」皇帝沉聲,「宣秦鐘!」
一個時辰後,秦鐘進殿。
他穿著普通長袍,頭髮花白,明明和皇帝是同年歲的人,看著卻比皇帝老了很多。
秦鐘目不斜視跪在殿前,脊背筆挺。
「秦鐘,永和二兩年冬天王珮瑜率輜重營被回鶻圍困一事你可知情?!」
秦鐘身形微微佝僂,低聲道:「知情,臣當年傷重未愈,正在輜重營中養傷。」
「那……王珮瑜獻身回鶻貴族以求放行之事,是真是假!」
秦鐘沉默許久,開口道:「是真!」
珍妃眉飛色舞的臉上硬要裝出一副悲傷糢樣。
「皇上您看,這秦將軍都作證了……」
話音未落,秦鐘打斷道:「事件為真,前線危在旦夕,那麼多將士性命攸關。王參將當年確實打算以身飼狼,換得輜重通過。我陪同王參將到達回鶻營地才發現,那回鶻貴族乃是回鶻王的第九王女,她感嘆王參將的勇氣及大義,不僅沒有折辱,反而協助我們輜重營借道回鶻,提前抵達前線,才有了後來的秋子關大捷。王參將雖為女子,智勇雙全,赤膽忠心,實在不該在身後受此污衊!」
望著秦鐘那彎曲的脊背,以及皇帝眼中閃動的淚意。
我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這一局,我又贏了。

11
事後皇帝賜下來大筆賞賜,還揮筆給王皇後重寫祭文,快馬送去皇陵焚燒。
我的傻哥哥還感動不已,跟著寫了幾封酸倒牙的信給王皇後。
九泉之下的王皇後被擾了清淨,恐怕又要罵娘了吧。
我再次確認,這個傻哥哥他不能再待在宮裡了,得送出去。
按照錦書之前的交代,涼州這會兒大概已準備妥當了。
於是趁著秦鐘進宮述職,我在角落攔下了他。
「昭……懷瑜公主!」
秦鐘險些錯口喊出我的真名。
我白了他一眼:「當初答應我的事情還作數嗎?」
秦鐘肅然:「當然作數!」
我知道秦鐘其人,說話一言九鼎。
果然就在第二日,聽聞他在早朝提出涼州軍需要勞軍,請皇帝委派勞軍使。
按照過往慣例,勞軍使多為天子近臣或者是皇子。
如今皇帝只剩下大皇子與三皇子。
按照親疏關系,本該落在三皇子身上的差事,不知為何竟被皇帝派給了大皇子。
勞軍是好差事,可以接觸軍務,還能培養自己的嫡系。
這天降的餡餅,把哥哥砸得很茫然:
「小妹,莫非有詐?」
「不是有詐,是皇帝心虛,涼州軍是王家創立的,王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涼州,和涼州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十五年前皇帝借承恩侯的刀把王家殺了一幹二淨,縱然如今是秦鐘掌管涼州軍,皇帝也不敢貿然送三皇子過去,萬一折在那兒了呢!但你不一樣,你有王家血脈,你去那裡,是真正的回家!」
於是在陽春三月裡,我送走了哭唧唧的哥哥,他在涼州,我放心。
至於我,睚眥必報是我的信條,哥哥一走,我便無所顧忌。
我選了一個夜黑風高的夜裡,摸進淑貴妃的宮裡去放了一把火。
火勢並不兇猛,很快就被宮人撲滅了,但是淑貴妃卻很受驚嚇,重重地病了一場。
她當年火燒坤寧宮,心中有鬼,疑心是王皇後報複。
於是我便隔三差五地點上一把,淑貴妃很快一病不起,苟延殘喘起來。
而珍妃放在心間上的三皇子,則在寢宮被不知哪裡爬進去的蛇咬了,纏綿病榻多日,瘸了一條腿,從此與皇位無緣。
至於是誰幹的,反正和我這個無根無底的小公主無關了。
哥哥在涼州過得風生水起,每當皇帝想召他回京,邊境就總有些動蕩。
不是回鶻來犯,就是柔然鬧事。
前前後後拉扯了三年。
此時的朝中,承恩侯府和秦家互相傾軋多年,互有損傷。
出身寒門的清流反而異軍突起,沖破了門閥壁壘,成為朝中另一股勢力。
我並不清楚這些人背後是誰,但是偶然聽聞小宮女們閑聊,說新科狀元出自涼州。
那艱苦貧瘠、廣袤無垠的涼州竟然也能出個狀元!
當聽到那狀元名字時,我笑了,班歸。
這個二房的臭小子,取假名怎麼取個龜呢?
笑過之後,也不禁淚盈於睫。
王家人遠離世間許久,是該歸來了。

12
三年後,哥哥回京,重新被立為太子。
淑貴妃沒熬過那個冬天,病死了。
不久之後,太後也隨之而去。
皇帝一夜之間衰老了很多,他時常召哥哥陪他下棋,但哥哥事忙,閑時有限。
只有我這個閑人,經常去看他。
在他聖壽那日,我私下拜見他,送了他一份賀禮。
他看了之後一口血噴了出來,就此癱瘓在牀,言語不能。
湊在他耳邊,我細細把這些年的籌劃講給他聽。
當年涼州軍艱難趕走柔然後,整個涼州大地十室九空,人丁凋落。
王家世世代代生在涼州、長在涼州,早已成為這片土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然而新帝忌憚,隨著軍功賞賜一並下來的,還有一封詔書,召王家唯一的女兒王珮瑜入宮為後。
這是帝王的試探,王家可以拒絕,但拒絕之後呢,是裁撤、貶謫, 還是家破人亡?
凋敝的涼州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戰火, 而邊境的回鶻、柔然、吐蕃都還在虎視眈眈。
王珮瑜再一次站了出來,放下年僅三個月的女兒, 說:「我嫁!」
然而一時的退讓並不能安撫年輕的帝王。
只知王家不知天子的涼州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軍心、民心, 都只能是天子的。
即使王家願意放下一切,皇帝也不會相信王家真的放下了。
於是, 皇帝冊封太子,冊封王老將軍, 詔令王家上下入京領封。
當皇帝懷疑你可能造反時, 你最好立刻造反,否則便是萬劫不複之地。
王家的下場不外乎如此。
王老將軍坦然赴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絕不做那亂國賊子, 百姓好不容易才得安歇, 他又怎麼能為了自家百口人命,拖千萬人下水?
王皇後自然是深知父親秉性,於是在王家回京前,她密令王家各房挑出繼承人交由家族死士帶走,隱姓埋名混入涼州軍中, 為王家留下火種。
在宮中,更是安插多處暗線,保護獨子。
在做完這一切後, 王皇後宣布有孕三個月, 並暗中見了我一面。
她問我, 是想保護弟弟還是想隱姓埋名去他處生活?
我說,我要保護弟弟。
皇帝掙紮著仰頭, 渾濁的眼睛瞪著我, 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要說話。
「你是想問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我笑得惡劣:
「當然不是啊, 王皇後的懷孕自始至終就是騙局, 只是給未來留一個契機罷了!」
皇帝口中發出「嗬嗬」聲,頭一歪暈死過去。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當年王皇後和秦鐘深入回鶻敵營, 挾持回鶻王女。
秦鐘身中迷藥,王皇後以身解藥,珠胎暗結,生下了我這個孽種。
秦鐘為何終身不娶, 為何對我予取予求。
皆因他心中有愧, 為了秦家富貴, 將妻子拱手讓人!
愧對王珮瑜的施救,愧對王家的栽培!
更愧對我這個親生女兒。
我合上殿門,看著向我快步走來的哥哥,他早已不複當年孱弱, 變得身姿如松, 沉穩練達。
我笑著迎向他,迎向一片燦爛陽光。
王皇後,哦不, 該是娘親,我終於有資格叫一聲娘親了。
如今這盛世,可如你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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