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到叔嬸要將我賣給暴虐的鰥夫,我連夜上京投奔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未婚夫不在,小叔子不情不願替他與我拜了堂。
然而,未等到夫君回家,聞家謀逆的罪證先到。
聞老將軍當場吐血身亡,小叔子被打的下身癱瘓。
望著破碎的聞家,我想著等夫君回家再離開。
這一等,就等到小叔子位極人臣。
入夜,小叔子面色潮紅敲開我的屋門。
「嫂嫂,你晚上給我喝了甚麼,我身上好熱。」
我摸不著頭腦。
「熱水,你想加甚麼自己加。」
1
我覺得自己命實在不好。
六歲上,一場瘟疫帶走爹娘,我住到刻薄的叔叔家。
好不容易長到十六歲,叔叔嬸嬸商量將我對給打死三個媳婦的鰥夫。
為了活命,我揣著父親留下的婚書,風餐露宿到了京城。
父親的把子兄弟就是威震四方的聞老將軍。
老將軍痛哭一場,拍板讓我嫁給繼承他衣缽的長子聞識寂。
聞識寂不在京中,小叔子聞識嶺替他拜堂。
聞識嶺穿著喜服,當著滿院賓客的面抱柱子大喊。
「鄉野邨婦憑甚麼嫁給我哥!父親你是老糊塗了還是病傻了!這種陳年舊事還當真!」
「她就是來攀高枝占便宜的!我今天磕死在這都不會替兄長拜堂!」
我垂著頭只能看見精致的繡鞋,咬緊牙關才忍下掀蓋頭打他的沖動。
聞識嶺被五花大綁和我拜完堂,我成了聞家的大少奶奶。
但正如我所說,我的命很苦。
成婚不過三月,二皇子呈上太子與聞識寂暗中勾連意圖謀反的證據。
太子下獄,聞識寂在邊疆失蹤,其餘在邊關的聞家子弟,全部誅殺。
老將軍一口血噴在抄家聖旨上,當場氣絕。
聖上開恩,只打斷聞識嶺的雙腿,給聞家留了個後。
聞識嶺替兄書寫放妻書。
「她與我兄長面都沒見過,自然不算我聞家人。」
平日驕矜高貴的聞小公子趴在地上,臉色蒼白還陪著笑與宣旨的太監說情。
領旨太監施舍般讓我去收拾嫁妝。
我拼命在來時的小包裹裡塞值錢的首飾。
聞家人跪在地上嘟囔,「來時和個叫花子似的,有甚麼嫁妝。」
我無視他們或絕望或空洞的目光,慌忙逃離聞家。
2
一個月後,沸沸揚揚的聞家案終於告熄。
聽說偌大的聞家只剩下殘廢的聞識嶺和年老的聞夫人。
聖上念在聞老將軍年輕時的功績,特許二人住在將軍府。
夜深人靜,我從後院外的大槐樹爬進院子。
看守的官兵已經撤離,空蕩蕩的府邸沒了往日的輝煌熱鬧,涼透的廊燈隨著風在黑夜中輕輕搖擺。
我直奔老夫人的屋子,將帶走的細軟交還給她。
「老夫人,至少留點銀子傍身。」
不過一月,老夫人卻老了十歲。
保養得宜的雙手增添許多傷口,在桌上摸索幾下才牽住我的手。
「好孩子,你就算不回來,我都不會怨你,只慶幸沒害你一條性命。」
「夫君先去泉下向你父母致歉,我和識嶺也活不久了。」
老夫人把財物推回,蹣跚著打開衣櫃,露出裡頭睡著的孩子。
我認出這是二房叔叔家不過三歲的長孫女聞逢晴。
「只求求你可憐,別讓這麼小的孩子也淪落到煙花之地。」
老夫人跪在我身前,渾濁昏暗的眼睛燃起一絲希冀,求我帶走聞逢晴。
昔日鐘鳴鼎食的一家人,如今殘的殘,病的病,只剩個尚且說不清話的孩童也得托付他人。
過去三月,聞老夫人與老將軍待我猶如親女。
出事後,聞識嶺更是卑微渴求官兵放我走。
我扶起老夫人,認真告訴她不會走,我要留在這照顧她們。
「我相信聞家絕不可能謀反,少將軍遲早會回來,我不能讓他回來後只瞧見空蕩蕩的將軍府。」
安撫好老夫人,我去看聞識嶺。
滿院只剩下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廝雀書,也是拿了身契後偷偷折返回來。
聞識嶺得不到醫治下身潰爛不堪,若不是天氣變涼,早就化膿了。
饒是這樣,他也進氣多出氣少,燒的渾身滾燙。
雀書哭個不停,說能用的錢已經全部用完了,那些抄家的官兵一個子都沒給剩下。
請的兩次大夫還是雀書攢了多年的月例銀子。
他咧著嘴哭,「少爺要是活不成了,誰還我娶媳婦的銀子啊!」
趁天沒亮,我翻出將軍府,蹲在當鋪外把帶走的首飾全換了銀子。
抓了藥回去給聞識嶺喝了三天他才勉強睜開眼。
他睜開眼第一句話還是不好聽。
「你怎麼還不走,我家沒甚麼可以給你圖謀了。」
3
聞識嶺吃藥像個無底洞,一家人還要嚼用,當來的銀子一天天少下去。
我將花園中沒被踩到的珍惜花卉挖出去換菜種,多的錢買母雞和小雞仔。
往日花團錦簇的花園變成了菜地。
大夫說聞識嶺的腿很難再好,若有良醫珍藥或許還能站起來,只是要像從前般是不能了。
以當下處境,能吃起藥都不錯,哪裡有良醫珍藥。
換言之,聞識嶺成了廢人,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聞識嶺知道後,當下沒甚麼反應。
入夜,雀書急匆匆來叫人,說聞識嶺想懸梁自盡。
奈何腿腳不便,想爬到桌子上時打翻茶杯,雀書才被吵醒。
聞識嶺倚在牀頭,破敗灰暗的像個布娃娃。
老夫人扇完一巴掌後又心疼的趴在他身上嚎啕,「你是要帶娘一起死嗎,你若是死了娘也是活不成了!」
聞識嶺如死水般毫無波瀾,但從這日起就水米不進,連藥都不喝了。
我攪著熱了三回的藥,實在心疼。
這一副藥一錢銀子,他不喝我真想替他喝了。
我重重將碗擱在桌上,「你不過是殘廢了,聞家死的人要是知道你這般自輕自賤,晚上托夢都會來罵你!」
「難道你的腿比他們死的人還慘嗎!」
聞識嶺終於有了反應。
他紅著一雙眼,情緒十分激動,「甚麼叫不過是殘廢!你懂甚麼!我這樣和死人有甚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我抬高聲音,「活著才有一切希望不是嗎!」
「你大哥還生死不明!往遠了說聞家還未洗清謀反的冤屈Ṱúⁱ,近了說老夫人和逢晴還指著你過活。」
「你死了輕松,她們一老一小怎麼活你有想過嗎!」
「現在你就算爬出去乞討也得給我出去養活她們,我一個和你家非親非故的鄉野邨婦,你難道想把自己的責任甩給我嗎?」
「這藥你愛喝不喝!一錢銀子我舍不得浪費!」
我氣的渾身發抖,一口把藥喝完,刷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再好好同他說說道理。
不知是否站起來太快,我還沒開口眼前的東西一陣扭曲,竟然是無知無覺的暈了過去。
4
醒來後我躺在聞識嶺的牀上,其餘人圍在牀邊看著我。
老夫人捧著一碗雞湯喂我,「識嶺還以為是藥裡有毒,沒想到你是餓昏了。」
「每回吃飯你都說你在廚房吃過了,以後你不吃我們都不吃了。」
逢晴舉著手往我嘴上摸,「嬸嬸吃雞腿。」
聞識嶺坐在窗邊,嫌棄又疏離。
但雀書說他急瘋了,一直不願意下牀的人狼狽地爬到屋外喊救命。
從前在叔叔家也是饑一頓飽一頓,我才想省點口糧給老弱病殘。
沒想到居然餓昏了。
我肉疼的吃完半大的小雞,堅持把雞腿留給逢晴。
聞識嶺不再求死,到點喝藥都不用人喂。
大夫說殘疾的雙腿,在日複一日的努力下,能扶著人顫顫巍巍站起來了。
待他精神頭好些,我買便宜宣紙,讓聞識嶺上街去給人家寫家書。
聞識嶺捏著紙,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你讓我去大街上寫家書?」
我忙著給他換被褥。
聞識嶺的腿常要換藥,被褥髒的快。
「你手又沒斷,總不能在家裡吃白飯吧,逢晴都知道幫忙。」
三歲的小逢晴每天跟在我腳後,我洗衣她撒皂角,我翻土她撿豆子。
老夫人眼睛好些就繡手絹補貼家用。
雀書白日在外奔波跑苦力,晚上回家還修補家具,整理內務。
我想到這氣憤的摔被子,「整個家就你最沒用,還花錢最多。」
聞識嶺被我罵的目瞪口獃,手指伸出來抖個不停。
從小大哥文武雙全,也為了讓聖上安心,聞識嶺養的十分嬌慣。
眾星捧月的長大,家中出事前他撿個帕子母親都得誇幾句。
聞識嶺不服氣,很不服氣。
從前大家可是說他天資聰穎不輸大哥的。
翌日,雀書上工前就把聞識嶺扶到聞府前。
一張小桌一把小凳,曾經風光無限的聞小少爺,如今給人寫信只要三文一封。
5
老夫人很擔心聞識嶺,躲在門後不停張望。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聞識嶺四處張望,顯得很無助。
我抖著衣裳,「夫人,你就讓他出去試試吧,一輩子關在那屋子中,腿壞了不要緊,心壞了才是真的壞了。」
聞家人的消沉與絕望不說,日日縈繞在聞識嶺臉上。
但我堅信,日子是過出來的,只有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若聞識嶺永遠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去面對聞家已經沒落的現實,永遠立不起來,聞家才是真的完了。
因此,我激將聞識嶺面對殘酷的現實,面對可能來到的嘲笑輕視,希望他能振作起來,撐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第一日倒是沒甚麼人停留在聞識嶺攤前,第二日聽著消息的舊友駕著馬便來了。
那些高頭大馬上的鮮衣少年好奇俯視著曾經的友人,視線若有若無落在他殘疾的雙腿上。
聞識嶺的臉色從紅到黑,最後泰然自若,還問他們是否要寫一封家書。
其中一位少年約莫是與他不對付,故意大聲嘲笑起他的腿與謀反的大哥。
聞識嶺始終淡淡的,垂著眼簾不發一言。
那些人嘲笑過沒甚麼意思,丟下幾兩碎銀子。
美名其曰賞聞識嶺的。
傍晚,雀書扶著聞識嶺回了屋子,他就再也沒出來過。
我端著飯敲門,裡頭靜悄悄的。
我背著房門坐下,說起了我叔嬸。
「小時候爹娘一死,叔叔剛繼承了我家的田和屋子,就想把我賣給老鴇。」
「為了不讓他把我賣了,我住豬圈,每日天不亮就起來割豬草煮飯,白天更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們一家在屋裡烤火,我就在結冰的河邊洗衣服,嬸嬸把我娘留給我的銀鐲子賣了,我還得賠笑說賣得好,他家兒子要吃我養大的黃狗,我還得去燒火剝皮。」
「邨裡的人都說我沒心肝,但是不這樣做,賣的和死的就是我。」
「你活在別人的嘴裡,人家說你是甚麼樣你就是甚麼樣,你要是一直做自己,那你只會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說完,聞識嶺還是沒回應我。
我撲撲屁股上的灰土,站起來準備走。
屋門吱呀一聲從裡頭打開,聞識嶺扶著門痛的滿頭大汗。
他白著臉丟給我幾兩碎銀子,「嘰裡呱啦說甚麼呢。」
「我今天賺了錢,明日你上街買點肉吃,瘦的和竹竿沒兩樣,等等又昏倒了我可不喊了。」
6
院中的菜蔬結了一批,老母雞下的雞蛋也攢了一小筐。
月上柳梢頭,宛如銀月盤。
中秋這日,我將攢的雞蛋蒸了一大碗,又做了幾道新鮮蔬菜。
我們五個人圍坐一桌,愁雲慘淡的聞家,難得有了點笑聲。
老夫人挖了一勺蛋羹先給我,「我們能活到今天,都是知水的功勞。」
我羞赧的攥著筷子,聞識嶺也給我夾了一筷子菜,輕輕說了句謝謝。
吃完飯,聞府來了個客人。
攏著帶帽披風的少女在後門敲了半晌,我開門被她的美貌閃花了眼。
膚如凝脂,貌若天仙。
雀書認出了她,驚喜,「予柳小姐!」
楊予柳,戶部尚書嫡女。
從前聞家沒出事前,楊予柳與聞識嶺有青梅竹馬的情誼。
府中人都說老夫人有與楊家結親的想法。
只是後來出事,楊家避之不及,卻不曾想楊予柳會漏夜而來。
楊予柳一見聞識嶺,水汪汪的杏眼就流出兩行清淚。
「識嶺哥哥!」
聞識嶺坐在椅子上,局促的扯衣裳蓋住自己的腿。
楊予柳哭訴自己想來看望他,卻一再被父親阻礙的事情。
聞識嶺笨手笨腳的安慰著少女。
楊予柳不僅來,還帶東西。
綾羅綢緞,精致糕點。
她連著來了三天,就帶了三天禮物。
我對著燭火縫補冬衣,老夫人撫著精細的布料笑道,「予柳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旋即,她又惋惜,「可惜這麼好的東西,我們現在都是用不上的。」
綾羅綢緞輕薄柔軟,卻不保暖,糕點精致小巧,卻不能果腹。
於現在的聞家,這些東西再精致,都不如厚實的冬衣或者一袋米實用。
這些話老夫人沒說出口,我們卻都懂。
我猶豫再三,斟酌開口,「楊小姐每日都這般喬裝而來,真的只是來看識嶺嗎?」
老夫人聽出言外之意,面色變幻。
我接著說,「她每回都是天黑才來,更不讓雀書跟著在書房伺候,閨中小姐最重名譽,她日日到一個罪臣家中單獨與男子見面,難道楊大人真的不知道嗎?」
老夫人浸潤名利場多年,比我想的更遠。
等楊予柳一走,她就帶著我去了聞識嶺屋內。
7
聞識嶺心情好,本就昳麗的面容更顯光華。
聞識嶺像老夫人,睫羽纖長,皮膚細膩,狹長的眼眸下是筆挺的鼻子與細潤的嘴唇。
從前京中若有討論誰家兒郎相貌最盛,聞識嶺總是榜上有名。
老夫人說出了我們二人的擔憂。
「予柳不是這樣的人!」聞識嶺激動的打斷,「她一個閨中小姐怎麼會知道我們需要甚麼?況且她已經說了,之前是楊大人將她禁足幽閉才不能出門的。」
我辯駁,「那如何現在又出門了?回回還是日落之後,我是沒做過閨中小姐,但哪家父母會讓女兒深夜單獨出門會見外男,難道楊大人真的不知道嗎?」
聞識嶺氣的胸膛不停起伏。
他與予柳一同長大,予柳是他心中最單純善良的姑娘,而此刻卻被我說成心機深沉,另有所圖。
他氣的口不擇言,「你一個邨婦懂甚麼!我看你是嫉妒予柳才潑她髒水!」
我不可置信,「我嫉妒她甚麼?」
「你嫉妒她是千金小姐,你不過是個和野豬搶食的孤女!」
這話說的十分難聽,老夫人聽完立即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老夫人站起身緊緊牽過我,「聞識嶺!我看你真的是豬油蒙了心!今日的話都是我讓知水說的,都是我的意思!」
「你的腿乃至命,甚至是我和逢晴的命,都是知水救的,沒有知水我們早就和你父親一起投胎了!」
「如今你為了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中傷我們的救命恩人,我第一個不答應,若是你還沒想清楚,以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聞識嶺一整日都沒有出門。
他不明白怎麼連老夫人都不懂楊予柳。
她看著予柳長大,還不知道她是個多好的姑娘嗎。
楊予柳照例天黑後提著一些糕點上門,聞識嶺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他看著楊予柳笑意盈盈的臉,同她一起說起小時候的趣事。
情到濃時,楊予柳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我總是想起小時候ţū́⁸與你還有識寂哥哥在一起的時候。」
聞識嶺的思緒也回到了小時候。
不知道哥哥如今在哪裡,是不是還好好活著。
他感受到楊予柳的手輕輕覆在他手上,身上傳出淡淡的幽香。
楊予柳輕輕說到。
「識嶺哥哥,聽說聞家有一塊,連聖上都不知道的,先帝賞賜的兵符,是真的嗎?」
8
京中下第一場雪時,教坊司忽然來了一群人,不由分說要抱走逢晴。
老夫人在爭奪中昏倒。
我被用力押在地上,領頭的男人惡狠狠碾著我的手指。
逢晴在他懷中不斷掙紮,嚎啕叫著嬸嬸。
聞識嶺扶著牆半爬半跳,艱難挪到我們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踩在我身上的酷吏。
他將我護在身後,血順著兩人的指縫流進他手心。
聞識嶺聲嘶力竭問他們到底想幹嘛。
男子冷笑,將逢晴丟在地上,「我倒是想問問聞家想幹嘛,私藏逃奴,看來是連後都不想留了!」
電光火石間,ŧų₂我們都瞧見男子腰間的腰牌。
赫然一個楊字。
逢晴哭著縮在我懷中戰栗不止,聞識嶺反而平靜下來。
他冷靜的說,「告訴楊大人,不必為難我家人,他要的東西我似乎有點印象。」
當夜,隨著楊予柳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大夫和一把輪椅。
楊予柳走時笑靨如花,嗓音甜美,「識嶺哥哥,那我等年後再來瞧你。」
門一關,回身的聞識嶺眼眸中的陰沉狠戾幾乎凝成實質要滴出水。
聞識嶺的腿在年前已經可以緩慢行走了。
但他從不在生人面前走,日日坐著那把輪椅。
聞府過了第一個寂寥的年。
我與聞識嶺之間默契的沒有提那日楊府到底要甚麼東西。
年後事情稍少,聞識嶺不知哪裡搭錯,竟然要教我識字。
我坐在書桌前渾身不適,「我連筆都不會拿。」
不過短短半年,聞識嶺長高許多,此刻站在我身後壓迫感極強。
他越過我去拿筆,「學著拿就會拿了。」
「還是嫂嫂還恨著當時識嶺口不擇言的昏話?」
他一手撐在桌上,另一只手將筆塞進我手心握緊,幾近是圈抱著我,一曡聲的告罪。
那回他在我面前脫口而出的氣話,早已道歉多回。
我也體諒了他因為心上人被猜忌的抵觸。
為制止他的道歉,我只好認真學起拿筆。
但一下午我都緊繃的不行,聞識嶺說的甚麼要點我都沒記住。
日色變暗,聞識嶺放下筆,好脾氣笑笑,「嫂嫂今日記不住沒事,明日我們再學。」
9
老夫人說聞識嶺變了許多。
從前咋咋呼呼的沒有正形,現在性格沉穩,越來越像他大哥和父親了。
新芽破土的時候,聞識嶺慢悠悠欣賞著我的大字。
「尚可。」
我重重吐口氣,把筆擱下,「那我可以走了吧。」
「嫂嫂別急。」
聞識嶺從輪椅上站起身,依舊是圈抱的姿勢將我按回椅子裡,「我這有一封信,麻煩嫂嫂幫我抄錄。」
他從暗格中拿出一張紙,我瞄幾眼,發現只隱隱認得其中幾個字。
我盡力靠近書桌,離他遠一些,「但是有些字我不認得。」
這些日子,我總覺得聞識嶺有時怪怪的。
偶爾會忽然離我很近,每回練字時也非得握住我的手。
我後知後覺微妙時,他又會及時後退。
此時,聞識嶺又湊近。
我聞見他衣料上淡淡的皂角香氣。
楊府送的東西很多,但我堅持不收,我們一家人還穿著舊衣吃著園子裡的蔬菜。
他自如的神色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敲著紙,聞識嶺嘴角輕輕勾起,「嫂嫂對著寫即可,若是想學,我也可以慢慢教你。」
他把慢慢教三個字咬的很重,我連連說不用,趕緊拿起筆。
早寫早完事。
連著抄了半個月的信,聞識嶺開始在外走動。
每回他出門,都有一輛馬車停在後門。
雀書推著他到馬車後,就有人將聞識嶺扶上車,到了深夜才送回來。
春雨貴如油,淅淅瀝瀝的雨水澆灌在擔憂母親的心中,亦無聲滋長著她的害怕。
聞識嶺總是讓她安心,「母親,我不會再讓你失去兒子的,放心吧。」
10
清明節,老夫人預備去給老將軍以及去世的聞家人上香。
聞識嶺在臨出發前一日找到我,遞給我一個包裹。
「明日嫂嫂可否替我送個東西?」
他說的地方是京城另一邊的一家成衣鋪子。
女子去逛成衣鋪子,再正常不過。
還沒等我發問,聞識嶺主動解釋,「明日上香,楊家人必然會派人跟蹤,但這東西明日必須送出。」
我瞬間覺得手心的包裹仿佛有千斤重。
我鄭重點頭,「我肯定送到。」
聞識嶺難得笑了,桃花眼中風採流轉,「嫂嫂不問問這是甚麼?」
我只答,「我相信你。」
聞識嶺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只餘幽幽的眼眸不錯地凝望著我的雙眼。
我心中那怪異的感覺又湧現出來,拿上東西匆匆離開他的臥房。
逢晴正在廊下吃著飴糖,見我出來咦了一聲,「嬸嬸怎麼從叔叔的房間出來了,你們在一起玩嗎?」
童言無忌,但這嫂子和小叔子在一起玩的話傳出去,別人可不一定認為是童言了。
好在逢晴小,我逗弄幾句就忘了剛剛說過的話。
翌日,待聞家人都出門,我緊緊系好包裹,從隱蔽的角門出了府。
那成衣鋪子偏僻,我走了半晌,又問了幾家人,才在一處巷口找到招牌。
掌櫃懶洋洋靠在店門,臉上的肉將眼睛擠成細縫。
有客上門,他熱情迎上來,「姑娘看衣裳啊,是給自己買還是給相公買?」
我打量四下安靜的街道,輕聲說出聞識嶺教我的暗號,「掌櫃,咱們這有沒有緋紅繡荷花的布料?」
「有有有,姑娘快進來看看!」
掌櫃神情不變,招呼我往店裡走。
我疑心是否找錯地方,好在進店後,掌櫃捧出一條緋色的襦裙,對上了暗號。
「我瞧過了,布料沒了,只剩下這件,你看行嗎?」
我吐出胸中濁氣,把包裹交給了掌櫃。
11
稍晚些。聞家人才到家。
老夫人哭腫雙眼,聞識嶺倒只眼尾泛紅,沒怎麼失態。
待眾人回屋歇下,我才輕輕叩了聞識嶺的門,告訴他掌櫃的回話。
聞識嶺聽完點點頭,將門推開些,「嫂嫂進來坐。」
我看著昏暗的房間,連連擺手,「不合適不合適。」
聞識嶺輕笑一聲,「我有些事想和嫂嫂商量,咱們去書房說也可以。」
說完他就費勁推著輪椅輪子想出來。
我看他因為用力微白的指尖,連忙制止,「就在屋內說吧,你別折騰了。」
我將聞識嶺推回屋內。
除卻剛回到聞府要替聞識嶺上藥擦身,我便不怎麼來他臥房。
那時聞識嶺昏迷著,雀書粗手笨腳,老夫人眼花,我每日看聞識嶺兩條血肉糢糊的腿不覺得尷尬。
如今再進來,反而有些局促。
聞識嶺將燈挑亮,與我說了楊家人想要另一塊兵符以及這些日子他在做甚麼。
楊家人如今投入二皇子的麾下,二皇子答應楊家若能找到另一塊兵符,楊予柳便是未來國母。
聞識嶺意識到雖然聞家人死的死殘的殘,但是因為這傳聞,所有人都還對聞家虎視眈眈。
他只能暗中與楊府虛與委蛇,稱並不知道兵符的下落,但父親的舊部也許知道些消息。
因此,聞識嶺光明正大通過楊家的關系網聯繫上了聞家的舊部和大哥的手下。
也因此的得知了聞識寂沒死的消息。
「二皇子從我這再得不到消息,必定會斬草除根。」
「我前些日子讓你寫的信,其實是聯絡舊部以及太子陣營的密信。」
「我已經決定帶著母親以及逢晴往邊疆走,只要和聞家將領會和,就不用再受二皇子掣肘。」
聞識嶺蹙眉十分凝重,良久才猶豫著問我,「此去必定追兵不斷,危險重重,你並不是聞家人,所以我要問你是不是願意和我們一起走。」
這問題讓我陷入沉思。
早先,為了報答恩情,更是不忍見老夫人與聞識嶺病死才留在聞府照顧,當時我也想著等到他們好起來便走。
一留就到了今日。
可若是回家,能回哪裡呢。
叔叔嬸嬸只恨不能將我拆開賣了賺更多銀錢。
留在京中,我一無丈夫二無父母,在官府連個戶籍都開不出來。
聞識嶺見我久久不說話,眉宇間染上一絲焦急,「若是你不和我們走,逢晴尋你可怎麼好,母親現在一刻見不著你,心裡更是擔憂的很,生怕你吃不好穿不暖。Ťŭ₊」
他支支吾吾的說,「況且、況且你還說要等我好,如今我還沒好全。。。」
雨點噼裡啪啦打在窗臺上,交織成天然的鼓點樂曲。
我感覺心跳都融入進了這樂曲中,咚咚咚跳個不停。
在聞識嶺期待的目光中,我認真的點點頭。
「我們一起走。」
12
聞識嶺的安排實在迅速。
前一刻我點頭,他讓我回去收拾細軟。
天沒亮,我們三人就坐在了馬車裡。
我這才發現,聞識嶺的雙腿除卻行走快速時有些跛,與常人以及無異。
雀書趕馬車,十來餘個的青壯男子並著聞識嶺騎著馬,一行人在晨曦中向城外出發。
剛出城,在附近的山上就遇到第一波追兵。
那些侍衞都是戰場上下來的殺人不眨眼的士兵,這些普通的山賊並不是對手。
切瓜殺雞般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這場爭鬥。
越走越遠,越靠近邊疆越動蕩。
護衞在追殺中只剩七個,我與老夫人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也漸漸習慣。
最危險的一次,我拿著匕首插進闖進馬車的殺手的手背,將他釘在車壁上。
只剩一日的路程就可以與聞家將領會和。
我與聞識嶺坐在大河邊吃幹餅。
他的右手緊緊纏著繃帶,是前陣子被追兵劃開的深可見骨的傷口。
我為了方便照顧老夫人和逢晴,束起長發,將寬大的袖口和裙子緊緊紮在手腕腳腕上。
兩人都灰頭土臉的不像話。
我說我在叔叔家都沒這麼狼狽過。
聞識嶺光笑,不出聲,
我用手肘別他,「你是不是想說我剛來聞府的時候比這狼狽多了?」
聞識嶺結實不少,推他身形都不晃。
他陷入回憶,「你剛來的時候蹲在府前,我心想,哪裡來的窮親戚打秋風。」
「結果你拿著一封破信,父親就說要把你嫁給我大哥。我快氣死了,大哥可是我最崇拜的人了,我就同父親說你又醜又窮,憑甚麼嫁給大哥。」
「結果他不僅把我打了一頓,還讓我替大哥和你拜堂,我就存心讓你難堪,在婚禮上大鬧,本來想讓你自己也鬧一場,沒想到你還挺能忍。」
想到那日婚禮聞識嶺抱著柱子大喊的糢樣,我也笑了,「那天我恨不得把蓋頭掀了去打你,但是想到不忍就得回家嫁給老鰥夫,我就能忍了。」
聞識嶺伸手拂去我頭頂的柳絮,「後來我發現你偷偷給生病的小丫鬟銀子讓她去看病,我覺得你這人不壞,因此抄家那天不想讓你替聞家陪葬。」
「沒想到你還是個傻的,人人都避著聞府走,你還回來幫我們。」
「我知道可能再也走不了的時候真想一頭撞死,但你訓著訓著還在我面前餓昏了,我覺著不能辜負你省的這點油水,還是活著吧。」
微風吹過,帶來六月的一絲躁動。
聞識嶺眼中是我不明白的深沉,「結果你告訴我不僅得活著,還得好好活著,才有一切可能。」
「我當時真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怎麼一開始瞎了眼,覺得你醜且窮,你嫁到我們聞家真是我們高攀了。」
他說的情真意切,我耳廓聽著聽著滾燙起來。
為了緩解氣氛,我伸出手離他臉頰很近,「那我現在賞你一巴掌,不然都對不起你罵過我的話。」
聞識嶺握住我伸出的手,在我來不及反應時輕輕用側臉貼上。
「好嫂嫂,你就放過我吧,等我們安全了你再好好教訓我。」
柔軟細膩的觸感縈繞在指尖,輕輕攥著我的手卻滾燙堅定。
我飛速收回手,梗著喉嚨半晌才說,「可、可我是你嫂子。。。」
聞識嶺被我的話逗笑,長長的睫毛閃了閃。
他用指背擦擦我臉上的塵土,聲音柔和,「等安全了,我們再說你是不是我嫂子。」
13
我的命果然很苦。
坐在車上,都已經瞧見孤城的城門。
忽然斜刺裡沖出十來個人,刀刀致命的往聞識嶺和其他人身上招呼。
他們身手較之前的追兵好太多,招招往人命門砍。
拉車的馬兒被一箭射死,車廂不可控制的側翻倒地。
一切發生的太快,老夫人沒抱緊逢晴,她似個皮球在車內滾了兩圈,掉出了車廂。
我捉了幾下都沒扯住她的衣角。
聽著外面的刀劍聲,我咬牙讓老夫人別動,沖出車廂抱住大哭的逢晴。
哭聲吸引了殺手,我只來得及將逢晴拋回車內,笨拙的就地一滾躲開致命刀刃。
我爬起身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
恍惚中我聽見聞識嶺叫我的名字,但身後破空聲已經太近。
我認命閉眼,準備迎接死亡。
噌————
突然,一只箭矢自遠而來,直入我身後追兵眉心。
他瞪著眼倒下,我不可置信望向孤城方向。
一支裝備精良的隊伍正向我們這邊沖來,高高舉起的軍旗上赫然印著的是——
「是聞字!聞識嶺!你快看!」
我興奮的大喊。
殺手見刺殺無望,紛紛四散逃竄,被趕來的士兵狠狠按在地上。
隨著士兵騎馬而來的將領待捉住所有殺手,才下馬揭開頭盔。
頭盔下是年輕的一張臉,和聞識嶺十分相似。
老夫人先反應過來,蹣跚著上前確定,「識寂,我的兒,是你嗎?」
聞識寂聽見母親的呼喚,急行幾步接住了老夫人,「母親,是我!」
我獃愣的看著闔家團圓的場景。
聞識寂?是我那個已經失蹤的夫君嗎?
13
原來聞識寂不是失蹤,而是聽到消息,帶著聞家子弟先躲了起來。
之前死的都是替死的戰俘。
聞識寂帶著聞家的親衞東躲西藏,直到聞識嶺通過密信傳來消息,他便帶著人占領了孤城。
接下來的事情我並不清楚,聞識嶺兄弟讓我們三人獃在孤城,
只是待到風雪又起時,京中傳來消息。
二皇子誣陷兄長的事情敗露,竟破釜沉舟想逼宮自立,被勤王救駕的聞識寂當場誅殺。
聖上受驚,本就孱弱的身Ťũ₌體堅持不住。
臨死前傳位給了蒙冤的太子。
新帝登基,封了聞識寂為鎮北將軍,聞識嶺做了新的戶部尚書。
我們回到聞府時,聞府已經煥然一新。
花團錦簇,碧瓦朱簷,除了留下我的菜地,今天的聞府與我們當時漏雨都修不了的府邸不可同日而語。
楊大人下了大獄,知道我們回來,楊予柳在門前哭了一場。ṭű₄
她哭的楚楚可憐,拽著聞識嶺的褲腳梨花帶雨。
「識寂哥哥,當初都是我父親的授意,我一個小小女子能如何?你可憐可憐我,給我一條活路吧。」
聞識嶺扶起她,倒是很心疼的樣子,「如今我不過是個跛子,怎麼能幫上妹妹呢,這樣,我這有點薄禮,就當是我對伯父的一點心意。」
說罷,他讓下人遞上了一卷綢緞和糕點。
在楊予柳錯愕的目光中,聞識嶺將東西塞進他懷裡,「妹妹當日讓大夫給我好好醫治,千萬別治好我的恩情,我可是銘記在心的。」
聞府風光無限,我身在其中反而比以前不安。
我在這府中身份尷尬,老夫人看出我的去意,特意將我喊到了身前。
她的話全然發自肺腑的慈愛,「知水,現在都好起來了,不如你就還留在聞家,還當識寂的媳婦。」
我想起聞識寂淡漠冷厲的面孔,嚇得連連搖頭。
那種殺神睡在枕邊,我都怕殺氣割著我。
「識嶺已替兄給我寫了放妻書,我自己出府做點小生意也很好。」
如今再聞府庇護下,就算我沒有戶籍和丈夫府,在京城肯定也能活得很好。
老夫人卻不許我走,「你不願意當識寂的媳婦,我這輩子沒生過女兒,你就留我身邊做我的女兒,哪裡也不許去!」
流水的珠寶首飾並著上等布料隨著老夫人的話一起流進我的院子。
府中人對我無不恭敬,連從前我侍弄的菜地都不需要再沾手,指揮下人就行了。
我對這種衣來伸手的日子卻不適應了。
14
走到哪裡都有人恭恭敬敬喊我句知水小姐,但想做甚麼都會被下人阻攔。
我煩悶的用柳枝抽打水面。
偏偏這會兒還有人來討嫌。
小廝恭恭敬敬說,「二公子說小姐若是有空,晚上想喝姑娘燒的湯水呢。」
我氣的把柳枝丟進水裡,「喝喝喝,回家就是吃飯睡覺,我這是客棧嘛!」
要喝湯是吧?
我在廚房舀了勺熱水在湯罐中,讓小廝立刻給聞識嶺送過去。
小廝捧著熱水欲哭無淚,「這、這不好吧姑娘,這就是熱水呀。。。」
我煩躁的揮揮手,「送去!他就有這怪癖!」
發洩完心裡舒服不少,回到屋內盤算著明日再和老夫人說說我要走的事。
剛吹了燈,屋門就被叩嚮。
我拉開道門縫,看見聞識嶺在月色中微紅的雙頰。
「嫂嫂,晚上你給我喝了甚麼,我感覺好熱。」
這人莫不是沒事找事?
我沖他翻了個白眼,「熱水,你想喝甚麼可以自己加。」
喝熱水若是能喝出事才有鬼了。
我正想關門,聞識嶺順著門縫擠進來,還貼心的把門合上。
「哎,你。。。」
暮色四合,屋內沒點燈甚麼都是糢糊的。
能感受到的只有聞識嶺身上散發的汩汩熱氣和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我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向後退一步,撞上了桌子。
桌上的茶杯發出清脆的傾倒聲,接著是咕嚕嚕的滾動聲。
我下意識轉頭想去接杯子。
聞識嶺同時伸手,準確捉住我的手臂,制止我逃竄的動作。
他低下頭,聲音輕柔繾綣,「我聽母親說,她還想讓你做大哥的夫人,被你拒絕了?」
近在咫尺的氣息壓迫感很重,我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為甚麼?」
「我之前是沒得選才嫁給你大哥,如今沒人能逼我,我自然得選個合心意的。」
聞識嶺長長的哦一聲。
我感受到手臂上的禁錮松開,還沒松口氣,他的手轉而摁在我的後背,將我往前推得更近。
氣息交纏,我幾乎覺得聞識嶺只要再推一寸,我們就要吻上了。
好在聞識嶺停了力氣,「那嫂嫂覺得,甚麼樣的才合心意?」
無論我怎麼用力,撐在背後的手都一動不動。
我放棄抵抗,自暴自棄的說,「你能別叫我嫂嫂了嗎,你給我寫的放妻書還在我包裡呢,我與你大哥根本不是夫妻。」
這話不知觸動他甚麼,我明顯察覺聞識嶺的呼吸聲更重。
「那我叫你甚麼?」
聞識嶺的嗓音柔的快能掐出水,「叫你妹妹?還是叫你。。。知水?」
明明再正常不過的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引得我一陣羞怯。
滾燙的紅暈從腳底爬升,浸潤了我的全身,直至頭頂。
若不是夜幕遮蓋,我此刻必被發現像個燙熟的蝦子。
聞識嶺還在孜孜不倦的追問,「你還沒說呢,那你覺得甚麼樣的合心意?」
我若是不給出個答案,他怕是能問上一夜。
「我喜歡怕夫人的,妻管嚴的,行了吧!」
曾經在河水邊,聞識嶺說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說我兩的事情。
我心中確實有情意,當他說出這句承諾時,我不可謂不歡喜。
只是我瞧著他官運亨達,一步步走到了權利的中心,那情意就被巨大的落差掩蓋了。
我不過是個鄉下農女,他現在能因為恩情帶來的錯覺想與我在一起,往後便可能因著門第不匹配,卻被恩情綁在一塊磨滅夫妻情分。
倒不如彼此客客氣氣的,我能憑著這恩情安穩一生。
世人講究夫為妻綱,女子以柔順為美。
越有本事的男人,府中妻妾越多,越在意大男子形象。
我這般說了,也是委婉的拒絕聞識嶺。
果然我說完,聞識嶺的呼吸就停滯了。
饒是做足準備,在徹底說開這一天我還是不可避免被巨大的傷心沖擊頭腦,眼眶不可控的酸楚。
我故作輕松推開他的手,「若是以後你碰見合適的,別忘記家中還有個待嫁的小妹。」
一推二推沒推開,我剛想說放手。
聞識嶺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從黑暗中傳來,「我剛好怕媳婦,妻管嚴,和你合適的不得了。」
我心下驚訝,「你。。。」
這回徹底說不出話了,聞識嶺惡狠狠在我唇上咬了一下。
毫無溫情可言,切切實實就是咬了一口,我都嘗到絲絲血腥味。
聞識嶺咬完才松開手,打開房門丟下一句好好在家待嫁,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15
新帝身邊炙手可熱的聞家有喜事。
他家二公子娶親,特意向陛下求得賜婚恩旨,給未過門的妻子求了個誥命封號。
我領完賜婚聖旨人還是暈的。
老夫人高興的不行,嚷嚷著終於不用擔心我離開聞家。
這一暈就暈到成婚。
老夫人按照習俗不讓我和聞識嶺見面,將他趕出了聞府。
一切流程與繁瑣的禮儀都不需要我操心,我坐著花轎從聞府出去,浩浩蕩蕩的車馬繞著京城轉了一圈,又回到聞府。
聞識嶺照著禮儀,輕輕踢過轎門,伸進花轎內的手微微顫抖。
「知水,我來接你了。」
看著修長分明的手,我將同樣發顫的手覆上。
聞識嶺立刻緊緊牽住,將我小心翼翼的領出花轎。
與上回嫁給聞識寂的迷茫與害怕不同。
此刻我的心裡只有對未來的無限向往。
鬧了一夜,我才聽見聞識嶺雜亂的腳步聲。
但他來的太快,我來不及把蓋頭蓋回頭上,嘴裡甚至還嚼著桂圓。
我和聞識嶺大眼對小眼半晌,心虛問,「我還要蓋上不?」
聞識嶺顯然喝多了,臉紅的不像話, 關門時候差點睡門上。
我摟著他往牀邊靠, 兩人來來往往半天, 好不容易把他往牀上丟出去。
聞識嶺手一伸,把我順便勾過去壓在身下。
等他胸膛上上下下抖動到笑出聲, 我才發現被騙了。
我氣憤的擰他的胳膊,把他擰的直告饒。
「我錯了錯了, 再也不敢了。」
擰完, 我們兩躺在牀上又大眼對小眼。
我後知後覺的羞怯此時才出現,扭臉別他胸口,「你起來,這樣很重。」
聞識嶺倒是不害羞,聽說重, 撐著手支起上半身俯看我。
半晌,他得出個結論, 「你穿紅顏色確實好看。」
說罷,他抿著嘴在我唇上啄了兩下。
似乎是覺得好玩,啄完捧著我ƭų₈的臉上上下下親了個遍。
我確信, 聞二公子確實是醉了。
但這並不妨礙二公子洞房。
親著親著, 我就感覺腰上緊緊束縛的腰帶解開了。
我驚慌的按住衣襟。
「等等, 你別扯我衣服!」
「等一下!你的手在摸哪裡!」
「聞識嶺!!!我唔————!」
直到深夜, 我才得以從他懷中出來喘上幾口氣。
聞識嶺的酒徹底醒了, 待喘完又將人摟回懷中,饜足的摸著懷中妻子光滑的後背。
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甚麼都ẗüₕ聽不清,直到他說。
「我在外面給你盤了個鋪子,你想做甚麼都可以做,不用日日在府裡獃著。」
我立刻瞪大雙眼, 支起上半身,「甚麼?」
聞識嶺對著走光的被窩吹了聲口哨,被我一掌打了回去。
他捂著臉還笑嘻嘻的,「我瞧你在府裡閑著是要獃出病的, 所以買了個鋪子給你做生意。」
我捂著被子, 「可是你的妻子若是在外做生意,會不會被同僚嘲笑。。。」
聞識嶺將我拽回懷中,安撫的輕拍, 「別怕,你想幹甚麼就幹,天塌下來有我頂著,我只希望你永遠開開心心的, 不要再有煩惱。」
後背的手溫暖有力量,我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阿爹阿娘, 你們給我定的娃娃親真是太好了, 如今我再也不是誰都可以欺負的宋知水了。
我摟住聞識嶺的脖子,親暱地蹭蹭他的臉頰,「謝謝你, 聞識嶺, 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聞識嶺受用的享受了我的依戀,手卻不安分的往下滑。
「大恩不言謝,夫人就身體力行的感謝一下吧。」
「不是, 你還不睡覺嗎??」
夜色朦朧,我們的光明未來,卻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