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体面分手

恋爱一周年纪念日那天，沈季时跟我提了分手。
听着手机那头混合着女生娇笑的嘈杂声，我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好，我们分——」
不等我说完，沈季时嗓音慵懒地打断我。
「骗你的，刚大冒险输……」
他声音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
我一字一句认真回道：「好，我们分手。」
01
「都他妈别说话！」
沈季时在手机那头吼了一嗓子，嘈杂背景音瞬间消失。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问我：「姜听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将手机拿远些，语气平静。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沈季时低声笑了。
笑声通过听筒传到耳边，很性感。
我几乎能瞬间描绘出他此刻的神情，戏谑的，不可一世的……不以为意的。
他永远是这样，好像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我安静地等着他笑完。
他终于停了笑，嗓音也变得冰冷。
「你确定要为了这个玩笑跟我分手？」
不知道是哪个字引起他周遭人群的兴趣，我听见好几道声音此起彼伏。
「不过就是个大冒险，这么玩不起？」
「没意思，还以为能看见什么大型舔狗现场呢。」
「哈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半年前那件事了。」
半年前那件事……
我抬手按住眉心，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沈季时没听见我的回应，语气软了些，「好了，今天是我先开了玩笑，你别当真，自己把话收回去……」
「沈季时，」我喊住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当真了，我们分手吧。」
「……」
沉默在手机两头蔓延几秒。
我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姜听楠，你别后悔。」
冷漠中带着笃定。
笃定我一定会后悔。
我抿紧唇。
难耐地攥紧手心，指甲嵌入肉里，疼痛感让我回想起半年前的不堪与屈辱。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分手。
早在半年前，在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次大冒险，他拨通我的电话，用冰冷的口吻通知我，「姜听楠，我们分手吧。」
我怎么可能会同意跟他分手？
我那么喜欢他。
脑袋发懵的同时，我几乎哭出声，「沈季时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分手。」
「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行吗？你别跟我分手……」
似是被我打动，他终于出声同意不分手，发给我一个定位，让我去接他。
我着急忙慌赶到现场，推开包厢门，与数十只眼对视，看清他们眼中的戏谑。
才知道，我被骗了。
沈季时像个天之骄子，他坐在包厢中心。
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温和又冷漠。
我愣愣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泪痕沾了满脸，干得发疼。
那疼痛跨越了半年时间，在此刻直达心口。
我抬手碰脸，摸了一手湿润。
「沈季时，耍我很好玩吗？」
在电话挂断前一秒，我轻声问道。
02
挂断电话后，我将沈季时的联系方式全拉入黑名单，然后进房间将塞在角落的行李箱拉出来。
早就收拾好的东西很快塞满行李箱。
我合上它，拉上拉链。
不带留恋地下楼。
站在街口，我点着手机，正要约车时，一道喇叭声响起。
抬眼看去，面前停了一辆车。
车窗缓缓摇下，车主人的脸露出来。
是张陌生的脸。
我低下头，重新看回手机。
却不想，开门声响起。
再抬眼，车主人已站到我面前。
来人穿着件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站姿随意慵懒，见我抬头，冲我扬眉一笑。
这一笑让凌厉深邃的眉眼柔和下来。
「姜听楠，好久不见。」
ẗů₃「你是？」
我怔愣地看着眼前人，极力搜索着记忆，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直到他开口，「我是陆峥。」
那不堪的记忆再一次袭击我个措手不及。
时间回到半年前那次大冒险，回到那个残忍的玩笑。
我站在包厢门口，满脸都是狼狈的泪痕，看着坐在包厢中心的沈季时，腿脚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戏谑声中，起哄声中。
第一个站起来搭理我的不是沈季时。
而是陆峥。
沈季时的死对头。
他自角落阴影处站起身，大步走到茶几前抽了几张纸巾来到我面前。
高挑身量站在我面前就能挡住身后所有视线。
他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半点嘲笑。
他朝我伸出手，将纸巾塞到我手心。
用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走。」
我抬眼看他，以为又是什么新的游戏。
却看见他弯了唇角，「信我。」
那一瞬间，我的体内有个小人越长越大，它叫嚣着，让我毫不犹豫跟他走，捡回我掉落一地的自尊。
可是，沈季时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体温烫得我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在手心，他看着我，眉眼带笑，「楠楠，你和陆峥在说什么呢？」
「我……」
「说沈同学好大的面子，」陆峥冲我一笑，话却是对着沈季时说，「出来玩一晚上还要人女孩来接。」
陆峥话里带刺。
沈季时笑了。
「没办法，」他捏着我的手心揉了揉，看着我的眼神缱绻又充满怜惜，「我女朋友太黏我了，一刻都离不开我。」
沈季时有意加重「女朋友」三字的音，就像是吃醋了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他是故意针对陆峥。
因为陆峥是沈家的私生子，沈季时同父异母的弟弟。
「想起来我是谁了？」
陆峥温和带笑的嗓音将我拉回眼前。
我点点头。
他了然一笑。
「不介意的话，」他指指身后的车，视线落在我脚边的行李箱，「我可以载你回学校。」
手机应声熄屏。
我愣了一瞬，忙按向开机键，手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偏偏陆峥笑得像只狐狸，「这下可巧了。」
「……谢谢。」
他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座，而后绅士地拉开副驾驶车门。
坐上车后，陆峥绕回驾驶座，拉上车门时说了句话，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
陆峥回头看我，眼神似在考量我话里真假。
半秒后，他倾身上前。
我忙抬手挡在身前，「你……」
他停下，不再靠上前。
灼热的呼吸离我很近。
我听见他笑着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说，安全带系上。」
这样的句式我不久前刚用过。
我边拉过安全带扣上，边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刚才……也在？」
陆峥啧了一声。
他退回座位，抬手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被你发现了。」
「怎么办，你要灭口吗？」
他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偏头看我，笑着问道。
我被他这反应弄懵了，半晌才摇摇头。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每次都在？」
照传闻中他和沈季时的不对付，他俩并不是能共处一场聚会的朋友。
「这个啊，」陆峥又笑得像只狐狸，然后故作高深地吐出一句土得掉渣的话，「或许是缘分让我们相遇吧。」
03
陆峥一路送我到宿舍楼下。
我谢绝了他帮我提行李上楼的好意。
他也不坚持，只看着我说道：「姜听楠，明天见。」
我困惑两秒，想不起我和他有什么能见面的机会，但也没反驳他。
「明天见。」
行李箱看着大，却不重。
而且我宿舍楼层也不高，很快我就提着它回到宿舍。
室友已经睡下，我轻手轻脚进屋，简单洗漱后上了床。
睡前没忘记给手机充上电。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沈季时一直闯入我的梦境。
我梦见和他热恋的那几个月，他走到哪都牵着我的手，晚课后送我到宿舍楼下，亲昵地与我吻别。
梦境的最后，他一声一声唤我，「姜听楠，听楠，楠楠……」
唤我名字的声音很清晰，他的模样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他怀中人突然变成另一个女生的脸，我才猛然惊醒。
「姜听楠？」
室友被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小心地拍拍我的手，「醒了？」
我呆呆看着她，竭力想着梦境里那个女生，却怎么都想不起她的脸。
「你快下楼看看吧，」室友翻了个白眼，转身爬回自己床上，嘴里不住抱怨着，「你家沈季时又是什么毛病，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劲地打电话给我，就算他长得帅，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吧，我又不是你们爱情 play 的一环，你再不去他都要喊楼了……」
「实在抱歉，我没想到……」
我忙翻身下床，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朝下看去。
沈季时懒洋洋地倚着车门，在我探头看去时默契地冲我窗口看来，弯唇一笑，朝我做了个口型。
「下来。」
下楼推开宿舍大门，我远远就看见沈季时倚着车门，手上捏着根烟，他眉眼低垂，深浓夜色为他周身笼罩了一层落寞。
我不由想起一年前，他的生日。
我混在包厢众多男男女女中，为他庆生。
直到后半夜，人群才散去。
我离开半路才发现自己忘了包，连忙返回包厢，却见他独自一人待在昏暗的房间，指尖夹着根烟，一簇火光忽明忽灭。
喧嚣退去，他孤身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让我心跳好像停了一瞬，心底涌上一阵酸涩的心疼。
似是被打扰，他抬眼看我。
我按捺住情绪，径直走到角落拿起我的包掏出保温杯，来到他面前给他的水杯倒满热水。
寂静的夜里，好像连那翻腾的热气都有了声音。
沈季时一瞬不动地看着我的动作，他眉梢微挑，与我对视几秒后终于拾起水杯抿了一口。
期间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从未离开。
我正想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却意料之外地响起。
「姜听楠，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表白，没有心动。
像是一声知会。
我呆愣地看着他，整个人沉溺在巨大的惊喜中。
我答应了。
我以为我这么多年的暗恋终于画上圆满句号，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个梦。
现在，梦醒了。
沈季时注意到我的到来，他掐灭烟头，三两步朝我走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
烟酒味染了我一身。
「沈季时你放开我！」
我挣扎出他的怀抱，却发现手机已被他拿在手里。
「沈季时你——」
他动作直接地塞了块巧克力到我嘴里。
手指利落地点着我的手机。
「你又不知道密码……」
我含混说着话，伸手想抢回来。
话音未落，他解锁成功。
沈季时笑着看我，「密码不就是我生日，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手指轻点，三两下操作，把自己放出黑名单。
我像是突然泄了力，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注意到我的反常，终于皱起眉头。
「你生气了？」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抬手接过手机，却被他握住手。
他将我拉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忽地笑了。
「你还真是……」
他笑着低下头，嘴唇离我就差几厘米。
我偏开头。
他的嘴唇擦过我脸颊，烫得我挣扎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才抬手发狠地擦着脸颊。
沈季时看着我的动作黑了脸，「姜听楠，你还要闹多久？」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和喜欢的人谈了一段很可悲的恋爱。
明明是他犯错，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就算了，还要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好像他当初主动说的在一起，是我从他这儿求来的施舍一样。
「沈季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看着他，冷声说道。
他却得逞似地笑了。
两步走近我，他揶揄地看着我。
抬手轻碰我脸颊，抹去一滴泪。
「乖，我知道了。」
他笑着用沾了我眼泪的手指轻点我手背，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
「睡一觉就好了，我们明天上课见。」
0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目送他离去，又是怎样拖着毫无知觉的身体回到宿舍床上躺下。
整个过程，我像个没有反应的提线木偶。
直到躺进已经凉得发冷的被窝，眼泪才簌簌落下。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轻贱我的感情？
他让我狼狈地意识到，自己的喜欢一文不值。
连带着让我忍不住轻贱自己，唾弃自己。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
早八选修课。
我才坐下就看见沈季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还未来得及别开眼，他已捕捉到我的视线，看了眼我身旁，他又露出那揶揄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我愣住，回头看向身旁的空位。
这是一个两人座位，我坐下时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反倒让他误会了。
眼见沈季时快要走过来，我连忙站起身，想换个位置，却被人按住肩往里边一推。
再回过神，我歪歪斜斜地坐在里边空位上。
而我原来的位置，坐着陆峥。
「陆峥？」
「早上好，小姜同学。」
陆峥面朝我笑得像只狐狸，全然不顾站在身前脸已黑透的沈季时。
沈季时拍拍他的肩，嗓音低沉，「陆峥，换个位置坐。」
「为什么？」
陆峥回过头，眉眼仍带着笑，却不达眼底。
沈季时也微微一笑，话里却不留情。
「我女朋友身旁的座位，还是我来坐比较好。」
「啊？」陆峥故作吃惊模样，眼底嘲讽意味很浓，「昨天我在现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已经分手了。」
「……」
他们一声不响地以眼神对峙。
四周招来不少打量的视线，却谁也不退一步。
良久，沈季时阴沉着眼看向我，命令的语气很是势在必得ṭŭ⁸。
「姜听楠，出来。」
他身姿挺拔，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金光。
我不由想起高一那年的某天晚上，明明是弟弟自己贪玩一直没回家，母亲却着急地扇了我一巴掌。
「都怪你，作为姐姐你怎么不看好他？他要是走丢了我看你怎么办！」
父亲在旁ţû₌拦住母亲再次举起的手，却也没忍住责怪的眼神，「小楠啊，今天放学怎么没记得去接弟弟，他一个人不安全……」
他们从不问问我是几点放学，从不想想高中和初中的放学时间是不是一样，只知道我回家了弟弟没回家就都是我的错。
他们明明也爱我，可只要我和弟弟一沾边，就忘了爱我。
那天我捂着脸跑到空无一人的楼梯口蹲着哭，直哭到楼梯转角那扇窗外的天由亮变暗，也没听见父母来找我的动静。
反倒是邻居家的儿子沈季时发现了我。
「姜听楠。」
脸埋在臂弯里，我听见他唤我的声音。
我抬眼看他。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声Ṫú₄控灯在他身后为他镀了层金光。
看着莫名让人心动。
我听见他说，
「乖，站起来。」
逝去的时光直抵眼前，我失了神。
再回神是沈季时阴沉的脸，连窗外的阳光也无法掩去他周身低气压。
「姜听楠？」
顶着他漆黑的双眸，我终于摇头。
「沈季时，他说得没错，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等他回应，周遭已响起一片惊呼声。
「原来他就是沈季时？确实长得还蛮帅的，比视频上好看……」
「天哪，沈季时居然被人分手了？」
「哎哎哎那人不会是陆峥吧？听说他俩一直不对付来着……」
八卦声此起彼伏，沈季时脸越来越黑。
直到老师进入教室，他才到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就一直面色阴沉的盯着我们。
然而周边仍有不少视线落在我身上。
沈季时向来是话题中心，长得好看，学习好，家境殷实，从小就是被追捧着长大的人。
而我，只是恰好从初中到大学都和他同校。
高中时更是和他成了邻居及同班同学。
手拿近水楼台的剧本，却也只是这样一个结果了。
他交往一年的女朋友。
正走着神，身边人动了。
我余光瞥见陆峥小心地从包里掏出一盒芒果慕斯……țũ⁷递到我手边。
我看向陆峥，他朝我笑笑。
又是那标志性的狐狸笑。
「不客气。」
我怔愣一瞬，接过来后还是道了声谢。
陆峥抬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要谢我的话，不如帮我个忙？」
05
五一假期。
我跟在陆峥身后，视线与篝火旁坐着的沈季时相撞。
他肆意打量着我和陆峥，眼底蕴上一层怒意。
却在身边女孩投喂一块烤肉在他嘴边时，恢复笑意。
我坐在沈季时对面，陆峥身边。
陆峥动作自然地递给我一串烤虾。
无意间抬头，发现发现沈季时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串虾上，神情冷冽。
席间，众人聊着八卦。
很自然的，沈季时成了话题中心。
连带着安静吃着烤肉的我也深卷其中。
有人状似不经意提及：「有些人真的搞笑，非要学小说里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闹分手就马上找另一个人接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闹。」
「还真当自己是小说女主角了？」
众人纷纷看向我。
沈季时身边坐着的女生轻笑一声，挽着他的手臂轻晃几下，「听着是挺让人讨厌的，你说是吧，季时？」
沈季时抬眼，目光落在我盘里又被陆峥放的好几串烤虾，他唇角勾起，「嗯，套路太老，一眼就让人看透了。」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引起一阵交头接耳。
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增多了。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我瞬间想起那次站在包厢门口的我，戏谑的充满隐晦恶意的视线，几乎快要将我淹没。
沈季时总有本事让我陷入这种境地。
「不过，」沈季时欣赏够了他造成的结果，话音一转，看着我一笑，「套路总是屡试不爽。」
他站起身，朝我递来一串烤鱼，「吃吧，你不是最喜欢吃烤鱼了？」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
他看着我，又是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就好像，他笃定我一定不会拒绝他一样。
我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嗤笑，很轻一声，讽刺意味却很浓。
「还真有人把自己当成小说男主角了？」
陆峥老神在在地又递给我一串烤虾，看着沈季时的眼神，揶揄又冷漠。
沈季时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陆峥语气平淡，「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没在闹，单纯就是不喜欢你了？」
「听楠，」沈季时眉梢微挑，直直看进我眼底，「是这样吗？」
「不是。」
我摇头，拨开他的手，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我不喜欢吃烤鱼，喜欢吃的人一直都是你。」
「不过，」我微微一笑，「以后我都不喜欢了，无论是你，还是烤鱼，我都不喜欢了。」
话音落地，四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径直起身，「先走一步，各位继续。」
身后传来一声摔盘子的动静。
响声震天动地。
但，那又怎样。
06
我并没走多远，沈季时几步从身后逼近我，一把抓住我手腕，强硬地将我就近拉入一个房间反锁上门。
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我痛得哼了一声，却被沈季时盛怒的话语淹没在空气中。
他狠狠拽着我的手腕放在身前，逼得我动弹不得。
「姜听楠，你还真是不识好歹。」
沈季时双眼发红，看起来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极其愤怒。
就这样盯着我咬牙切齿地骂上这一句后忽地笑了。
「怎么？」
他凑近我耳边，轻声一笑，「你该不会真以为陆峥接近你是因为喜欢你吧？」
「沈季时，你放开我。」
我不解他为什么提起陆峥，只想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越拽越紧，手腕上红痕尽显。
他的气息越逼越近，直让我生出不适感。
「放开你？」
沈季时冲我耳边吹了口气，手下力道越来越大，他嘲讽一笑，「放开你，让你去找陆峥吗？」
「姜听楠，你别傻了，陆峥不过就是我沈家的一条野狗，你以为他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沈季时不要的东西，他屁颠屁颠捡去，以为是抢走了我什么宝贝……」
野狗？
我身体一僵，停下挣扎。
沈季时似是很满意我的反应，终于松开我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嘴角始终勾着笑，温和又冷漠。
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季时轻柔地挽去我额间乱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呵。」
「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妄想用你来打击我……」
「沈季时。」
我打断他，抬眼看着这个曾经温暖我照顾我的邻家哥哥，忽然觉得好陌生，于是我也笑了。
他面色一僵，用力钳住我下巴迫使我抬起头，「你笑什么？」
看清他眼底的戾气，忽然觉得很好笑。
「你说错了，」我抬起手指重重戳在他心口，「是我先不要你的。」
「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是吗？听楠，你真的不爱我了？」钳住我下巴的力道越来越重，沈季时眯起眼睛，这是他盛怒的标志。
他的拇指狠狠擦过我的下唇，他弯唇笑了，笑得很疯，「听楠，如果陆峥进来时发现我正在吻你，他会怎么想？」
我面色一变觉得恶心，才一挣扎就被他压制住。
「沈季时你——」
话音未落，门锁应声打开，门板也由外向内被一脚踹开。
我偏头看去，是陆峥。
沈季时掐住我的下巴，强势地将我的脸扳正，头微低下，就要吻上来。
砰！
拳头揍上脸颊的声音，又闷又响。
沈季时被揍歪了半边身子，仅差一厘米的吻也随之湮没。
我松了口气。
回头看向陆峥时，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双眸阴沉地看着沈季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蓄势待发。
侧脸冷冽坚毅，不带一丝笑意。
和平日里的他很不一样。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二哥，」陆峥冷冷瞥了眼沈季时，眉眼不耐，嗓音里却含țú⁷着笑意，「还是别强人所难的好。」
沈季时嗤笑一声。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等看清指尖沾染的血迹时彻底笑开，「陆峥你可以啊，居然他妈的真敢跟我动手。」
「不过，」沈季时转身走了几步到沙发前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他嘴角勾起，看向我们的眼神满是挑衅，「比起你我还是更好奇，听楠，你确定你真的不爱我了？」
他揶揄地看着我，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
他好像从不认为，我会放下对他的感情。
可他不知道，这段感情是我多年如一日的执念所求得，当执念褪去，喜欢也不复存在。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我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拉过陆峥，拽住他的衣领，陆峥像是有所感应，顺从地低下头。
我仰起脸，在陆峥唇上印下一吻，一触即分。
再抬眼时，沈季时的脸已黑透。
「沈季时，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喜欢你？」
「我们之间，结束了。」
07
这一晚比打了一架还辛苦。
聚会是聚不下去了，迎着夜风，我悠哉悠哉地沿着盘山公路往山下走去。
身后自始至终跟着个人。
「陆峥，」风把我的声音吹得很远，「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几秒，复又响起。
一声一声，很轻却又不容忽视。
就像他的声音。
「可是天黑了。」
我停下脚步。
他自身后一步一步靠近我，带着不容置疑却又不那么强势的试探，「风很大，我担心你。」
我回过头。
他逆着灯光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眉眼低垂着，周身让浓墨夜色染得有种脆弱的美感，我见犹怜。
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看他，才能忽略掉心底那丝异样。
他离我很近，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郑重认真。
「姜听楠，别为人渣伤心，他不配。」
他倾身上前，微微低头，呼吸喷洒在我耳边。
又烫又热。
我听见他说，
「你知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挖他墙角？」
我面色一热。
陆峥却不管不顾。
他拉着我往不远处停着的车走去，打开车门将我推进副驾驶。
「陆峥？」
我拉住车门把手，抬眼看他，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闻言回头。
手臂靠在车窗上，安静地与我对视。
他弯唇笑了，「别怕，带你去吃点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话音一落我就想起那天在课上，他动作小心递给我的那块芒果慕斯。
可这山上，哪来的甜品店？
直到车停在甜品店门口，我都没想通刚才的直觉怎会这么准。
我正要拉开车门下车，陆峥却反锁了车门。
「乖，在车里坐着，晚上风很凉。」
他说完这话就留了个背影给我。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抿紧了唇。
陆峥动作很快，不过两分钟，就走了出来。
我看着他两手的大包小包，愣了几秒才开口：「你怎么买这么多？」
陆峥不说话，他一股脑将甜品全塞到我怀里。
我：「？」
他绕到驾驶座坐上来，眉眼带笑地看着我，「挑挑看，喜欢吃什么口味。」
我眨眨眼。
突然想起半年前，因为那件事和沈季时冷战的那段时间。
也有这么一个人天天托人往我桌上塞一堆甜品，那人写了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写得大气潇洒，苍劲有力。
「挑挑看喜欢吃什么口味。」
当时我不过是在拿走芒果口味甜品时，多看了两眼草莓口味的甜品。
却没想到，我的桌上在那之后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这俩种口味的甜品。
「陆峥？」
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我的室友为那个人取了个名，甜品王子。
甜品王子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直到我和沈季时和好，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从中拿出芒果千层。
陆峥微怔，笑了，「果然还是芒果口味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打算换个口味吗？」
我看着那盒草莓千层，像曾经很多次看着那些草莓口味的甜品一样。
突然觉得爱屋及乌是破裂的感情里最大的笑话。
我抬眼看他，「陆峥，当时天天送我甜品的人是你对吗？」
「是我。」
他爽快应下，不闪不躲地接下我的视线。
对视好几秒。
我别开眼。
指尖已触碰到那盒草莓千层。
索性将它拿起来。
再抬眼，就见陆峥又露出那标志性的狐狸笑。
「陆峥，」我打量着那盒甜品，「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峥笑了，眉眼昳丽，很勾人。
「见过，」他点点头，仰靠在座位上，目光悠远，「你可能没注意，我也是四中的。」
「16 年吧，出了校门，我又一次被那群人带到巷子里……」
在陆峥的回忆中我才知道，16 年是他被接回沈家的那一年，那年他才初二，莫名其妙就被母亲带到沈家豪宅，认下一个缺失了十几年的父亲，本以为命运自此扭转，却没想到，他的二哥沈季时容不下他。
因为他同样优秀，威胁到了沈季时的地位。
陆峥自嘲一笑。
「一条野狗，有什么资格与他同起同坐……」
从他回到沈家第一天开始，有人欺他，辱他，校门口守着的人群里总有一拨属于他。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不是没想过求助父亲，可父亲从小疼爱沈季时，知道把他接回来让宝贝儿子心里有气，便也就这么放任不管。
那天他们打得格外很，因为月考成绩出来了，他的数学成绩领先沈季时三分。
那三分让他断了三根肋骨。
他躺在终于空下来的巷子里，眯着眼看定时亮起的路灯，头一次觉得活着真难。
「然后你出现了，」陆峥看向我，眼神里盛满化不开的温柔，「你发现了我，好心地把我送去医院，救活了我一条命。」
「我……不记得了。」
我心底有些发闷，对他来说那样刻骨的回忆，却在我这里被尽数掩埋。
那时我整颗心都扑在沈季时身上，从未注意过他人。
喜欢，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陆峥笑了，他轻声应道：「没关系，我都知道。」
08
五一假期结束。
我很久没再见过沈季时，直到他要出国的消息传来。
这天晚课才上了一节，窗外就响起阵阵惊雷。
豆大的雨点来得又急又猛。
我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边看书边舀了一勺冰淇淋慕斯送进嘴里。
托陆峥的福，我现在已不再拘泥于某一种口味，反而很有兴趣地尝试各种新口味。
味道很不错。
我拿起手机拍了张只剩一半的蛋糕照片，给他发过去顺便点了个赞。
他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带笑的嗓音混合着雨声响在耳边，「你喜欢就好。」
我面色一热，又舀了一口塞进嘴里。
室友这时冲到我面前，嗓音火急火燎，「我的天，听楠你听说没？沈季时要出国了，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听说他之前在外打人的事被捅出来了，现在闹得太大，沈家要赶紧给他送出国……」
「……」
「他要出国的事，是你做的吗？」
我发了条消息给陆峥，他很快回复。
「总要让他知道，野狗咬人很痛的。狗狗得意 JPG」
表情包回复得很有陆峥的风格，我几乎能描绘出他此刻带笑的神情，像摇尾乞怜的大狗，想在我这儿讨一个欢心。
「你心疼他？狗狗委屈 JPG」
不过思忖两秒没回他，陆峥秒变委屈小狗。
我不由一笑。
「没有心疼他。」
上课铃响起，我关了手机。
周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雨声好似也在助长他们八卦的气势，连老师的吼声都无法盖过去。
惊呼声突然响起。
众人拉起书包往门口走去。
我才反应过来，因雨势太大，晚课取消了。
提前将包里的伞拿在手里，我背上包下了楼。
走下楼梯时，身边经过几个快速跑过的女同学。
「我靠！听说沈季时在楼下淋雨等人？」
「谁谁谁？沈季时他不是要出国了吗？」
「好像明天就要走了吧，走，快去看看，也不知道他等的是谁……」
我脚步一顿，总不能是等我吧。
才到楼下，就看见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沈季时。
他似有所感，直直抬眼看向我。
我：「……」
不喜欢的时候，多看一眼都是受罪。
我撑着伞径直转身。
没走几步，手腕就被身后来人拽住。
阴冷潮湿的凉意刺骨，激得我一下给他用力甩开。
回头看去，他站在雨中，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滴落，落在额头、鼻尖、下巴……
白皙的肤色在夜色及大雨里衬得他很脆弱，让人心疼。
可惜，我的心疼早在之前就耗尽了。
我抬高了伞，将他罩在伞下，沉默地看着浑身湿透的他。
「姜听楠，」他轻声唤我，自嘲一笑，「怎么办？我好像后悔了。」
「沈季时，」我顿了顿，冷声开口，「你现在这样真的很不体面。」
所有人都在肆意打量着我们，真的很不体面。
可他只是笑笑。
他抬手作势想碰我脸颊，被我偏头避开。
「姜听楠，」他收回手，嘴角的笑彻底僵住，「你已经不会再心疼我了吗？」
他看着眼前人，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晚上，所有人散去的聚会，冷清无趣，他独自坐在昏暗的包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女生的意外返回，才让那个晚上有了点趣。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女生，没错过她眼底明晃晃的心疼。
有些好笑，却又让他触动。
他看着她拿出保温杯，将热水盛满水杯，热气腾腾，烘得他心底都有些热腾起来，沉寂已久的内心不受控地泛起一阵涟漪。
在那个恍神的瞬间，他头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他下意识说道：「姜听楠，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现在，眼前人看着自己的模样，再找不到那个晚上的心疼。
这场大雨，真是毫无用处。
「心疼什么的……」我低声一笑，「我们很熟Ṱů₎吗？」
「那陆峥呢？」沈季时冷下脸，「你和陆峥就很熟吗？」
「他不过就是个私生子，你就这么上赶着喜欢他——」
沈季时的话被我一巴掌打断。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姜听楠……你别告诉我你为了他打我？」
「当然不是。」
我摇头，微微一笑，「没有为了谁，我只是此时此刻看你很不顺眼而已。」
我们热恋的那几个月，人人都艳羡地说我是他的真爱，让他收心。
等他重回当初海王本色，她们又鄙夷地瞧我，说我终究留不住他。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这段感情里的舔狗。
只有我知道，沈季时是这段感情里的懦夫。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正面对自己的心。
就连此刻，还要将责任推卸于他人。
我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他先前为什么总可以轻贱我的感情。
因为它……来得容易。
来得轻而易举且不用回报。
他只要给我一颗糖，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又喜欢他很久ẗŭ̀ₖ。
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不对等。
他高高在上, 将勇敢去爱视为弱者的表现。
记忆中从小到大一直蒙着层金光的少年人，终于在这个雨夜坍塌倒地, 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他优秀, 却自大。
他耀眼, 却傲慢。
原来到头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沈季时，」我自心底长舒了口气, 看清他眼底的茫然与愤怒再无动于衷, 「你还不清楚吗？」
我指尖重重戳在他心口，「你喜欢我, 但你不敢承认。」
09
话音落地。
我和沈季时都看向来人。
陆峥撑着一把大得足以罩住四人的黑伞。
他静静看着我, 「走吗？」
我点头。
陆峥浅浅一笑，朝我伸出手。
我一把将伞柄塞到沈季时手里, 然后钻入陆峥的伞下。
「姜听楠。」
沈季时站在原地, 眉眼微怔, 他松开手里伞柄，再一次站在雨中。
我微蹙起眉。
「姜听楠, 」他又唤我，声音很低, 「如果我现在承认了呢？」
「……」
我微微一笑, 「抱歉, 晚了。」
说罢，我们不再看他, 当着他的面信步离去。
伞下, 我听着雨声。
「陆峥,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利用你斩断对沈季时多年的感情。
利用你让心底甩了沈季时的畅意达到顶峰。
利用你的喜欢, 享受那隐晦的快感。
思绪万千，我听见身边人一声轻笑。
「是吗？我的荣幸。」
话音刚落，他又笑着补充道：「不过，你不是已经在考虑换一个口味了吗？」
他停住, 回头与我对视。
双眸平静漆黑, 神情很是认真。
「姜听楠。」
我听见他的声音混着雨声。
似怕我听不清，他又唤了一声。
正巧, 雨声变小。
他的告白就这样落入耳中。
清晰明了。
「姜听楠，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我弯唇一笑。
「看你表现吧, 甜品王子。」
「靠，怎么又说这个梗！」
……
那场大雨下了一整夜。
沈季时独自在雨中站了很久。
落寞颓然的模样被人拍下后在表白墙上疯传，直到新学期伊始，还能听见他的传说。
不过，那已经与我无关。
「在想什么？」
陆峥上前来牵住我的手，与我一同站立在窗边, 眺望学校。
「在想我们快要毕业了。」
「是啊，」陆峥捏了捏我的手心，「我们都要变成大人了。」
小时候渴望成为大人，越长大却越害怕成为大人。
不过此时此刻, 我握着另一个人的手，竟又生出小时候那不管不顾的勇气。
我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恭喜我们。」
「祝贺我们！」
全文完
作者：明堂易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