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惊悚

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对吧?

我是个盲人。
深夜回到公寓,以为室友已经睡了的我,摸黑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家里却围满了警察。
室友昨夜被杀了。
他们告诉我,客厅墙壁上用死者的血写了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对吧?】
1
我患有先天性的眼疾。
用俗话说,我是个盲人。
我并不是一出生就什么也完全看不见,我的视力,是在我上了初中之后开始下降的。
从清晰可视,逐渐下降为模糊不清,再到十几米开外人狗不分,最后到现在这样目不视物,整个过程大概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所幸我现在已经适应了失去光明的生活,找到了一份可以养活我自己的工作,和公司的同事在离公司不远的大楼合租了一间二居室。
我喜欢安静,本想一个人独居,拗不过家里人的坚持。他们坚持要我和某位可靠的人一起合租,如果我遇见了什么意外,最起码身边有个照应。
阿伟是个不错的室友,交房租很爽快,事儿也不多,但要论是不是个可靠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比如他是个花花公子,明明有个异地恋的女朋友,却还是隔三岔五带回不同的女伴,嗜酒爱吹牛。
比如那天,他早早地便告诉今晚会邀请几位关系要好的同事一起来家里喝酒,邀请我的加入,我婉拒了他。
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喝酒会吵成什么样,盲人的听力更敏锐,我不喜欢喧闹,于是告诉他我会像往常一样出门散心,等到其他人走了才回来。
我拄着盲杖,在惯常的公园湖边散步。晚上 11 点整,手机设置好的闹钟响了。
阿伟招待朋友过来喝酒的时候,我每次都是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回去。
从公园走回小区大约需要 20 分钟,正好赶上其他人要走,可以寒暄几句。既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又不至于显得完全躲着他们。
这里房租便宜,是栋没有电梯的老破小。
「11,12,13……」
我数着楼梯的阶数,走上三楼,向左手边走出大概三十三步的距离,会正停在我们的门前。
里面一片寂静。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他们结束得这么早。
我摸出钥匙,在黑暗中摸索到冰冷的金属把手,本想向下摸到钥匙孔,没想到门竟然应声而开。
我心里犯了声嘀咕,阿伟这小子不知道喝了多少,竟然忘记了锁门。
「吱呀——」
门应声打开。
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冰着我的脖颈,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阳台门坏了,一直没有修好。
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烟草、汗水以及热闹后寂静的味道,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今天结束这么早?」
我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将门在身后合上。
又是一声「吱呀」。
房间里安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感到很疑惑。
「阿伟?」
我屏息听了几秒,没有人答应。
只有「嘀嗒」、「嘀嗒」的滴水声在回应我。
厨房的水龙头应该找人修了,我在心中记下这件事。
这小子是出去了还是已经睡下了?我说不准,犹豫要不要将大门反锁,我可不想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他叫出来开门。
这时,除了我的呼吸声,我还听见了另一个人的。
沉重、均匀而有规律。
虽然十分微弱,但我的听觉很敏锐。
呼吸声像是从阿伟的卧室方向传来的。
「阿伟,你睡了没?」
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回答着我。
我放下心来,看来这小子是喝多睡着了。
认为他已经回房间休息,我便不再出声叫他。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后正准备入睡,接到了一个公司同事的电话。
「喂?嗯,我已经到家了……阿伟?不知道,他在我回来前就已经回房间睡了,我还没和他说过话……如果你有工作上的事,明天来找他吧……好的,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挂断电话后,我没费多少工夫就睡着了。
劳累了一天,那晚我睡得很熟,直到第二天,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我吵醒。
「谁啊?」
我睡意蒙眬,摸索到门边,将卧室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陌生的气息。
瞎了眼睛的人,对别人身上的气息总是格外敏感。
这时我才意识到,房门外有许多人说话、走路、翻动东西的声音,他们似乎都围在客厅里。
「警察。」
陌生人粗声粗气地说,我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我想他是在向我出示证件。
「警察?」我惊讶地重复,「你们在我家里做什么?」
「有人报警。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住在这里,这是我租的房子。」
然后我报上了我的姓名。
沙沙声。
他在记录我说的话。
「你整晚都在……」
可能是察觉到我眼睛的失焦,说话的警官愣了几秒。
「……你是个瞎子?」
意识到这话有点没礼貌,他咳嗽了一声。
「对,我看不见。谁报警了?怎么了?」
我很疑惑。
但对面的人没有说话,我想他是不是正拿手在我眼前晃,看我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那人没问题。我们找附近邻居核实过了,是个盲人。」
有个声音越过眼前这人的肩膀,传到我的耳朵中,听上去是他的同事。
我感到非常茫然,忍不住大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一阵脚步声。
而后一个新的气息伴随着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我的面前停住,和刚才喊话的是同一个声音。
从声音发出的高度判断,比刚才的那位警官要矮上一些,声音很年轻,但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你和别人合租?」
我呆愣地点点头。
「室友叫什么?」
「苏伟。问这个做什么?」
一个念头挤进脑海。
「难道说,阿伟他……」
「阿伟死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我感觉双脚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天旋地转。
年轻警官继续说:
「苏伟的女朋友今早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没能联系上他。委托送外卖地在门外的地毯下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打开门,他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打电话报了警。当我们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ṱũₘ发现了他,很不幸,你的室友早就断了气。据现场情况判断,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是他杀。」
我几乎没能听完警官的后半段话。
阿伟死了?
不,准确地说他是被人杀死了?就在这儿?在我们的公寓里?
冰凉的寒意爬上了我的脊背。
就在和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短暂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我呆呆地问:
「他怎么死的?」
「被人从胸膛捅了一刀,一刀毙命。不过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厨房刀架上有把水果刀不见了。」
「那是我才买的一套刀具。」
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他们确定凶器了。
「你们是不是要抓走我?」
「按照程序,我们需要你配合接受调查。」
肢体健全的正常人对于残疾人总是怀有一种天然的同情,或许正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年轻警官的语气变得缓和。
「不过不用担心,你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
「啊?」
我怔住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年轻警官说阿伟死在卧室里,他的卧室房门并不正对入户门,那为什么送外卖的小哥一打开门却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高个子警官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你真是命大。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我不明白。
年轻警官接过话头:
「凶手在客厅的墙壁上写了些东西。」
「什么?」
「我说出来你可别被吓晕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做心理建设。
「说吧。」
「墙壁上有一排像是沾着血写的文字,【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对吧?】。」
在我的嗡嗡耳鸣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悠长。
「——也就是说,昨晚你回家的时候,和杀人凶手撞了个正着。他或许就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2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从震惊和后怕中恢复过来。
那位年轻的警官姓「林」,刚入队不久,负责我的笔录。
「我们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小林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将盲杖交到我的手中。
嗯,我听着警戒线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事居民的议论,内心赞同小林警官的话,这里是有点太吵了。
「哇呀呀,好吓人。」某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夸张地拍着胸脯。
吓人还在这里围着不走。
「谁死了?谁死了?」听声音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黄毛街溜子。
不是我,很抱歉。
「听说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声音,明明上了年纪,谈起变态杀人狂精神却格外矍铄。
「啊?你怎么知道?」
大妈惊讶地问。
街溜子插嘴说:
「没听说吗?杀人的家伙竟然用血在墙上写了东西!」
「我靠,别搞。」
「是真的,我听报案的那个外卖小哥说的。」
「写了什么?」
又害怕又好奇。
老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几秒后,人群传出惊呼。
当我跟在小林警官的身后穿过警戒线的时候,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我听见他们在小声地议论。
「他难道就是……?」
「肯定啦!这附近哪里还有第二个瞎子。」
「我去,那么刺激。」
兴奋的战栗如电流穿过整个围观人群。
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
「采访一下!和杀人凶手共处一室的感觉刺不刺激?」
有了个出头鸟,其他人都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你当时什么感觉?」
「现在你是不是怕得要死啊,哈哈?」
「你不会和凶手是一伙的吧?那么大个人进家里你没感觉?」
「我看你这家伙才是杀人犯!别装了!」
「小心这条小命哦,说不定会被杀人灭口~」
最后在小林警官的介入下,我才终于得以逃离居民舆论的漩涡。
即使看不见,但我也能感受到他们一直黏在我后背上的目光。
一个上午本就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从人群脱身的时候,我越发感到口干舌燥,四肢无力。
小林警官找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
「一杯浓缩,谢谢。你要什么?」
「只要白开水。」我有气无力地回复。
「普通人遇见杀人案的时候会很兴奋,当然,前提是和他们自己无关。」
我面色苍白地点点头。
小林警官安慰了我几句,便正式开始了询问。
「你和死者,苏伟,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同一个公司上班。」
「什么公司?」
我报上公司的名字,补充说:
「一个游戏公司。」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盲人在游戏公司上班?
我解释说我帮他们测试游戏里无障碍模式的优化,也就是专为我这样的无视力玩家所开发的辅助技术,比如声音提示、触觉反馈等。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招我进去的由头而已,当地有给雇佣残疾人的企业的税收优惠政策。这个恐怕才是我被录用的真正原因。
我在公司里实际干的活,跟个吉祥物差不多,每天主要和不同的人八卦唠嗑。
小林警官似懂非懂。
「那苏伟做什么?」
「写程序。」
他换了个话题,让我讲讲我记忆中昨晚发生的事。
我便如实告诉他,下班时,阿伟告诉我今晚他会邀请几个玩得好的同事来家里喝酒吹牛,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婉拒了他,决定晚上在附近的公园散散步,等他们快结束的时候才回去。
「你知不知道来喝酒的有哪些人?」
「胖子,瘦猴,光头,还有……烟鬼和胡子。」
「真名呢?」
我一一把他们的姓名告诉了小林警官。
「继续。」
「我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 11 点 20 分,最多不超过 11 点 30 分。」
「你确定?」
我点点头,将手机设置闹钟的事与从公园走回公寓所需的时间告诉了他。小林警官非常谨慎,让我描述具体是从公园的哪个地点走回家的,我想他们事后应该会再次确认所需要花费的时间。
「我到家的时候,是不是……」
我非常迟疑。
小林警官猜到了我想说什么,点点头,「恐怕苏伟已经遭遇不测了,凶手还没有离开现场。」
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在 11 点至凌晨 1 点之间,现在看来,在 11 点 20 分前后的可能性非常大,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
「凶手难道在胖子他们五个人中?」
我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根据邻居的描述,他们五个人是在 10 点 30 分左右离开的。暂不能排除他们中某人折返作案的嫌疑。」
「可我回家的时候门没有锁啊?谁都有可能进去杀死阿伟吧。」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发现财物丢失。推测熟人报复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们会调查每个可能性。」
我想了想,觉得小林警官ṱų₉说得有点道理。
这时,服务员将我们的饮品端了上来,小林警官夹起两块方糖放入自己的杯中,然后将我的白开水推至我的面前。
「地毯下面有备用钥匙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和阿伟关系好的朋友应该都清楚,具体谁知道、谁不知道,我就不了解了。因为我们租的老小区离公司近,阿伟亲近的同事经常下班来找他喝酒。有时阿伟加班,他们就用备用钥匙自己进来,用了再放回地毯下。」
「在你提到的这五个人内,有没有谁和苏伟有过恩怨?」
「胡子,也就是胡多元。」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一直认为是阿伟抢了自己升职加薪的机会,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私下里,胡子在我面前抱怨过几次。
「有埋怨还一起喝酒?」
「我也不清楚,可能他们聊得来吧。那个……」
「怎么了?」小林警官停下记录,看着我。
「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我?我当然也不想被怀疑啦,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们当然也考虑有可能是你杀了人,再在墙壁上写下那些字,伪装成你回来的时候屋里还有第三人的假象。」
凶手用阿伟卧室里的毛巾包裹住手指沾上血,为了掩盖笔迹,特意写得歪歪扭扭。
即使我看不见,但只要我熟悉房间的构造,依然可以做到。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现场太过整洁。」
小林警官正襟危坐,语气变得十分严肃,让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苏伟是在睡梦中被一刀毙命,凶手需要先瞄准再落刀。他带走了凶器,非常小心地打扫了现场,我们没有发现可用的指纹。这需要一个理智清醒且眼睛能看见东西的人才能做到。同理,刘元居,也就是胖子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为什么?」
「据其他人交代,刘元居昨晚喝得最多,烂醉如泥,被送上出租车时意识不清醒。如果是他折返回来杀死苏伟,现场不会被打扫得如此干净。我的同事联系了那位出租车司机,获得了同样的证词。」
「那就是在其他四个人中间……」
「三个人。李曹,也就是你口中的烟鬼,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离开苏伟家后他在路边烧烤摊点了几份烤串,老板对他印象很深。他一直待到接近 12 点才离开,没有作案时间。」
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其他三个人。
想象里,瘦猴眼神精明,光头满脸横肉,胡子挂着奸笑。
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昨晚的杀人现场,拿着刀沉默地监视着我。
黑暗里浮现两个红色的光点,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一段压抑的呼吸声。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咽了口唾沫,想喝口水润润嘴唇,喉咙却干哑如常。
「警官……现场有没有什么液体垂直滴在地板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痕迹?」
「你是说【滴落状血迹】?有的,就在死者的卧室门口。法医推测凶手曾持凶器在门口驻足了几秒,血滴从凶器上滴落。」
小林警官有些惊奇。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苦涩地笑了笑。
我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昨晚我听到了。」
「嘀嗒」。
「嘀嗒」。
血液滴落的声音。
3
小林警官又问了我一些其他问题,我如实回答。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结束了对公寓的取证调查。阿伟的卧室和一部分客厅被警戒线封起来,不允许人进入。
我被特许回家取点常用的衣物,这段时间我打算在外面找个酒店开个房间。
「需要我的帮助吗?」
临走时,小林警官问我。
我摇摇头,谢谢他的好意,我不想耽误他的工作,我更宁愿他们早日抓到凶手。
再次回到这个房间,我觉得比早上离开时更加阴森了。
阳台的穿堂风里似乎有阿伟的鲜血、尸体与怨气的味道,从我的领口灌进去,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背阳的居室下午照不进多少阳光,我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物。
初春温度不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很冷。
现在我只想赶快离开。
我打开我的房间门,从床底拉出行李箱,取了几件衣服,丢在床上。
中途我上了个厕所。
「哗——」
在冲水声中,我听见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咔嗒。」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停跳了几拍,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正在系腰带的手指停在半空,僵硬无比。
我是有锁门的习惯的,但我不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反锁。
到底锁门了没?
越想回忆,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大气也不敢出,我屏息聆听卫生间外的动静。
好几秒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就在我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一个微小的声音刺破了周遭凝固的空气。
「吱呀——」
心脏按捺不住地狂跳。
门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
我全身的寒毛竖起。
开门的人小心翼翼地控制门不要发出声响,我几乎能够想象出那人用全身的力气握住门把手,一寸一寸开门的景象。
绝对不会是警察。
是谁?!
好事的邻居,还是……杀人凶手?!
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我有些缺氧,手指发麻。
那人来这里做什么,取回证据?还是来杀我灭口?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快报警!
对,快报警。
我摸索着全身上下的口袋,绝望地意识到手机被落在了外面。
现在怎么办?
装没人是不可能的,床上的行李箱、散落的衣物、卧室内的手机,无疑不代表了里面有人。
这时候,我听见了细细的沙沙声。
鞋底的砂石颗粒掉落在木质地板上,与柔软的鞋底摩擦发生的细小声音。
在卫生间门外停住了。
我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他在等我出去!
我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只有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惊慌失措,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装出刚刚上完厕所的样子,再次按下冲水键,然后鼓足全身的勇气,缓缓打开卫生间的门。
外面非常寂静。
但我能够听到,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呼吸声。
那人就在房间里。
脊背发凉,我巴不得立刻夺门而出,能跑多远跑多远,但我不能让他察觉任何异常。
我目不转视,摸索着走到放手机的地方,手一摸,心中又是一凉。
手机被拿走了!
彻底绝望,我硬着头皮回到行李箱前,恨不得将所有的衣物一股脑塞进去,提起箱子就跑。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来杀我的,不然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就动手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衣物放进行李箱。
柔软的纤维,凹凸不平的编织纹理,是一件薄毛衣。
质地较硬,表面粗糙,编织得很紧密。我将牛仔裤折叠放进行李箱里。
平滑的亚麻,柔软舒适,是一件衬衣。
我颤抖着将衣服叠好,手习惯性地伸向一旁——
柔软细腻的触感,温暖的软乎乎的东西。
是人手!
「啊——!」
我大叫一声,闪电般地缩回手,再小心翼翼地探过去的时候,人手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凉的方形物体,我的手机。
「奇怪,是错觉吗?」
我惊魂未定,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必须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那人看。
拉上行李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心里的恐惧像是沸腾的开水,开门的时候还撞上了门框。
我顾不上额头的疼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压抑着要跑的冲动,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离开。
一直到走出单元门,走到小区的广场,听见居委会大爷大妈们打牌聊天的声音,我才终于如释重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见到了阳光,大口大口地呼吸。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我的后背竟然被汗水濡湿一大片。
看来我得做点什么了。
4
那天惊吓之后,我一夜无眠。
一睁眼翻来覆去的结果是我第二天顶着一个大黑眼圈去公司。
不出所料,公司表面上风平浪静,等到领导不在的时候,同事之间早就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苏伟竟然被杀了!」
「你那消息早就过时了,没听最新消息吗?凶手就在我们公司!」
「领导来了,嘘——小点声。」
尤其是我所在的地方,更少不了议论。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我回家的时候,和凶手撞个正着的事情。
午休的时间刚过,一个实习生围了过来。
「喂,你昨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我苦笑。
她还是不死心。
「气味呢?我听说眼睛看不见的人,其他感官都很敏锐,你可不可以凭味道确定是那几个人中的哪一个?」
当我是狗吗?
「一切都很正常。」
我说的是实话。
另一个女人插话说:
「我和你赌 10 根辣条,一定是光头干的。」
「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昨晚光头和阿伟因为隔壁部门新来的小美女的事,借着酒劲吵了一架。」
「那个新来的美术总监?」
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们所说的那个新人,但光是凭周遭人的描述,我能想象出那是一个标致的美人,有着足以匹敌当红女明星的姣好容颜,是公司内不少单身男性心目中的女神。
程序员是母胎单身的高发职业,像阿伟这样的花花公子是个例。
一听有瓜可以吃,众人心照不宣地停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
「什么什么?前女友?」
「光头在表达对女神的崇拜,阿伟嘲讽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要是有那个魅力可以泡到这种级别的美女,也不至于母胎单身二十多,还说小美女他早就玩过了,干巴巴的,只有光头这样没人要的才会稀罕这种二手贱货。」
「你听谁说的?」
「烟鬼啊!一大早就在公司到处说昨晚发生的事。」
「那家伙可能是所有人里最轻松的一个。」
一位年纪稍长的员工语重心长地说。
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有些得意。
「我有个发小在警队,向他打听了点情况。现在警方排除了烟鬼和胖子的嫌疑,一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一个喝得大醉,没有行凶的能力。」
年轻的实习生若有所思:
「那不就是柯南经典的三选一?瘦猴,光头和胡子?」
「我觉得是瘦猴。有次我无意中瞥到他视频网站的收藏夹,爱看的都是些什么暴力血腥的血浆片,像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但是瘦猴没有动机啊?」
「我听 HR 部门的朋友说,有人举报瘦猴私下虐待动物还拍下视频发在网上,对公司影响不好。瘦猴和阿伟平时走得近,不会是阿伟举报的吧?这样不就有动机了?」
「如果说谁最有动机杀人,我投光头一票,那家伙面相不善,脾气又暴躁。回去路上越想越气,干脆把阿伟干掉也说不定。」
年长的程序员语重心长地说:
「光头说自己离开阿伟家后在网吧打游戏泄愤,那家网吧碰巧监控坏了,也没人记得见过他。」
见他有如此内幕消息,其他人更来劲了。
「瘦猴和胡子呢?他们两个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唔……这个嘛……」
众人有些急,抽烟的递上好烟,不抽烟的贡献出刚送到的奶茶,他才终于决定不卖关子,慢悠悠地开口。
「瘦猴和胡子说他们两人一起走路回家,但没有第三方可以给他们做证。」
某人双手一拍。
「我知道了!瘦猴和胡子是共犯!瘦猴和胡子一向关系亲密,因为胡子对阿伟埋怨已久,他们两人协手杀死了阿伟!一个人动手,一个人把风……」
「不。」
我打断他。
「凶手只有一个人。」
「咦?」其他人发出疑惑的声音,「你咋知道?」
我故弄玄虚地说:
「因为昨天晚上在房间里,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
也许是我的话让他们想象到了那个恐怖的情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杀人凶手面对面,所有人都噤声了。
「都没活儿干了是吧?!」
项目经理霹雳般的怒吼将众人从脊背发凉的想象中惊醒,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等到经理走远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老秃子吃火药了吗?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哎,你还真别说,我听说他在外面找小三儿的事差点被他老婆知道,心里肯定烦躁得很。」
「还有这种瓜?快展开说说。」
有新的八卦出现,潮起潮落,焦点人物又换了一个。
那女孩神秘兮兮地说:「这件事,还要从一封神秘的勒索信开始说起……」
我早知道她要说什么,没兴趣听,于是拄着盲杖起来,打算去上个厕所。
我们公司所在的这一栋大楼是 A 栋,正在翻修,卫生间暂停供水,要想上厕所,不得不从空中走廊走到 B 栋去。
现在不是午休的时间,走廊上没有什么人,狭长的空间里,我的脚步声在墙壁和天花板间来回震荡发出回声。
「哒哒哒——」
我心里想着刚才得到的信息,现在警方最大的嫌疑人应该就是瘦猴、光头和胡子这三个人了。
到底是哪一个呢?
和其他人的猜测相反,我不觉得光头有那个胆子。
他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看似脾气暴躁,实则是在虚张声势。
就算借着酒劲,他真有胆量做出杀人这种事来,恐怕也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保持镇静。
就像小林警官所说的,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个心思缜密、镇定自若的家伙。
比起这个,我还有个更加在意的问题……
就在这时。
「哒哒哒。
「哒哒哒。」
空旷的走廊里多出了一组脚步的回声。
我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
我停在原地,脚步声也停在原地。
这一次我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身后有人!
5
我不由自主地握ţũⁿ紧了手中的拐杖,鼓足勇气喊道:
「是谁在哪里?」
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消失。
「是瘦猴吗?」
「……」
还是光头,或者胡子?
是来杀我灭口,还是又一次来观察我?
「哒哒哒!」
陌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频率变得更快,快速向我靠近。
我非常紧张,用双手握紧了拐杖,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遏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同时朝着正对着的方向挥舞拐杖。
「啊啊——」
「别打别打,是我。」
突然从逆光方向出现的烟鬼让我瞬间泄了劲,双手软绵绵地垂下,放下盲杖。
他是我在这个公司最早认识的人之一,刚进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被边缘化的处境感到难以适应,烟鬼爱插科打诨的性格帮我缓解了不少。
我有些怪他:
「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回答我?」
「隔得太远了,没听见你说什么。」
烟鬼「嘿嘿」一笑,接着我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他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烧烤摊老板和几位顾客可以为他做证。
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安全的。
他把一根点着的香烟递到我的手上,我顺势吸了一口。
烟鬼长吐一口气,说:
「出来透个气,正好看见你在前面。吓了一大跳吧?」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刚才,还是昨晚,不过不论是哪一个,的确都把我吓了一跳。
「前段时间你不是回老家看眼睛了吗?情况咋样?」
我摇摇头,说道:
「没什么变化。」
「哎,真造孽。」
「没事,习惯了。」
烟鬼话锋一转。
「没想到昨天还在和阿伟说话,现在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他说的那些话,祸从口出,说得那么毒,也怪不得别人。」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烟鬼已经认定光头是凶手了。
我却半信半疑。
「真有人会因为别人冒犯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杀人?」
「呸!」
烟鬼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说:
「【冒犯】这个词太轻了。你昨天没在,没看到阿伟那家伙下流的模样,声情并茂地描绘他是怎么玩弄那小姑娘的,自己玩爽了,还要摆出一副嫌弃的嘴脸。你说哪个男人能接受心中的女神这么被侮辱?」
烟鬼越说越激动,声调不由自主地变高,看样子已经完全和光头共情了。
「可能是吧。」
或许是不喜欢我含糊不清的态度,烟鬼问道:
「怎么?你不觉得是光头干的?相信我,这种冲动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我知道。但就是因为他的性格火爆冲动,即使真情绪上头杀了人,也肯定会留下许多马脚。」
「这种事情谁知道。」烟鬼显然不服气,「对了,听他们说,你进门的时候还听见了凶手呼吸的声音?」
「嗯。」
烟鬼嘟囔着:
「没想到你这瞎子听力还真好。」
「声音是从阿伟卧室方向传出来的,我以为是阿伟睡着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谁说不是呢!」烟鬼赞同地点点头,「换个正常人,你已经被凶手灭口了。」
「也不一定哦,只要我不开灯就行。」
我随口一说,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一则很久以前听过的小故事。
「嗯?什么意思?」
「听过那个【细思极恐】的小故事没?有个女孩子半夜回到宿舍,为了不吵醒同住的舍友,摸黑上床睡觉。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多了很多警察。原来她的室友被人杀害并分尸了。墙上写着一行血字,【你是不是很庆幸昨晚没开灯?】」
「噫~真吓人。
「你说凶手是不是也知道这个故事?
「故意模仿是吗?真是个变态,自己杀人没被发现就算了,还要写出来吓别人。」
我全身一震,想到了什么。
烟鬼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兀自抽着烟感叹世事无常、人性悲凉。
我为我刚才的发现感到战栗不止,于是找了个理由尽快脱身,分开前,我约烟鬼今晚下班后一起喝点酒。
「就当是给阿伟送个行。」
烟鬼点点头。
「就当是给阿伟送个行。」
我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提前早退。
鉴于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没有人多说什么。
在出租车上,我翻来覆去地想着我刚才的发现,越琢磨,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斟酌了几分钟,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心中的兴奋,拨打号码的手指有些颤抖。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了。ṭů₄
「喂?」
电话那头传来小林警官的声音。
「是我!」
我报上姓名,然后迫不及待地说:
「关于苏伟的死,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6
「麻烦给我一杯浓缩,谢谢。」
我们约在咖啡厅见面,小林警官点了和上次一样的咖啡,这次我要了一杯Ţü₆拿铁。
将盲杖折叠放好,我便急不可耐地切入正题。
「警方有什么发现吗?」
「正在调查中。」
小林警官语焉不详,想来也是自然,他肯定不会对我这个平民平白无故地透露具体的调查信息。
从他的语气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取得有效的进展。
「你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是回忆起重要线索了吗?」
「是也不是。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直以来存在于我们认知中的一个盲点!」
「什么?」
「那就是【动机】!」
小林警官眉头微蹙。
「动机?」他忽然了然,「我明白了,可能在你这样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看来,杀人动机非常容易被忽略,但在我们警察眼中,这势必——」
「不不不。」
我急忙摇头打断他。
「我不是指杀人动机,我看过侦探小说,当然知道这是刑侦入门基础知识。」
「那你是指?」
难抑心中的激动,我压低声音:
「而是写血字的动机!」
「血字?」
「没错。你想,如果你是杀人凶手,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杀人动机,在杀了人后的那一刻你的心中应该是非常慌张,最起码是不淡定的。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你忽然听见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有人回来了!ŧúₛ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随后发现是我,一个盲人,走了进来,你又放心了。因为你知道我是个瞎子,只要你不发出动静,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咖啡厅的服务员把我们的咖啡端了上来,小林警官同样从桌上的小托盘里夹起几块方糖,边搅拌,边一脸严肃地听我述说。
「一切也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叫了阿伟几声发现没回应后,以为他睡着了,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如果你是凶手,经历了大惊大喜的过山车后,一定松了一口气,对吧?这个时候,你一定会想着尽快清理现场,尽快离开。」
就像那天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我一样,逃出生天后,只想赶快离开,没有做多余事情的心思和力气了。
但是凶手却做了多余的事。
他在墙上留下了血字。
「正常人一定是想尽早离开的,但是凶手不仅不慌,还有闲心留下血字。就是这种转变背后的心理动机,让我想通了凶手是谁!小林警官,您认为凶手留下血字的目的是什么?」
小林警官一直平静地听我讲话,被问道,冷静地说:
「炫耀,挑衅,嘲讽,与制造恐慌。」
显然他早就分析过这点了。
「所以我相信一定是瘦猴干的!剩下的三个人里,只有他有这样的心理素质!」
「哦?」
「第一,瘦猴有作案动机。这点我是从同事口中知道的,有人匿名向 HR 举报瘦猴虐猫,他和阿伟关系不错,很有可能就是阿伟干的。瘦猴杀死阿伟,是因为寻求报复。第二,瘦猴这个人癖性邪恶,平日喜欢看重口味血浆电影,私下里虐猫泄愤,就是个变态。如果换作是光头或者胡子,庆幸我没有发现他们的作案现场之后,他们肯定心有余悸,清理完现场就跑了。但只有瘦猴这种心理扭曲的人,才做得出这种用死人的血在墙上写字的事情来。」
没错,这就是我说给小林警官的分析。
我一直在思考,凶手多此一举在墙上留下血字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我继续说:
「从这个举动,我们不难得出结论,凶手是个心理变态的人。那我们只要在剩余的三个人中,找到心理变态的那个人,不就好了吗?」
静静地听完我的分析,小林警官却没有我这么激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抓人是需要证据的。刚才你说了这么多,全都是猜测,你有实质性的证据吗?」
我有点发懵。
「瘦猴虐猫啊,这不是证明他心理变态的证据吗?」
小林警官开始纠正我。
「首先,你说的关于瘦猴虐待动物的举报,我们在走访中也有了解到,但并没有证据证明瘦猴的确做了这样的事。其次,就算他虐待动物的事情板上钉钉,也不代表他的心理问题严重到你说的这个地步。再者,就算他心理有严重的问题,也不意味他杀死了苏伟。」
小林警官环环相扣的分析把我说蒙了。
但我还是想为自己的发现再辩解几句,我继续把话题的焦点往「血字动机论」上引导。
「但如果从【凶手为何留下血字】的动机分析,的确只指向瘦猴一个人啊?这难道还不能确定瘦猴就是凶手吗?」
「如果不看其他证据,单论血字这一点,瘦猴的确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
「什么?」
「也有可能是你找错动机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不是出于变态的心理,才用阿伟的鲜血写下那些字的吗?」
小林警官摸出纸和笔,我听见中性笔尖划过粗糙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你的思路没有问题。凶手在犯罪现场做的事越多,可能留下的马脚也越多。大费周章地在客厅墙壁下写下血字,背后一定有他的理由。凶手留下血字的目的是什么?第一种可能,也就是刚才我们所讨论的,想要炫耀自己,让你感到害怕。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从语气判断,他已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努力思考从案发到尸体被发现时的情景,灵光一闪。
「有没有可能,血字本身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血字本身很重要?」
「没错。」
看来我想到的,也正是小林警官想说的。
他在纸上一边写下这种可能,一边说:
「你还记得报案的那个外卖小哥吗?他报警不是因为发现了房间里的尸体,而是看到了墙壁上血淋淋的红字。我们假设,如果没有这行字,会发生什么?」
「外卖小哥不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有问题,要一直走进阿伟的房间才会看到尸体。也有可能他不会走进去,打开门看一眼,里面没人,就不管了也说不定。」
「没错。外卖小哥的出现是个意外事件,我们暂且不论。如果当天早上苏伟的女朋友没有想到让他进去查看,你觉得苏伟的尸体会什么时候被发现?」
当天是周五,他的手机没电关机,我在家里叫他没有答应,可能会以为他在我起床前就出去鬼混了,这也符合阿伟的一贯作派。
说不定要等到下周一上班时间,才会有人发现不对劲。
小林警官说:
「因此第二种可能,是凶手想要尸体第一时间被发现。」
我沉吟了一会。
「但这个说法也有疑点。」
「你说。」
「按照你的说法,凶手应该不会料到第二天上午阿伟的异地女朋友会让外卖小哥来查看情况。如果没有这个插曲,他真想让尸体尽快被发现,留下血字也没用啊!我又看不见。」
如果没有那个倒霉的外卖小哥,真实发生的情况应该是我按照惯例起床,该做什么做什么。
留不留下血字,没有任何的区别。
想让一个瞎子第一时间发现尸体,凶手应该会采取其他措施才对。
小林警官也认同我的说法。
「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是凶手原本在第二天上午安排了发现尸体的桥段,比如找个借口登门拜访之类的。外卖小哥的出现正好遂了他的意而已。」
说完,他自己也发现这套理论的诡异之处。
如果凶手真对此有所安排,比如自己借口找阿伟有事登门拜访,何须多此一举在墙上留字呢?多走几步就能发现尸体,无非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的区别。
「嗯……看来第二种可能可以被排除了。」我说道。
「是的。」
说完,我们两个人纷纷陷入长久的沉默,都被这道谜题难住了。
忽然,小林警官猛地一拍手,如梦初醒。
「怎,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年轻警官的声音中透露着兴奋。
「你解开谜底了?」
「只是一个猜想,但直觉告诉我这次猜对了。我现在得回一趟队里,涉及对嫌疑人的调查取证,我不能对你多说。但我要向你道谢,你提出的思路给了我非常大的启发!」
小林警官咖啡还没喝完,匆匆离开。
再一次见到他是第二天下午,在警察局的问询室里。
他给我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
第一。
杀死阿伟的凶手是烟鬼。
第二。
烟鬼昨晚上死了。
7
「烟鬼死了?」
我非常震惊,头脑一片混乱。
当几位警察出现在公司里,说需要我协助调查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抓到了杀死阿伟的真凶,没想到却被告知了这样的爆炸消息。
问询室里,小林警官坐在我的对面,旁边是另一位警察。
「他怎么死的?」
我问道。
小林警官说:
「煤气中毒。」
「是意外还是……」
小林警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音听上去和之前几次一样,平静没有波澜。
「法医推测,烟鬼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半夜的凌晨 1 点至 3 点,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我们在厨房发现了打开的煤气管道阀门。烟鬼的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经过时间线排查,我们发现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烟鬼还活着的人。」
「我?」
我想起了烟鬼抽烟时说起的那句话——
「昨天还在和阿伟说话,现在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此刻我也有同样的体会。
昨晚上我还在和烟鬼喝酒,今天就阴阳两隔了。
小林警官用笔帽敲了敲桌子,说:
「从你们两人昨晚的会面开始说起。时间?」
「晚上 7 点左右,或许再晚一些,我记不清了。地点是在公司附近的一家烧烤店,他们应该有消费记录,有记录准确的时间。」
「聊了些什么?」
我努力回想。
Ţŭ̀⁵「都是些很平常的话题。」
「说具体点。」
「主要是在回忆和吐槽阿伟这个人,毕竟我们约在昨晚喝酒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阿伟送送行。说了一些公司里发生的事,其他没有什么了。」
「既然聊到了苏伟的死,那你有对烟鬼提及案件的分析吗?」小林警官问。
「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昨天下午,你对我说的那些。」警官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嗯。我想着既然烟鬼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那他和我一样,都只是被牵扯进去的无辜的人而已。和他聊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具体说了些什么?」警官追问。
「和昨天对你说得差不多。我给他说了我的那一套瘦猴是真凶的理论,说你不认同。还说了和小林警官你一起排除了第二种可能。哦,对了!」
我想起来了。
「我还告诉烟鬼,阿伟不久就能瞑目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小林警官你已经有了头绪,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够抓到真凶。」
小林警官和他身边的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向我确认。
「你确定你和他说了这种话?」
我肯定地点点头。
「当时烟鬼有什么异常反应吗?」
我挠挠脸,扶了扶墨镜。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说【哦,这样啊,真好】。我还觉得奇怪,他的反应太平淡了,抓到真凶他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烟鬼说有点困想回家休息,我们就结账分开了。」
「几点走的?」
「大概 9 点左右。请问,这和烟鬼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我听见对面的两位警察小声耳语,一分钟后,小林警官对我说道: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烟鬼是知道自己的罪行即将暴露后畏罪自杀。」
「可烟鬼不是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吗?」
阿伟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 11 点 20 分前后,那个时间点,烟鬼正在街边摊吃烧烤,一直到快 12 点才离开。烧烤摊老板以及几位客人都记得他。
难道说是这几个人做了伪证?
「不,我们调查过,烟鬼的不在场证人此前和他都不认识,证词可靠。」
「到底怎么回事?」
「你得先问自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苏伟是在 11 点 20 分前后被杀的?」
「还能因为什么,不是法医检测出来的吗?」
小林警官摇头。
「不对,法医只推测苏伟的死亡时间是 11 点到 1 点之间。」
我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
「因为我到家的时间是 11 点 20 分左右。」
「没错,而那个时候凶手正在现场,所以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合理推测。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知道那个时候凶手正在犯罪现场?」
因为墙上的血字。
——「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对吧?」
鸡皮疙瘩爬上我的手臂,这一次却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
任谁看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都会以为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凶手就在房间里,只是因为我是个瞎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才放我一马。
然而,这只是凶手的误导手法。
误导人们以为行凶时间是在 11 点 20 分前后。让人们认为最起码在 11 点 20 分之前,他就已经在房间里了。
但实际上,很有可能在我回家的时候,凶手其实并没有下手。
至于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喃喃自语:
「因为一直到 12 点,他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小林警官翻阅着笔录,说:
「之前给你录笔录的时候,你曾说在入睡前接到过一个同事的来电,根据通话记录,来电时间是晚上 11 点 36 分。给你打电话的,就是烟鬼,对吧?」
「没错。」
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烟鬼打来电话,开口第一句话先询问我到家没有,然后便说有什么文件似乎是落在阿伟那里了,问我阿伟还醒着吗。
我便告诉他阿伟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经睡下了,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林警官对我说道:
「让我们从头捋一下吧。
「晚上 8 点,苏伟邀请烟鬼、瘦猴等同事五人来家中喝酒。
「途中苏伟与光头发生口角争执。
「据在场其他人的回忆,和光头大吵一架后,苏伟心情不快,喝了许多酒,最后以【今天就这样吧,我喝多了困了】的理由送走五人,提前结束了聚会。
「五人在 10 点 30 分离开公寓。
「我们并不清楚烟鬼具体是什么时候对苏伟起了杀心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一定是在 10 点 30 分之后。」
「为什么?」
「因为结束得比以往早,你回家的时候,遇不上他们。」
没错。
过去几次,每次我都是差不多 11 点动身,回家正好遇见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至于烟鬼是有了计划,再决定去烧烤摊给自己只要不在场证明;还是在烧烤摊时临时想出了计划,他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也不重要。
「在 10 点 30 分至 11 点 20 分的某个时间点,烟鬼决定利用这一次不欢而散、提前结束的聚会,杀死苏伟。
「他知道你的习惯,知道你差不多会在 11 点 20 分左右回家。
「但他并不能确保你回家之后径直回房间休息,如果你和苏伟搭了话,知道那个时候苏伟还活着,他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在 11 点 36 分,他编造了个借口给你打电话,试探你是否和苏伟接触过。
「得知你径直回房后,他决定行动。
「快到 12 点时,他离开烧烤摊,用地毯下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杀死阿伟,清理现场。
「然后在客厅的墙壁上留下了血字,以制造 11 点 20 分左右,凶手就在现场的假象。」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了小林警官的讲述,没想到与我安睡的房间仅一墙之隔的地方,竟有人实施如此冷血残酷的谋划。
「但是动机呢?烟鬼为什么要杀死阿伟,他们无怨无……」
说着,我的声音小了下去,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烟鬼义愤填膺的模样。
——「哪个男人能忍受女神这样被侮辱?」
——「嘴巴那么毒,怪不得别人。」
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替光头不平而已,原来是在借机说出自己的心声。
小林警官继续说下去
「事后也正如烟鬼计划的那样。
「因为那句血字留言,我们将苏伟的死亡时间提前到 11 点至 11 点 30 分之间,而他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嫌疑被排除。
「但是他没想到你误打误撞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凶手为什么要留下血字?
「虽然你得出的结论是错的,但出发点没有问题。正因为你的启发,我们才能顺藤摸瓜。
「从你口中得知警方已经开始怀疑起凶手写下血字的动机后,烟鬼知道自己即将暴露,服下安眠药,打开煤气阀门,畏罪自杀。
「我们在他家里搜到了杀死苏伟的凶器,烟鬼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被怀疑,显然还没来得及处理。
「不仅如此,在烟鬼的另一件衣服上,也检测出了苏伟的血迹,这下证据确凿。」
我呆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了,除了凶器和血衣,我们还在烟鬼家中搜出几封勒索信。」
「勒索信?」
同事们交换八卦时曾有人提过此事。
「烟鬼一直在暗中勒索你们公司的项目经理,以他婚外情的事为由头向他勒索财物。
「为了避免现金被追踪,他让受害者把钱财换成金银首饰,在家里搜出了一部分金项链和金手镯,经受害者辨认,的确是赃物。」
「没想到烟鬼竟然做出这种事……」
我嘟囔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从小林警官那里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将我送至门口。
临走前,我想使用一下卫生间,有位警员在前面替我领路。
我走后,林泽野警官做了个深呼吸,长叹一口气。
「两个案子都结了,叹气做什么?」一位经验更丰富的老警官走到他身边,说道。
「ṱŭ̀₉师傅,我总觉得还有疑点没有完全解开。」
林泽野坦言。
「比如呢?」
「具体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哪里不自然。」
老警官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用劝诫的口吻说:
「小林啊,你还年轻,有的是干劲,这很好。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心里有把火。顺利结案,上面的人都很满意。有时候火焰太旺也不见得是好事,小心烧到自己。」
林泽野当然听得懂老警官的话中之意,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我终于忍不住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地笑了。
小林警官的结论没有错,环环相扣,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但是,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如果我真的是个瞎子。」
8
我并不是盲人。
更准确地说,「现在」的我,并不是。
我的确患有先天性眼疾,也的确曾完全丧失过视力,不过情况在上段时间回老家治疗时大有好转。
医生们给我试了最新出的药。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
一来是我不确定是否能够保住现在这份每天只需去打个卡、聊聊天一个月就有几千元入账的轻松工作。
二来是我有某种类似于恶作剧的心态,想看看别人是否会发现我的异常。
所以当他们问起那次检查情况怎么样时,我都会故作遗憾地摇摇头。
很快,我就发现了第三个让我不得不继续假装盲人的理由。
那就是——
人们不会对盲人设防。
我惊讶于当人们不再处于「被观测状态」时,能展现出多少的丑态来。
有众多追求者的漂亮小姑娘,在和我单独聊天的时候聊着聊着开始挖鼻孔。
平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同事,只有我们两人在场的办公室,悄悄翻找暗恋同事的工位旁的垃圾桶。
外出吃饭的时候,他们从不对我遮掩手机的解锁密码甚至是支付密码。
电脑屏幕上的私密聊天记录、银行卡密码、家门密码、不雅的丑态……
躲在失明的保护色下,众人的秘密被我窥测。
项目经理的婚外情,也是这样被我发现的。
他在我面前从不遮掩和小情人之间聊天记录、照片,没想到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渐渐地,我动了其他心思。
我以匿名的形式给项目经理寄去了勒索信,威胁他如果不给封口费,就把他在外面包养情妇的事告诉他老婆。
还让他把现金换成珠宝店的项链手镯,方便我之后脱手专卖。
从此我多了一份赚「外快」的副业。
瘦猴的举报也是我干的。
那小子当着我的面上传他拍摄的虐猫视频。
我如法炮制给他也寄去了勒索信,威胁如果不给封口费就把事情曝光,让他「社死」。
没想到瘦猴完全不为所动,我决定给他一点教训表明我是认真的。
可能是最近我做得有点过火了,三番五次地向项目经理要钱,招致他的反抗。
警察走后溜进我房间的人,一看就知道有备而来。
他戴着口罩与鸭舌帽,手上戴着手套,脚上套着鞋套,一进房间便熟练地奔着我的手机而来。
从他娴熟解开我的设备密码并备份数据的动作,我猜测他的身份是私家侦探。
幸而我平日谨慎,虽恢复了视觉,但手机设置仍然保持着视障人士辅助模式的设置,从不将能把我和勒索事件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放在手机里。
虽然私家侦探无功而返,我却惊出一身冷汗。
我竟然被怀疑了。
再这样下去,我视力恢复的秘密迟早会曝光,我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烟鬼杀死阿伟一事,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烟鬼就是真凶。
面对墙上的血字,我比谁都要震惊。
因为阿伟死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中的时候虽然没有开灯,但借着从坏掉阳台门洒进来的月光,我看得清清楚楚。
客厅墙壁上并没有什么血字。
我很清楚,当晚听到的呼吸声不过是睡着的阿伟发出的微微鼾声,水滴的声音也只是厨房的水龙头坏了而已。
明明凶手不在场,为什么要写下这样的文字来误导大家呢?
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和烟鬼对话的时候,想起了曾在互联网上读过的那则细思极恐小故事。
恐怖的点在于故事中的女孩曾和杀人凶手共处一室。
凶手想暗示他曾出现在那里,这就是那行血字的目的。
想清楚这点之后,谁是真凶几乎呼之欲出。
在我身边抽烟的烟鬼。
只有他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几乎立刻,我就在心中拟订了计划——
杀死烟鬼,将勒索的事嫁祸给他。
我先是和烟鬼约定晚上一起喝酒,下午和他分别后,就去找到了小林警官。
路上,我反复思索等会儿怎么开口。
直接将结论告诉他太过刻意,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聪明,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扮成个自作聪明的傻子,水到渠成地引导年轻警官得出自己的结论,会让他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一切都按照我所设计的那样发展。
从小林警官的反应中,我看出他终于推理出了真相。
有了在小林警官这边的铺垫,把烟鬼的死往畏罪自杀的方向引导才更加顺理成章。
我对他们说了谎。
昨晚我其实并没有告诉烟鬼「血字动机论」的事,不过东拉西扯聊了一些没用的废话。
趁烟鬼上厕所的时候,我在他的杯中放入了磨成粉的安眠药。
就像我说的,人们不会对盲人设防。
烟鬼所住的新式公寓装的是密码锁,此前去他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保持距离——只有我,站在他的身边,「光明正大」看着他输入密码。
便利这么多,现在充分理解为什么我要假装失明了吧?
半夜我潜入熟睡的烟鬼家,打开煤气阀门,将勒索信件与一部分财物证据藏在他的家里。
当烟鬼在睡梦中悄然离世时,我身上和勒索事件紧密捆绑的重压也随之消逝。
如今,我可以带上剩下的珠宝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借着光明的掩护潜入黑暗之中。
谁说「失明」不好?「失明」可太棒了。
9
案件告一段落后,我以「心理创伤」为由向公司提出了辞职。
没想到除了正常离职补贴,我还额外拿到一笔「人道补偿」,意外之喜。
小林警官也因为看破了凶手的故布疑云,进队没多久就得到了晋升。
当他得知我要搬回老家治疗眼疾的时候,特意约我出来道别。
我们还是约在一家咖啡厅,寒暄入座后,小林警官热切地对我说:
「这次能破案,还真是多亏了你。」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个蹩脚的侦探,找错了犯罪嫌疑人还在那里沾沾自喜。都是小林警官你的功劳。换成另外一个人,说不定就被我带进沟里去了。」
我们同时哈哈大笑,小林警官将他替我准备的饯别礼交到我的手里。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小林警官你真是太客气了。」
推辞不过,我只好收下。
这时,小林警官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队里的事。」
他走到咖啡厅外接听电话,正好侍者这时来点单,见他还需要一会儿,于是我自作主张替他点了前两次他曾点过的浓缩。
几分钟后,小林警官回来了。
「工作上遇到麻烦了?」
「嗯,一个大案。」
「小林警官你这么年轻却这么优秀, 我相信没有什么疑案能难倒你。」
他苦笑。
「别说了。烟鬼那案子, 我现在还有些问题没弄清。」
我紧张起来。
「什么问题?」
「安眠药。烟鬼的体内检测出安眠药成分, 但在家里却没有发现安眠药瓶或者药盒, 垃圾桶里我们也检查过了。那烟鬼是在哪里搞到药的?」
眼角心虚地抽搐, 幸好有墨镜的掩护。
「你怀疑苏伟不是烟鬼杀的?」
「不。烟鬼就是凶手, 无论是【血字动机论】、杀人动机还是物证都指向他。这一点我并不怀疑。」
「既然烟鬼杀死了阿伟,安眠药是哪里来的这种小问题就不重要了吧?」
「不, 非常重要。」
年轻警官义正词严的声音让我心中一沉。
他继续说:
「就算烟鬼是凶手,也不代表他就是自杀。别忘了,他身上还有一桩敲诈勒索的事件。奇怪的是, 在敲诈案上, 除了那两封勒索信和两条项链,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保持冷静,声音没有颤抖。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这两件证物还不够吗?」
侍者将我们的咖啡送上来了。
小林警官揉着眉心,对侍者说:
「麻烦帮我拿两包糖包。」
我一心放在刚才的对话上, 插话说:
「不用, 我替你点了加糖的。」
「哦?谢谢。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我只是觉得,和苏伟死亡案上找到的东西相比,勒索案里的太少了。我在想, 会不会有其他人利用了烟鬼的死亡。」
「有什么证据烟鬼不是自杀的吗?」
「暂时没有。这几天我将卷宗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却一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迈过安眠药的来历这个坎。」
「我明白了, 你怀疑烟鬼是他杀,而杀死他的人才是真正勒索案的犯人。」
我毫不犹豫地直接点破, 明白这是将自己撇清也是打消他疑虑的最好方式。
果然, 被我直白地说中, 小林警官反而陷入沉默。
良久, 他抬起头:
「……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从几颗安眠药开始, 一路推翻已经结了的案子?是有点。」
我们再次不约而同笑起来。
「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
我们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 惊讶地发现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爱好。我们两人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想。
末了临离别时, 我们站起来穿上大衣,林泽野警官大跨一步将盲杖递到我的手中,笑着说:
「谢谢你, 不论是给我的启发还是帮我点的咖啡。」
「没事儿, 小事一桩。」
他不经意地说: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加糖的浓缩呢?」
「嗯?」笑容挂在我和他的脸上, 「我听你点过单嘛。」
「没有哦。」
「什么?
「我并没有点过加糖的浓缩哦。」
林泽野警官仍然在笑, 只不过脸上的笑容有着慢慢降温的趋势。
「……」
我回想起前两次的情景。
——
他说的没有错。
他没有点过。
最起码他没有说出口。
那为什么我知道他喜欢加糖呢?
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每次他会夹起两块方糖放入杯中, 搅拌, 融化。
我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林泽野警官爱喝加糖的浓缩」这个印象。
刚才替他点单的时候, 看见桌上没有糖包,我便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一杯加糖的浓缩。
「我再问一次,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如果不是从我这里听到的, 那——」
林泽野波澜不惊的声音让我如坠冰窟。
「——是你看到的吗?」
糟糕。
心脏几乎骤停。
冷汗爬上我的脊背, 犹如针尖的刺脚。
墨镜对面,林泽野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我,目不转睛, 面色冷峻。
这双复得光明的眼睛看得非常清楚,他的视线正变得越来越冷。
犹如刚刚过去的凛冬。
春寒料峭的时节,我的衣衫再次被冷汗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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