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言情

月亮變心

我的丈夫宋景余喜歡上了別人。
他在我們的家外還有一個家。
他會為她提包,會在她生氣時將她擁入懷裡,會向朋友和父母宣告她的存在。
而我,他曾經的戀人,卻被他恨之入骨。
他曾在我小產後抱著我說我不配。
我仰頭眨眨眼假裝不在意。
他卻說:「蘇婉,你活該。」
01
這是我和宋景餘結婚的第四年,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婚姻名存實亡。
他們也知道宋景餘在外面有另一個家。
因為宋景餘會帶著那個她去參加他們圈子的聚會。
一個我曾經踏足,如今被隔離在外的圈子。
宋景余的朋友會喊周筱嫂子。
聽說她很討宋父宋母歡心。
初次登門,宋父宋母就送了祖傳的翡翠玉鐲。
而我呢,則是宋景餘法律上的妻子,也僅僅是法律上的妻子。
沒有愛,沒有孩子。
只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宋景余太太這個位置上耗著。
02
12 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吹滅了大理石長方形餐桌上的蠟燭,輕聲說道:
「結婚紀念日快樂,宋景餘。」
然後我就從江海豪宅區的三十層跳了下去。
一躍而下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心裡是說不清的暢快。
呼嘯的風吹過我的耳邊,然後聽到「轟」的一聲,我重重地撞擊到地上。
彈起又墜落。
鮮豔的血淌了一地,全身痛得像是被裝滿沙土的火車反復碾過一般。
我不能動。
只有喉嚨還在發出呵呵的出氣聲。
生命以光速在我身上流逝,我卻忍不住想,宋景餘看見我死了會不會後悔。
他還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和周筱在一起。
03
宋景餘是在五點多趕回來的。
他的頭髮像是被風狠狠吹過一樣,淩亂地堆在頭上。
寒夜的露氣灑在他肩上,他習慣性地掏出一包煙,眉頭微微地皺著。
我的手機在大理石桌面上不斷地震動,發出嗡嗡的聲響,然後又歸於平靜。
如此以往好幾次,幾乎耗盡了他僅有的耐心。
宋景餘在樓下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素淨的手指極不耐地滑動著螢幕。
「蘇婉,你又搞什麼鬼,五分鐘內趕緊下來。」
手機螢幕亮了又熄,安安靜靜地躺在桌面上。
我不會回了。
「你再不回,以後再也不要回了。」
再也不會回了。
宋景餘垂著眸站著,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著,他還在等我下來。
可我永遠也不會下來了。
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喊住他:「小宋,你回來了。」
蒼老的嗓音像是破舊的老式收音機,拖著冗長的調子:「快,去看看吧,哎~」
她的臉上帶著不可明說的惋惜。
一刹那,宋景餘垂下了拿手機的手。
04
「根據現場監控來看,蘇小姐是自殺。」
年輕的員警雙手交握在桌上,神情肅穆:「沒問題的話,請您在這上面簽個字。」
一遝厚厚的現場勘測結果書攤在宋景餘的面前。
白紙黑字,宣告著我的死亡。
宋景餘一寸目光都沒給,只是沉默地坐著。
見狀,員警努力Ṭü⁽吞咽了口喉間的口水,繼續道:
「宋先生,如果沒問題的話,就請簽個字吧,之後我們將和您一起將蘇小姐移交到太平間。」
宋景餘依舊保持沉默,他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此刻,所有一切與他無關。
就在年輕員警覺得今天又要耗上很久時,宋景餘忽地問了一句:
「她走得痛苦嗎?」
「嗯,這個……」
年輕員警微微有些詫異,想來沒想到宋景餘沉默這麼久,只問這麼個問題。
他還未回答,宋景餘驀地發出似有若無的冷哼。
像是發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淺色的唇上下掀動:「抱歉,當我沒問。」
隨後他扯過結果書,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力道大得墨黑的字像是要透過紙張浸到第二張去。
小員警推開了門:「請跟我來。」
宋景餘站起了身,修長的腿大步往前邁著,又變回了那個處事不驚的商業精英。
窄窄的走道裡,小員警聲音訥訥的:「宋先生,有個事得提前提醒您,您夫人蘇小姐的遺體不算完好。」
他說話越來越輕:「畢竟從那麼高的樓層墜下來,觸底後又反彈了一下。」
他頓了一下:「您要有個心理準備。」
宋景餘「嗯」了一聲後,便再無反應。
小員警抬頭看了宋景餘一眼,暗暗歎了口氣。
像是在說他已經仁至義盡。
到地後,員警按流程將「我」推了出來。
宋景餘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後神色如常地配合警方將我的遺體移交到了太平間。
其間,小員警不住地看了宋景餘兩眼。
也是,他出現場時,可是吐得昏天黑地。
我墜樓後身體被大力撞擊,四肢骨折,軟綿綿地耷拉在地上。
我的腦袋也癟癟的,臉上是濃稠的血,它們漫過我的腦袋凝結在頭髮上。
我整個人已經不能算人了。
對死亡的恐懼刻在人類的基因裡,極少有人像宋景餘看見屍體還這麼淡定。
一切塵埃落定後,宋景餘雙手插兜,立在黑暗裡:「現在可以走了嗎?」
小員警怔愣地點點頭,宋景餘頭也不回地走了。
就好像我這個人,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一般。
05
宋景余並沒有回周筱處,而是回了我和他的家。
周筱的電話打來時,他撫著眉溫聲細哄:「筱筱,我沒事,你不用來。」
周筱在那頭大抵是說一些安慰的話,宋景餘時不時「嗯嗯」兩聲作為安撫。
說到後面,宋景餘的聲音微微提高,他似乎有些生氣:
「筱筱,蘇婉跳樓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活該,和你沒關係。」
他狹長的眸暗了暗:「就算有報應,儘管來找我。」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宋景餘發覺自己語氣重了點,他輕聲道:「筱筱,早點睡吧,別讓我擔心。」
房間安靜了,宋景餘仰躺在美式沙發上,閉著眼靜默得像一尊雕像。
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
忽然聽見一句微不可查又極盡嘲諷的話:「蠢貨……」
蠢嗎?
是蠢的啊。
不蠢怎麼會在戀愛十年後,才發現宋景餘愛上了別人。
不蠢又怎麼會在拆穿了他虛偽的謊言後,又一意孤行地同他結了婚。
06
我同宋景余是校園情侶。
從一開始,他父母就不看好我們。
門當戶對這個詞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山橫亙在我和宋景餘之間。
宋景餘家境優渥,他從小是在蜜罐裡長大的。
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少爺。
這個小少爺吃過的虧都是在我身上。
一個是少年時我對他愛答不理,讓他愛上了我這個性格孤僻,家庭因素複雜的蠢女人。
一個是他愛上了別人,卻被我用一個孩子拴住,硬生生同我結了婚。
還記得我拿著孕檢單逼他結婚時,他眼中極盡痛色:「蘇婉,你算計我。」
我當時有一股大家都別好過的勁,我輕蔑地笑著,不計後果地說:「宋景餘,就說你認不認吧?」
宋景餘最終還是妥協了,也許是愧疚也許是責任。
反正我的目的是達成了。
而周筱在得到消息後就割腕了。
宋景餘拋下我去醫院陪護周筱時,我去了醫院裡做人流手術。
冰冷的儀器進入我身體時,我想起了那個宋景余父母約談我的雨夜。
宋景餘聽到消息後惴惴地等在我宿舍樓下,雨點伴著風打在他身上,濺起一片泥濘。
他的鼻尖被凜冽的風吹得通紅,看見我時,他的眼睛霧濛濛的,他小心翼翼地湊到我旁邊:「婉婉……」
我夾著鼻腔嗯了一聲,他嘗試著捏住我的衣角,小聲道:「你還要我嗎?」
千嬌萬寵的小少爺何時這般狼狽。
我扶著牆出來時,恰好撞見了宋景餘。
我看著他手中的餐盒沖他笑了笑,他如臨大敵般上前兩步:「蘇婉,你還要怎麼樣?
「筱筱她現在受不得刺激,有什麼話我們回去說,你別鬧事。」
說著就把我醫院外推。
大力的拉扯讓我痛呼出聲,宋景餘恍若未聞般繼續推著我走。
我不由得怔愣住,他就這麼愛她嗎?
我只是沖他笑了笑,我甚至都沒開口說一句話。
他卻認定了我會傷害她。
我較勁般地甩開他的手,開始往問診台走,大聲詢問周筱的病房。
宋景餘疾步上前捂住了我的嘴,沉悶的呼吸裡帶著警告:「蘇婉,夠了。」
他的眼眸裡帶著濃郁的不耐,滿臉寫著我在無理取鬧。
我想,他真愛她。
愛到可以忽視我顯而易見的虛弱,愛到不問緣由地站到了我的對立面。
我發了狠地咬他,他依舊死死地捂住我的嘴不肯鬆手。
我不甘心地踩他的腳,他就任我踩。
我奮力扭動著身軀,他就緊緊地箍住我。
一直到我筋疲力盡,氣極攻心昏了過去,他才發現不對勁。
07
刺眼的白色充斥著我整個視野,宋景餘坐在我的床邊,一根一根地抽著煙。
「你就這麼恨我。」宋景餘眼角泛著紅,像是哭過一場。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的肚子:「甚至不惜殺死我們的孩子。」
那個時候我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只想要用最惡毒的話刺他。
針只有紮在自己身上才會痛不是嗎?
「對,宋景餘,我就是要殺了他報復你。」
他聲音顫抖:「我們的事,為什麼要扯上孩子?」
為什麼要扯上孩子?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
可我在說:「如果你和周筱不再有牽扯,他就不會死。
「是你殺了他。
「你和周筱一起殺死了他。」
「蘇婉……」
宋景餘厲聲打斷Ţũ̂⁾了我:「你別扯上筱筱,她什麼都不知道。」
天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多想笑。
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護著她。
我看著他:「宋景餘,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沒腦子。
「周筱不知道她這麼做會給我帶來傷害,還是不知道她是在做小三?」
宋景餘的眉越蹙越緊:「蘇婉,你別太咄咄逼人了,我和筱筱什麼都沒有。」
我咄咄逼人?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對我聲色俱厲的人。
太陌生了。
真的太陌生了。
我瞧著他,嗤笑道:「宋景餘,你虛偽得讓我感到噁心。
「你和周筱都該死,都該死。」
宋景餘先是一顫,後捏住我的肩忽地笑了:「蘇婉,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
什麼後果?
我只想把他和周筱捅個稀巴爛。
我死死地盯住他:「我蘇婉,什麼後果都付得起。」
他被我激得臉色暈紅,大口地喘著氣。
我們就像兩隻瀕臨崩潰的獸緊緊地盯著彼此。
都恨不得撕咬下對方的肉才好。
隨後他緊緊箍住我,這時我們又像是熱戀的愛人一般相擁。
他極小聲極小聲地在我耳邊呢喃:「蘇婉,你知道嗎?
「我本來準備照顧完筱筱就和你重新開始的。」
像是想到什麼,他頓了頓,然後用極殘忍的語調說:「但是,你不配。」
他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所有的恨都淬進去:「放心,我不會和你離婚。
「我要你看著我和周筱恩愛綿長,我要你在宋太太這個位置上看著什麼是痛苦。」
滿室寂靜,我仿佛又看見十七歲的宋景餘,小心翼翼地扯著我的衣角:「婉婉,你還要我嗎……」
「好。」
好吧。
宋景餘,我要你哦,你以後可不要讓我難過。
悲憤像是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淩遲著我的心。
我覺得痛極了。
但我回抱住了他,我聽見我極輕極快地回道:「那我祝你們這輩子情比金堅,生死不離。」
08
宋景餘說到做到。
他連夜就搬出了我們的婚房,在外安置了一套別墅和周筱共築愛巢。
除了必要的場合,我根本見不到宋景餘。
至於他們的消息都是由宋景余好友的女友 Monica 告知我。
Monica 對於我和宋景餘的較勁十分不解,她覺得我完全可以裝作不知情,先和宋景餘結婚。
至於周筱,宋景餘這類人一般玩玩也都忘記了。
我這樣,是給宋景余和周筱製造羈絆。
是主動給周筱遞刀。
我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Monica 說得沒錯,宋景余的父母也在我流產後發出過這番言論。
他們說我選了條最愚蠢,最傷己身的辦法,真是白瞎我這高材生的名頭。
但我見過十七歲宋景餘熾烈而又純淨的愛,便再不能接受這樣的背叛。
我就是要犯蠢,我就是要撞得頭破血流。
我偏要用最痛最慘烈的辦法,來告訴宋景餘我的痛。
宋景餘心軟ṭṻₒ,我要他和我一起跌落痛苦裡,不得解脫。
只有他痛了,我才高興。
就像宋景余父母當初不贊同時,對我說的:「蘇婉,你原生家庭並不美滿,這樣的家庭的孩子性子往往帶著偏激。
「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兒子受到傷害。」
一語成讖。
我為了報復宋景余跳了樓。
09
我的葬禮並沒有幾個人參加,除了宋景余及其父母外,也就是 Monica 了。
Monica 撣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墓碑,發出了和宋景餘一樣的感言:「蠢貨。」
她躬身將懷裡的野雛菊放在墓碑邊,輕喃:「死有什麼用,還不是給別人騰位置。」
她將腳邊的一個黑色的大塑膠袋拖到了宋景餘那。
「宋大少,勞煩您將裡面的東西按標籤燒給宋淮景小朋友。」
倏地,她話鋒一轉:「當然,你要是不樂意可以把它們都扔了。
「反正我是沒空幫這個蠢女人燒。」
她的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讓人看不透她哪句話是真。
微噪的風吹過她姣好的面頰,她隨意地攤開了手:
「哦,對了,這個給你,蘇婉說讓我放進她墓裡,我給忘了。」
那是一個素白的骨瓷的小瓶子,裡面有著不知名的齏粉。
Monica 語調輕佻:「嗯,你可得當心,裡面是宋淮景小朋友,可別摔了。
「摔了就是沒嘍。」
隨著 Monica 的這句話,宋景餘抬起了眼,細碎的陽光越過他的臉。
他握住那個小瓶子,眼眸黯淡:「你早就知道蘇婉會自殺?」
Monica 不置可否。
宋景餘問:「為什麼不阻止她?」
Monica 一雙瀲灩的眸子終於淬了點笑意,她雙手環胸,高跟鞋走得噠噠響。
「我怎麼知道這個蠢女人真會死,我都忙死了,什麼 shopping 啊,香氛會啊,我都轉不停地好不啦。」
她無所謂地聳肩:「你這是在怪我嗎?不會吧,宋大公子,看不出來啊,你還關心她。
「但是,你不是她丈夫嗎?
「你都管不了,我又怎麼管得了。」
她的話極盡惡意,卻說得宋景餘啞口無言。
Monica 心滿意足地轉身,路過宋景餘還拍了拍他的肩:「我覺得你還是都扔了吧,免得麻煩不是。」
宋景餘的表情終於有所波動,Monica 卻是得意沖他眨了眨眼:「別謝我哦~」
10
宋景餘沒有扔,而是連瓶帶袋子運回了我和他的家。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宋父宋母也未曾勸得了。
他將東西抱到了沙發上,對著我的照片冷哼:「蘇婉,你活得多失敗,連個靠譜的朋友都沒有。」
他扯了把椅子坐在了巨大的落地窗前,像是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他看著外頭的夜景自言自語起來:「你從這上面跳下去的時候怎麼想的?」
無人回應。
過了一會,他又說道:「我又開始說蠢問題。」
他熟稔地從口袋裡掏出煙,打火,吞雲吐霧。
嫋嫋白煙裡,他伸手握住那個小小的骨瓷瓶子仔細打量。
「宋淮景小朋友?」
然後又嗤笑出聲,將小瓶子隨手放在了圓桌上。
猩紅的火光燃到了煙蒂,宋淮景恍若未覺,一直快燒到手才摁滅在煙灰缸裡。
他沖著我的照片勾了勾嘴角:「蘇婉,我倒要看看,你搞什麼鬼。」
他打開那個黑色大塑膠袋,像是要揭開什麼秘密。
其實黑色大塑膠袋裡的東西很簡單,是我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置辦的衣物和謄寫的往生經。
還有我的悔過書。
我給宋淮景小朋友的悔過書。
11
是的,我後悔了。
在無數個漫漫黑夜裡,我都會想起那個冰冷的手術室。
「腿張開。
「嗯,好,就是這樣。」
我清楚地感知到有什麼東西自我身體裡剝離。
一寸又一寸,直到那句:「好了。」
初秋明明還沒降溫,我卻覺得好冷。
這種冷一直延續了好多年。
冷到我夜不能寐。
冷到我抽完了一支又一支煙,還是沒想明白,他怎麼也不來夢裡找找我。
便是嚇嚇我,罵罵我也好。
可惜,我連和他說抱歉的機會都沒有。
只有一遍一遍地謄寫往生經,希望他早日往生。
再也,再也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壞媽媽。
12
宋景餘扯開袋子後明顯一愣,他摩挲著衣物和往生經時,涼薄的唇發出呵呵的笑聲。
他扯過我的照片,像是經年的怒火不能再忍般:「去 TM 的蘇婉,孩子是你打掉的,你現在裝什麼好心。」
他掉頭就走,防盜門被他甩得發出轟鳴的響聲。
像是在發洩著不滿。
黑色的越野車在夜幕下像是迅捷的野豹,囂張而又跋扈地越過一輛又一輛車。
車後的鳴笛與叫駡聲響成一片。
宋景餘毫不在意地左手夾著煙,就著呼嘯的風一口一口地吸著。
像是這樣就能吞噬掉所有過往。
車載藍牙響起 Monica 張揚的聲音:「宋大少,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這個時候你不該是溫香軟玉在懷嗎?」
宋景餘蹙眉:「蘇婉在搞什麼鬼,她以為她寫兩篇往生經就能贖罪了嗎?」
Monica 嬉笑道:「看來最重要的你還沒看見。」
有悠揚的曲調傳來:「看看吧,蘇婉寫給宋淮景小朋友的信,會有驚喜。」
沒等宋景餘問,Monica 就掐斷了通話。
乾脆俐落地讓宋景餘猛拍了一下方向盤發洩著情緒。
車鳴震天,只在黑夜裡留下一尾殘影。
而世界的另一端,Monica 穿著羊絨束腰紅裙,手提著香檳與我的照片碰杯。
「蘇婉,好戲要開場了呢。」
13
宋景余的車再次出現在江海時,車前蓋有明顯的撞擊痕跡。
他的眼微微垂著,再也瞧不見之前的慍怒,又變回了那個清冷矜貴的宋小少爺。
這一刻,二十七歲的宋景餘與十七歲宋景餘的臉交相重疊。
仿佛歲月無痕,他只是在赴我的約。
靜夜無聲,那卷被散落在地的信紙被一隻手拾起。
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的悔恨、怨懟、愧疚、甜蜜、煎熬、折磨,宣洩在慘白的月光下。
信紙塗改嚴重,有多行字的字跡斑駁,拼拼湊湊如下。
【21 年 10 月 21 日,天大晴。
嘿,親愛的宋淮景小朋友,你好。
我是蘇婉。
我是……】
紙箋上有深深的劃痕,似是持筆人因某種原因無法再寫下去。
揭過一張。
【21 年 10 月 29 日,陰。
宋淮景小朋友,你好。
我是蘇婉。
很抱歉,現在才和你說話。
我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但我想,你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子。
會有大大的眼睛,微微捲曲的睫毛,笑的時候像個小太陽。
你生氣的時候,眉會不會微微翹起,嘴巴會不會嘟著呢?
我時常想起你離開我的那天,你很害怕吧?
對不起……
你一直沒來過我的夢,是否在責怪我呢?
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我總在想,是不是我努力一點,就可以見到你?】
紙箋有明顯的水痕,還有嫣紅的印記,像是有人曾深深地啜泣。
【22 年 1 月 17 日,多雲。
宋淮景小朋友,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
這邊連著下了很多雨,今天剛剛放晴。
我去找過大師,問了問你。
大師說,你很乖,你怕我見了你傷心,所以才不來夢裡找我。
笨蛋。
明明我就是個壞蛋。你卻還想著我。
所以,宋淮景小朋友,你可不可以,來țū₃夢裡見一見我?】
【22 年 5 月 9 日,多雨。
宋淮景小朋友,好久不見。
我今天見到宋景餘了。
他是你爸爸。
我已經有些不認識他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矜貴,他從我身邊走過時,我還有些愣神。
我很想和你說他的壞話,想告訴你,他讓我很傷心。但我想了想,我更應該告訴你,他很愛ƭũ₌你。
你是一個有爸爸愛,媽媽愛的小朋友。
只是爸爸媽媽不相愛。
我有點恨他。
如果他不去的話,是不是就不一樣呢?】
【22 年 12 月 31 日,小雪。
宋淮景小朋友,你好。
已經有半年多和你說話了。
我真是個不稱職的壞媽媽。
幸好,你不用我當媽媽,不然你該多委屈。
我給你織了好多小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今天偷偷去看了你爸爸,他很幸福。
我也很幸福。
所以,宋淮景小朋友,你快去找新的爸爸媽媽吧。
再也不要找我這樣的壞媽媽了……】
【23 年 3 月 21 日,多雨。
宋淮景小朋友,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
我一直沒有勇氣回看那一天。
我真的太壞了,失去你之後還說本就不想要你。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小朋友。
是我太自私,將你牽扯到我和你爸爸的恩怨裡。
讓你受到傷害。
宋淮景小朋友,真的特別特別對不起。
我沒保護好你……】
14
信到這就截止了。
誠如上面所言,我後悔了。
反復咀嚼痛苦的同時,我都深深地為我將這個無辜的生命牽扯到我們的恩怨裡而後悔。
Monica 和我說宋景余和周筱恩愛綿長時我沒覺得痛。
宋景余父母送周筱祖傳的翡翠玉鐲時我也沒覺得痛。
只是昭華寺的大師說宋淮景小朋友希望我放下時,我痛極了。
那是一種從骨髓裡隱秘發作的痛,它一點點地敲碎了我築起的心牆,將我那顆腐爛的心再一次剜了出來。
「他沒怪過你,他知道你也努力了。」
這句話如利箭直射入眉心,將我一次次帶回那天。
周筱傳來的照片裡,宋景餘睫羽低垂,高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窩在潔白的病床邊。
他的手和她十指緊握。
「蘇婉,你瞧,他還是更愛我。」
年輕氣盛的我被怒火覆了個全,單槍匹馬地就要殺到醫院和周筱火拼。
車禍,驚胎,爛俗的劇情輪番上Ṫũ̂ₓ演。
醫生說孩子保不住時,我怔愣了許久。
明明只是被軋了腳,連摔都沒摔,怎麼就保不住了。
「孕婦情緒大起大落,過度生氣,也會導致流產的。」
直到我上了手術臺,我都沒緩過勁。
而後就是和宋景餘的爭吵,決裂。
一步推一步,一環扣一環。
像是鋪墊好的劇情,起承轉合完成得漂亮。
午夜夢回時,我都發了瘋地想,如果,如果……
我不敢和宋淮景小朋友說我是他的媽媽。
正如我無數次提筆又放下。
我和宋景余都是罪人,我們都該去死。
15
有新的水漬暈染在信箋上。
泛黃卷邊的信箋微微打著邊,宋景餘撥通了 Monica 的手機。
「蘇婉信上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一頭的 Monica 淺淺地笑了:「問問周筱,或者看看蘇婉的手機?
「只是看了就不能回頭了哦。」
她的話,像是有種魔力,蠱惑著人往前進。
即使前面是深淵。
就在他嘗試摁下密碼的那一刻,周筱的簡訊彈現了出來:「景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一個人很害怕……」
一瞬間,宋景餘的手指蜷縮了回去……
16
他在害怕,他在退縮。
17
周筱找不到宋景餘了。
任她翻遍了江海區,她也沒找到宋景餘。
後來,她找上了 Monica。
Monica 那時正在一家清吧裡喝著酒,被周筱質問時,也是不鹹不淡地斜了她一眼。
而後,她說:「周小姐,請自重。」
周筱氣極,卻也無計可施,登時扯上了 Monica 的男友詢問宋景餘的下落。
Monica 的男友愛莫能助地攤手。
周筱無功而返,還受了一番不同層面上的羞辱。
她氣急,放言宋景餘再不回來,她就跳摟自殺。
同樣的戲碼上演時,宋景餘並沒有再次出現。
宋景餘找到 Monica 詢問我的情況,Monica 懶著腰,滿臉戲謔:「呦,太陽打哪出來了?」
宋景餘任憑她奚落:「請你和我說一說蘇婉。」
「呵。」
Monica 嗤笑:「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丈夫背叛,小三欺辱,孩子也沒保住,還有什麼可說的。」
宋景餘面色慘白,Monica 繼續道:「她啊,早就不想活了。
「死了也好,省得痛苦。
「天天吃藥早也活不久了。」
宋景餘:「什麼……」
Monica 轉身,輕笑:「你不知道嗎,她病了,雙相外加乳腺癌,天天吃的藥比我喝的酒還多。」
江水洶湧,一下一下拍擊著岸邊,卷起層層白浪。
肆虐的風卷起宋景餘的發,他握著不知名的小瓶子佇立在黑夜裡,眼裡難掩倦色。
「蘇婉,你跳下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是不是在想,總算能報復我了。」
潮水嗚咽,他低聲喃喃:「蘇婉,你痛嗎?」
不知誰的淚落下,摻雜破碎的嗚咽聲。
痛。
很痛。
骨頭碎掉的聲音像千萬隻螞蟻在身上撕咬。
鮮血流淌的聲音如咘咘駭人的鬼聲。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也是對宋景餘的懲罰。
這幾年,周筱一直不停地給我發她和宋景余的甜蜜時刻。
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嘲諷。
我照單全收地存了下來。
然後把它們一絲不苟地整理好,存在我的手機裡。
她不明白,宋景餘這個人心軟得出奇,又有奇怪的責任感。
他天然偏向弱小,而這次,我要當那個弱小的人。
我戲謔地想,宋景餘發現他所愛的嬌弱小姐背後,是惡毒的小人時,是什麼反應。
他們太幸福了。
可他們不配。
他們應該和我一起墮入痛苦的深淵。
和我一起向宋淮景小朋友贖罪。
18
周筱得到的是一封協議書。
周筱看著上面的內容發了瘋。
她不明白,宋景餘怎麼就變了。
她費盡心機地聯繫宋景余,但宋景餘卻始終避而不見。
一直到那天,她靈光乍現,跑到了我的墓地。
她如願找到了宋景餘。
宋景余冷冷地請周筱離開,周筱不肯,她吵著鬧著讓宋景餘給一個說法。
宋景餘壓下眼裡的陰翳,帶著周筱上了車。
車在馬路上疾馳,宋景余對周筱的疏離已經達到了極致,周筱不甘地問到底為什麼。
宋景餘道:「周筱,你割腕那天是真的想割腕嗎?」
周筱一愣,而後呵呵地笑了,幾近癲狂:「所以,宋景餘你是後悔了是嗎?」
她眼角摻雜著淚:「可是,路不是你自己選的嘛。」
宋景餘低垂著眼,沉默不語,周筱卻不想放過他:「宋景餘,你又能撇清自己多少呢,你才是傷她最深的。」
她像是著了魔般,攀向了宋景餘的身體:「你告訴我,你還願不願跟我在一起。」
宋景餘闔眼:「你做夢。」
周筱瞬間被激怒,掐住了宋景餘的脖子:「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宋景余瞥了周筱一眼,然後啟唇。
呼嘯的風將宋景餘的話變得模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刺耳的撞擊聲。
宋景餘失神間仿佛聽見:
「婉婉,你還要我嗎……
「蘇婉,你不配。」
突然想起那年,雲卷雲舒,蘇婉靠在他的肩側:「宋景餘,你怎麼這麼笨啊,怎麼把我弄丟了,下次再這樣,我可不要你了哦。」
他想,他怎麼就和蘇婉變成了這樣呢?
19
Monica 來看我了。
這一次她帶來了一大束槍炮玫瑰。
玫瑰紅豔,像火一樣炙熱。
她將香檳倒在我的墓碑前,低聲道:「周筱因妨礙交通,故意殺人未遂入了獄,宋景餘傷了手。
「Jeremy 說,宋景餘是故意的。」
她輕歎一口氣:「你們還真像,對人狠,對自己更狠。
「蘇婉,你高興了嗎?」
20
Monica 除了是宋景余朋友的女友外,還是我的心理醫生。
多重身份加持下,這個心理醫生對我的治療似乎有那麼些荒誕。
她不會扯一些世界美好的心靈雞湯,相反,她會拽著我一起喝大酒,抽大煙。
極致的瘋狂下,我覺得她才是有問題的那個人。
或者,她根本不懂狗屁心理治療,只是找了個發瘋的伴。
不過,她通常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
並且會張合著漂亮的唇讓我把錢打到她帳戶上。
「大醫師,你拿這錢心虛不。
「放心,絕對物超所值。」
21
我笑,當然會物超所值。
你看,這不就物超所值了。
番外:Monica
Monica 第一次見蘇婉時,蘇婉正站在宋景餘身側,溫柔而又繾綣地看著他。
只不過,宋景餘一回頭,那滿心滿意的愛意就褪了個乾乾淨淨。
面色清冷,還帶著點小傲嬌。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這個人日後肯定要吃虧。
第二次見,是在宋景餘的私人宴會上。
這一次,蘇婉半挽著發,穿著一條修身的綠色高腰裙,裸色的高跟鞋很好地修飾著她的腿型。
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她和蘇婉握手時,蘇婉淺淺地沖她笑。
很美, țṻ₌那一刻, 她突然明白, 為什麼說宋景餘愛她了。
那一刻,她想宋景余和蘇婉會一直好下去。
卻見宋景餘帶了個新女伴——周筱。
聽說,宋景余和蘇婉成了婚。
聽說,他和蘇婉不和。
第三次見蘇婉時, 蘇婉妝容精緻,說話也溫溫柔柔, 但她總覺得有一股揮散不去的憂傷。
蘇婉找她是做心理療愈,可講的卻都是快樂的甜蜜往事。
她忍不住打斷她:「蘇小姐,這樣的話,我覺得我無法幫助你, 畢竟, 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是嗎?」
蘇婉聽了怔愣了半刻,像是被逗笑一般,說:「fine.」
可她還是不敞開心扉。
只是每次都來坐一坐。
可偏偏 Monica 對蘇婉有一種天然的好感, 她憐惜這個東方美人。
時不時地向她透露宋景餘的近況。
而蘇婉每次也是淺淺地「哦」一聲。
也是,宋景餘如此高調, 蘇婉怕早就知道了。
她有些乏味,可又忍不住問:「當初假裝不知道, 直接結婚不就好了, 反正他們這個圈的人會對周筱那樣的人有幾分真心呢?」
蘇婉不鹹不淡地「嗯」了聲,便再無下文了。
在她以為蘇婉會一直這麼淡定時,蘇婉卻匆匆忙忙地找到了她。
她的眼角蘊著淚, 她第一次違反醫德對她進行了催眠。
蘇婉的夢裡, 她一直在對一個人說對不起,那個人叫宋淮景。
Monica 想那個人也許就是那個未出生的孩子。
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她都沒見過蘇婉。
她順帶著看周筱也不順眼。
Jeremy 不解,說不符合她做事風格。
Monica 冷眼:「看不慣不行嗎?」
又一個冬, 她再次看見了蘇婉。
蘇婉明顯狀態不好, Monica 想, 她一定要幫幫她。
可蘇婉的心牆封閉得嚴Ṭū́⁽嚴實實, 任由她如何敲打都沒有一絲縫隙。
於是她想,去 TM 療愈。
她要帶她開心。
她帶著她喝酒,帶著她飆車,帶著她放縱。
這個世界上好玩的事那麼多, 蘇婉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
可最後她等來的是蘇婉跳樓的消息。
這個該死的蠢女人,她想。
可等她收到蘇婉寄來的包裹,上面寫著「我唯一的朋友收」時, 她又心軟了。
她想, 就讓她大發慈悲幫幫她吧。
將蘇婉沒說的話, 替她說給宋景餘聽。
把那些烏糟事讓宋景餘都知道。
憑什麼死去的是蘇婉呢?
宋景余找到 Monica 時,Monica 並未驚訝。
她只是想,蘇婉都死了, 現在問又有什麼意義。
後來,聽說車禍的消息時,她去了蘇婉的墓前。
「蘇婉, 你該高興了吧?」
但其實她想說,蘇婉,下輩子不要這麼難過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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