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主的貼身婢女,親眼見她虐殺了狀元郞的髮妻,還將其削骨剝皮,曝屍荒野。
狀元郎紅著眼睛求我,說想給妻子收屍。
我於心不忍,告知他屍體下落。
卻不想,他轉頭就向公主揭發我:
「為奴不忠,公主不如杖殺了她。」
公主震怒,賞了我一百下杖刑。
我筋骨盡斷,血肉模糊而死。
死後,我的靈魂飄回了故鄉。
卻發現,就連我的祖母,都被斬草除根,溺斃而亡。
看著祖母慘不忍睹的死狀,我恨意滔天,怒火叢生!
再睜眼,我重生回到了公主即將虐殺狀元妻子的這天……
1
長樂宮裡,血腥味刺鼻。
周玉霜的雙手被高高吊起,痛苦掙扎,血流不止。
白日裡,她還是新科狀元裴止的妻子,懷胎不滿三月,受盡豔羨目光。
剛剛,卻被裴止親手灌下了一大碗紅花,拖進長樂宮,只為討朝華公主一笑。
公主行事荒誕。
她最喜歡的,就是欣賞別人受盡折磨的慘狀。
所以,人叫得越慘,她就笑得越歡:
「早就聽聞,狀元夫人冰肌玉骨,豔冠群芳。
「剛好,本宮殿裡缺一盞美人燈籠,就用你的皮來做,可好?」
朝華公主一身華服美飾,姿態是上位者的傲慢,一顰一笑,都透著病態的瘋癲。
前一世,她也是如此說的。
下一刀,她就親手割斷了周玉霜的脖子。
而我,則是被她派下去,負責把周玉霜削骨剝皮、曝屍荒野的人。
後來狀元郎裴止找到我,苦苦哀求,說想為妻子收屍。
我忘了在深宮裡求存,最忌諱的,便是不該輕信他人,更不該隨便發善心。
一時心軟,我將周玉霜的屍骨下落告訴了他。
誰知,裴止轉身就把我給賣了。
那日,世人眼中清冷傲骨的他,一邊喂公主吃著外藩進貢的葡萄,一邊三言兩語定下了我的生死:
「臣近來得閒,替殿下試探了一下身邊之人。
「而這個賤婢,為奴不忠,不如杖殺。」
公主正寵他在興頭上,聞言便揮了揮手,讓人把我拉了下去。
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我哭著求饒,最終還是被打滿了一百杖,筋骨盡斷,血肉模糊而死。
死後,我的靈魂渾渾噩噩,飄回了故鄉。
大概是我太想家了。
本來,公主答應我,處理了周玉霜的屍體後,我就可以出宮回鄉。
祖母還在家中等著我。
她曾來信說,這些年很想我,好不容易挨到我快出宮的日子了,她要給我過生辰。
可等我的魂魄回鄉後,卻發現——
公主竟然斬草除根,連我年邁的祖母都沒放過,派人溺斃了她。
祖母孤身一人,死狀淒慘,甚至都無人敢給她收屍。
而她死前,手裡還死死攥著給我準備的生辰禮。
那是一件她忍著眼疾,日夜不歇,親手製成的衣裙……
為了繡裙邊的那一朵朵海棠花,她的雙手被紮了無數次。
她總說:
「我們阿棠天生白嫩,穿海棠花樣的裙子最好看了。」
可她卻再也看不到我穿上那件衣裙的樣子了……
看著祖母慘不忍睹的死狀,我恨意滔天!
再睜眼,竟重生回到了公主即將虐殺狀元妻子的這天——
此刻,祖母尚且在世,一切都還來得及!
於是這次,我搶在朝華公主動手之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公主懶洋洋地撩了下眼皮:
「秋棠,你幹什麼?」
我恭敬地接過了她手裡的匕首:
「殿下千金之軀,怎能沾染這賤婦的髒血?
「不如讓奴婢ƭù³將人提出去殺,再剝皮製成燈籠,供您賞玩。」
公主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並未發話。
倒是裴止微微蹙眉,先開了口:
「殿下,還是就地殺了吧,以免節外生枝,夜長夢多。」
世人都贊狀元郎裴大人驚才絕豔,對髮妻體貼愛護,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可有誰看得到他此刻的薄情寡義?
他要就地殺死的人,是許他真心,贈他銀錢,伴他寒窗苦讀多年的妻子。
這地上的每一滴血,都來自他不足三月的親骨肉。
為了討好公主,他竟如此迫不及待,要將妻兒抹殺個乾淨。
我冷笑了下,忽而走上前,將沾血的刀遞到裴止面前:
「既如此,不如狀元郎親自殺妻,如此好戲,公主殿下看著,想必也喜歡。」
公主聽了,果然愉悅一笑。
裴止卻臉色蒼白,身子僵住。
我戲謔地看著他——
果然,裴止到底心虛,根本下不去手。
才沾上刀身,就手指發顫,把刀掉在了地上——
2
「廢物!」
公主罵他一聲,徹底失去了興致,讓我即刻將周玉霜帶出去處置。
我將渾身是血的周玉霜帶進了冷宮,找了一間僻靜的屋子。
她都快死了,卻還始終護著腹部,哭著求我:
「姑娘……你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
真是個傻子。
她的孩子,早就隨著她那狀元郎丈夫的一碗紅花,化成一地血水了。
我將止血藥丸塞進周玉霜嘴裡:
「裴止逼你喝的那碗紅花里加了劑量很重的寒藥,你的孩子已經掉了,要是還想活,就聽我的。」
周玉霜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我。
我遞給她一塊染血的玉佩。
看到那玉佩的瞬間,她整個人都是一顫:
「容兒的玉佩,這是我妹妹的玉佩!」
沒錯,這塊玉佩,是我從她的妹妹——周月容屍體上找到的。
她們出身燕甯侯府,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花。
裴止,原本只是個寒門學子。
周玉霜被裴止的才華吸引,以心相許,贈他銀錢,助他科考。
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父親,也要嫁他為妻。
後來,她父親燕甯侯,為救被敵國綁走的朝華公主,以身護駕,萬箭穿心而死。
可公主榮歸後,卻告訴皇帝,燕甯侯營救時並不盡心,縱然身死,也不配享有榮耀。
皇帝聽信她的話,竟真的沒有為燕甯侯賜以哀榮。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公主在回京路上,偶遇了一位立在橋頭作詩,清冷俊美的白衣書生——裴止。
她看上了裴止那張臉。
聽聞裴止已娶妻,娶的還是燕甯侯的女兒後,她便開始心生嫉Ťũₛ妒。
所以,她非但沒有報恩,反而把燕甯侯的捨命救駕說成了一場笑話。
燕甯侯沒有兒子,只有周玉霜和周月容這兩個女兒。
上輩子,侯府沒落,她們都死了。
而這一世,我雖然重生了,卻也只來得及救下周玉霜一人。
她的妹妹已經被殺了。
這玉佩,是朝華公主讓我去處理周月容的屍體時找到的。
我冒險撿走這枚玉佩,為的,就是這一刻。
「周姑娘,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我送你出宮,自此山高水遠,你大可忘記前塵。
「二是我為你重塑身世,助你手刃仇人。只是,這難免要吃許多苦,稍有不慎,你我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自己來選。」
周玉霜淚痕已幹,她死死攥著那枚染血的玉佩,下唇咬得鮮血淋漓。
良久,她朝我跪下,重重一拜:
「為了一個負心薄幸的禽獸,我背棄了父親的教誨,害了自己的親妹妹,若不能為他們討回公道,我周玉霜就不配苟活!
「哪怕前路是萬丈深淵,我也無怨無悔。
「若秋棠姑娘肯助我,待大仇得報,我必以命相酬。」
不愧是燕甯侯的女兒,倒是有幾分骨氣。
我扶她起來,告訴她:
「皇權之下,我們都命如螻蟻。
「我不用你以命相酬,因為我幫你,也只是為了幫自己謀條生路罷了。」
我相信,周玉霜會是一個出色的盟友。
因為——她的那張臉,就是最好的籌碼。
3
宮裡的慎刑司,是死人最多的地方。
我買通了那裡的姑姑,尋了個給死囚收屍的髒活,剝下一塊皮,用它代替周玉霜,洗淨了做成燈籠,獻給了公主。
長樂宮裡迷香陣陣,公主坐在裴止身上,仰起白皙的脖頸,香汗淋漓。
她命我將人皮燈籠懸掛在床榻邊。
我便故意將蠟燭點得明亮異常,為的,是要裴止看清那人皮的每一絲輪廓。
果然,裴止瞬間心慌,眼角微紅,目光閃躲。
公主則撫摸著他因心虛而脆弱的俊美面孔,輕輕笑了起來:
「裴郎,我可真喜歡你,連你這副窩囊廢的樣子都喜歡。
「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長樂宮裡伺候我吧,要是伺候得好,我便許你加官晉爵,前途無量。」
裴止剛剛狀元及第,自詡清高,並不願世人嘲他軟弱無能,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可他又無膽忤逆公主,只好小心翼翼地逢迎:
「殿下,這樣不合禮數。
「況且陛下命我在翰林院當值,儘快修繕典籍,要是我住在長樂宮,只怕陛下他……」
他話音未落,就被公主狠狠捏住了臉頰:
「怕什麼,當初敵軍攻進舊王都,要不是我以身為質,助皇兄離宮,只怕這大夏朝還輪不到他做主。
「我于皇兄有恩,于社稷有功,別說是你,就算我再養十個百個面首又如何?
「裴止,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主動討好我,求我為你鋪就這條青雲之路的,離了我,你不過就是個花團錦簇的廢物。
「再敢頂嘴,我就把你也製成燈籠,讓你和那賤婦做一對黃泉鴛鴦。」
裴止臉色一白。
隨即,他便垂下了眉眼,塌下了脊背。
宛如傀儡玩物一般,低低地應下了一個字:
「是。」
4
周玉霜死亡的消息傳出時,我的計畫便開始了。
在深宮裡,能在主子眼前當貼身丫鬟的,手上或多或少有幾樣看家本事。
朝華公主讓我伺候她,主要是因為我擅長制香。
但她不知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手易容換貌的精妙功夫。
「準備好了嗎?我的刀一旦落下,你以後便不再是周玉霜了。」
周玉霜撫摸著掌中那塊染血的玉佩,再抬眸時,眼神堅定,語氣決絕:
「勞煩秋棠姑娘,為我下刀。」
我先喂周玉霜喝下易容藥。
又以薄如蟬翼的小刀為她修整面目,只留下了她五分真容。
最後,我又在她眼下點了一顆惹人憐惜的淚痣。
如此亦真亦幻,才能讓人無端覺得她是周玉霜,卻又無法篤定。
我這麼做,一是不想眾人認出這張臉。
二是要留著她這幾分原本的面容,去參加選秀。
當今陛下還是太子時,和周玉霜青梅竹馬,曾求過先帝,說要立她做太子妃。
可周玉霜那時已經與裴止許了真心,先帝得知之後,便駁回了太子之請。
時至今日,太子已經繼位稱帝,心中還是埋著這根刺。
不然以燕甯侯戰功赫赫,也不至於因公主一句污蔑之言,他就當真連死後的哀榮都不肯給。
連周玉霜自己也對選秀一事沒把握,擔心陛下還在介懷。
我卻不這麼想。
入宮這些年,我見慣了後宮佳麗,慢慢發現,最受寵的嬪妃,眉眼間都有幾分相似。
起初我不知原因,直到見到周玉霜才明白——
原來,那些嬪妃不過是她的替身。
這大概是,帝王對舊日情愫的一絲執念。
越是無法得到,越是念念不忘。
這世間男人啊……
都是一樣的賤。
5
很快,周玉霜的臉就養得差不多了。
選秀在即,我為她安排了一個假身份:東湖縣丞之女傅芸。
那東湖縣丞,本想利用自己的女兒走後宮之路謀求晉升。
可他女兒卻在來的路上病死了,他不甘放棄,遲遲沒有上報取消參選名額,這才被我找上,「送」了他一個女兒。
他也是個貪的,自知此招雖險,勝算卻大。
所以如今,我們已是一條船的人。
近年來,公主越發癡迷權勢。
她想趁選秀,塞一些賄賂她的官員女兒進宮。
女子多了,她未必個個都記得,我借機安排一人,她輕易不會察覺。
為此,我忙得腳不沾地。
那日,回宮途中,裴止忽然攔住了我。
他臉色憔悴,赤紅著眼,顫聲問我:
「秋棠姑娘,我妻子的屍首在哪?
「我知道,姑娘平日雖然話少,但本心並非殘暴之人,求姑娘發發善心,讓我將夫人帶回去安葬可好?」
與上輩子一模一樣。
他那張臉,看著深情,我卻知道,他只是因夜夜難安,想找道士對周玉霜的屍身做場法事罷了。
我冷笑著後退半步:
「裴大人果然癡情啊,只是,你若真的憐愛夫人,又何故等了一個月才來問?尊夫人的屍骨怕是早已腐壞生蛆,裴大人早幹嗎去了?」
裴止身子一僵,表情痛苦:
「是我對不住霜兒,只是我受公主鉗制,若不遵從,恐……」
「好了裴大人。」
我懶懶地打斷他:
「我聽殿下之命辦事,自然要替殿下保守秘密,裴大人要是想知道,請親自去問公主殿下。
Ṫű⁰「對了,尊夫人臨死前,特意留了話——」
我故意語氣一頓。
裴止猛地抬眼。
6
我卻笑了:
「她說——
「剝皮之痛,失子之恨,蝕骨穿心,永不能忘。
「死後,她會化成厲鬼,要你Ŧű⁻千百倍奉還。
「所以裴大人,午夜夢回時,你可要小心呐。」
裴止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卻吐不出半個字。
做了虧心事的人難免怕鬼。
要不是公主身邊的翠雲及時出現,他險些失態。
裴止離開後,翠雲面色不善,冷冷打量我:
「秋棠,別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能瞞過我!」
她是一等掌事宮女,在公主身邊伺候多年,是公主的心腹。
這兩年,公主漸漸重用我,翠雲眼見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就心生嫉妒,明裡暗裡地給我使了不少絆子。
上一世——
慫恿裴止來試探我,打聽周玉霜葬身之處的便是她。
讓裴止去討好公主,告發我的,還是她。
甚至在我死後,也是她對公主進言,說斬草要除根,公主這才命人將我祖母溺斃。
此刻,被她質問,我心底冷笑,表面卻故作謙卑地行禮:
「不知秋棠有什麼事做錯了,還請翠雲姑姑指教。」
翠雲一把扯下了我發間的碧玉釵:
「殿下將選秀女的事交給你,是要你為她分憂,沒想到你眼皮子這麼淺,竟然敢收秀女的賄賂!
「我現在就去回稟陛下,讓她處置了你!」
當初公主將差事交給我時,翠雲就恨得要死,如今拿住了我的把柄,肯定不會輕易甘休。
我忙慌亂地扯住翠雲,刻意放軟了聲音求情:
「姑姑,秋棠也只是一時糊塗,你就饒了我這回Ŧű̂⁼吧!」
說罷,我從懷裡拿出對翡翠蝴蝶的耳環,和一枚鑲金玉墜的梔子香囊,全遞到她手中:
「這些都是秀女們孝敬給姑姑的,我人微言輕,怎配收如此名貴的禮物?
「姑姑放心,日後還多的是好處,眼下這些,就只當給您逗逗趣。」
收下了東西,翠雲臉色才好了幾分:
「看你這麼孝敬的份上,這次就算了。
「日後再不安分守己,我立刻告知公主,將你這賤丫頭杖斃。」
我忙不迭地應著,卻在翠雲走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之前我收買了一個小宮女,讓她將我受賄的事故意透露給翠雲。
又特意招搖地戴著這根碧玉釵回宮,目的,就是要引得翠雲來搶。
對付生性貪婪的人,最好的法子——
就是一點一點地喂大她的胃口。
等她越來越吃不下的時候。
便是死期。
7
選秀當天,眾秀女要為皇帝獻上才藝,以此取悅聖心。
以往選秀只有皇帝和皇后評選,如今公主仗著護國有功,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
不僅先一步入席,還非要帶了裴止同去。
皇后面露不悅,卻因為皇帝對公主縱容,拿她沒有辦法。
自從得知周玉霜的死訊,皇帝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已經好幾日心情不佳。
一個個秀女琴棋書畫,巧笑倩兮,他卻毫無興致。
直到人群中緩緩走出一黛色衣裙的女子,他的眼中才生出了光彩:
「你……走近些。」
傅芸一步步走近,她明眸如水,笑顏爛漫,讓朝華公主驚得攥緊了酒杯,也讓裴止嚇得臉色慘白。
而大夏皇帝楚昀則乾脆站起了身。
此時此刻,他們都在這女子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回陛下,小女子名叫傅芸,家父是東湖縣丞傅青石。
「小女不才,想以墨寶一幅獻給陛下。」
傅芸行禮後剛執起畫筆,就被公主冷聲打斷:
「皇兄,不如讓她彈奏一曲琵琶,代替作畫,可好?」
傅芸的名冊上只寫擅繪丹青,沒有提到樂器。
公主這是在試探她的真實身份。
周玉霜幼年時就苦練琵琶,曾以一曲名動京城,哪怕離京時也要帶著自己的愛琴。
若她是周玉霜,只要彈上一曲,裴止就能聽得出端倪。
若她不是周玉霜,也會在皇帝面前丟人,落選出宮。
如此令人兩難的境地下,公主自認為運籌帷幄。
傅芸顯得有些無措,接過琵琶後面露猶豫,第一個音就彈錯了,引得在場秀女竊笑不止。
御前出醜可是大罪,不止會落選,連家族都會被牽連。
傅芸接下來還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眾人的笑聲越來越不遮掩,傅芸的眼眶漸漸紅了。
終於,她伸出雙手,對著皇帝委屈地喚道:
「陛下,臣女的手好痛,臣女不想彈了。」
見她如此嬌嗔,公主松了口氣,輕笑出聲:
「大膽傅芸,竟敢如此僭越,皇兄,你還是快將此女趕出宮吧。」
可她和在場眾人都沒料到,皇帝居然一步步走向了眼眶含淚的傅芸。
還憐惜地牽起她磨破的雙手,輕輕哄道:
「好,不彈了,再也不彈了。
「孤帶你去塗藥,好不好?」
公主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她還不知道呢,正是因為她的為難,這齣戲才能更好地唱下去。
回過神來後,她震怒地摔碎了酒杯:
「皇兄!」
可皇帝卻沒再理她。
這下,就連皇后也驚訝極了。
誰都沒見過,皇帝竟會如此憐愛一個女子。
簡直像被迷了心竅。
我立在旁邊,不經意間抬眸,和傅芸對了個眼色。
世人只知道周玉霜有一手琵琶絕技,卻不知年幼時她為練琴哭鬧過多少次。
每每練得不如意,都是太子楚昀陪在她身邊:
「阿昀,我的手好痛,我不想彈了。」
只要周玉霜一哭,太子就心軟得沒辦法:
「好,那就不彈了,我幫你去同你父親說。」
裴止所熟悉的,是那個嫁給自己後,溫柔嫻雅又平和順從的妻子。
可皇上的心上人,卻是少年時那個俏麗靈動,偏愛撒嬌的青梅。
所以,只要與周玉霜有幾分像的「傅芸」只要一落淚,他便會覺得心疼,更會欣喜若狂。
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啊,也有一個求之不得的夢。
那我,便送給他一道明麗如夢的月光。
讓他以為,自己仿佛從未錯過。
8
傅芸被封為芸嬪,住進了離皇帝最近的毓秀宮。
皇帝對她極其呵護,不僅日日去看她,還親手為她做了秋千,寵愛之情溢於言表。
公主氣得在長樂宮砸了無數珍寶,命我跪在碎瓷片上,一鞭又一鞭狠狠抽在我身上洩憤:
「我讓你篩選秀女的名單和畫像,你就是這麼給我辦事的?
「那賤人長得和周玉霜如此像,你居然沒有察覺,真是不中用的廢物!」
翠雲幸災樂禍地看著我挨鞭子,趁機告了我一狀:
「殿下,這民間找來的賤婢怎配為您辦事。
「我前幾日看到她主動拉著裴大人說話,裴大人不肯,她還糾纏不休,當真無恥。」
聽了這話,公主震怒不已,即刻命人將我拖出去杖斃。
我背後血淋淋的,疼得鑽心,卻依然面色平靜:
「殿下,奴婢這條命是您的,您要奴婢死,奴婢絕不猶豫。
「但奴婢實在不忍見您被小人欺瞞,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說——
「蓄意勾引裴大人的人不是奴婢!而是翠雲姐姐!
「她近來常常戴著名貴首飾,塗脂抹粉,就是為了討裴大人的歡心。
「不止如此,她還收了芸嬪的好處,就連我都被她瞞過去了。」
我此話一出,翠雲面色慌張,忙跪下否認:
「殿下,絕無此事!」
偏偏,跪地磕頭間,她貼身藏著的梔子香囊掉在了地上。
公主瞧著她發間的碧玉釵,還有華貴的翡翠耳墜。
再反觀我渾身毫無飾物,怒笑出聲:
「好啊翠雲,我說你最近怎麼打扮得花枝招展,原來是看上了我的人。
「論起來,你這香囊裡的梔子花香,我在裴郎身上也聞到過。
「想必是你常常癡纏著他,才讓他沾染了你的味道。
「你自己說說,你該不該死?」
翠雲慌亂地為自己辯解:
「殿下,我沒有收芸嬪的賄賂,也沒有勾引裴大人,這些首飾和香囊都是秋棠給我的啊!
「秋棠要害我,您千萬不可相信她啊!」
就在這時,有內官進來宣旨,稱芸嬪宮裡還缺一個掌事宮女,她看中了長樂宮的翠雲姑姑,不知公主殿下能否割愛。
如今皇帝寵愛芸嬪,她越是嬌嗔放肆,他越是無限縱容。
所以哪怕芸嬪要的是朝華公主的心腹,他也Ŧûₖ應允,還囑咐內官務必即刻帶翠雲去毓秀宮。
這無異于狠狠打了公主一個耳光。
朝華公主恨得兩眼通紅:
「好,很好!
「本宮稍晚些,會親自送翠雲到毓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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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內官一走,翠雲就面如死灰。
朝華公主狠狠地將她踩在腳下:
「背棄舊主的賤東西!枉本宮這麼信任你!
「好,既然你這麼想攀高枝,那本宮就成全你!
「秋棠,把她也製成美人燈籠,記得,皮要活著剝,別讓這個賤人輕易咽氣!」
我垂眉斂目,平靜地道了一聲:
「是。」
被帶到暗牢裡時,翠雲還在不斷地咒駡。
我卻反問了一句:
「周玉霜的妹妹周月容,是你向公主建議除掉的吧?」
翠雲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瞬間的驚慌:
「都是公主的命令,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繼續說:
「公主原本沒打算對周玉霜的妹妹下手,是你攛掇公主,說要殺就得殺乾淨,免得留有後患,所以,周月容也死了。」
就像上輩子——她攛掇公主去殺我祖母一樣。
我祖母那樣善良慈祥的老人,一把年紀,只盼著等孫女回鄉團聚。
結果卻被人活活地溺死在髒水裡!
甚至臨死前,她還在哀求那些人:
「是阿棠在宮裡得罪了貴人嗎?
「求求貴人們,若是阿棠犯了錯,你們就讓我替她去死,求你們饒了阿棠吧!
「我命賤,讓我來替阿棠抵罪啊。」
可祖母卻不知道,我早就已經死了。
那種心痛……
如今我當然要一刀一刀地討回來!
為了今日這一局,我一早就在醞釀,故意在辦差時露出馬腳,讓翠雲搶走那些珠寶。
後來,我又刻意奉承,時不時便給她送些釵環,贊她戴著那些華貴首飾貌若天仙,甚至比公主還好看。
慢慢地,她越來越膨脹,甚至還跟我顯擺,說連裴止都開始有意無意打量她了。
裴止天生皮相俊美,翠雲早對他芳心暗許。
被我慫恿得膽子大了,她竟然真敢去糾纏裴止。
如此天長日久,自然也將梔子香料沾染在他身上。
而當公主真的要處死她時,她心心念念的裴大人,卻為了明哲保身,連一句話也沒敢說。
我答應周玉霜,會殺了翠雲,替她妹妹報仇。
也為我上輩子慘死的祖母報仇。
而今,翠雲終究落在了我的手裡。
她還想再辯。
我卻嫌她聒噪,直接用髒布堵住了她的嘴:
「噓,我要下刀了。
「只是,我不像翠雲姐姐你——
「我還沒有殺人的經驗,剝皮的手法也不太純熟,所以,若是太疼了,你就忍著吧。」
說完,我便一刀劃破了她的皮肉。
翠雲死得很慢。
起先幾刀,我只是試了下手感。
接著,我又剜了她的眼睛,給她灌入朱砂。
她受盡了毒藥之苦,又嘗盡了剝皮之痛。
痛暈了又痛醒,死去了又活來。
最後我才將那盞剝皮做成的燈,獻給了公主。
公主對我狠毒的手法很是滿意,親自提了這盞燈送去毓秀宮。
當時,那燈上還沾染著血腥氣。
據傳,那燈盞一亮,映著血光,芸嬪當場就昏了過去,不久便發起高燒,皇帝心急如焚。
知道起因後,皇帝第一次訓斥了公主。
公主卻跪在地上,字字泣血:
「當初我為了救皇兄,才被敵國那賊首擄去,百般羞辱折磨,可我寧死也不肯透露您的蹤跡。
「後來我被皇兄迎回,雖然表面風光,可世人皆知,我被那些賊軍汙了身子!
「多少次,我都想一死了之,要不是為了皇兄不受世人詬病,我又怎會苟活至今?
「可現在,皇兄為了一個剛入宮的嬪妃,就如此待我,當真令朝華寒心……」
這番話,喚起了皇帝心底的愧疚。
他只能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不過這次,公主倒肯主動示好了——
她把我往皇帝面前一推:
「皇兄,既然芸嬪覺得我宮裡的人好,那不如就收了秋棠吧。
「秋棠比翠雲伶俐得多,肯定會盡心服侍芸嬪娘娘的。」
如今,我是她最信任的宮女。
有我在毓秀宮監視芸嬪的一舉一動,公主自然很放心。
可她卻不知,這一切都是我和傅芸事先商議好的。
若傅芸直接開口要我,公主定會懷疑,我必引火焚身。
她只有假裝先屬意翠雲,才能激起這場好戲,一箭雙雕,既除掉翠雲報了仇,也讓公主徹底消除了對我的疑慮。
翠雲雖然貪婪,卻是朝華公主多年心腹,最擅打探內宮與前朝的消息。
她已死,公主便如同斷了一臂。
10
朝華公主命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將毓秀宮的消息透給她。
我便事無巨細地向公主稟報:
比如,芸嬪近來晨吐不止,已經有孕。
再比如,皇帝擔心有人暗害芸嬪,告誡太醫在芸嬪孕期未滿三月前要守口如瓶。
當然了,還有近日狀元郎裴大人總有意無意經過毓秀宮這樣的小事,我也沒有忽略。
公主怒火攻心,狠狠扇了裴止幾巴掌,揮起鞭子就往他身上抽:
「吃裡扒外的東西!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還在對周玉霜那個賤人念念不忘吧?」
裴止跪在地上,衣衫染血,面容蒼白:
「我近日的確常常夢見她。
「她說自己死得慘,無墓無碑,要我下黃泉去陪。
「那日我不經意間,看到了芸嬪的側影,跟她太像了,我一時恍惚,才會不由自主地跟到毓秀宮……
「我總覺得陰魂不散,會來找我們報仇……」
他這般言語無狀,讓公主怒極反笑:
「當初那碗紅花是你親自喂的,人是你親自拖進我宮裡的,又想平步青雲,又怕惡鬼上門,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既如此,我現在就成全你,讓你去地底下陪周玉霜那個賤人!」
說著,公主抽出一把匕首,竟是要發癲,想當場抹了裴止的脖子!
就算要死,哪能這麼便宜了他?
我趕緊上前攔住:
「殿下,太醫說芸嬪胎位不正,多半是之前被那燈籠刺激,受了驚嚇的緣故。陛下聽到後頗為惱怒,怕是已經和您生出了嫌隙。
「陛下還說如果芸嬪生下皇子,即刻立為太子,所以,眼下您不如先留沈狀元一命,也是為了不驚動正在興頭上的陛下。
「況且沈狀元日日宿在長樂宮,他若在這兒出事,和您難逃關係啊。」
我的一番話讓公主瞬間清醒了許多。
她是良嬪所生,原先並不受先皇寵愛,和皇帝也沒什麼兄妹情誼。
當初她捨身救駕,皇帝一是感動愧疚,其次也是不想受前朝和百姓指摘,才格外縱容她。
她仗著恩寵,剷除異己,還將新科狀元養在身邊,一再令朝臣不滿,也讓皇帝為難。
如此下去,她要是一再得罪皇帝的新寵,只怕地位不保。
於是公主只能強迫自己咽下這口氣,饒了裴止這一回。
裴止慘澹地笑了兩聲,口中念念有詞,狀如瘋魔一般離開了。
朝華公主望著他ŧú₆的背影,不悅地蹙眉:
「他是瘋了嗎?」
「也許吧。」
我心底冷笑,低低地應了一聲。
確實是快瘋了。
聽說裴止每日入夜都必須要點上安魂香,且燈燭必須徹夜燃放,房間需亮如白晝,他才敢合上眼睛入睡。
可即便如此,他也經常夢魘驚叫,如被鬼魅纏身般,幻覺重重。
當然了。
那安魂香可是我特意為他配的。
又費了好些心思,才輾轉送到了他的手裡。
安魂香一點,起初,他確實能入夢好眠。
可時間一久,那香便會損他神智,令他陷入噩夢和幻覺。
做過虧心事的人啊,最怕鬼敲門了。
11
裴止不能死在朝華公主手裡。
因為,周玉霜想親自來殺。
數著算著,終於到了宮宴那一日。
裴止多喝了幾杯,吃醉之後,便晃晃悠悠地去外面透氣。
曲折的宮廊下,他看到了一抹似真似幻的熟悉身影。
與此同時,又有人在他耳邊低語輕喚:
「夫君……夫君……」
裴止下意識地就被吸引了過去,一路跟著那道影子。
直到那聲音忽然轉了調,變得淒然,質問起他來:
「夫君,你看到那盞用我皮肉做成的美人燈籠了嗎?它美不美?」
裴止嚇得臉色蒼白,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經站在了毓秀宮外。
隔著半敞的宮門,芸嬪就在那裡,笑著等他呢。
裴止驚懼之下發了狠,竟抽出了一把匕首就沖了進去。
一時間,亂作一團,驚叫聲不斷:
「殺人啦,裴大人要殺人了,快保護娘娘!」
可宮人們稍敢靠近,裴止就拿出匕首作勢要刺死芸嬪。
還口口聲聲地喊著一報還一報。
芸嬪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紅著眼睛掙扎。
直到皇帝也聞訊趕來,看著眼前景象勃然大怒:
「裴止,你在發什麼瘋?」
裴止卻恍如未聞,忽然朝芸嬪跪下了,抱著她的衣裙哭嚎不止:
「娘子,是我一時迷了心竅……是我對不起你啊!
「你信我,我當初不是故意要害你,都是朝華逼我的,她說若是你不死,我和我爹娘都要死!
「那個女人心狠手辣,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我又怎麼敢反抗她?
「我求求你原諒我,別再纏著我,我夜夜無法安眠,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你的臉……你的臉上身上都是血,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
御前的弓箭手百發百中,一箭射穿了裴止的喉嚨。
那驚才絕豔的狀元郎,臨死前眼裡只有一抹不真實的幻影,如月溫柔的女子在那影中輕而哀怨地喚他:
「裴郎,地府寂寞,你快來陪我。」
他紅著眼,顫聲說出了最後一句遺言:
「霜兒,我來殉你了……」
芸嬪卻冷眼看著他倒下去,淡淡地送了他三個字:
「你也配?」
那一刻,裴止好像忽然大夢初醒般,明白了一切。
人間,已容不下他。
地府,也無人等他。
他不配。
裴止慘死,血流一地。
芸嬪的腹部也開始抽痛不止,最終渾身冷汗地倒在皇帝懷中。
傾盡了整座太醫院之力,芸嬪肚裡的孩子也沒能留住,她醒來後怔怔地看著皇帝,隨即將皇帝的手放在她的腹部。
淚一滴滴滑落:
「陛下,孩子一定還在,我知道他還在。
「我日日能感受到他在我的肚子裡,一點點地長大,我對他說,爹爹和阿娘都會愛他,他一定是這大夏朝最幸福的孩子。
「陛下,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他還未滿三個月啊……」
芸嬪的淚如雨下,也讓皇帝痛徹心扉。
看著皇帝懷中那哭得撕心裂肺的芸嬪,我知道——
她口中所哭訴的,其實是那個死在長樂宮的孩子。
她曾那麼渴望小生命的誕生,那麼盼望相夫教子,團圓安樂。
可所有的夢,都碎在那個充滿血腥的夜裡。
裴止給的那碗加滿了寒藥的紅花湯,不只斷送了芸嬪第一胎,也讓她很難再有孕。
即便有孕,也會早早流產。
這些,芸嬪早就知道。
所以她拼命喝下了一碗碗的安胎藥,又選擇在這一天,以這種方式,親手打掉她的孩子。
加上我精心配置的那些讓裴止神思大亂的安魂香。
為的,就是在今天這一局,誅殺裴止,並把劍鋒遙指公主。
事後,皇帝為了彌補小產的芸嬪,特封她為妃,還答應她在後宮為她尋一個養子。
深夜,我陪在芸嬪身旁,看她望著窗外那輪月亮,神色淡淡的:
「阿棠,曾經我以為裴止死時我會覺得痛快,可事到如今,我卻沒什麼感覺。
「你說,我是不是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
我為她端上一碗藥:
「娘娘,你只是傷心得太久,更何況,我們的大仇並未得報。
「是啊,還有個人最是該死,你說,靠我這一胎到底能不能扳倒她?」
我搖搖頭:
「陛下雖然軟禁了朝華公主,卻並未將她下獄。
「一則裴止醉後胡言不足以成為證據,二則燕國近期又與大夏宣戰,此刻要是殺了當初護駕有功的公主,怕是會動搖民間百姓的抗敵之心。」
就連被困在長樂宮的朝華公主自己也很清楚,皇帝不敢輕易動她。
可皇帝不敢,卻不代表我不敢。
12
連夜來到京郊的罪奴司,我將五百兩黃金交給這裡的主管,要求贖一個人。
管事了然于心,猶豫了片刻,將一個五歲的罪奴帶出。
男孩見到我,立刻滿臉欣喜地抱住我:
「阿棠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出去的!」
撫摸著男孩的臉頰,看著他不同于夏人的異色眼瞳,我微微一笑:
「阿元,姐姐帶你去見你爹好不好?」
許多人並不知道,當初朝華公主被救回時已經懷有身孕。
太醫說孩子足五個月,引產恐會傷及性命,她才不甘願地將孩子生下。
孩子是個異色眼瞳的男嬰,還沒滿月就被她扔進了罪奴司,險些餓死。
我當時剛剛進宮服侍公主,可憐那嬰兒幼小,又不得母親關愛,就常塞給管事的銀錢,請他照顧這孩子。
管事的也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孩子好歹是朝華公主的親骨肉,萬一有一日公主問起來,孩子若死了,那罪名就會算在他身上。
於是就應了我的請求,還准我常來探望。
阿元是我給他取的名字。
他從小日子過得辛苦,感念我對他的好,一直把我當成親姐姐一般。
他聰穎過人,知道自己是被公主遺棄的,所以對她只有怨恨,並無感情。
只是,他到底是公主的私生子,哪怕是我,也無法帶他離開罪奴司。
如今好了,公主被軟禁失了勢。
我趁機拿了芸妃給的黃金,來救他出去。
也該帶他去見見他的生父了——如今的燕國國君,蕭啟。
13
這一年來,芸妃越發受寵,也漸漸培養起了自己的心腹勢力。
借著她的耳目,我打探到了燕國現在的駐軍地。
可儘管有芸妃幫忙,但若想事成,我還是得親自跑一趟。
可身為宮婢,擅自出宮,還前去敵營,一旦被人盯上,我必是死局。
於是,芸妃索性將公主有私生子一事暗中報給了皇上。
當天,皇上便秘密把我和阿元召見了過去。
看著阿元那張臉,他表情複雜:
「雖是和談,可入了敵營,到底還是危險。
「而且,靠這個幼子,你真能談成?」
我伏地叩首,不卑不亢:
「陛下,奴婢雖然只是一介低賤女流,卻也不忍兩國交兵,生靈塗炭。
「這孩子受我照料多年,只認我為親。
「所以,奴婢是最好的和談人選,事成事敗,奴婢都願去一試,還請陛下成全。」
皇上再三思索,最終還是允了。
於是,我騎馬帶著阿元,一路南下。
趕到蕭啟的大帳時,他身邊的士兵拉起弓箭就要射向我。
好在,蕭啟制止了。
他已經收到了我送的商談書,此行,並不打算傷我。
更何況,我護在懷中的男孩和他實在太像了,連那雙罕見的異色眼瞳都一模一樣。
任誰都能看得出,這是他蕭啟的兒子。
翠雲當初喝醉了胡言亂語,洩露了朝華公主埋葬至深的秘密。
原來當初蕭啟當皇子時,曾入夏朝為質,與朝華公主還有過一段情。
蕭啟回燕國時,想帶她走,她卻不肯。
後來蕭啟常收到公主的書信,她哭訴被皇室之人虐待,生不如死。
在那些信裡,公主洩露了很多大夏國的軍機。
再後來,燕國與大夏交戰,蕭啟率兵攻入了王城,帶走了公主,說要娶她為妻。
所以,當初朝華公主護駕被擄,不過就是一場戲罷了。
她靠著這場戲賣慘,竟博得了多年的美名。
而事實是,公主跟了蕭啟不久就變了卦。
她在大燕的軍營裡吃不慣也住不慣,沒多久就鬧著要走。
蕭啟攔他,她竟一劍捅傷了蕭啟。
恰逢燕甯侯前來救駕,她便上了燕甯侯的馬。
坐在馬上時,她還不忘挑釁燕國將士,這才惹得燕軍放箭。
她這一番事蹟,直接害得護駕的燕甯侯被萬箭穿心,也害得燕國大軍傷亡慘重。
如果不是收到我的書信,蕭啟甚至還不知自己有個剛出生就險些被公主殺了的兒子。
更不知她如今變得更加荒誕狠毒,一心想爬到更高之處。
舊恨添了新仇,蕭啟對朝華已經憎惡至極。
他答應了和我談一場交易。
我的條件很簡單:
「陛下下旨,我國願以百斤糧種,千匹牛羊,再加農桑之術,換燕國退兵。
蕭啟似有不滿,笑意深邃:
「如今我燕軍,已快攻進洛城,假以時日就能殺到王都,這天下都快是本君的了,又何需你們這些糧食牛羊?」
他看似成竹在胸,其實我知道,這是假像:
「君上此言差矣,幾年前攻入夏朝舊王都時,你們燕國已經元氣大傷,也讓幾位長老對你不滿。
「如今你表面高歌猛進,攻打大夏,其實後方空虛,或許再過幾日,你的王都就會出現叛亂者。
「與其兩敗俱傷,生靈塗炭,不如大王和夏朝重修舊好,也可借此機會休養生息。」
我的話讓蕭啟有些猶豫。
這時,一直沉默的阿元卻開了口:
「阿棠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時候我因為瞳色和其他罪奴不同,常常被欺負,是阿棠姐姐教我保護自己,還經常送食物給我,不然我早死了千百次了。
「他救了我,對我有恩!而我是你的兒子,那她就是對你有恩。
「你們燕國人不是最重情義嗎?你應該報答她才是啊。」
童言童語,卻最是真誠直率。
蕭啟蹲下身子,想要摸摸阿元的頭,卻見阿元狠狠一齜牙。
他愣了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真是個狼崽,不愧是我蕭啟的兒子!
「好,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給你的阿棠姐姐一個面子,簽了這份和談書。」
14
臨行前我問阿元可願留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也只是個五歲孩童,受夠了深宮的苦,十分渴望父母恩情。
我走時,他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小手拽著我,鄭重道:
「阿棠姐姐,我答應你,如果日後我成了燕國的王君,我一定不會隨意征戰殺伐,讓兩國子民流離失所。
「我會做個仁愛的好君主,就像你教我的那樣。」
看著這個年僅五歲,卻已懂得關愛蒼生的孩子,我感到無限的欣慰。
人之初,性本善,雖然阿元孤獨了五年,可萬幸沒有沾染朝華公主的陰毒和詭詐。
反而長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小男子漢。
為了答謝我照顧阿元,蕭啟不僅派人一路護送我,還交給我一個牛皮包裹。
裡面裝著朝華公主曾寫給他的信。
有通敵的鐵證在,這一次,她註定無法逃脫。
馬不停蹄回到宮裡,我將這些信件都交給皇帝,又將當年的細節一一稟告。
在此之前,芸嬪因流產傷身孱弱臥榻,幾次幾乎喪命。
皇帝心疼愛妃,對朝華公主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看到這些信件後,他更是勃然大怒,叛國罪和欺君之罪並行,就算是皇親國戚也要處以極刑,給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皇帝命人將公主押入刑部大牢,三日後絞刑處死。
剛開始公主還瘋狂掙扎,怒斥來押解她的內官:
「你們這些賤東西,都被豬油蒙了心嗎?
「我乃捨身護駕的朝華公主,豈容你們肆意欺辱?」
可後來她再也喊不動了。
因為,我早就命人備了一碗啞藥灌進她的喉嚨。
反正皇帝也不想再聽她的解釋,那就讓她的嗓子全壞了吧,省得污言穢語惹人心煩。
15
朝華公主被處死前, 我和芸妃一起去刑部牢房看她。
短短幾日不見, 昔日的金枝玉葉像是蒼老了十歲, 面容枯槁, 猙獰醜陋。
看到我們後,她瘋狂地想要撲過來,卻被鐵鍊鎖住, 動彈不得。
芸妃並不惱怒,反而神態從容:
「聽聞外面的百姓知道公主通敵,個個都恨不得你受盡千刀萬剮之刑而死, 朝臣也一本本地參你,要將你五馬分屍。
「好在陛下仁德,下旨將你處以絞刑, 真是便宜你了。
「阿棠,你說呢?」
聽了這話,我笑著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
朝華公主對它最為熟悉,當初那一盞盞美人燈, 可都要靠它。
「回芸妃娘娘,阿棠也覺得可惜,公主殿下美豔無雙, 這麼輕易死了未免太可惜。
「不如就由阿棠親手制一個美人燈籠,讓殿下的容顏永遠留駐吧。」
朝華公主嗓子已經全啞, 只能啊啊地發出求饒的叫聲。
她見慣了美人燈籠,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 也會變成一盞燈籠。
我手起刀落, 做著最熟練的功夫, 送這個帶我進入地獄的修羅最後一程。
等燈制好後,公主也咽了氣,留下醜陋腥臭的一具屍身。
美人燈籠,始於她,也終於她。
如此, 才算結束。
後來, 我扔了那把沾滿髒血的匕首。
又將燈送去給了芸妃, 也就是曾經的周玉霜。
她看著那盞燈, 笑了很久,只是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眼角帶淚地看向我:
「阿棠,你是對的,此時此刻, 我終於痛快了。」
16
大仇得報後, 我向芸妃辭行,準備去家鄉照顧年邁的祖母。
芸妃沒有阻攔,還親自為我準備了不少金銀和盤纏。
如今她更得皇帝寵愛, 又收養了一個幼子,從此在深宮有了依靠:
「阿棠,日後我願你一生順遂,平安圓滿。
「那些我不能親見的山水, 就由你帶我去看吧。」
我點點頭,和她對視一笑。
隨後縱馬馳騁,自由奔向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