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入府,謝恒寵我寵得天下皆知。
他還納了一位小妾,聽說兩人年少時情投意合,可那小妾入府便遭冷落。
謝恒從不去看她,只寵著我。
他在謀奪儲君之位,暗處的敵人傷不了他,無數暗殺手段就沖著他最心愛的女人來。
酒宴投毒,我痛苦小產。
馬車遇襲,我摔斷了雙腿。
最後爭儲之戰,我和小妾被他的死敵綁架,二選一時,他也毫不猶豫地選我。
死敵便一刀捅進我的血肉,說要讓他失去最心愛的女人。
我纏綿病榻,他登基為帝,卻把皇后之位給了那位小妾。
他身穿龍袍,與我攤牌:「我從未愛你,這些年寵著你,只是因為我知道皇兄他們會用我最心愛的女人威脅我,我需要一個活靶子。」
他牽著小妾的手:「為了不讓她成為活靶子,所以才假裝寵你。
「我冷落她,是在保護她;我寵愛你,也是在保護她!」
那小妾也笑著說:「多謝姐姐多年相護,讓我能養尊處優,不必像你一樣不斷被毒、被害、被殺。Ṭũ₊」țü₇
我含恨而死,再睜眼,我回到酒宴投毒這一日。
我毫不猶豫地,把那杯斷子絕孫的毒酒換到了謝恒手中。
1
杯中的毒酒倒映出我年輕的面容。
我便知我重生回了三年前這場酒宴上。
抬眼,甯王謝恒正跟幾位大臣談笑。
他意氣風發,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久前,他抓住了奇王的把柄,讓這群大臣彈劾奇王與青樓女子不清不楚,導致奇王被皇上訓斥,奇王妃驚怒之下流產。
打壓了一個勁敵,謝恒心情大好,特在府上辦了這場宴會,犒勞他陣營下那些舌燦蓮花的文官。
他不知道,奇王決心報復,細作已經潛進了廚司,在酒裡下了毒。
這杯毒酒就是沖著我這個甯王妃來的。
前世這杯毒酒下肚,我腹中絞痛三日,四個月的孩子化為一攤濃血,之後太醫診斷,我再不能如尋常女子那般懷上身孕。
謝恒害死了奇王妃腹中的孩子,奇王以牙還牙,也要讓謝恒最心愛的女人付出代價。
不錯,京城人人都知道——我宋霽晚是謝恒最愛的女人。
我與他大婚那晚,他讓皇城每家每戶都在門口掛上紅燈籠,亮燈到天明為止。
那晚皇城一片喜慶,全城百姓都知道這是甯王對甯王妃的獨寵。
婚後,但凡有正式場合,他必攜我這個正妻出席,在人前毫無顧忌地與我十指相扣,恩愛無雙。
每逢上朝,他身上必然掛著我贈給他的玉佩或香囊,即便是對上那群跟他爭儲的皇子們,他也時不時地將我這個王妃掛在嘴邊,炫耀我溫柔賢慧,是他此生至愛。
他如此高調,以至於連皇城街上路過的狗被人踢一腳,開口叫出的第一聲也會是:
「甯王謝恒最愛他的甯王妃!」
2
謝恒愛我愛得毫不遮掩,暗處的死敵自然也知道,他的軟肋是我。
既然甯王愛我如生命,那殺了我,便能重創甯王。
所以前世,毒酒毒害、馬車墜崖、叛軍謀殺全都沖著我來。
等謝恒真正地當上太子時,我已落下殘疾,重病纏身,地遭受毒害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時日無多。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不覺後悔,只想著,幸好那些毒酒暗算沒有傷害到謝恒。
直到那時,我都以為謝恒是真心地待我,我自然要以真心回報他。
知道他即將登基,也只想著自己雖然當不了幾天皇后,至少可以惠及母家。
可他登基那日,卻把皇后之位給了府裡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妾。
3
那小妾叫張映雪,是禮部張侍郎的女兒。
張侍郎貪墨獲罪,張映雪差點被發賣為奴。
謝恒救下了她,跟我說,只是看在年少時那點微末的竹馬情分,不忍看她被人搓磨,所以納進府裡做個妾。
你瞧,他連納個妾,都會如此溫言細語地與我解釋。
小妾進門後,謝恒極少去看她。
連洞房之夜,也只是去她那邊走個過場,之後便來了我的房裡。
冷落的戲碼唱得如此之好,以至於謝恒牽著張映雪,在我面前與她十指相扣時,我還以為是自己病重看花了眼。
他們身邊還有兩個三歲的孩子,如今,一個是小太子,一個是小公主。
那張氏笑著對我道謝:「多謝姐姐這三年,為妹妹我遮風擋雨。
「你還沒見過這兩個孩子吧?」
她把兩個錦衣加身的孩子推到我眼前,向我炫耀:
「這兩個孩子在我入王府前,就已經在肚子裡了。
「姐姐不知道?」
她掩唇一笑:「你的確不知道,因為皇上在做王爺時,將我保護得很好。「我被關在後院,看似不得寵,其實吃穿用度一樣不缺,絲毫不比你這個得寵的王妃差。
「那時外頭亂得很,那幾個皇子恨不得把王爺生吞活剝了,王爺說了,外面危險,他不寵我,我就不會被那些皇子針對。
「但只將我保護起來怎麼夠呢?必得再娶個王妃做活靶子,於是王爺便向先帝求娶了你。
「我原本是不樂意的,他與我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讓我看著他寵愛別的女人,我自是不甘心。
「直到那次宮宴,你被人投毒,墮胎流產,我才明白陛下的苦心,原來他是真的在保護我。
「後來我便乖順地聽陛下的安排,那段時間,姐姐遭了不少暗算吧?」
張映雪嬌羞地摸了摸肚子:
「姐姐被毒酒毒得流產喪子時,我正在內宅安穩地養胎。
「姐姐從馬車滾落摔斷兩條腿時,王爺正趴在我肚子上聽龍鳳胎的胎動。
「姐姐被叛軍劫持時,我和王爺心照不宣,他開口選你,是因為一早就猜到叛軍會先對他心愛的女人動手,看似選你,其實是在護我呢!」
她走上前,修長的手指抵著我的下巴,以勝利者的姿態囂張地嘲諷我:
「宋霽晚,高門貴女又如何?你只是王爺保護我的活靶子,你和你的孩子,都是我的替死鬼!」
4
我驚怒地看向謝恒,想聽他一句否認,謝恒看我的目光卻冷如冰:
「我從未愛你,這些年寵著你,只是因為皇兄他們會用我最心愛的女人做威脅。
「如映雪所說,當年奪儲的路上,需要一個擋刀擋槍的活靶子。」
他牽起映雪的手:「為了不讓她成為活靶子,所以才娶了你,又假裝寵你。
「大婚之夜的滿城明燈,是在告訴所有人,甯王妃很得甯王重視。
「凡是宮宴我必帶你出席,在群臣面前時刻提起你,便是讓宮裡那些人都知道,傷害你這個王妃,甯王也會痛徹心扉。
「那些恨我又不敢明著害我的人,就會把刀指向你,他們毒害謀殺,必留下痕跡,我正好抓住把柄,奇王不就是這樣敗在我手嗎?
「所有的暗算陰謀都聚焦在你身上,而我真正地心愛的映雪,將安然無恙地為我生下雙胞胎。」
謝恒對自己這番籌謀十分得意。
「我冷落她,是在保護她,我寵愛你,也是在保護她!」
我身上那些為謝恒而受的傷開始劇烈作痛,似在嘲笑我曾經的天真與愚蠢。
我撐著上半身,用最後一口氣質問:「這些年的恩愛時光裡,半點真心都沒有嗎?」
謝恒大笑:「真心?真心是這世上最廉價、最無用的東西!你的真心在朕眼裡,就是個笑話!」
胸口劇烈地疼痛Ţű₍,我猛地嘔出一口黑血。
那兩個孩子看我如此狼狽,抓著張映雪的手問:「母后,她好可憐,她是誰?」
張映雪笑得鳳冠上的流蘇都亂晃作響:「她啊!是被你們父皇和母后踩在腳底的笑話!!」
那兩個孩子便圍著我,指著我,嘻嘻哈哈地喊:「笑話!笑話!這裡有個笑話!!」
5
一陣刺骨的冷風拂來,我從前世的記憶中抽離。
我摸了摸尚未顯懷的肚子——這裡面是我前世未能出生的孩子。
我知道這是個男胎,只要他生下來,就是寧王府的世子,也可以是——未來的小太子。
抬眼,謝恒依舊被大臣簇擁,而那杯毒酒,依舊靜靜地擺在我的眼前。
一個丫鬟的身影匆匆忙忙地隱入假山中——是她投的毒。
我必須抓住她,卻不能打草驚蛇,於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筵席左側坐著的男人。
他似有感應一般,也朝我看來。
這時,謝恒朝我招手,讓我過去,我笑著點頭,起身時,順手拿起了桌上那杯毒酒。
「王爺,妾身為你溫了酒。」
謝恒還未應我,旁邊幾個大臣已經搶著拍起馬屁:
「哎喲!王爺與王妃真是恩愛得讓人羡慕啊!」
謝恒從善如流地摟過我,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和前世一樣,只要在人多的地方,他都要刻意地提醒所有人——他愛我這個王妃。
這樣,暗處那些敵人更會拿我當目標。
「本王今夜有些醉了,愛妃喂我喝?」
他確實有些微醺,還刻意地當著眾人的面與我撒嬌。
我笑著道:「好啊。」
我親手把那杯毒酒,喂進謝恒嘴裡。
看到他喉結上下滾動,便知酒已入腹。
這毒酒是很厲害的,前世我喝下不過十息之間,就已經腹痛如絞。
我看著意氣風發的謝恒,暗暗地數著數。
十、九、八…….三、二……
「王爺?你怎麼了?!」
方才還在說笑的謝恒,臉色猛地煞白下來,酒杯從他手上摔落,他忽然痛苦地緊捂下身!
這藥,女子喝下,墮胎流產,終身不孕。
男子服下,——自然是傷他的命根子了~
6
在場的大臣都攜帶了女眷,見一向端方的甯王忽然當著眾人的面捂著他的下身,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我假裝不知情,還關心地提醒謝恒:「王爺,注意儀態。」
謝恒哪還聽得進我的話,他掃了桌上的酒菜,翻倒在地,捂著下半身大喊疼!
這時眾人才意識到甯王好像中了毒。
「王爺這是怎麼了?!」
我假裝震驚,一邊上前扶他,一邊伸手關心。
「王爺,你哪裡疼?」
謝恒在我懷裡痛得蛄蛹,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
我便順著他的手摸去:「是這裡疼嗎?」
我猛地用力一抓!
隱約地聽見雞蛋殼被抓碎的清脆聲音。
謝恒身體猛地一僵,瞪眼看著我。
我溫柔一笑,關心地問:「王爺不必跟妾身害羞,是此處疼嗎?」
我用力地一碾!
這下,「蛋」徹底地碎在了我的掌心。
謝恒慘叫一聲,雙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7
之後,局面就亂了。
謝恒被抬進了內殿。
太醫很快地就來了。
內院也收到了消息,張映雪急匆匆地趕來。
她的身形被掩在寬厚的錦衣下,前世是謝恒說不想讓妾室在眼前晃,攪了我與他的夫妻情分。
所以張映雪是不用每日來與我請安的,以至於直到她生下雙胞胎,我都不知道她有ṭū⁷了身孕。
「王爺怎麼了?王爺怎麼會中毒的?你是怎麼照顧王爺的!」
張映雪看見地上還有謝恒的血跡,急得沖我大吼,仿佛她才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似的。
我嗤笑一聲,抬手迎面給了她一巴掌!
掌心摑過臉皮的脆響過後,後院靜了一瞬。
張映雪猝不及防地被我打偏了臉,連頭上用來裝低調淡雅的銀釵都歪了。
她不可置信地轉頭看我:「你?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啊!!」
「打你就打你,你也配跟我『哇哇』亂叫!?」
她話未說完,我照著她的右臉又是一掌:「王爺中毒垂危,你一個妾在這裡聒噪,擾亂內院人心,不該打嗎?!」
我是將門虎女,手勁不小,張映雪直接被我扇趴在地上。
她捂著自己的肚子,像一匹憤怒的母狼,陰毒地瞪視著我:「宋霽晚!你!」
我身邊的女使月依呵斥道:「放肆!一個不受寵的妾也敢直呼王妃的名字!」
張映雪雙眼冒出憤怒委屈的淚花。
前世,謝恒跟她拿我當活靶子,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以至於我到死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為他人作嫁衣。
重生後,我很是認真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處。
張映雪的父親是二品文官,當年也曾做過那些皇子的老師。
雖然後來貪墨被抄家,但張映雪這種書香門第養出來的落魄千金,骨子裡是有股傲氣在的。
前世她在王府三年都是不受寵的狀態,以她的清高個性之所以能忍受,其一是因為謝恒給她的承諾讓她心中有底。
其二便是,我這個王妃太好性子了。
即使她這個妾室不受寵,我作為王府主母也從來不會去為難她。
在知道她是謝恒恩師的女兒後,我還同情她身世坎坷,在她嫁進王府時給足了她良妾入府的體面。
她入府後,王府裡偶有議論她不受寵的言論,我也及時地制止。
便是我太好性子,讓她的日子過得太舒心,所以她這樣清高浮躁的人,居然也能一路隱忍到謝恒登基為帝,讓她熬出了頭。
重來一世,我便要讓她知道知道,後宅的女人,若不受寵,就別想有尊嚴地過日子!
只有她急了,才會跟謝恒鬧。
只有謝恒亂了分寸,我才能儘快地擺脫活靶子的命運!
8
這時,藥童跑出來說:「不好!王爺吐血了!」
「什麼!」張映雪慌了神,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往暖閣裡沖,「讓我進去看看王爺!!讓我進去!!」
我讓兩個嬤嬤押著她,她惱羞成怒:「王爺現在最想見的人一定是我!讓我進去見他!」
我冷笑:「即便今夜王爺彌留了,你這樣不受寵的妾也不配見他最後一面!」
張映雪被我這句話釘在了原地,她震驚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想到,昨日還是春風化雨一般溫柔的甯王妃,怎麼忽然變得跋扈歹毒了。
我扶了扶髮髻,冷聲下令:「來人,押著她!她若聒噪吵了王爺,便再打她的嘴,不必留情!」
兩個嬤嬤中氣十足地應:「領王妃命!」
我轉身進了內殿,謝恒已被那劇毒折磨得狼狽不堪。
他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雙腿一直在顫抖,襠部不斷地有黑色的瘀血滲出。
我以為此毒無藥可解,畢竟前世我中此毒後,一直不能徹底地痊癒,以至夜裡都要忍受小腹的發寒絞痛。
可太醫卻地配了藥來:「此毒在三個時辰內服下對症的解毒湯,便可痊癒。」
我一愣,問:「若是三個時辰內沒有服下呢?」
「若三個時辰後才服解藥,王爺怕是……再不能舉了。」
我渾身一寒,所以前世,我本不至於落得終身不孕。
那藥為何沒有給我及時地服下呢?
我記起來了,前世我清醒後,丫鬟說,我中毒昏迷時,是張映雪在照顧我。
她入府那日,曾拉著我的手說:「姐姐不愧是將門虎女,一看便知身體健壯,是個好生養的,不似妹妹我這般弱不禁風。」
所以我Ṭūₓ中毒小產後,她便故意地看著我被折磨了一夜才喂下解藥,導致我身體大受損傷,再不能生育,而她腹中的雙生子地位自然就更穩固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我接過解藥,讓太醫先出去,我來照顧王爺。
謝恒寵我,我與他夫妻恩愛,人人都篤定我不會害他。
太醫不疑有他,帶著人退了出去。
等屋裡只剩下我的人後,謝恒的下身又暈出一攤血,那劇毒是沖著他的命根子來的。
我知道這毒的厲害,對於男子而言,仿佛每時每刻都在承受閹割之刑。
他痛得渾身抽搐,真可憐啊。
張映雪的手段,今世我便用在謝恒身上。
我手一傾,把解藥——地全倒了~
9
身旁的月依一驚:「王妃,您這是?」
我放下碗,欣賞著謝恒的痛苦與狼狽,淡聲地問:「卸甲衛呢?」
宋家世代從武,當年嫁入王府,我帶的嫁妝裡有一隊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這些人都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與狄人拼殺的勇士,負傷退居二線,但一身功夫俱在,稱「卸甲衛」。
前世我之所以能在種種暗算裡勉強保住性命,就是卸甲衛暗中護我一把的功勞。
謝恒在朝中很得文官青睞,但缺武將扶持。
他娶了我之後,宋家才選擇了他的陣營,而「卸甲衛」這份嫁妝也成了寧王府最重要的守衛勢力。
旁人看來,我與謝恒無比恩愛,卸甲衛自然也忠心於他。
但真到了關鍵時候,卸甲衛唯一忠誠的主子只會是我宋霽晚。
窗外翻進來一道黑影,黑甲蒙面的卸甲衛行禮:「王妃有何吩咐?」
我起身理了理衣袖,囑咐:「王爺中毒需要休息,你們好生地守著房門,不要讓旁人進來。」
卸甲衛恭敬地應是,又道:「將軍請王妃到假山一敘。」
「將軍?」
我一愣,離了暖閣便往花園假山趕去。
月色下,那道身影挺拔又可靠,我小跑幾步,熱淚盈眶地撲上去:「哥哥!」
宋明宸被我的擁抱嚇了一跳,他提著我的後頸領子,見我滿臉是淚,覺得新奇:「今晚的事把你嚇哭了?」
我不錯眼地盯著他的臉龐,聽著他熟悉的聲音。
宋明宸是我的親哥哥。
父親年老,是他用軍功撐起了宋家的門楣,也是他這個靠山,讓我在寧王府站穩了腳跟。
上一世,他總讓我醒著神,別沉醉于謝恒的柔情蜜語之中,可謝恒算得那麼深,我到底是被他騙了。
我並不知道,前世我死後宋家的結局。
謝恒拿我當替死鬼,那宋家是不是也被他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了呢?
我的爹娘和兄長得到善終了嗎?
答案大概是悲觀的,一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如決堤一般。
我是不愛哭的,小時候從樹上摔下去磕得頭破血流,我都沒掉過一滴淚。
宋明宸知道我膽子大,今晚的事到底沒有傷到我,因此他原本還想調侃幾句,但見我真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也嚴肅起來,抬手為我擦拭眼淚,柔聲地哄:
「別怕,哥哥在這兒,你如今懷著身孕,不能哭。」
我定定地盯著我的兄長,如今只有我看破了謝恒溫柔表像下的算計,宋家全族還都以為甯王寵愛我而效忠于寧王府。
哥哥是只會保家衛國的純臣。
可謝恒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效忠。
「哥,我沒有害怕。」
我止住了哭聲,踮起腳夠不到他的耳朵,只好朝他招了招手,他便彎下腰。
我在他耳邊道:「我做了個夢,夢裡,謝恒登基為帝,我們宋家卻落入兔死狗烹的下場。
「哥哥仔細想想,這歷朝歷代,有哪位開國權臣能不受皇帝猜忌?」
宋明宸有些訝異地看著我,我惴惴不安:「哥,我真正地怕的是這個。」
旁人若聽了我這番話,必會以為我是孕中多思,竟把夢境當真。
哥哥卻認真地聽完了我的話,我與他,有著血緣上的心靈相通。
他能理解我的恐懼,也知道,我不是在玩笑。
10
一道掙扎的聲音傳進我耳朵,我這才注意到,兩個卸甲衛押著一個嘴裡塞著布條的丫鬟。
「便是這丫鬟投毒。」
宋明宸說:「酒宴上你看我那一眼,我便知你有事求助,順著你的目光往假山處看去,這丫頭身影可疑,便將她擒了來,由你處置。」
我看了一眼那丫鬟,讓卸甲衛把布條給她松了。
那丫鬟嘴一空,立刻喊冤:「王妃!奴婢犯了什麼錯!」
「你當著我的面給我倒毒酒,當我沒看見?」
那丫鬟見狡辯不成,大聲道:「王妃早就知道那是杯毒酒,可你居然把這杯毒酒換給了甯王喝!
「奇王只想讓甯王痛失所愛,而王妃你,卻是真想要甯王的命!」
我冷笑:「痛失所愛?好一個痛失所愛,本宮的命,可比甯王金貴多了!」
那丫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你就不怕我去甯王殿下面前反咬你一口!?」
我走上前,掐住這丫鬟的下巴:「死人,是沒有命去告狀的。」
我手中藏的刀片抵在丫鬟的脖頸上時,她才慌了:「不,不不!你不敢殺我,你難道不想要我的供詞嗎?!」
「等你死了,什麼供詞我要不到啊?」
我一刀割了她的喉。
那丫鬟渾身一凜,她瞪大了眼睛,眼白在黑暗中格外駭人。
在她的身體軟倒之前,我抓著她的手,沾了沾她脖頸上噴湧的血,在早就準備好的一份供詞上蓋了印。
那丫鬟摔倒在地,抽搐了一會兒就沒動靜了。
卸甲衛的領頭忍不住問:「王妃為何不嚴刑拷打?讓她親口供認奇王是投毒的主謀。」
「她敢來投毒,就知道是個撬不開嘴的死士,與其費心思地拷打,不如直接把她的罪名坐實了。」
宋明宸抓過我的手,替我擦拭掌心的血跡:「你何須親自動手?萬事有哥哥在。」
他眸光堅定地看著我:「別怕,我不會讓夢境成真。」
我笑了笑:「哥哥,這只是道開胃小菜。」
我望向謝恒的寢殿:「以後我要殺的人,還多著呢!」
11
天亮時,我才許太醫進來複診。
太醫一看謝恒那死白的臉色、烏紫的嘴唇,還有徹底地癟了的褲襠,嚇得連忙去摸他的脈搏,摸來摸去,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問我:
「王妃,為何王爺體內的毒沒有絲毫緩解,還有加重之象?」
我反問他:「這得問太醫你啊,昨夜你開的藥,本宮可是親自喂王爺喝下了。」
「可看這脈象……」太醫為難地說,「王爺似乎沒有服藥的跡象啊!」
「太醫難不成是想說本宮沒有給王爺喂藥?」
我絲毫不心虛地直視太醫的眼睛:「誰不知本宮與王爺恩愛,王爺寵愛本宮,本宮自然也愛寵他,若有解藥,難道本宮還能不給他吃嗎?
「李太醫,污蔑王妃,罪名可不小!」
「微臣、微臣不敢!」
謝恒如今勢頭大好,在外人眼裡,我這個最得寵的王妃極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妃,更是准皇后。
我素來溫和待人,但不代表身上沒有威嚴。
太醫戰戰兢兢:「王妃息怒,只是微臣、微臣確實沒從王爺的脈搏裡看出用藥的跡象啊!」
「那便是太醫你醫術的問題了。」
我理所當然地說:「昨夜的藥開得不夠好,所幸王爺如今還有一口氣在,你還不抓緊亡羊補牢,難道要等王爺真斷了氣,皇上來誅你的九族嗎?」
「王妃,王妃饒命!」
我一笑:「太醫好好地王爺解毒,昨夜你開藥失誤之事,本宮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自然,太醫也該管好自己的嘴,若你說錯了話,須知本宮獨佔王爺寵愛,什麼事都不會有,而你,就得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了!」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謝恒與我是朝野上下,乃至整個越國都得承認的恩愛不疑。
太醫懷疑自己的醫術,都不敢懷疑到我對謝恒有二心。
他急忙重新開藥,還加重瞭解藥的劑量。
那藥最後是他親眼看著藥童服侍謝恒服下,藥下肚後,謝恒的臉色明顯地有所緩和,嘴唇也慢慢地恢復血色。
但這解藥,遲了三個時辰,謝恒的子子孫孫早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如今唯二的血脈,在我和張映雪的肚子裡。
將近中午時,暖閣內殿的殿門才開了。
張映雪還站在外面,她的嘴上有紅腫的痕跡,是昨夜在殿外大聲地嚷嚷,被我的嬤嬤打的。
她見我出來,怨毒地挖了我一眼,卻暫時顧不上我,直奔殿內去看謝恒的病情。
謝恒這時恰好也醒了。
「王爺!王爺!」
張映雪哭得梨花帶雨,嬌聲地喚著謝恒,剛剛蘇醒的謝恒忘了做戲,伸出手拭去了張映雪的眼淚。
我站在屏風旁靜靜地看著——真是好一對恩愛的狗男女。
12
謝恒服了兩日藥,人才恢復了點精神。
他得知自己的酒裡被投毒,傷了命根,本就惱怒。
張映雪還在他耳邊訴苦,說起那晚他中毒昏迷時我是如何為難她的。
「就算是投毒,又怎麼敢明目張膽地沖著王爺您來呢?我聽前院的丫鬟說,那杯酒是王妃親手端給王爺的。」
她說這話的語氣十分微妙,謝恒經他提醒,也想起中毒昏迷前他襠下的劇痛。
「王妃,你是不是該解釋解釋?」
「王爺如今是要懷疑我嗎?你寧願聽張映雪的話,也不願意相信我?」
我做出傷心的模樣,此刻謝恒還要做戲寵我,他果然上前牽住我的手:「霽晚,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只是……」
他大概還記得被我捏碎的痛苦。
我淚眼婆娑:「王爺寵愛妾身,妾身難道會害王爺你嗎?那晚王爺中毒,妾身也慌了,難免手忙腳亂弄疼了王爺。
「投毒的丫鬟已經被我抓到了,這是她自盡前的供詞。上面招認了,是奇王指使她來投毒。」
一聽有證據,謝恒眼裡對我的猜忌陰霾頃刻消散,他拿過供詞細看,這份供詞足可以再讓奇王吃一壺了。
「那杯酒本是沖著我來的,陰差陽錯卻害了王爺,都是妾身不好,早知道,那毒酒就該我來喝!」
「王妃,別胡說,你又怎能預知酒裡有毒?」謝恒摟住我道,「你腹中還有孩子,本王只慶倖,幸好這毒酒被我誤喝了,否則只怕孩子都難保全了。」
他斷了命根,演技卻一如既往地好,對我說這些話時,含情脈脈,看不出一絲虛偽。
可前世,我被毒酒墮胎流產時,謝恒卻在後院親手喂張映雪喝安胎藥,哄著她說:
「你安心地養胎,今日這毒酒幸好沒傷到你。」
「王爺,如今我才明白,您冷落我的苦心。」
張映雪扶著肚子靠進謝恒懷裡,後怕又幸災樂禍:「今夜,她的孩子做了我的孩子的替死鬼了。
「王妃是擋在我身前的活靶子,活靶子也活不了多久,我就不跟她爭這些表面寵愛了。」
可這一世,謝恒才是我的活靶子。
我當著張映雪的面靠進謝恒懷裡,嬌柔地與他撒嬌:「我就知道,王爺最心疼我和孩子。」
張映雪咬著牙看我,袖中的手早已攥成拳頭。
當晚,月依就來稟報,說張映雪在後院跟謝恒鬧起來了。
13
「你知道那晚她是如何刁難我的嗎?」
燭火下,張映雪撒起潑來:「王爺口口聲聲地說心裡只有我,卻縱容宋霽晚那般羞辱我!事後王爺不僅不追究,還與她恩愛如初,那我算什麼!?我腹中的孩子又算什麼!」
「小點聲!」
謝恒被她吵得頭疼,低吼了一聲:「你是想讓整個王府都知道你腹中也有身孕嗎?」
「知道便知道了!我巴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張映雪才是甯王真正的心上人!我腹中的孩子才是甯王爵位真正的繼承人!憑什麼宋霽晚能母憑子貴,我卻只能寓居後院遭人欺淩?!」
「誰會欺淩你?這王府在霽晚手上一向管得很好,即便明面上你不受寵,又有誰敢輕慢你?」謝恒下意識地用這些事實為我辯解:「我中毒那一晚,霽晚說了她是關心則亂,讓你不要計較,你如今在這兒『哇哇』亂叫,實在失了風範!」
張映雪眼中含淚:「你竟這樣誇她、偏袒她?」
謝恒擰眉:「我與你說得很清楚,現在奪嫡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奇王為了打壓我,什麼暗算手段都用上了,你是我最心愛的女人,我不寵你冷落你,都是對你的保護!
「宋霽晚現在受盡恩寵又如何?到了關鍵時候,她就是你我的活靶子,明槍暗箭只會沖著她一個人去,你只要低調行事,後頭有的是體面的好日子!」
若是之前,張映雪還能聽進這番道理,可這一遭過後,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羞辱,而奇王暗算的毒酒也沒有進宋霽晚的口。
上一世,她是親眼目睹宋霽晚被投毒後才甘心屈居後院忍辱負重。
她盯著謝恒,聽他字字句句都在偏袒宋霽晚,只覺得惱恨——這算什麼活靶子?分明是什麼好處都讓宋霽晚占了!
她沖上前抱住謝恒:「王爺,你今夜不要走!」
謝恒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解釋:「我不能寵你。」
張映雪便哭:「我腹中的孩子也想爹爹了,就這一晚,好不好?
「太醫說了,我這腹中是雙生子,兩個孩子一個我,還留不住王爺的心嗎?」
謝恒被太醫私下告知,或能用藥再行人事,但使女子懷孕的本事他是徹底地沒有了。
也就是說,張映雪腹中的雙生子和宋霽晚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脈了。
若是之前,謝恒不會輕易地鬆口。
但現在,他竟也心軟,轉身回抱住了張映雪。
「你聽話些,宋霽晚遲早是你當皇后的鋪路石。」
張映雪乖巧地點頭,緊緊地抱著謝恒,與他難捨難分。
當晚,整個王府都知道——王爺時隔半年,寵倖了後院那位小妾張氏。
14
第二日一早。
謝恒拿著那份供詞進宮去找皇帝告狀。
張映雪竟主動地來與我請安,她捨下了之前用來假裝素簡的衣裳銀飾,穿著蘇繡的錦袍,戴著金鑲玉的釵環,來我面前,懶洋洋地行了一禮:
「給王妃請安。」
她行禮時只是輕輕地一俯身便直起腰背,笑著道:「王妃見諒,王爺昨夜與妾身纏綿到後半夜,妾身今早實在有些體力難支了。」
我悠閒地呷了一口茶水,淡聲道:「看來王爺昨晚很是疼你,恭喜妹妹複寵了。」
張映雪得意地勾起嘴角,她眼神挑釁,是在跟我宣戰。
她不知道,她越是沉不住氣去爭謝恒的寵愛,我這個「活靶子」就越安全。
一直到傍晚,謝恒才從宮裡回來。
當天夜裡,宮裡下令,削了奇王在皇城的禁衛軍兵權,作為他毒害兄弟的懲罰。
皇帝年老病重,這份兵權自然要移交給自己的兒子,奇王受罰,謝恒這個甯王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謝恒陣營裡真正地懂得駕馭武將的人只有我哥哥。
於是這禁衛軍兵權便輾轉到了我哥手中,哥哥為了謝恩,特意地來王府看我。
還為謝恒帶了一味百年的肉蓯蓉。
「微臣聽聞殿下被毒傷了身體,特意從西域尋來此藥,此藥每晚睡前熬汁服下。
「能讓殿下您重振雄風。」
謝恒聽了,眉宇一展:「果真?」
宋明宸道:「殿下是小妹的夫君,殿下好,微臣的小妹才能好,這藥,自然是最上等的良藥。」
謝恒大喜:「明宸,你果然是本王最好的兄弟!
「你放心,他日大業一成,你小妹是無人可撼的皇后!而宋家,將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功臣!」
宋明宸道:「多謝王爺。」
他恭敬地垂下的眼眸裡,藏著深沉的冷意。
哥哥在王府待了一下午,他們在書房議事。
張映雪躲在書房的竹林裡,將謝恒的話全聽了進去。
她臉色蒼白,扶著肚子搖搖欲墜:「皇后?他還真想讓宋霽晚當皇后嗎?那我算什麼?」
傍晚時,月依來向我稟報:「王妃,奴婢已按您的意思,特意放出口風,說王爺與宋將軍在書房談論家事,那張氏果然借著送糕點的名義在外偷聽。」
我撥弄著手中的香粉:「讓她聽吧,聽得越多,她就越急。「這人只要一急啊,就容易做些犯蠢的事。」
掐算時間,前世那場馬車事故,就在三日後。
15
長公主生辰,在公主府設宴。
公主府的請帖送到甯王府時,謝恒上朝還未歸來。
而我,特意地在這個時間回了一趟宋家看望爹娘。
這請帖正好就被張映雪接下了。
等太監說明來意,張映雪問:「只能王妃去,我去不成嗎?」
太監說:「此等皇室大宴,只有宗親正妻有資格出席,還請張娘子自重。
「按理說,您的身份都沒資格來前廳接這份請帖的,只是今日王爺、王妃不巧都不在家,這才將請帖暫時給您,還請張娘子務必將請帖轉交給甯王妃,奴才告退。」
公主府的太監走後,張映雪才低聲地反駁道:「什麼正妻?我才是王爺心裡唯一的正妻!」
她身邊的丫鬟說:「娘子,王妃今日中午便會回王府,這請帖也好轉交給她。」
「剛剛那個太監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低等的妾,可我才是王爺的心上人。」
張映雪握著請帖,看著上面的「王妃」二字,心頭冒火。
「所有人都知道謝恒最愛甯王妃,所有人都高看那個女人一眼,那我算什麼?這樣的場合,憑什麼只有她能去出風頭?」
她下定某種決心,叫來貼身丫鬟:「你,去把我最華麗的衣裳與首飾拿出來,長公主的生日宴,我要驚豔四座,讓所有人都知道,甯王府的女主人,不是什麼王妃,而是我!」
丫鬟遲疑道:「娘子,這不合規矩。」
「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張映雪抬手扇了丫鬟一巴掌:「是瞧著我不得寵,連你一個奴才也敢來跟我說規矩!?」
「奴婢知錯!奴婢、奴婢這就去辦!」
丫鬟哭著退了下去。
當天傍晚,我回府時,特意地問了:「今日可有什麼請帖邀約?」
周遭下人都不敢回話。
「我記得,長公主的生辰快到了,沒有宴會請帖嗎?」
坐在一旁的張映雪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她沒有露餡,反倒說:「長公主與駙馬素來恩愛,也是個癡情種,她不邀請姐姐你,說明她不喜歡你,雖然人人都說王爺最寵愛姐姐,可長公主可看得透徹著呢。」
她這是明裡暗裡地在暗諷謝恒真正的心上人是她不是我。
看她挺腰抬臉的自得模樣,我輕笑出聲,並不反駁,也沒有再多問。
三日後,公主府熱鬧非凡。
王室宗親能來的都來了,就算男人們來不了,貴婦們也一定攜帶厚禮上門道賀。
「甯王府甯王妃到!」
四乘馬車停在公主府府門口,眾人都望了過來。
得益于謝恒對我的「獨寵」,「甯王妃」到哪裡都是焦點,自然王室宗親也都認得我。
眾人本想看看甯王妃今日又帶了甯王送的什麼稀奇珍寶來,卻見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張生面孔。
張映雪穿戴華麗,一身金色錦袍,頭戴一朵純金牡丹,這衣著架勢,直接把過生日的長公主都壓了一頭。
長公主原本笑意盈盈,見到張映雪如此喧賓奪主的打扮,臉上的笑立刻淡了下來。
16
今日畢竟是喜事,公主忍著沒有過多計較,但她也不會給一個不識大體的妾留臉面,她上前貼臉問:
「霽晚呢?今日她怎麼沒來?本宮的請帖請的是甯王與甯王妃,甯王忙於朝政也罷了,王妃怎麼不來呢?」
張映雪仗著自己是謝恒真愛,自恃甚高,竟熱絡地牽起長公主的手說:「公主,妾身來也是一樣的。」
公主看了一眼她的手,冷聲地問:「你是王府的什麼人?之前從未見過。」
「妾身是甯王殿下唯一的良妾。」
周圍人一聽,都開始議論:「就是甯王前段時間娶回府的小妾?」
「聽說這個張氏的母家可是犯了重罪,王爺可憐她才收她做妾。」
「一個妾室,今日居然跑到公主府的大宴上來了,成什麼規矩?」
「甯王最寵愛甯王妃,今日這等場合,于情於理都該是王妃來才是啊!」
「是啊!難道——王妃失寵了?!」
張映雪將這些議論都聽在耳邊,她挺起腰背,抬起臉道:「今日是王爺讓我代表甯王府來賀公主生辰之樂。」
周圍人又是一片喧嘩:「這小妾竟能把王妃的寵愛分了去?」
「妾室能來這等宴會,看來她在王府的地位不比王妃低。」
「都說甯王最愛甯王妃,現在看來,這個妾室恐怕是新寵,王妃要一嘗冷落滋味了。」
張映雪十分享受旁人這種以她為中心焦點的討論。
她被抄家,被困在後院,又被我刻意地刁難過一回,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太需要這種萬人矚目的場合來找回自己的體面與尊嚴。
長公主抽走了被她握著的手,張映雪察覺到長公主看她的眼神微妙。
她好歹也曾是大家閨秀,當然知道今日的所作所為不合禮數。
但那又怎麼樣?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甯王真正的寵妃,這皇親貴族圈子裡的風光與體面,她張映雪也要分一份走!
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她底氣十足地踏入了公主府。
甯王愛她,她腹中還有雙生子,光是這兩樣籌碼,足夠她囂張好幾回了!
17
宴會結束時,已是午後。
寧王府的馬車大搖大擺地從皇城大街走過,惹來不少百姓的豔羨側目。
不少人都異口同聲地感歎:「甯王妃真受寵啊!」
張映雪聽了,便特意地掀起馬車的簾子,讓所有人看看,坐在這輛四乘華麗馬車的人是她。
張映雪身邊的丫鬟也被指派了任務,她們四處同人說:「這馬車裡坐的是甯王殿下的愛妾張娘子!不是什麼甯王妃!」
如此走了一圈,張映雪在皇城徹底地出名。
有人拿張家的舊案譏諷,但更多的人卻說甯王妃失勢,甯王這是要寵妾滅妻了。
張映雪沉浸在這等被眾人捧起來的快樂之中,她的貼身丫鬟卻有些不安:
「娘子,今日這一切都是瞞著王爺做的,王爺知道了,怕是要發怒。」
這幾日,河城在鬧饑荒,謝恒在宮中被朝政纏身,都是大半夜才從宮裡回府,在朝政面前,內宅這些瑣事的消息難免會滯後些。
張映雪猜得到謝恒知道後會耍些脾氣,她摸著還未顯懷的肚子,不以為然:
「王爺就算跟我生氣,也不會真對我如何,畢竟我這腹中,可有甯王府最寶貴的雙生血脈。」
話音剛落,馬車猛地一頓。
張映雪整個人被吸在馬車背上,她正要怒斥車夫,忽然馬兒嘶鳴一聲,拉著馬車橫衝直撞!張映雪的身體被甩得七歪八倒,「砰」的一聲——正好腹部著地!
「啊!我的肚子!!」
她慘叫起來,然而馬車裡的顛簸還未停下!
從外面看,四乘馬車的馬兒全部受驚一般往不同方向狂奔,導致整個馬車都處在一種撕扯的極度不平衡的狀態中,又不斷地沖向附近的商販攤子和房子。
外頭的侍衛和丫鬟不知所措,看著馬車被發狂的馬匹拖拽著四處碰撞,最後乍然悶響兩聲,馬車左側的兩隻輪子竟然直接掉落,整個馬車傾斜著轟然倒在地上,濺起灰塵一片。
「啊!!」
有丫鬟尖叫起來:「娘子!!快去救娘子!她懷著王爺的孩子!!」
眾人猛地反應過來,這時發狂的馬匹已經跑遠,侍衛趕過去追。
幾個丫鬟沖上前掀開轎簾,只見方才還風光無限的張娘子,此刻髮髻鬆散渾身狼狽,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倒在馬車內部。
她腹部以下的衣裙——已經被血染透了。
18
皇宮禦書房。
太監急匆匆地沖進來:「皇上!出事了!」
老皇帝咳嗽兩聲:「出什麼事了?慌慌張張的!」
「寧王府的馬車在街上被撞翻了!」
一直低頭處理各地事務的謝恒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太監說:「今日是長公主的生辰,公主府設宴,寧王府也出席了宴會,沒想到在回程途中,馬兒忽然發狂,帶著馬車橫衝直撞,那馬車都被撞爛了!」
謝恒只是擰了擰眉:「那王妃如何了?」
他默認,能去公主府赴這等大宴的只會是正妻宋霽晚。
那小太監的思路也被他帶著走,回話說:「聽說王妃傷得很重,孩子、孩子怕是不好!」
謝恒猛地起身——若是從前,宋霽晚的孩子沒了也就沒了。
可如今他的命根子廢了,死了一個孩子,就等於斷了一根血脈。
謝恒難免心痛。
皇帝年老了,聽不得這樣的事,一受刺激又咳了起來。
謝恒倒還記得給父皇倒一杯茶水。
「你快回府看看吧!」皇帝看著都比他急切些。
謝恒恭恭敬敬地行禮後,這才往宮外走去。
他雖有匆忙之色,但並沒有失了風度儀態。
想必又是奇王府的報復。
幸好,馬車上坐著的一定是宋霽晚這個正妻。
幸好,流掉的孩子是宋霽晚腹中的。
他雖可惜,卻不覺得多心痛。
畢竟張映雪腹中,可有一對雙生子。
宋霽晚摔下馬車流產,只要查到一絲證據,又給了他一個打壓奇王的好機會。
他這樣想著,不慌不忙地趕回王府。
還未入府門,卻見宋家的馬車正緩緩地駛來。
在謝恒疑惑的目光中,馬車停穩。
我提著裙擺,悠悠然地從馬車上下來。
謝恒一下愣住了:「王妃?你、你怎麼?」
「王爺。」我朝他行了一禮。
謝恒打量著我,我不僅安然無恙,毫髮無損,還可說是春風滿面。
「你……你沒事?!」
我笑著看著謝恒:「王爺以為——我會出什麼事?」
19
謝恒震驚:「那從馬車上翻下來流產的人是誰?!」
我眼底含著諷刺的笑意,故作吃驚:「什麼?張妹妹懷孕了?
「天哪Ŧṻ⁽!我那可憐的張妹妹啊!
「她收了公主府的請帖,自己去赴宴,沒想到回來途中竟遇到這等事兒!」
我話還沒說完呢,謝恒已經拔腿沖進了王府內。
我看著他的身影,摸著肚子裡安穩康健的孩子,冷冷地一笑。
我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奇王就是我手上最好的殺人刀。
後院,四五個丫鬟端著一盆又一盆血水神色匆忙地走出來。
湊近張映雪的臥房,能聞到撲鼻的血腥味,也能聽到她的慘叫與哀號。
「好疼!!王爺!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疼死我了啊!!」
三四個太醫在一旁診斷,他們極力地救治,卻都明確地給了一個事實: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半個時辰後,兩團血肉從張映雪的身體裡被太醫取了出來。
「果真是雙胞胎……」
謝恒身形一晃,蒼白的臉上忽然僵硬猙獰地笑了一下,繼而整張臉哭喪下去:「竟然真是龍鳳胎!
「我的孩子,我的兩個孩子!!」
他跌坐在地上,失態地痛哭出聲。
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謝恒,前世我的孩子流產時,你只為他掉了一滴淚,之後,便去後院喂張映雪喝安胎藥了。
痛嗎?痛就對了。
可比起我前世所遭受的苦難,眼前這一切,還遠遠不夠!
20
整座王府都陷在雙胞胎流產的陰霾中。
張映雪失了兩個孩子,身體也大受損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攢出下床走路的力氣。
這一個多月,謝恒發了瘋一樣地去查是誰在馬車上動的手腳。
前世我從馬車上摔下,他是一點不急,還有心思去後院聽龍鳳胎的胎動。
但這次,暗處下手的人藏得極好。
謝恒查不到兇手,又失了兩個孩子,整個人身上都是低氣壓,一觸就怒。
這日雨天,謝恒的人忽然傳話過來,要我去一趟暖閣。
我剛踏入暖閣內,傷病未愈病容憔悴的張映雪就指著我罵:「當日去赴宴的本該是王妃你!你早就知道馬車會出事是不是!」
「張妹妹,你怕是病糊塗了吧?」
我無辜地反問:「長公主每年都辦生辰宴,我的確記著這件事,所以那日我還特意地問了妹妹,是不是有什麼請帖邀約,是妹妹你自己說的沒有啊。
「你還說,長公主就算要請也不會請我去,這話都被你忘了不成?」
我善意地提醒她:「你忘了也沒關係,當日府內不少奴僕都聽見了,要請她們來做證嗎?」
張映雪惡狠狠地瞪著我,卻說不出一句反駁來。
我步步緊逼:「那日你去赴宴,不僅在穿戴上壓了公主這個壽星的風頭,還招搖過市,現在街上人人都傳王爺最寵愛的是你這個張良妾呢!」
張映雪咬牙切齒:「宋霽晚,你分明是故意的,我的兩個孩子都沒了,都沒了!你的孩子就是唯一的小世子了!」
她忽然盯著我已經顯懷的肚子,沖上來要撲倒我。
丫鬟和嬤嬤及時地攔住了她,張映雪本就虛弱,還沒碰到我就自己摔在地上。
「夠了!!」
謝恒起身,卻沒有去扶張映雪,而是指責她:「你還嫌事情不夠糟嗎?!」
「王爺!是王妃故意的!公主府送請帖的那天,她怎麼那麼巧就不在府上?她分明是別有居心!出事的本來不該是我啊!」
「當日那份請帖是你劫走的!宴會也是你瞞著我們去的!你出盡風頭,被人槍打出頭鳥了知不知道!!」
謝恒怒吼起來,他原本計畫得好好的,一切都在掌控中。
如今卻全部毀在張映雪這個虛榮膚淺的女人身上!
他失去了一對龍鳳胎,這是最讓他痛心的代價。
我假裝受驚,撫著肚子做出不安的模樣,謝恒立時緊張起我來。
「王妃,你可千萬別動了胎氣。」
他已經無法再有新的孩子。
我腹中這一胎,是他唯一的血脈了。
若我再出事,謝恒是真的會發瘋。
要知道,一個合格的儲君,不僅要求有才幹得民心,還要有最基礎的繁衍子嗣的能力。
我腹中的孩子若再出事,謝恒就徹底地斷子絕孫了。
這歷朝歷代,就沒有哪個皇帝會把一個絕後的皇子立為皇太子。
「王爺,張妹妹情緒如此激動,她不去怪暗算她的人,卻來責怪我當日沒有阻止她去宴會,臣妾惶恐,怕她如此偏激,會對我們的孩子做些失了理智的事。」
「宋霽晚!你這個賤人!你裝什麼!」
張映雪還想朝我撲過來,這一次,謝恒卻一腳踹開了她:「夠了!你要是敢傷了王妃腹中的孩子,本王將你千刀萬剮!」
21
龍鳳胎沒了,謝恒對張映雪的態度也變得微妙,他那一腳可沒有輕重。
張映雪直接被踹翻在地上,掙扎了許久才狼狽地爬起來。
「從今日開時,回你的雪暖閣閉門思過,好好養地你的病去吧!」
張映雪哭著質問:「王爺!你竟為了她,如此對我?」
謝恒滿臉冷漠。
他為了保護張映雪,耳提面命地要她沉得住氣,什麼好話大道理都說盡了,要她耐得住寂寞,在後院安心地養胎,自然有榮華富貴等著她和孩子。
可這個女人卻貪圖虛榮,浮躁不受訓,非要去出風頭,現在整個皇城都知道甯王寵妾滅妻,宋霽晚這個「活靶子」已經形同虛設,暗地的人若再要動手,一定是沖著張映雪來的。
她這顆棋子算是徹底地廢了。
他野心勃勃地要謀奪皇位,最厭恨蠢人。
從前他對張映雪是真有幾分喜愛,如今這份喜愛,也隨著那對龍鳳胎的小產而消耗殆盡了。
他對張映雪疾言厲色,轉過頭,卻溫柔地哄我,讓我安心地養胎,非必要不可出門。
男人變心就在這麼瞬息之間。
可恨我前世沒能看清這層真相。
不論張映雪如何哭鬧,謝恒都不想再看見她。
她被幾個嬤嬤半拉半拽地帶出了暖閣,現在她腹中沒有孩子,又徹底地失寵,自然沒有人再給她任何臉面,下手可不輕。
我靠近謝恒懷裡,看著張映雪被拖拽下去,我朝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張映雪渾身一寒,恍然大悟,她痛駡道:「宋霽晚,你害我!你是故意的!你在借刀殺人!你這個賤人!!」
「王爺。」我柔弱地依偎進謝恒懷裡,「張妹妹怕是瘋了,我好害怕。」
謝恒抱緊了我,安慰說:「別怕,本王不會讓那個蠢貨傷害你。」
22
在孩子順利地誕下前,謝恒一定會保我平安。
他待我比之前更好,同一時間,出征的哥哥在前線又立下赫赫軍功。
謝恒看我的目光越加欣賞,我知道,我如今成了他眼裡最寶貴最有價值的一顆棋子。
皇帝的病越來越嚴重,謝恒這幾日被張映雪的事耗得心力交瘁,加之他先前中毒的後遺症,想進宮侍疾都已力不從心。
奇王便鑽了這個空子,自請進宮侍疾一個月。
見面三分情,皇帝顧念父子之情,原諒了奇王先前的種種錯處,解了他的禁令。
奇王府重新得勢。
近幾日,皇城開始風傳宋家功高蓋主,宋明宸戰功顯赫,可為人君之選。
謠言歹毒,是沖著宋家來的。
謝恒卻不怎麼在意,這些謠言不會真威脅到寧王府的利益,還能成為他日後登基清算宋家的證據。
我急得焦頭爛額,私下修書給兄長,要他小心謠言歹毒,傷人的往往是那數萬條無骨舌頭。
哥哥回信道:【小妹,如今看來,你那場夢都是真的,甯王坐享宋家的軍功,還妄圖讓我宋家做他的『活靶子』。
【把別人當『活靶子』的人,最終自己會死於萬箭穿心。
【小妹,你且看著。】
哥哥凱旋之日,我與謝恒親自去城門口迎接。
哥哥看了我一眼,當著百姓和全軍的面,朝謝恒行恭敬完整的臣子之禮——這自然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宋家再如何得勢,都只是純臣。
他的軍功,是默認記在甯王身上的,最終受益者也只會是甯王這個人。
哥哥這一跪,一日之間扭轉了皇城的謠言風向。
甯王把他當「活靶子」,他這一跪,這活靶子直接成了甯王自己。
與此同時,皇帝再次吐血陷入昏迷,奇王急了,謝恒如此得勢,再纏鬥下去,奇王府也沒有多少勝算。
「之前那些手段,全沖著謝恒身邊人去,也沒見謝恒如何,倒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奇王一咬牙:「這次,本王直接要謝恒的命!」
皇帝昏迷的第三日,齊王假傳聖旨,說甯王府功高蓋主有謀逆之心,竟直接起兵包圍寧王府。
宋家早有戒備。
兩軍對峙,一夜之間,皇城亂了。
這場兵變竟比前世提前了兩年!
23
甯王府在卸甲衛的保護下,原本十分安全。
後院的小門卻潛進一隊叛軍,出其不意,直沖我的秀儀閣而來。
領頭帶路的,竟是張映雪。
「你們不是要殺甯王妃嗎?她就是!殺了她,殺了她腹中的孩子!寧王府就絕後了!」
我護著肚子:「張映雪,你瘋了?!」
「我是瘋了。」張映雪湊到我眼前,惡狠狠道,「等你被這群叛軍先奸後殺時,你也會瘋的,大家一起瘋,不好嗎?」
我冷笑:「你以為,這群叛軍會放過你嗎?」
話音剛落,張映雪的脖子上,就架上了叛軍的刀。
張映雪大驚:「你們做什麼!是我給你們帶路,才繞開卸甲衛,你們敢過河拆橋!」
那叛軍頭子道:「奇王妃被甯王害得流產,沒過多久鬱鬱而終,王爺說了,今夜這場造反,不僅為皇位,更為了他的愛妻報仇!
「甯王造的孽,就讓他最心愛的兩個女人來承受報應吧!
「把這兩個女人押去懸崖邊!」
24
懸崖的崖風冰冷瘮人。
我和張映雪被叛軍劫持在懸崖邊,刀架在脖子上。
懸崖上,可以看見皇城亂作一團,火光乍現。
謝恒帶兵趕來。
「王爺,王妃和你的愛妾,只有一個能活。」
叛軍威脅道:「你選一個吧。」
這一幕讓我想起前世。
幾乎一樣的境遇下,謝恒毫不猶豫地選了我,那時我還未來得及感動,就被劫匪一刀捅穿了胸口。
此時此刻,謝恒的目光看向了我,開口道:「放了映雪。」
張映雪一怔:「王爺?」
她喜極而泣:「我就知道,你心裡只有我,我就知道我……!」
她話還未說完,忽然胸口一涼,低頭一看,叛軍的刀已經捅進了她的胸口。
「奇王殿下說了,甯王選誰,就先殺誰,他要讓甯王永失所愛!」
張映雪張著嘴,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血從她口中流出,她倒地時,卸甲衛和宋家兵一齊發力,射殺了挾持我的叛軍。
我順利地脫險,謝恒上前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再三確認:「孩子沒事吧?孩子沒事吧?!」
「我沒事,王爺。」我淡聲地應,「孩子自然也沒事。」
「沒事就好。」謝恒大松一口氣,將我摟進懷裡。
張映雪倒在地上,眼睛向上看著謝恒與我相擁。
那把刀沒有刺中她的心臟,劇痛之下,她反倒被刺激出了一段模糊的記憶。
記憶裡,同樣被挾持,同樣的二選一,謝恒毫不猶豫地選擇的人卻是宋霽晚。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張映雪掙扎著爬起來——今晚這一切都不對!該被選的人不是她!該被捅一刀的人也不是她!
她看到謝恒抱著宋霽晚,與她主動地解釋:「我知道奇王的手段,我選誰誰反而危險,所以我故意選了張映雪。」
「霽晚,張映雪只是你的活靶子而已。
「今夜大局已定,待你生下皇子,你就是唯一的皇后!」
張映雪雙眼圓睜——不!錯了!都錯了!
這些話,明明是謝恒對她說的!
宋霽晚才是那個活靶子!
皇后之位應該是她張映雪的!
錯了,一切都錯了!
她想喊出什麼,但重傷之下,吐出來的只有血沫,沒有一個完整的字音。
我瞧見她狼狽地在地上掙扎,眼中全是憤恨與不甘,便故意說:「王爺,張妹妹似乎有話要說。」
謝恒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摟著我的肩膀道:
「不必管她死活,我們走。」
25
奇王慘敗於今夜,卻沒有給謝恒羞辱他的機會,被發現時,奇王已經在奇王妃墓前自刎而死。
皇帝蘇醒,彌留之際,將皇位交給了謝恒。
謝恒順利地登基為帝,而我也成了他名正言順的皇后。
他登基那日,封宋明宸為鎮國大將軍,居於武將之首。
我知道,這是他慣用的捧殺手段。
等過幾年,他的皇位穩固後,宋家就會如前世我的結局那般,被過河拆橋、兔死狗烹。
他登基的第二個月,我順利地產下一位小皇子。
謝恒龍興大悅,當即封他為太子。
這畢竟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了。
封太子那天,大赦天下。
留著一條命苟延殘喘的張映雪跑出了冷宮。
她美貌不再,因為胸前的劍傷沒有養好,只能佝僂著背。
她跑到禦書房外,指著我與繈褓裡的皇子,厲聲地大喊:
「只有我能為皇上生下太子和公主,你的這個賤種只是我那兩個孩子的替死鬼,根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宋霽晚,你一開始就在算計我,算計皇上!你原本哪有當皇后生太子的好命!
「是你搶了我的好命!」
她大喊大叫,瘋癲無狀,很快地被侍衛押住了雙手雙腳,跪在了冷硬的地上。
我將孩子交給乳娘,上前掐著張映雪的下巴:「若不是你蠢,我還真沒有這等做一國之母的好命。
「其實謝恒一開始是真的很愛你,他把你冷落在後院,是在保護你;他寵我,也只是為了讓我做你的活靶子。
「可你們打的這把算盤,我也一清二楚。
「張映雪,是你蠢啊!他中毒那一晚,我就是故意羞辱你,讓你跳腳嫉妒。
「公主府的請帖也是我故意讓你劫走的,因為我早就知道,赴宴回來的路上,馬車會被奇王的人動手腳。
「奇Ťŭ̀₍王謀反那晚,你引進來的叛軍,其實也是我故意讓你得逞的。」
張映雪瞪大了眼睛:「你、你說什麼!」
「不然你以為,那群人怎麼能繞過宋家軍和卸甲衛直接攻到秀儀閣的?
「我故意的,我就是要讓你嘗一嘗,前世我遭受的一切!」
「前世?所以我腦海裡那段記憶都是真的?人真的有前世嗎?!」
張映雪忽然大笑起來:「宋霽晚,我原以為你有多聰明,你贏我贏得如此輕鬆,原來不過是比我多活了一世,這一世我敗了又如何?
「前世登臨後位,兒女雙全的人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你這個賤人,死了一回才學聰明,你贏了我也不服!」
我也不惱怒,只反問一句:「那麼你猜,為何你會有前世的記憶呢?
「我是死了,才重生到這裡的。
「張映雪,你前世那麼得意,為何也重生了?莫非你的皇后沒做多久也死了?」
張映雪被我提醒一般,她忽然面露痛苦,頭痛欲裂。
前世的記憶完整又清晰地浮現出來。
宋霽晚死後,謝恒還想隱瞞宋霽晚的死訊,用聖旨削宋家兵權。
沒想到遠在邊境的宋明宸早已得到了消息,他接聖旨的那一天,斬殺來使,火燒聖旨,起兵謀反,長驅直入,攻打皇城!
謝恒剛坐穩皇位,權力不穩,被宋家軍打得節節敗退。
最後,宋家軍攻陷了整座皇宮!
謝恒和張映雪被宋明宸押到了我 的墓前,下跪謝罪。
「啊!啊啊啊啊!!」
張映雪忽然掙脫了侍衛的扣押,她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你哥哥造反!你哥哥在你的墓前砍斷了我和謝恒的頭!啊啊啊!救命!救命!!」
26
我瞳孔一震——原來前世,宋家是這等結局!
我死後,一向守純臣之道的宋家沒有坐以待斃,哥哥這樣剛正不阿的人,竟為我謀反,殺了狗皇帝和妖後,為我報了仇。
「殺了這個瘋婆子!」
謝恒不知何時從禦書房出來,直接下令要張映雪的命。
張映雪沖上前抓著謝恒的衣擺,哭著喊:「陛下!我們都被算計了!宋霽晚她知道你的一切謀算!她預知了一切!她在報復我,也在報復你!謝恒!你相信我一次!」
謝恒冷眼看她,仿佛在看一場笑話般。
張映雪被謝恒的冷漠傷透了心,她對這個男人的一切幻想都粉碎了。
「你愛我卻冷落我,你愛我卻用我的名義去傷害另一個女人!你愛我卻如此逼瘋我!這一切、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你!」
她癲狂一般地指著謝恒大罵:
「謝恒!謝恒!我要辱駡你!」
謝恒忽然抽出御前侍衛的佩刀,寒光一閃,張映雪身體一僵,鮮血從她的脖頸噴湧而出!
皇帝親自殺人,御前的侍衛宮女都嚇了一跳,連忙下跪,齊聲地喊:「陛下息怒!」
謝恒踹開張映雪的屍體,走上前,從乳娘手裡接過小太子,輕聲細語地哄著。
他忽然抬眼看我:「皇后,過來。」
我在袖下的手緊緊地握成拳。
前世,謝恒和張映雪都死在我兄長手裡,張映雪忽然有了前世的記憶。
那眼前這個謝恒會不會也重生了?
27
張映雪死後,謝恒待我更加好。
他也真心地疼愛小太子,似乎根本沒把張映雪死前的那番話放在心裡。
他登基後沒有選妃,只夜夜寵倖我,因為只有我知道他廢了命根子。
只有我知道他不能再有孩子。
肉蓯蓉能讓他重振雄風,維持表面的假像,卻再不可能有新的皇子誕生。
如果選別的女人進後宮,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皇帝不行。
明明是自尊心作祟,謝恒卻對外誇讚自己是最專情的帝王。
他待我宋家也很客氣,對我兄長更是直接稱兄道弟。
謝恒剛登基這一年,邊境北狄進犯,宋家軍鎮守前線退敵。
一年後,宋明宸凱旋而歸,謝恒親自相迎,並設慶功宴。
宮宴上,謝恒封宋明宸為一等公,並讓謝恒在京中好好地休養生息,打戰的事先不必管了。
在座的諸位大臣都聽得出來,這是明升暗貶。
得了一等公的爵位,卻被皇帝沒收了鎮國將軍的兵權。
宋明宸只品酒,仿佛沒聽見這道「賞賜」。
謝恒沉聲問:「愛卿,還不謝恩?」
聽出皇帝慍怒,宴會上的歌舞停了,氣氛凝重起來。
宋明宸眼都未抬,聲音慵懶:「皇上這是要卸磨殺驢了。」
「放肆!!」謝恒被揭穿了心思,惱羞成怒。
他原本是想一步一步地削了宋家的權,溫水煮青蛙。
沒想到這才燒第一鍋「熱水」,宋家就敢明著跟他對著幹!
「宋明宸,你是想造反不成!」
宋明宸冷笑一聲:「我也不是第一次造你謝恒的反了!」
他摔了手中的杯子,頃刻間,宋家軍包圍了整座皇宮!
28
謝恒的御林軍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就被包圍。
在座的大臣都慌了。
謝恒猛地起身:「你別忘了,你的妹妹還在朕的後宮裡!」
「皇上是在叫臣妾嗎?」
我泰然自若地走入宮殿內,身邊的月依抱著小太子。
「宋霽晚,你,你竟敢背叛朕!朕對你那麼好!」
「皇上對臣妾好是出於什麼齷齪心思,非要臣妾挑明瞭說嗎?
「在王府時,你寵我只是為了保護你那位心愛的小妾,你從未把我當人看,我只是你奪位路上的一個工具、一個活靶子而已,你這樣的人,也配來指責我背叛?」
謝恒瞠目結舌,他以為他的計畫天衣無縫呢。
我扶了扶頭上的鳳釵:「知道陛下喜歡過河拆橋,我宋家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宋家軍是整個啟國的脊樑骨,這樣一支軍隊要造反,任何君主都沒有反抗之力。
何況是謝恒這種剛登基沒多久的帝王?
他被御林軍扣押時,竟還正義凜然地怒駡宋明宸:「朕將你視為股肱之臣,信任你、提拔你,給你宋家最高的世家地位,你妹妹還是皇后,你就這麼對朕?忘恩負義!亂臣賊子!」
「陛下對哥哥好,並不是真的要重用他。」
我上前,湊近謝恒,笑著揭穿他:「陛下是怕自己如前世一樣,被我哥哥造反砍了腦袋。」
謝恒瞪大了雙眼看著我,我笑了笑:「你想慢慢地削我宋家的權,可臣妾也不是傻子啊!」
我摸了摸他的脖頸:「前世你害死我時,有沒有想過會被我兄長報復啊?」
謝恒陰沉地看著我:「你就不想知道朕什麼時候有了前世的記憶?」
「我猜你跟張映雪是一起恢復記憶的,推算時間,也就是說,前世你的皇位,也只坐țùₚ了一年不到。
「知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前世也沒有好日子過,我心裡這口氣啊,就順暢了!」
宋明宸遞給我一把匕首:「妹妹,報你的仇。」
我接過匕首,刀鋒從謝恒的脖頸一路探下去,謝恒嚇得渾身顫抖。
但我沒有殺他。
前世拜他所賜,我被病痛纏身三年之久,夜夜不得安眠,活著比死還難受。
謝恒也應該嘗遍我的苦痛。
「肉蓯蓉陛下每晚都在吃,陸陸續續地了也有一年多了吧?」
謝恒臉色驟然一變:「你什麼意思!?那藥有毒!?」
「倒也不是真會把陛下你毒死,只是這藥是會上癮的,陛下每晚服用,已經習慣了吧?
「從今日開始,這藥,給陛下你斷了。」
我掐住謝恒的下巴:「我要讓陛下你好好地感受一下,什麼叫真正的斷子絕孫!」
29
謝恒被我關入了冷宮——他也是這歷史上第一個被皇后打入冷宮的帝王。
肉蓯蓉當晚就給他斷了,謝恒原本沒什麼感覺,只是下身使不上勁,他以為我在危言聳聽,罵罵咧咧地睡去。
但到了後半夜,他猛地被痛醒!
下身仿佛被人用冰刀生生地閹割,這刀還是把鈍刀,在他最敏感的位置上鋸來鋸去,不給一個痛快。
而這種斷根之痛,只有那株特製的肉蓯蓉能醫治。
我不會給他藥的。
聽說冷宮夜夜都會傳出謝恒的哀號痛叫,慢慢地變成求饒與哭聲。
一個月後我再去冷宮看他,謝恒已經被折磨得沒了人樣。
他跪在我面前,祈求我給他一株肉蓯蓉。
他跟我磕頭求饒:「我錯了,我不該利用你,霽晚,你可憐可憐我,給我藥,我如今生不如死啊!」
「這才一個月,陛下就受不住了嗎?」
「前世這樣的日子,臣妾過了整整三年,誰又曾可憐過臣妾呢?」
「宋霽晚,你這個毒婦!!」
謝恒發了狂地朝我撲來,侍衛直接架住了他,他目眥盡裂,大聲地罵道:「那杯毒酒是你喂我喝下的,這肉蓯蓉是你一開始就設好的局!」
我嗤笑一聲:「不僅如此,就連當日公主府的請帖,也是我故意讓張映雪劫走的。
「我早就知道赴宴歸來的途中馬車會出事,她那麼想出風頭,那就讓她出個夠嘍!
「順便讓她那對雙生子一起下黃泉,因為前世他們在冷宮裡在我面前,實在是太吵太吵了!死了才乾淨!
「殺了他們,也算是為我前世的孩兒陪葬了!」
謝恒看惡魔一般地看著我:「宋霽晚,你竟如此歹毒,連孩子都不放過!」
我嗤笑一聲:「臣妾如今的歹毒心腸,都是跟你有樣學樣的啊!你今世之下場,都是孽力回饋罷了。
「說來我也沒有髒了自己的手,畢竟這一切,都是借奇王的刀。我啊,雙手乾淨得很!」
謝恒整個人被打擊得都癲了,他想殺了我,卻被下身的痛折磨得猶如一隻被抽了蝦線的蝦,腰都直不起來。
侍衛根本不用動手,他自己連站起身都做不到。
我欣賞著他的狼狽,朱唇輕啟:
「你辜負我的真心,就該受此報應,哪怕輪回轉世,你也逃不掉!」
30
關於前世的一切,宋明宸都是從我口中得知。
聽到他前世為了替我報仇,竟弑君謀反時,他並不驚訝,只認真地說: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
「既然謝恒在未來一定會辜負你,我作為你的兄長,難道還能眼睜睜地等著他傷害你之後再進行反抗嗎?
「不如立刻動手,先下手為強!」
於是便有了那場宮變。
那場宮變結束後,我以皇后的身份對外宣稱皇帝突發瘋病,即日起傳位於小太子。
太子年幼,由我垂簾聽政,宋明宸為攝政王。
宋家是啟國的脊樑骨,臣民雖然覺得皇帝忽然發瘋有些怪異,但小太子畢竟是正統皇室血脈,名正言順。
因此這場宮變的動盪不安僅僅蔓延了一個月就得以平復, 整個啟國很快地恢復了安穩平靜。
我再三地確認哥哥沒有前世的記憶,哥哥問我為什麼這樣患得患失。
「因為只有在前世那個時空死了的人, 才可能重生到這一世。
「哥哥, 我希望你在前世長命百歲。」
哥哥溫柔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這樣, 那我若是在前世死去, 豈不是還能在這一世跟你繼續做兄妹?這樣也不錯。
「妹妹,無論輪回轉世多少回,我都會守護啟國的江山安穩,守護宋家,守護你。」
我的哥哥一直沒有重生,我知道,他在上一世一定是個長命富貴、受民愛戴的明君。
謝恒在冷宮受了三年折磨,我折磨他折磨夠了, 便故意讓侍衛把冷宮的門大開。
謝恒以為自己能逃出去,跑出冷宮時,才發現,外面一排弓箭手正對準他這個「活靶子」。
我悠然地坐在鳳椅上, 鳳眸微抬:
「辜負他人真心,把他人當活靶子的人, 最後一定死於萬箭穿心。」
我的手輕輕地一抬:「放箭。」
數百支箭羽密密麻麻地朝謝恒周身的命門射去, 謝恒甚至來不及慘叫, 就被一箭穿喉。
那張擅長用甜言蜜語欺騙我的嘴,那顆滿是對枕邊人算計的惡毒心腸,全都被箭射爛了。
31
小太子在我的教導下,懂事明理,聰明活潑, 倒是沒見謝恒的影子。
哥哥說, 他身上盡是我少時的活潑影子。
是啊, 這個孩子想必也是前世的寶寶來找我的。
他知道自己前世死在謝恒這個親爹的算計裡, 於是這一世,他不要像謝恒半點。
小太子長大後,有一日問我:「母后, 為人處世, 什麼最重要?」
「真心。任何人的真心都是寶貴的。」
我柔聲地說:「作為皇帝, 受百姓真心愛戴, 便該以真心回報, 讓百姓豐衣足食。
「作為君主,前線將領真心地為你保家衛國,你也該以真心回報,照顧他們的家人,獎勵他們的功勞。
「而作為一個人, 皇兒, 你切不可學你父皇那樣。辜負真心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小太子朗聲道:「他才不是我的父皇!我要變成攝政王那樣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他說到做到,果然成長為一代明君。
這一世, 河清海晏,歲月溫柔,我得到了我應有的美滿。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