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個黑道大佬。
後來,我撿來的小弟把槍口塞進我嘴裡說:「九爺,聽話,自己把褲子脫了。」
?
我以為韓初闕是覬覦我的權勢,沒想到他是覬覦我的屁股!
01
「九爺,聽說六月七日晚上,您在金色傳說,睡了個鴨子?」
槍口順著我的胸膛往下滑,抵在臍下三寸不動了。
「爽嗎?」
我半靠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韓初闕。
昨天偶遇馮猙,他怎麼說的來著?
哦。
他說:「九爺,您身邊養的那條可不是什麼忠心的狗。」
我沒搭理他,心想誰背叛我,韓初闕都不可能背叛我。
才過了十六個小時,韓初闕的槍口就對準了我。
還他媽真是頭白眼狼。
抵在我下身的槍重了,韓初闕撐在沙發背上,落在一片陰影裡:「九爺,我問你話呢?爽嗎?」
「你拿槍指著我,就為問這個?」
韓初闕沒說話。
我笑了一聲:「爽不爽,你試試?」
韓初闕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九爺真給我試?」
「試你媽。」我冷笑一聲,盯著他,「不開槍嗎?」
韓初闕沒頭沒尾地問:「九爺,你知道六月七日晚上我在哪裡嗎?」
我沒應聲。
「我在公海為你賣命。你想要的那批貨,我搶回來了。」
我眯起眼睛:「你是什麼意思?埋怨我虧待你?」
要是這樣,他可真算得上狼心狗肺了。
這八年,我最信任的人就是韓初闕。
韓初闕搖了搖頭:「九爺什麼時候虧待過我?是我對不起九爺。
「那天晚上,我站在門口,想著,裡面的人既然能是一個鴨子,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我愣了一下,覺得有點可笑:「你腦子有病?」
「九爺,我也想試試。」
韓初闕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槍口在我皮帶上敲了一下:「我現在不方便,你能不能自己把褲子脫了?」
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被這麼羞辱。
「韓初闕,我操你媽!」
韓初闕將槍口塞進我嘴裡,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九爺,冤有頭債有主,欺負你的是我,找我媽幹嗎?沖我來。」
狗東西!
拿碰過什麼的槍往我嘴裡塞?
我要殺了這畜生!我殺了他!
韓初闕摁了摁我的眼角:ẗŭ̀ₒ「九爺,真好看。眼睛這麼紅,像被欺負哭了一樣。」
「……」
「九爺會哭嗎?」
皮帶扣被解開。
槍口從我的口中抽出來,換上了手指。
我張著嘴巴,口水順著嘴角流出來。
「九爺在床上哭過嗎?」韓初闕笑了一聲,「應該沒有吧,除了我,誰還敢這麼對九爺?」
「我跟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樣。」他垂著眼,帶著一股子狠勁兒,「會讓您疼,還會讓您哭。」
韓初闕給我打了肌肉鬆弛劑,我身上沒力氣,但還是拼命去咬他的手指。
看他的樣子,應該不太疼。
他把我往樓上扛的時候,我說:「韓初闕,你發過誓。」
02
韓初闕發過誓,他要是背叛我,就不得好死。
1995 年,韓初闕惹上了分舵的大佬馮猙。
韓初闕他媽是金色傳說的頭牌玉珠。一年前那女人染上了毒,欠了一屁股債。
馮猙手底下的人去要債,被韓初闕用菜刀砍掉了一條手臂。
馮猙放了話,要剁了韓初闕的手腳。
金色傳說是我的場子,玉珠壓著韓初闕,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命。
當時韓初闕十八歲,長得跟他媽一樣漂亮。
特別是那雙眼睛,亮,媚。
同一雙眼睛,他媽像狐狸,他像狼。
人跪在我腳邊,頭是低的,腰板是直的。
我癱在沙發上,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個遍,冷笑:「關我屁事,又不是我兒子。」
「怎麼不能是呢?」玉珠惡狠狠地擦淚,拽了拽韓初闕,「兒子,快叫爹。」
我給氣笑了,輕飄飄地說:「這不是胡鬧嗎?」
玉珠臉色一白,不說話了。
韓初闕沒叫「爹」,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九爺」。
我問韓初闕:「你想讓我怎麼救你?」
他說:「我還他一條手臂,多的不給,我想讓九爺主持個公道。」
我笑出了聲:「小子,你想跟我做事?」
主持公道,自家人才有這麼一說。
韓初闕抬眼看我:「九爺,我什麼都能幹。」
我覺得有點兒意思,打了個電話,讓阿傑把新抓的叛徒帶進來。
掏出槍,遞給韓初闕:「沖腦門兒打,打准點兒。」
韓初闕拿了槍,前後看了兩眼,拉開保險上膛,瞄準跪在地上的人。
開槍那一瞬,我眼疾手快地摁下他的手,子彈打在地板上。
韓初闕順著我的手,看到我的臉,問:「九爺,我過關了嗎?」
我沒說話,磕出來一支煙叼上,韓初闕雙手捧著打火機,彎著身子給我遞火兒。
我垂著眼睛沒動。
「幹我們這行,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來歷不明的人不敢收。」
韓初闕說:「九爺,來日我要是背叛你,我就不得好死。」
當時火光把韓初闕的眼睛映得特別亮,顯得這句隨口說出的誓言也特別堅定。
03
「九爺要是有能耐,就把我碎屍萬段。」
韓初闕把我扔到床上,摘下眼鏡,扯開紐扣。
脫掉衣服,精壯的上半身滿是疤痕,新舊都有。
槍傷,刀傷,穿刺傷。
最猙獰的是後背上從左肩到右胯的刀傷,是我親自砍的。
馮猙不好說話,當初為了平事,硬是要斷了韓初闕的手腳。
我提著刀對馮猙說:「手腳不給你,一刀下去,他能活,這事兒就平了,活不了,就當還你條命。」
韓初闕眼都沒眨一下,站著讓我砍,之後昏迷了一個月才醒,醒了之後,他跟我說:「九爺,好疼啊。」
當初那個滿是孺慕信賴的乖巧少年,如今壓著我奮力征伐。
一條狼,被我當狗養了十年。
他沒忘記他是狼,是我忘了他天生當不了狗。
我死死摳著那道傷疤:「韓初闕,我當初就該砍死你!」
「九爺,別後悔。」韓初闕抿掉我眼角被刺激出的淚,「後悔就顯得你……特別無能。」
後悔?
無能?
我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
傅究,被人壓了算得了什麼?只要活著,只要活著,遲早能翻身。
沒什麼恥辱是忍不了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忍。
忍……
操!忍不了了。
韓初闕莽得像個畜生。
怎麼能做得這麼難受?我都覺得要流血了。
有時候硬體太好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我重重掐住韓初闕的後頸:「兔崽子,輕點兒。你什麼爛活兒?」
韓初闕僵了一下,趴在我身上,死死地抱著我,熱汗黏膩。
「九爺,我沒有過。」
在我頸側蹭了蹭:「你教我。」
「?
「教個屁,不會做就滾下去!老子也沒被人壓過!」
04
等韓初闕睡著了,我摸到書房,從保險櫃裡拿出備用機,握著手機在書房坐了一宿。
破曉時分,韓初闕提著鞋子走進來,單膝跪在我腳邊給我穿鞋。
穿好後仰頭問我:「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酸筍鴨,醬爆……」
韓初闕一錘定音:「好,雪耳蓮子湯和蝦餃。」
我把手機砸他臉上:「你問個屁。」
眼鏡被砸掉了,邊緣劃破眼角,帶出一道細血痕。
韓初闕接住滑落的手機,死死握住,陰沉地盯著我,一言不發。
我猜不透他是不是生氣了。
畢竟我以前從來不用猜他的心思。
我垂目,不動聲色地回避。
這種境地,我不該發脾氣。萬一惹怒這頭白眼狼,他真一槍崩了我,那就沒得玩兒了。
「九爺,你剛剛聯繫誰了?鐘傑還是秦公?」他撿起眼鏡戴上,「鐘傑自顧不暇。至於秦公,九爺還是不要聯繫得好。」
鐘傑是我的手下,而秦公,是我拜過把子的大哥。
我握緊了扶手,怒目而視:「你什麼意思?」
「您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呢?」韓初闕把手機丟進桌子上的魚缸裡,「九爺仗義,念著兄弟情誼,但不是人人都像九爺一樣。你如果還信你那好大哥,剛剛為什麼不把電話打出去呢?
「九爺,您應該慶倖背叛你的是我。因為只有我,捨不得九爺死。」
我閉上眼睛,抖著唇說:「韓初闕,出去。」
「九爺……」
我壓低了聲音,依舊有些藏不住的顫抖。
「求你,出去。」
韓初闕在我面前站了片刻,轉身離開。
我到底是怎麼混成這樣的?
親手養大的小崽子背叛我,生死之交的大哥想要我的命。
我想了一宿,努力為秦鎮開脫。
但是,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我不認。
韓初闕膽子再大也不敢反水,除非……除非本家支援他。
除非,我那曾經一起在關公面前許過生死的大哥秦鎮,不想讓我活。
05
秦明懷來拜訪時,韓初闕不在。
秦明懷是秦鎮的兒子,做事陰狠,沒有底線,瞞著他爹倒騰毒品,秦鎮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年前,秦明懷在我的場子裡賣毒,被我砍了兩根手指。秦鎮出面把事調和了,但是我和秦明懷的仇也就此結下了。
「九叔,您只要把東西給我。我保證把韓初闕給你處理乾淨了,到時候,您還是上港風風光光的傅九爺。」
我眯了眯眼睛:「什麼東西?」
秦明懷沉了臉:「九叔,別裝了,東西給我。」
我盯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如果我不給呢?你殺了我嗎?」
秦明懷臉色十分難看。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好侄兒,你敢殺我嗎?」
秦明懷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摜在地上,瘋了一樣往我身上踢:「傅究,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你就是一條失了勢的狗,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橫?」
發夠了瘋,他將我拽起來:「我再問一遍,東西呢?」
一副想弄死我又不敢的可憐樣子。
我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秦明懷湊近了一點,我摸到藏起來的水果刀,直擊他的脖頸。
可惜,因為被韓初闕打了藥,動作太慢,被他閃開了,只劃到了脖子。
秦明懷罵了一聲,捂住脖子,壓住我,搶過刀高高舉起:「我弄死你!」
刀鋒被一隻手截住,黏膩的血滴落到我臉上。
韓初闕握著刀刃,垂目看著秦明懷:「秦少爺要來,也不提前打招呼。」
他搶下了秦明懷的刀,對身後的黑西裝交代:「帶秦少爺去醫院。」
秦明懷突然從瘋狗變成了綿羊,指著脖子上的傷,紅著眼眶告狀:「韓初闕,他想弄死我!」
韓初闕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不置一詞。
「至少要讓他賠我一刀。」秦明懷去抓韓初闕的衣擺,「你替我割來。」
韓初闕俯身,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臉:「明懷少爺,別瘋了,聽話,去醫院。」
秦ƭü⁽明懷那個瘋子和他對視了一會兒,還真被哄走了。
挺有意思的。
韓初闕跪在我身邊,用乾淨的手掀開衣服看我身上的傷:「委屈九爺了。」
我說:「秦明懷說我藏了東西。韓初闕,我藏了什麼?」
「罪證,你藏了秦鎮的罪證。」韓初闕目光晦暗,指腹輕輕碰了碰我肚子上的淤青,「只要你死了,罪證就會出現在警察局。」
「我手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罪證。」
「我說你有,你就有。」
明白了,秦家父子能放任我活到現在,純靠韓初闕撒的這個謊。
他對我不忠心,對秦鎮,也不見得忠心。
不忠心好啊。既然能反水一次,就能反水第二次。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靠在茶几邊,解了韓初闕的領帶,拉住他的左手,為他纏傷口。
「韓初闕,你能弄死秦鎮嗎?」
他低著頭笑了笑:「九爺,我沒那麼大本事。
「而且,這麼纏沒用,傷口太深,要縫合的。」
嘴上這麼說,卻放任我的動作,不阻止,不拒絕。
又說:「九爺,你真的很不會討好人,明明是求我辦事,心卻不誠。」
「什麼叫誠?」我綁緊領帶,湊近他,手壓在他的皮帶扣上,「那我給你弄,叫不叫ẗũ₆誠?」
韓初闕深吸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我不管你是誰,趕緊從九爺身上下來。」
「……」
操了。
06
韓初闕把我弄進醫院,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又連夜把我弄了回去。
他好像真挺怕我死的。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閃動,我終於還是問:「韓初闕,為什麼要背叛我?」
「為了九爺下次去嫖的時候,我有資格踹開那扇門。」
真可笑。
「你別說你費這麼大勁,就是為了我的屁股。」
「還真是。」韓初闕睨過來一眼,笑,「九爺的屁股值千金。」
放在一個月前,我絕對崩了這傻逼。
但是現在,我只能考慮怎麼才能好好利用我的屁股。
畢竟它對韓初闕的吸引力好像……大得出奇。
屁股可以犧牲,但是有一件事得說在前頭。
「韓初闕,你有空找幾部片兒看看吧。」
韓初闕:「……
「九爺,身負重傷就別嘴賤了,容易被日。」
「……」
雖然嘴上這麼說,我還是看到韓初闕躲在書房看片兒。
室內昏暗,螢幕的光影在他的五官上閃爍,他神情淡漠,要不是我聽見喘息,還以為他看的是財經頻道。
但是實踐證明,韓初闕真的有在好好學。
我爽得懷疑人生,腦子都麻了。
肚子上的淤青還沒消盡,韓初闕搓熱了藥油給我化淤。
我靠在床頭審視他,他的神情顯得異常溫柔。
男人做完,都是最好說話的。
我把煙頭摁在韓初闕的手背上,他小臂的肌肉瞬間繃緊,他卻一動不動。
看著溫順,可一個叛徒,能有什麼是真的?
煙頭滅了,我說:「秦鎮對你好嗎?比九爺對你還好?」
韓初闕沒說話。
「我明天不想打藥。」我碾碎煙頭,「放心,我不會跑的。我現在不過是一條落水狗,外面無數的人想要我的命,我沒那麼蠢。」
韓初闕搖了搖頭:「我不放心,我跟你這麼久,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了。九爺,別哄我。」
我扣住他的下巴,直視他的雙眸:「韓初闕,上次秦明懷跟我耍狠,我連自保都做不到。我什麼時候被人踹到地上踩過?拜你所賜,九爺成了一條誰都能踢一腳的狗。看著我任人欺辱踐踏,你是不是特別爽啊?」
「九爺。」韓初闕嗓音滯澀,目光微沉,「上次是意外,以後不會再有了。」
我冷笑一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意外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與虎謀皮,別把自己搭進去。」
我無力地垂下手:「韓初闕,你要是還算個人,就給我留點自尊。」
第二天,韓初闕沒有給我打藥,他出門時我還在吃飯。人走到門口,穿上外套,突然折返,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扯到懷裡,緊緊抱了一下。
「九爺,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拍了拍他的背說:「你該走了,韓初闕。」
我也該走了。
過家家的遊戲玩兒夠了,下次見面,我們要用大人的方式。
07
這棟別墅裡的每一個監控我都瞭若指掌,難解決ṱû⁴的是別墅外翻倍的保鏢。
韓初闕的戒心很重,也不可能完全相信我的話。
下午,我突然從監控中消失,韓初闕很快趕回來,在別墅轉了一圈,帶著人離開了。
人都走了,我才從排氣管道裡鑽出來。
我跑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去找馮猙。
韓初闕反水前夜,我和馮猙見過一面。他試圖拉攏我,說:「秦公老了,人一老,就容易糊塗。」
馮猙很早就想自立門戶,他才是最想幹掉秦鎮上位的人。
以往我唯秦鎮馬首是瞻,和馮猙水火不容。
但今時不同往日,我要殺了秦鎮,馮猙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馮猙說:「九爺,我不信你啊。」
我說:「我可以把秦明懷殺了。」
馮猙笑了起來:「有意思。九爺不知道?昨晚,秦明懷藏毒的窩點被條子點了,人連夜跑了,員警正滿世界逮人呢。」
「這麼不小心?」
馮猙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幫裡出了叛徒吧。」
他眯起眼睛看過來:「九爺覺得是誰呢?」
我腦子裡浮現出韓初闕的臉。
「不過我倒真有一件事,要勞煩九爺幫忙。」
馮猙遞過來一隻手機,螢幕上顯示一張照片,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四歲大的孩子。
「勞煩九爺,幫我把他們請過來。」
我搖了搖手機:「他們是誰?」
「韓初闕的軟肋,他的妻兒。」
馮猙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九爺,你養的那條狗,四年前就配對了。韓初闕藏得好,我最近才查到,想必九爺也不知道。人現在在秦鎮手上,我猜韓初闕會反水,大概率是被秦鎮拿住了命脈。」
馮猙走了,我握著手機久久沒動。
——「九爺,我沒有過,你教我。」
——「捨不得九爺死。」
——「為什麼我不行?」
——「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次機會。」
幸好,幸好沒有相信那個白眼狼的話。
幸好我一句都沒信。
有妻有子的韓初闕到底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跟我上床的呢?
我在他的眼目之下戰慄時,他是不是在想,不可一世的九爺,也不過如此。
拉下來看,也不過是一條搖尾乞憐的賤貨。
他媽的,韓初闕。
我要你狗命。
08
秦明懷麻煩纏身,秦鎮焦頭爛額,自顧不暇,是搶人的好機會。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把人安頓在城南廢棄的地下拳場。
解開女人的眼罩,看到我時,女人的反應很奇怪。她松了口氣,淚眼盈盈地看著我,叫了聲「九爺」。
我眯起眼睛,覺得她有點眼熟:「你認識我?」
女人張了張嘴,幽怨而深沉地看了我一眼,低頭摟住自己的兒子,不再回話。
我看了一眼那個小豆丁,精緻漂亮,乖乖地坐著,一雙黑沉的眼睛直戳戳地盯著我。
看什麼看!小兔崽子。我故意皺起臉凶了他一下。
小豆丁緩緩移開眼,小聲嘟囔:「幼稚鬼。」
?
叔叔殺了你哦~
姓韓的怎麼都這麼討厭?!
四個小時之後,韓初闕孤身闖進了拳館。
我坐在沙發上裝著槍,小豆丁坐在我腳邊看,女人被封了嘴綁在椅子上,眉心一個紅色的鐳射點。
韓初闕一步一步地靠近,我用裝好的槍點了點小朋友的腦袋:「眼睛閉上。」
小孩兒乖乖地閉上眼。
我抬手,一槍打在韓初闕腳邊:「站那兒別動。」
韓初闕停步,舉起雙手:「九爺,放了他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笑了一聲:「你當初是不是也是這麼跟秦鎮保證的?什麼都可以做。韓初闕,你還真是狼心狗肺啊。」
韓初闕看著我:「你跟秦鎮不一樣,你不會殺他們的。」
「不要總是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我轉手用槍指著小豆丁的腦袋,歪頭,「你敢試嗎?」
韓初闕盯著我的槍,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我說:「跪下。」
沒有任何猶豫,韓初闕直直地跪在地上,膝蓋砸出沉悶的重音。
果然,這對母子,對他,很重要。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莫名的火氣。
「你和秦鎮是什麼時候搭上線的?」
「一年前。」韓初闕不躲避我的目光,「九爺記不記得,三年前你和秦鎮因為毒品起爭端,後來又斷了秦明懷的手指,最終秦鎮妥協不碰毒,他妥協的對象不是他的兄弟傅究,而是上港如日中天的傅九爺。我不止一次提醒你,秦鎮不可信,要早做打算。但那時候你不許任何人玷污你的大哥,我說得多了,你就煩我,把我扔得遠遠的。我想跟著你就只能閉嘴。
「九爺,刀子不落到你身上,你就永遠看不清舉刀人。」韓初闕似嘲似諷,「一定要付出代價,你才敢清醒。」
曾經有一段時間,韓初闕天天明裡暗裡地攛掇我自立門戶,說我終究不姓秦。
我揍了他一頓,讓他滾,想清楚了再回來,想不清楚永遠別回來。
韓初闕被我派到東港,整整半年,後來回到上港,說他錯了。他跪在我身側,額頭放在我膝頭,說:「九爺,別趕我走,求您。」
之後,韓初闕就沒有再說過秦鎮一句不是,直到反水。
說到頭,竟是我錯了。
好在,還有餘地。好在,我還活著。
活著,就能翻身。
「韓初闕,給你一個月時間,用秦鎮的命,換你妻兒的命。」我揉了揉太陽穴,抬眼,「我只等你三十天。」
韓初闕說:「夠了。三十天足夠了。」
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小豆丁,目光複雜:「九爺,你對他溫柔點。」
媽的,什麼身份,還給九爺安排任務?
回頭一看,小豆丁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伸著手指頭往槍管裡塞,撲扇著大眼睛說:「這個可以給我玩玩嗎?」
「……」
我下了子彈,把槍扔給他。
三天后,小豆丁當著我的面把槍拆了,又重新組好,然後把槍還給我,打了個哈欠問:「你能抱著我睡覺嗎?」
「?
「不能。」
「那你能把我還給韓初闕嗎?」
「不能。」
「那我想睡覺,你能抱著我嗎?」
「……」
「我不重的,等我睡著了,你可以偷偷把我放下來。」
然後張開手臂,一副「快來抱我」的樣子。
他怎麼跟他爸一樣煩人?
九爺的手是抱 AK 的,不是抱小孩兒的!
成功躺進我懷裡的小崽子,拍了拍我的胳膊:「你要輕輕拍我的後背,我才能睡著。」
要求還不少。
我拍著小孩兒的後背問:「你爸平常也這麼哄你睡覺?」
「不,韓初闕從來不抱我,也不哄我睡覺。」
「?
「那為什麼我就得哄你睡覺?」
「因為你好看。」小孩打了個哈欠,揪住我的前襟蹭了蹭,「而且,你看起來比較好玩。」
?
這小孩兒怎麼鬼精鬼精的?
09
韓初闕離開的第七天,秦明懷在海關拒捕,被當場擊斃。
秦鎮一病不起。
二十天后,秦鎮逝世的消息傳出來。
馮猙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員警點了幾個場子。
上港黑幫大佬的逝世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反倒是市內掃黑成果斐然。
韓初闕搖身一變,成了企業家。
當初計畫洗白,韓初闕負責投資企業,創辦公司,進行得很成功。
等馮猙從麻煩中脫身的時候,宏興會的叔公們已經擁著韓初闕做了當家。
馮猙帶人在拳場搜了一圈,用槍指著我的腦袋,問:「九爺,我要的人呢?」
秦鎮逝世的消息傳出來,我就秘密送走了韓初闕的妻兒。
我的狗,我能用,別人不能。
「九爺大義,被韓初闕搞成這樣,還護著他?」
我沏了杯茶:「馮猙,韓初闕的命是我的,我能殺他,你不能。」
馮猙上了膛:「那九爺就去黃泉路上等著吧。」
「前兩天,我去南大聽了一堂哲學課。裴教授很不錯。」
如果馮猙有軟肋,那一定是他那個貌美的姐夫。
在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在他那斯斯文文的姐夫面前連髒ẗù₈話都不敢說一句。
媽的,死 gay。
馮猙的瞳孔驟然緊縮,兩腮繃緊,故作輕鬆地冷笑:「九爺,你知道我的做派,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能威脅到我?」
「乘順港停了一百四十艘船,明天十四點之前將全部離港,第一艘船已經在一小時之前離開,你猜裴教授在哪艘船上?」
馮猙的眼珠泛起血絲,面色陰狠,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傅究!」
我撥開他的槍:「不敢開槍就別指著了。」
起身,我整了整衣領:「再不去就趕不上最後一趟船了。」
馮猙罵了一聲,帶著人匆匆離開,到門口直接急躁地跑了起來。
我慢悠悠地跟出去,看到拳場門口等著一輛大 G。
韓初闕從車上跨下來,向țṻ⁼我走來,說:「九爺,該回家了。」
我拔槍抵住他的心口。
韓初闕不為所動,有恃無恐:「殺了我,九爺也活不了。」
我調轉槍身:「你自殺吧。」
「那可不行。」韓初闕握住我拿槍的手,目光放肆,「我還沒活夠。我才剛剛有資格,享受我的戰利品。」
「想清楚,你不死,死的就是你的妻兒。」
韓初闕笑了一聲:「我說過,九爺不會殺他們。」
「而且,要威脅我的話。」韓初闕抽出彈夾,將子彈磕出來,半真半假地說,「九爺的槍口,得對準自己才行。」
10
我罵了韓初闕一路。
到家之後,看到在客廳裡堆卡牌的小豆丁,才明白韓初闕為什麼那麼自信。
韓初闕這人,謹慎到了變態的地步,耍帥之前怎麼可能給人留把柄。
韓初闕扛著我上樓,經過客廳,喊了一聲:「韓泗,回房間。」
韓泗放下卡牌,看了他一眼,乖乖往房間走。
走到門口,突然回頭,指著我問:「你跟他玩完了,能不能把他讓給我玩一會兒?」
?
好小眾的文字。
我是你們韓家人的玩具嗎?
韓初闕勾了勾唇,無情地拒絕:「不能。」
韓泗目送我們消失在樓梯轉角。
我跟韓初闕在床上打了一架,以我的失敗告終。
韓初闕用皮帶綁住我的手腕,壓住我的腿,扣住我的後頸將我摁在床上,拍了拍我的屁股:「九爺,你安分點,我不想給你打藥。」
我羞憤交加,破口大駡:「你是畜生嗎?你兒子還在樓底下!」
韓初闕揚了揚眉:「那不是更刺激嗎?」
我試圖喚起他的良知:「韓初闕,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的妻子嗎?」
韓初闕默了半晌,低低地笑了:「沒關係,她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我氣得口不擇言,「我不做小三!」
韓初闕更樂了:「好,我明天就跟她離婚,娶九爺進門,讓你做正妻。」
?
我還想張嘴,韓初闕扣住我的脖子,強迫我抬頭,從後面吻了上來。
浪潮洶湧,我趴在床上,摳著枕頭,死死咬著床單。
不能叫,不能讓他知道我很舒服。
憑什麼?
憑什麼有了家庭還要對我做這種事。
我應該殺了韓初闕。
傅究,殺了他就不委屈了。
韓初闕捏開我的牙關,將床單鉤出來,歎了口氣:「別咬。」
語氣溫柔,卻用了狠力:「九爺,叫出來。」
我溢出一聲悶哼,眼眶瞬間被刺激紅了。
抖著聲音放狠話:「韓初闕,我……我要殺了你。」
韓初闕捂住我的嘴,將我的嗚咽捂在掌心。
「別說氣話。」
真男人永遠不口嗨。
我幾乎每天都在找機會殺掉韓初闕,屢戰屢敗,愈挫愈勇。
有一次,甚至拿到他的槍,扣動了扳機。
那一刻,我們誰都沒動,韓初闕怔怔地看著我,足足有三秒才回過神。
抬眼時,眼眶殷紅:「如果不是昨天用完了子彈,我現在已經死了。」
他掐住我的手腕,將我拖近,面色陰鷙,似哭似笑:「九爺,你真捨得。」
我低聲說:「一個叛徒,我有什麼不捨得?」
「叛徒?」韓初闕扣住我的脖子,樣子有點瘋,「如果不是我,你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跟我鬧?我不反水,誰能以身犯險替你殺了秦鎮父子?傅究,你以為你仗著什麼一ṭù₅次又一次用槍指著我?
「你這麼有恃無恐,是因為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知道無論你怎麼對待我,我都會愛你。你肆無忌憚地利用我的愛,卻又不敢認。
「但是九爺,愛不止有一種方式,我也是會生氣的。」
韓初闕把我關了起來,有時候吊在房梁上,有時候綁在床上。
他給我喂了藥,我像個植物人一樣,什麼都做不了,吃喝拉撒都由韓初闕親力親為。
整整十天,我幾乎喪失了作為人的尊嚴。
我向韓初闕認錯,向他求饒。
最後,我瘋了一樣求韓初闕殺了我。
或許是被我嚇到了。
韓初闕給我穿上衣服,打開了房門,親吻我的額頭,說:「九爺別怕,不會再有了。」
我不信他。
韓初闕很瞭解我,他知道怎麼挫我的銳氣,知道怎樣做我會屈服。
再待下去,我遲早會被馴成一條只會對他搖尾乞憐的狗。
我必須走,離韓初闕遠遠的。
只是還沒有行動,計畫就暴露了。
韓初闕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告訴我:「九爺,沒有我的允許,你跑不出去的。
「還有,排氣管道,不要再鑽了。」
我瞳孔緊縮:「你怎麼知道?」
這次,我可沒打算躲排氣管道裡。
「上一次九爺跑得那麼順利,就沒有懷疑過嗎?」韓初闕摘下眼鏡,目光清明,「那時你傷了秦明懷,秦鎮問我要人,我不能明著拒絕他,只能找機會放你走。當時的情況,如果你進了秦宅,我很難保你周全。」
韓初闕在警告我,他什麼都知道,我跑不掉。
說實話,有點看不起我了。
兩個月後,我成功逃到了海關,沒等上船,就碰到了仇家,子彈打進了肚子裡的時候,我突然不明白自己在折騰個什麼勁。
上港想要我命的人多如牛毛。跑出上港,我就再也回不來了。
上港是我的根,我不能走。
還是韓初闕看得透,我確實跑不掉。
韓初闕找到我的時候,我只剩一口氣了。
他握緊我的手,熱淚滴在我的臉上。
說:「九爺,別不要我。」
說:「九爺,活下來。」
我的眼皮越來越重。
卻還想著,原來韓初闕還會哭呢,他以前哭過嗎?
韓初闕又說:「你死了,我就殺了韓泗。你捨得撇下我,總不會捨得撇下韓泗。」
?
又不是我兒子,我有什麼捨不得的。
韓初闕:「九爺,韓泗是你兒子。」
???
11
韓初闕給我氣活過來了。
三個月後,我把韓初闕堵在病房裡:「說清楚,怎麼回事兒?」
韓初闕看了我半晌,不情不願地開口,多少帶點咬牙切齒。
「還不是九爺年輕時候欠的情債。」
我年輕的時候荒唐過一段時間。一夜情沒處理乾淨,留下了種。
四年前,女人抱著孩子來找我,被韓初闕攔下。
確認孩子是我的後,韓初闕騙那女人,說我不認他們。
女人鬧了起來,為了安撫她,避免事情鬧大,韓初闕決定自己出錢,養著他們母子。前提是,他們不能見我。
韓初闕很謹慎,不露聲色地幫我養了三年孩子,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直到一年前被秦鎮查到,後來秦鎮就用韓泗母子來威脅韓初闕反水。
整件事荒謬又離譜。
我氣得撈起枕頭砸他,扯動傷口,疼得臉色發白:「你他媽到底怎麼想的?!」
韓初闕接住枕頭,盯著我的傷口,聲音低啞:「我怕你娶她,怕你成家,怕你有軟肋,怕你死,怕你……不要我。
「我那麼無足輕重,九爺說扔就扔了。」韓初闕抬眼,沖我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怎麼做,你才能看見我。」
「就算是為了韓泗,別折騰了。憑著上港現在的局勢,你們離了我,很難活下去。」韓初闕張了張嘴,喉頭滾動,不敢說其他,言語晦澀地重複,「就算是為了韓泗,留下來。」
我閉了閉眼,無話可說。
12
「你怎麼又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要韓初闕了。」
主臥裡,韓泗趴在我的床邊,雙手支著小腦袋:「你下次逃跑能不能帶上我呀?」
嘖。
我捏住韓泗的小臉上下打量:「你是不是有點兒聰明過頭了?」
韓泗眨了眨眼,抱住我的脖子撒嬌:「求求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韓初闕可壞了。」
我眯起眼睛:「韓初闕虐待你了?你這麼詆毀他?」
韓泗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哼唧:「嗯~我討厭他,咱們跑吧。」
抬頭,看見韓初闕端著杯咖啡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泗的背影。
我揚了揚眉,剛想笑,韓泗突然不哼唧了,從床上跳下來,煞有其事地整了整衣服:「叔叔,你好好休息,爸爸說外面很危險,你千萬不要亂跑哦。」
轉身看到韓初闕,誇張地「啊」了一聲,乖巧地叫「爸爸」。
「……」
韓初闕端著咖啡,單手拎起小崽子往外走。
韓泗:「爸爸,我們去哪兒呀?」
韓初闕:「去探討一下,爸是怎麼虐待你的。」
韓泗看向我:「帥哥,管管你男人。」
我笑得肚子疼:「韓初闕,你輕點打。」
韓泗:「?」
三天后,韓泗被送走了。
我找韓初闕打了一架,被他掐著手臂摁在桌子上。
「馮猙回來了。九爺,上港要亂了,韓泗跟著我們不安全。」
我冷笑:「你怎麼不把我也送走?」
韓初闕默了片刻,鬆開我,蹲下身給我穿鞋,就像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因為你是上港的傅九爺,你不會離開上港,就像我不會離開你。你要跟上港死在一起,就像我要跟你死在一起。」
他將額頭放在我的膝頭,悶悶地說:「九爺,別走。」
五指插進韓初闕的發根,我說:「不走了。」
不走了,韓初闕,這輩子,就先這樣吧。
【韓初闕視角】
01
傅究有輕微的臉盲,他記不住自己情人的臉,更記不住我的。
他以為 1995 年是初見,於我而言,那是重逢。
我第一次見傅究是在金色傳說旁邊的巷子裡。
1989 年,上港很亂,那時候傅究還不是赫赫有名的九爺,他們叫他九哥。
傅究還沒有坐在金色傳說的真皮沙發上,揮揮手就有ṭųₘ一大堆小弟搶著為他辦事。
十八歲的傅究需要親自提著刀在街道上跟人火拼。
十二歲的我,因為我媽,總被人堵在巷子裡揍。
「哪兒來的學生仔?在這兒睡覺,不要命了?」
1989 年,傅究把我從陰暗的巷子裡薅起來,用夾煙的手指著我的臉樂:「你怎麼被人揍成這副德性?」
我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傅究笑我,其實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他腦袋上的口子還在嘩啦啦地冒血,看上去比我慘多了。
他樂完了,把煙一摁,說:「小子,你叫我一聲九哥,我替你出頭,怎麼樣?」
1989 年,童年難以擺脫的苦難,隨著一聲「九哥」消散。
以惡制惡,是傅究教給我的。
他收拾了那幫欺負人的壞小孩,撿起我的校服,抖了抖,扔我腦袋上:「小子,以後好好上學,別當壞人。」
我問:「什麼是壞人?」
傅究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壞人。」
在傅究漫長又精彩的人生中,我是一個不值得記住的插曲。
而在我十二年枯燥蒼白的生命裡,傅究卻成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並不公平。
而這樣的不公平,貫穿了我的一生。
最開始的追逐是隱秘的。
我在街道上找傅究,每次看到他就像中獎了一樣。
傅究又打架了,傅究受傷了,傅究那麼多朋友,傅究笑起來很好看,傅究力氣好大,傅究凶起來很可怕……
在最隱秘的角落,我看了傅究千千萬萬遍。
而他,沒有回過頭。
他仿佛,永遠不會回頭。
02
十八歲,我舉起刀反抗的時候,想的是傅究。
血落在我臉上,就像它曾經落在傅究臉上。
我永遠記得那個黃昏,傅究轉身就走,甚至不問問我叫什麼。
因為他是壞人,我是好人。
而現在,我也變成了壞人。
再見面時,他是上港聲名赫赫的九爺,再不會主動說:「小子,叫我一聲九哥,我替你出頭。」
他不記得我。
但我叫他「九爺」,他還是會為我出頭。
跟在傅究身後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仿佛這才是我的宿命。
我天生應該跟著他。
十二歲那年,我就該跟他走。
可直到十八歲,我才堪堪追上他的腳步。
03
二十歲,我的春夢對象是傅究。
我夢見他拿槍的手,劃過我的喉結,捉拿我的靈魂。
我對傅究並不完全忠心。
我會從領口窺視他的身體,僅僅是握著他的腳踝都會讓我興奮。
每一次觸碰,哪怕是他的責打,對我來說,都像一種獎勵。
我不滿足于傅究偶爾的目光,我想要他長久的凝視。
我知道這不正常,也清楚傅究喜歡女人。
他有很多情人。
他讓女人親吻他的身體,在他的襯衫上留下膩人的口脂。
但他也薄情寡義,甚至不記得自己情人的臉和名字。
傅究不信奉愛情,只需要權力和兄弟。
我安撫著自己的嫉妒心。
沒關係,那些人不重要。
傅究不愛她們,傅究只是需要女人,需要性。
我可以欺騙自己,忍受傅究和女人廝混,但我無法接受他去睡一個男人。
公海火拼,我連肩膀上的槍傷都沒管,只想快點把好消息告訴傅究。
我要看他笑著拍我的肩膀,說我做得好。
但鐘傑守在他的房門口,說:「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九爺忙著呢。」
我聽見門內曖昧的聲音,怔怔地問:「誰在裡面?」
「老於送過來一個鴨子,長得比女人還水靈。」
我像木頭一樣站在門口,感受著自己從內部慢慢崩塌,想像著我的九爺,用我夢中的雙手,去觸摸別的男人。
「鴨子?水靈?」我雙眸赤紅,盯著鐘傑,「他有我好看嗎?」
鐘傑目瞪口呆,眉頭緊蹙:「你發什麼神經?趕緊去把肩膀上的子彈挖了。九爺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我搖了搖頭,說:「我等他。」
既然男女都可以。
那為什麼不能是我?
既然也不拒絕男人,那為什麼獨獨對我視而不見?
我的九爺啊,你站得那麼高,只能看見頂上的人。
那我登了頂,是不是就能博得你的青睞?
04
我接受了秦鎮遞來的橄欖枝,假裝受他脅迫,背叛了九爺。
傅究不肯防範秦鎮,不忍對秦鎮下手,那這件事就只能由我來做。
以身犯險,不過是想要秦鎮父子的命,保傅究的太平。
他太信秦鎮,遲早要折在上面。
我踽踽獨行,沒有試圖向傅究解釋。
因為他不會信我,我反水前不信,我反水後他更不會信。
我也不需要他信,我只要他好好活著,好好看著我。
05
我沒料到秦明懷會背著我來找傅究,看到他對九爺舉刀時,我的心臟驟停。
秦明懷跟我說話那會兒,我想了二十種弄死他的法子。
看著九爺肚子上被踹出的淤青,我頭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極端了。
應該慢慢來的。
不一定用這種方式。
我家九爺合該揚著腦袋,誰都不服,倒了也能重新爬起來。這副虛弱落魄的樣子,真的不適合他。
06
秦明懷被傅究劃了一刀,秦鎮得知後讓我把傅究請到秦宅去住。
那天晚上傅究軟硬兼施, 往我心口戳刀子, 逼著我答應不給他打藥。
我知道他想跑, 也知道他會跑。
我的九爺, 別人不瞭解,我還不瞭解嗎?
07
我沒想到傅究會找馮猙合作, 抓了那個女人和韓泗。
我根本不在意那個女人和韓泗的死活,最好傅究真能殺了他們。
但我又不得不在意。
我怕傅究真親手殺了韓泗, 未來知道真相會跟我拼命。
所以, 我只能繼續裝。
我就快收網了, 傅究不搞這一出, 我也會在一個月之內弄死秦鎮,順便收拾了馮猙。
08
萬事皆定,我以為會慢慢好起來。
九爺不接受我也沒關係,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跟他解釋,向他袒露。
我不求他愛我, 只求他一次心軟。
可他向我開槍了。
他不知道槍裡沒有子彈。
他想讓我死。
他說我是叛徒。
無論我做什麼解釋,在他眼中,我永遠是一個叛徒。
那一刻,我恨他。
把藥喂給傅究的時候,脫光他衣服的時候, 把他吊起來的時候,為他清洗的時候……整整十三天,每時每刻, 我都清楚地知道傅究不會原諒我了。
可他很乖。
傅究從來沒有這樣乖過。
躺在我懷裡, 任我擺佈, 任我索取。
他求饒, 他認錯, 到後來, 他讓我殺了他。
那一天, 我看著蜷縮在床上滿身青紫的傅究, 驟然感覺到陣痛。
來自心臟,密密麻麻。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瞧我把我的九爺,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本來是想捧著護著的,怎麼到頭來把人糟踐成這副模樣?
我錯了嗎,九爺?
從開始, 就不應該強求。
從開始,就應該跟在你身後。
我顫抖著, 撫摸他的額頭, 感受著他的緊張, 說:「九爺, 別怕, 不會再有了。」
對不起。
09
傅究想跑。
他想跑,總有辦法能跑掉。
跑出去一圈,去了半條命。
病危通知書下了三張,我連我倆的墓地都選好了。
傅究醒的那天,我捂住臉, 把淚憋了回去。
媽的,媽的。
我果然還沒活夠。
下輩子誰知道又要花多久,才能追上他。
(完)
作者署名: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