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爸媽被網­暴­­了。
網­友­以為他們­重­­男輕女,故­意­掩­蓋了我­的­­痕跡。
但­網­暴­我爸媽­的­­人可能不知道,我­其­實­在參加­國­­家重點研發專案。

1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組­長­激動­地沖過­­來抱我,被我輕輕躲過。
副­組­長更是­大­叫­­幾聲,所­有­人­都開心­得­­像個孩子,當­然­我們這個­團­­隊的平均年齡只有 37 歲,在­科­研­界確實­還­­是個孩子。
院士緊緊握著組長的雙手顫抖著:「封俊啊,你們改變了世界啊!」
這五年來院士替我們頂住了來自各界的壓力,讓我們在這裡心無旁騖地研究五年。
我長籲一口氣,終於成功了。
為了參與這個國家重點秘密攻關專案我已經五年沒有回過家了。
此刻我非常想念爸媽和哥哥,不知道這五年哥哥有沒有成為大歌星。
我參加這個項目的時候,哥哥跟我做約定,等我項目成功他就成為大明星了。
在慶功宴上,我終於拿到了手機,習慣性地搜索哥哥的名字,周秋陽。
竟然全是要求我哥哥滾出娛樂圈的,還有直接辱駡我爸媽的。
這讓我非ƭù₌常不解。
瞭解了原因才知道是我們家參與了一檔綜藝節目。Ťü₇
這是一檔家庭綜藝,邀請了 5 個家庭參與錄製,主要拍攝明星和爸媽的日常相處。
鏡頭一開始,便是我媽脫了鞋隨手一扔,躺在沙發上的畫面。
哥哥跟在後面,無奈地把鞋整理好:「媽,你下次能不能把鞋擺好再進去?」
我媽敷衍地答應了一聲,開始玩手機。
彈幕上不停地刷。
【抄襲、打架的藝人現在都要立賢慧人設了嗎?】
【我吐了,劇本要不要這麼明顯?】
【據說蚯蚓的媽媽是大學教授呢!就這?】
他們竟然叫我哥哥蚯蚓?
我實在不明白彈幕哪來的這麼大敵意。
我媽和哥哥在家確實是這個狀態。
忍住不爽我繼續往下看。
我爸也回來了,手裡提著從學校食堂買的飯。
他先去洗手間洗個手,再把飯都擺好,叫我媽我哥吃飯。
我媽一聽開飯,扔下手機便去了餐桌上。
等我爸和我哥上桌,便開始吃飯了。
餐桌上沒有一個人說話,整個房間裡只回蕩著新聞聯播的聲音。
彈幕又激動了。
【天呐,這氛圍也太壓抑了,感覺三個人都不太熟欸。】
【看隔壁影帝家的氛圍,慕了慕了。】
【這種家庭氛圍,難怪能養出抄襲和打Ṱū́₊架的藝人。】
【他們家吃飯都是直接買的欸,看隔壁小花的媽媽,做了一大桌子菜。ťŭ₃】
【如果我沒看錯,他們三個人從進門到現在的交流沒超過五句話。】
我哥和我都是吃學校食堂長大的,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且我們家吃飯確實不怎麼說話,因為我媽吃飯非常專心,眼裡除了飯什麼都沒有。
至於到現在為止家裡沒人說話的原因可能是我媽上了一天的課,累得實在不想講話了。
而我爸本身話又少。
「基金寫得怎麼樣了?」我媽擦了擦嘴。
「快寫完了,你呢?」我爸還在吃飯,抬起頭看了我媽一眼。
「我早就寫完了,誰跟你一樣,每次都趕 deadline。」說著翻了個白眼,起身去拿手機了。
我爸吃完飯便去看書了,哥哥任勞任怨地收拾了餐桌,也回到了自己房間。
【感覺不像劇本,他們每個人都好自然。】一條彈幕飄過。
但很快又被其他彈幕蓋過。
【絕對是劇本!劣跡藝人滾出娛樂圈!】
【蚯蚓別裝了,你揍我家哥哥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看來在這五年裡,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
但我相信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相較於其他家庭,我們家的素材實在是太少了,導演便把我爸媽還有哥哥叫到客廳。
「我看你們家的資料,秋陽還有一個妹妹,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她,可以讓我們見見嗎?」
「不可以。」我媽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導演。
彈幕此刻:【我都不知道蚯蚓還有個妹妹,他從來沒提過。】
「我看那個房間一直是緊閉的,是妹妹住的房間嗎?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秋陽,你妹妹叫什麼啊?」
「不可以進去,無可奉告。」我哥哥直截了當。
【什麼態度啊,怪不得是劣跡藝人!】彈幕此刻激動了。
【對啊對啊,他們為什麼不讓導演進去看,一看就是心裡有鬼。】
這一期關於我們家的鏡頭便結束了。
我立馬打開第二期。
一開始便是導演在鏡頭外問我媽:「網友很想看看你女兒的房間,可以打開看看嗎?」
「不可以,我們家的規矩是只有經過孩子允許才能打開她的房間。」
「那你能打電話聯繫一下你女兒,讓我們參觀一下她的房間嗎?」
「不可以。」我媽又說了一次。
【這家人真的太奇怪了!說是保護女兒連打個電話都不行,明顯有鬼啊!】
【是不是女兒已經和他們鬧掰了!】
【肯定是因為重男輕女,重男輕女的人去死啊!】
我看著彈幕,眼睛竟有些乾澀。
青春期時我不喜歡爸媽隨便進我的房間,即使他們不會隨便翻什麼,我還是執拗地認為我需要隱私。
於是我們家便制定了這個規矩。

2
之後節目裡就沒有我爸媽了,原因是我爸媽被扒出來掛到網上了。
網上說我爸做的研究毫無價值,浪費國家科研經費。
但實際我爸做的是純理論研究,模糊數學與量子程式設計。
在量子電腦還沒有造出來的情況下,我爸做的確實有些抽象,我也曾問過這樣的問題。
我爸扶了扶他的眼鏡,笑著說:「理論研究就是這樣,總是要領先時代,很多理論學家在生前的研究都沒有得到重視,這不代表他們的研究毫無意義,只不過現在還不具有實現條件。」
說實話,這個世界研究量子程式設計的人不超過十個人,懂我爸研究的不超過 5 個人。
我媽曾經對我爸開玩笑:「比不上周老師,在十個人的圈子裡做到了世界 top 1。」
「科研就是要習慣坐冷板凳。」我爸只是笑了笑。
在我印象中我爸一直都是這樣,脾氣溫和,做事周到。
他尊重我媽,也尊重我們。
網上說我媽壓榨學生,非常 push,帶的研究生累得住進了醫院。
我媽在上課時,有人朝她扔了雞蛋。
我從網友拍攝的視頻中,看到了我媽頭頂雞蛋液、渾身顫抖的樣子,又生氣又心疼。
我媽突然之間好像老了。
這可是她最愛的課堂啊。
我媽確實不符合傳統意義上母親的形象。
在我印象中,她從未主動做過家務,偶爾會做一次飯。
最喜歡的便是躺在單人沙發上玩手機。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一直以為我媽是個無所事事的懶人。
直到有一次,我溜到我媽的課堂上。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我媽站在講臺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談。
學生專注地盯著她的 PPT,我從未想過原來分析化學也可以這麼有趣。
我媽有種神奇的魅力,她站在講臺上,底下的人就會被她吸引了。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媽喜歡站在講臺上講課。
而她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被扔了雞蛋。
網上還說我爸媽重男輕女,看朋友圈以為是一家三口。說著還把我爸媽近一年的朋友圈貼到了網上。
這一年裡,我爸媽除了轉發科研論文、學術會議,便是給我哥宣傳歌曲,以及過年時他們三個人的合影。
當然也有人猜測我死了,但是我哥矢口否認,堅稱他妹妹還活著。
我爸媽不可能重男輕女,在我們家性別不是被差別對待的理由。
小時候我和我哥把我爸寫的證明撕了玩了,我媽看到之後很生氣,準備揍我和我哥。
我爸攔著我媽說:「秋陽是哥哥又是男孩可以揍。春陽是女孩子就算了吧。」
誰知道我媽一聽就氣炸了:「為什麼秋陽可以揍,春陽不可以?」
「女孩子敏感,心思細膩,又不扛揍,男孩子扛揍、心大。」
「周時雲你聽聽你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女孩子敏感不抗揍,誰告訴你女孩子一定是敏感的?」
事後就是我和我哥都挨揍了,然後我爸和我們一起面壁思過。
「小春,小秋,性別從來不可以定義你們,能定義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今天你們犯錯了,就應該受到懲罰,與性別無關。」
我媽頓了頓,繼續說:「特別是小春,你以後一定要警惕,現在很多都是你爹這樣的溫柔刀,他們會告訴你女孩子應該被好好保護,女孩子吃不了太多苦。
「你因為性別獲得的小小優待最終都會以更殘酷的方式還給你,可能是找工作時只要男生,因為男生更能吃苦,可能是和男朋友吵架時他認為你在無理取鬧因為女生心思更敏感,從此在感情中失去了話語權。
「我要你們來定義性別,而非性別定義你們。」
這幾句話深刻地影響著我,使我在研究物理的一大堆男性科研人員中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參加項目時,組長也曾問過我:「你可以嗎?我們基地的條件非常艱苦,可能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能受得了的。」
組長在說出這話ƭŭ₌時,一定是出於關心和愛護的,但又和我爸一樣帶著些許他們自己都未察覺的男性的傲慢。
事實證明,我可以,甚至比很多男生都要適應得好。
性別,從來不能定義誰。

 

3
網上的討論愈演愈烈,從我爸的研究是否有意義到我國科研人員真的需要這麼多嗎。
從論文灌水算不算浪費國家資源到大學裡的老師早就跟不上時代,教的全是些落後時代的東西。
有人說中國就算少了百分之九十的研究人員,中國科技的發展也不會受到影響。
我看到這些言論有些想笑,照網友這麼說,全世界少百分之九十的研究員,世界科技的發展也不會受到影響。
無論哪個行業,推動這個行業的人發展進步的一定是百分之二的那些人。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八的人終其一生可能都在重複驗證那百分之二的人的創新。
但,這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就沒有存在意義了嗎?
就像酸堿滴定反應,只有最後一滴會產生巨大變化,我們稱之為奇點,可奇點前的每一步都是無數普通科研人員默默無聞的積累。
我試圖為科研人員辯解,為我爸媽解釋,但我的聲音何其渺小,根本無人在意。
我和網友對線到淩晨三點,最後他拉黑我了,拉黑我之前說我是周秋陽的腦殘粉。
之後又和另一個網友在網上對線,他也拉黑我了,拉黑我之前說我是鍵盤俠。
我,科研新秀,在網上和別人對線了一個通宵。最後,只得到了「腦殘粉、鍵盤俠」的稱號。
猛然間,我想起了高中時我唯一一次被叫家長的經歷。
不同于我哥,我在學習上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
我爸媽都說我是中了基因彩票。
所以我一路長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那次叫家長是因為我在課堂上和老師吵起來了。
「我們家孩子班上的第一名是個小女孩,一看就是天天努力學習到深夜,哎,女孩子當第一都是靠努力啊。」語文老師說得起勁,而周圍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鄙人不才,一直穩坐班級第一的寶座。
「老師,你們家孩子在班裡能排多少名?」我開口問道。
「哎呀,男孩子嘛,現在只知道玩,到了高中就好了,男孩子一般後勁都足。」
「而且老師都誇我家孩子聰明。」語文老師又補充道。
「老師,真正的聰明是有行動力,有好奇心,有專注力。」
「周春陽,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老師的語氣已經冷下來了。
「不好意思,老師,我當第一靠的就是天賦。還有,男孩子後勁確實足,中考沒考上的時候後勁足,高考考三本的時候後勁足,我尋思這後勁啥時候才能顯示出來。最近看新聞說一個八十歲的老大爺強姦未成年少女,噢,後勁確實足。」班級裡傳來一陣陣笑聲。
「安靜安靜!」語文老師大聲地喊著。
「老師你知道嗎?女孩子的本科率比男孩子高,重本率比男孩子高,考研率還比男孩子高。男孩子的後勁可能只在要求爸媽給他買房上。」
「哦?我怎麼看每個行業頂尖的人都是男人?」語文老師驕傲地說。
我一時之間有些啞口無言,那一瞬間我竟想不到一個傑出的女性。
「老師,你也是女性,不是生了男孩就能變成男人的!」
「周春陽,你給我滾出去!」
之後我媽就被叫去辦公室了。
語文老師跟我媽講的時候,完全不提我們爭執的內容,就說我Ţŭ̀ₕ目無尊長,不尊重老師。
我在旁邊看著,我媽弱弱地說了一句:「小春不是這樣的人吧!」
語文老師瞬間提高了聲音:「有些人在學校和在家是兩個面孔,不要看她成績好,以後說不準就是社會的敗類!你以後可得注意啊!」
我媽本來態度還可以的,一聽老師這麼說,瞬間炸了:
「你說誰敗類啊!小春是欺負別人了還是考試作弊了啊?合著你就是這麼當老師的?我不想和你說了,找你們領導跟我說吧。」
說完就把教導主任叫了過來,後面的事我不記得了,大概是教導主任瞭解了事情的原委,各打了五十大板,息事寧人了。
回到家後,我媽說:「小春我贊成你的觀點但不贊成你的做法。」
「我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當你聽到你們老師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你就不應該反駁她了。」
「明知道她是錯的也不行?」
「她錯了,然後呢?你覺得你可以通過說幾句話就糾正她的觀點?」
「為什麼不可以?她錯了,我告訴她有問題嗎?是你一直說要性別平等,結果你現在又這樣?」
我說著說著聲音大了起來。
媽媽捏了捏眉心,說:「有些人動他觀念如同刨他祖墳。你永遠不能說服和你觀點不同的人。」
「那是你不能!」說完我轉身朝我房間走去。
我媽還想說些什麼,被砰的關門聲打斷。
事實證明,我還真的說服不了任何人。吵架改變不了任何現狀。
我需要更強有力的方法,為我爸媽還有我哥洗刷冤屈。
很快,這個機會來了。

4
上面領導要求我們舉辦一場盛大的發佈會,向世界宣佈我們的研究成果。
組長說:「三天后開一個會,決定誰當發言人,這幾天大家好好休息吧,開了發佈會,就要忙起來了。」
這是我能抓住的最好的機會。
但能被選上當發言人的機會十分渺茫。
這種重大科技發佈會的發言人基本上都是男性,宣傳片裡也都是男性。
我跟高中語文老師爭吵時,想不到傑出的女性,根本原因還是在優秀的女性早就被淹沒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
被忽視,一直都是女性的所謂宿命。
可是我不甘心啊。
這三天裡我基本上不眠不休,看了大大小小一百場發佈會,總結了男性發言人的優點和缺點。
還針對我當發言人寫了將近一萬字的可行性報告。
上面全面地闡述了我當發言人的必要性與意義。
三天時間過得很快,我緊緊握著手裡的資料,手心不受控制地滲出冷汗。
不同於我的緊張與憔悴,同僚們個個容光煥發。
他們交談著,暢想著,光明的未來唾手可得。
組長穿了嶄新的衣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與之前邋遢的形象完全不同。
「大家靜一靜,今天我們的會議主題是研討發佈會的事宜,這次發佈會對我們研究所的意義十分重大,安保工作和聯繫媒體由我們的兄弟單位負責。
「這五年,大家跟家裡人分別,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國家不會忘記你們的。領導的意思是發言人的選擇還是要慎重,要充分考慮各方面的因素,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那我們直接表決吧,表決完我們還需要準備樣品展示,PPT 以及發言稿。」
直接表決?連給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資料,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
「春陽啊,你有話要說嗎?我看你一直在看你手裡的資料。」組長關切地看著我。
我朝他笑了笑:「沒有啊。」
想必組長心裡已經有了人選了吧。
這三天的努力像個笑話,我低下了頭。
「我提議讓春陽來擔任這次發佈會的發言人。同意的舉手。」組長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我猛地抬頭看他,他正慈祥地看著我。
又環顧四周,大家都舉手了,目光都彙聚在我的身上。
「看來讓春陽當發言人是眾望所歸啊。」組長爽朗地笑了幾聲,「那春陽來說幾句吧,表表態。」
我站起來時還是蒙的,懷疑是不是熬了幾天夜熬出幻覺了。
「首先……」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春陽,這還沒上臺呢就開始緊張啦!」一個同僚調侃我。
「沒有。」我撩了一下頭髮,調整了呼吸,「感謝組織和各位的信任,專案的成功靠的是院士和組長的領導以及在座各位的努力,我會盡最大努力將成果展示給世人,不辜負各位的信任。」
說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會議結束後,我去問了組長,為什麼是我。
組長摸了摸他日益稀疏的頭髮:「這次發佈會是面向世界的,發言人形象是很重要的。你可是咱們的組花。」
聽到組花這個稱呼,我笑噴了。
我又去問了別人。
「發言人語言表達能力要好,你之前的學術報告颱風很好。」有人說,「至少比我好。」
「論工作量,你能排到第一,所以當發言人也沒什麼問題。」
「你年輕啊,年輕人才能吸引年輕人繼續投入這項研究。」
我們團隊一共十個人,八個男性,兩個女性。
我問了八個男性,竟然沒有一個提到性別原因,在他們的生活中從來沒有因為性別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直到我問了另外一個女性。
「春陽啊,你站到發佈會的臺上就意義非凡了。你將告訴所有人,女性科學家可以成為物理的頂尖人物。」
此刻該謙虛一下的,但我沒有。
我定定地看著她,這位科學家比我年長五歲。
我比她幸運,有理解我尊重我的爸媽,而她出生在農村。
她曾笑著對我說:「出生時差點被我奶奶掐死。」
我不清楚她經歷了多少苦難才走到了我的面前。
此刻我們兩個相顧無言,旋即又暢快地笑起來。
我的思緒隨著笑聲回到了高中時期跟我媽吵完架的第二天。
我問她要怎麼才能改變現狀。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早就料到我會這樣問:「魯迅先生曾說過,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不同的人境遇不同,因此會產生不同的想法。你無法改變別人的觀點,你能做的便是拼命地往上爬,爬到你所在領域的頂端。在頂端你會遇到一群純粹的人,他們不會因為性別而對你有太大的偏見。站在頂端,自然就有了話語權,即使不去和別人爭辯,也會有人願意相信你追隨你。
「話語權,來自實力,而你,此刻還沒有。」
媽,在此後的十幾年裡,我一直在為話語權努力奮鬥著,此刻我有了。
而我也確實遇到了一群純粹的人,他們看我便只是看我,而非貼在我身上作為女性的標籤。

5
馬上就要上臺彙報了,與之前的學術會議不同,此刻台前立滿了長槍短炮。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腰板走上了台。
「我們的天知 1 號是真正意義上的量子電腦……這台量子電腦是傳統電腦算力的 1000 倍,之後的天知系列的計算能力將會繼續增長。」
我講完,台下的閃光燈閃得我睜不開眼,但我還是努力地保持微笑。
到了提問環節,各種刁鑽的問題我都對答如流。
一切結束後,內心比預計的要平靜很多。
拿著一杯咖啡坐在研究院的長椅上,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媽,發佈會你看了嗎?」
「看了,看了!小春,你太棒了!你真的改變了世界!」我媽雀躍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媽,我爸還有哥哥還好嗎?」
「好!好!好!我們都好著呢!老周,快,你女兒電話!」
「小春啊,小春啊,你真的做到了。」
「是的,不過爸你可能要忙起來了。量子電腦的應用還是需要你的研究啊。」
「別說什麼研究了。」我媽一把搶過電話,「小春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馬上了,最近你們還好嗎?」
「我們好著呢!我們能有啥事,你快回來吧。」
爸媽並沒有把他們遭遇網暴的事告訴我。
此刻,世界第一台量子電腦已經登上了熱搜。
哥哥轉發我們的發佈會並附文:「我妹妹,優秀的物理學家。」
這條微博底下的評論炸了。
【吐了,你這個九漏魚別硬蹭了好嗎?你知道什麼是量子電腦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的爹是研究量子電腦的就硬蹭吧。】
還有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的評論。
【這人誰啊?內娛怎麼什麼都敢蹭啊?】
【講個笑話,理論上比我小的都是我妹妹。】
現實總是這樣,我哥叫周秋陽,我叫周春陽這麼明顯的證據都沒有發現。
很快我們所的官微發了一條長長的微博,裡面感謝了各位科研人員,同時還感謝了支持科研人員工作的家人,艾特了我哥。
我哥微博底下又炸了。
【不是哥,你玩真的啊。】
【周春陽,周秋陽。你倆還真是親生的啊。】
【有一說一,你現在最大的作品是你是周春陽的哥哥。】
我又註冊了新的微博,這次得到了微博的官方認證。這個微博號只關注了我哥。
大家紛紛去我哥微博下面道歉,跟我爸媽道歉。
這世界就這麼奇妙,披著小號跟別人對線一整晚,最後只能得到「腦殘粉、鍵盤俠」的評價。
但成為一個領域的權威後,一句話都不用說,只是點個關注,一切就解決了。
所以很多看似很難解決的問題,但只要往上繼續爬到一個新的高度,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6
回到家後我們吃了五年來的第一頓團圓飯。
我爸媽老了,五年還是在他們身上留Ṭṻ₌下了痕跡。
最讓我吃驚的還是我哥,之前在綜藝的鏡頭裡看著還ťűₗ不明顯。
我定定地看著他:「哥,你是不是微調了啊,怎麼感覺你變帥了?」
我哥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你懂什麼啊,我這叫形象管理。」
這頓飯是我爸媽親自做的。
我的評價是,不如食堂。
爸媽在做飯時總會有一些不合時宜的創新。
「哥,你打架抄襲的事是什麼情況啊?」
「還能有什麼情況,那個男的嘴小姑娘,給我們當時一起參加綜藝的小姑娘造黃謠,我氣不過就推了他一下,真的只是輕輕推了一下。抄襲純屬就是造謠了。」
「哥你這屬實衝動了。那小姑娘沒幫你澄清嗎?」
「沒有,她說公司不讓,還說在這個圈子就得認。」
「哥,你後悔嗎?」
「這有什麼後悔的,她這麼做有她的難處,她不是我,沒法要求她和我一樣啊。」我哥放下筷子難得正經地跟我說。
「哥哥,打架的事需要我幫你嗎?」
「去去去,你還真以為自己啥都能解決啦,有這個精力不如去研究天知 2 號吧,哥的事不用你操心噢。」
「小春,我們的綜藝你看啦。」媽媽邊吃邊問。
「是的,你們被網暴的事我也知道。」
餐桌上安靜了一瞬間。
爸爸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小春,讓你擔心了,我們都挺好的。」
「爸,你們怎麼不解釋呢?」我說的時候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惱怒。
「我們都覺得還是你的科研事業比較重要,萬一你的身份提前被曝光,上面讓你退出這個項目該怎麼辦呢?」爸爸平靜地開口。
「是的,我們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你只管往前沖就行了,我和你爸絕對不會拖你後腿。」媽媽附和道。
爸媽總是這樣,盡最大努力保護著我們。
「對了,小春啊,《我的爸媽》欄目又邀請我們了,你想參加嗎?」哥哥似想起什麼,說道。
我想了想確實需要為這件事畫上個句號。
於是停下吃飯:「稍等,我給領導打個電話問問。」
「領導說可以,但是我一會兒有個新的行程,就不在家住了。節目組確定了錄製時間跟我說一下,我空出時間來。」說完我便走了。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小時候等待的人是我和我哥,長大了等待的人變成了爸媽。

7
直到錄製那天,我才抽出時間來再回到我們家。
因為我只能抽出一上午的時間,所以節目組把錄播變成了直播。
推門的時候屋裡已經架滿攝像機和鏡頭了。
導演在鏡頭後面,問:「現在我們可以參觀你的房間了嗎?」
我很大方地表示:「好啊,參觀吧。」
「我覺得也可以不參觀。」我哥聲音有點緊張。
「我也覺得。」爸爸也應和道。
彈幕此刻飄出了許多問號。
【我不理解。】刷滿了螢幕。
我和導演也都一臉問號。
「沒事的,參觀吧。」我大手一揮。
哥哥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我只能幫到你這裡了。」
隨著哥哥的聲音落下,我臥室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此刻我心裡想的是,要不去研究一下時空穿梭吧。
只見房間裡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書桌上堆滿了雜亂的書,化妝品東倒西歪。
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團,床頭床尾擺著亂七八糟的書。
整個房間竟沒有一個下腳的地方。
此刻彈幕炸了:【這就是物理學家的臥室嗎?】
【這好像在演我。】
【沒開玩笑,我看到周春陽好像裂開了。】
【太久沒回家,忘了自己臥室是什麼樣子了吧。】
【周春陽真的跟爸媽關係好嗎?這麼久都沒有回家住住?】
導演問了彈幕上的這個問題。
「沒有我爸媽就沒有我的今天。我爸媽一直很尊重我,只不過最近我確實有些忙,所以只是回家吃了一頓飯。」
「呃,至於我的臥室,我不擅長整理。我哥比較擅長。」
【他們家,有種打破我對男女性別的刻板印象了。】此刻有一條彈幕飄過。
「網友想問問春陽爸媽,你們究竟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呃,我們沒怎麼教育他們。」我媽乾巴巴地說。
「我爸媽最厲害的地方是,尊重我們,不強迫我們幹不喜歡的事。我成績不好,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爸媽都很焦慮,直到他們發現我唱歌還不錯。
「在我們家當科學家輕車熟路,但是去當明星是他們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但是他們還是支持我去做了。」哥哥認真地說道。
我爸媽似乎沒想到平時大大咧咧的哥哥會想這麼多。
「可能是我爸媽自己的事業比較成功吧,他們從沒把自己的焦慮轉移到我們兄妹兩個身上。」我哥又補充道,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容面向鏡頭看了過去。
哥哥繼承了爸媽身上全部的外貌優點,我和他站在一起,人群的目光總是會被他吸引去。
【這是什麼神仙爸媽啊!】
【慕了慕了。】
【你別說,認真的周秋陽竟然有點帥,究竟是誰一直說他是笨蛋啊。】
「網友想問春陽,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優秀。」
「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運氣占很大一部分。遇到了溫柔的爸媽,家裡條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自己的天賦又很早被發現了,求學上沒遇到什麼挫折,工作中也遇到了好的領導。」
【這是什麼凡爾賽發言啊。】
【慕了慕了,這就是開掛的人生嗎?】
「但是我的同事,她出生時差點被奶奶掐死,高中又差點輟學。她說拿第一全靠拼命努力。考入大學後來到城市裡,她甚至連地鐵都不會坐。她大學四年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背英語,讀研究生時每天泡在實驗室裡,夜以繼日地做實驗。工作後,她依舊拼命。我問過她為什麼這麼努力。她說,因為除了努力她一無所有。
「人們常常說,努力在天賦面前不值一提。可是我一直覺得拼命努力本身就是一種天賦,這些人純粹而專注。時間不會欺騙你的,一年不行那便堅持十年,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成功的。
「當然,這終究是以我的經驗得出的結論,可能存在很大的倖存者偏差。自己的人生終究要由自己把握,我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看這個節目,請你們時刻謹記,一定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向上爬的機會。因為,女性,並非性別,而是一種處境。」

8
那位女科學家看了我的直播。
我倆坐在研究院外的長椅上。她對我說:「謝謝你,春陽。年輕時我聽到的讚揚很少,他們總說我就是個死讀書的。我知道自己可能確實不夠聰明,能走到這一步也全憑運氣。」
「你在說什麼啊!你完全拿的是逆襲的大女主劇本好嗎?」我語氣誇張地說。
「而且我們都是做科研的,說實在的,哪一個創新是憑空想出來的啊?一個點子的誕生至少得讀上百篇專業文獻吧。我們這個圈子裡真正成功的都是俯下身來踏踏實實做研究的人。」
那位女科學家低頭笑了笑,輕聲說了一句:「也是。希望咱們所裡明年能多招幾個小姑娘,天天跟這群男人一起工作挺無聊的。」
一年後,我哥發表了一首《螢火》火遍大街小巷。
那些我哥身上的負面消息逐漸被人們淡忘。
不管是哪個行業,作品水準才是檢驗實力唯一的標準。
讀到這,你是不是想問那位女科學家的名字。
她是螢幕前的你啊!
未來的你可能是女科學家、女企業家、女政治家、女教育家、女律師、女醫生……
未來的「女」字就不是一個貶義詞了!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此後如竟沒有炬火,你便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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