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和陸澤然平平淡淡過了一輩子。
他躺在病床上,握著我的手,說:「佳年,最後是你陪我,也挺好的。」
他不後悔,最終在白月光和我之間選了我。
也心滿意足我將他的生活、工作,一切的一切妥帖安置。
我卻聽出他話裡的退而求其次。
我厭倦了成為別人的將就。
於是重回二十歲這年。
我問自己,還願意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人生嗎?
答案是不願的。
我選擇遠離他。
1
和陸澤然結婚七十年,他在百歲時離世。
走時是略帶笑意的。
我卻站起來,看著窗外。
想,若有來生,我不要做陸澤然的妻子了。
我睜眼後,看到的是窗外有著梧桐樹的校園。
恍然間,一根粉筆落在我身上。
「許佳年,你來複述一遍,我上一句說的什麼?」
我站起來,見空氣動力學的任課老師,站在講臺上不虞看著我。
有人起哄:「老師,她不是我們班的,來陪男友上課的。」
老師深深看我一眼,剛要轉身繼續寫板書。
身邊的陸澤然突然說:「她不是我女朋友。」
滿堂寂靜。
我聽心中在擂鼓。
這個時候的陸澤然,青澀,卻有著遠超于常人的成熟穩重。
他向來冷漠、孤高,讓我驚鴻入了眼。
這時的他,也冷硬、生分、不講人情。
讓人兀自消化一切難堪。
我笑了下,他還是和前世一樣。
我說:「是的,老師,我不是他女朋友,也不是您班的學生。」
「打擾您上課了,我現在出去。」
陸澤然翻書動作一頓,堵在出口,遲遲沒讓。
下課後,老師叫我跟她出去。
開口前先拿手指點了我的頭:「就那麼喜歡他?人家不待見你看不出來。」
我點點頭:「看得出來,姑姑,以後我就不來蹭課啦。」
姑姑不信,重新確認了遍才回辦公室。
身後有人叫我,笑著跑過來,手搭上我的肩:「佳年,一起去買冰棍兒嗎?新出的綠豆冰特別好吃,我請客。」
見我搖頭,唐思怡笑容明媚,立即換了邀約,「那去我家看新買的彩電?你不知道,畫面特別清晰,我給你放張信哲的過火。
「讓你瘋,讓你去放縱,以為有天你會感動~」
唐思怡手握拳,假裝話筒,ẗū⁹唱著裡面的歌詞。
我輕輕勾了唇:「我馬上要出國了,最近要準備很多東西,就不跟你一塊兒玩了。」
唐思怡攬著我的胳膊,遺憾「啊?」了聲,「那我怎麼辦?」
「你和陸澤然一起,剛好不必有我跟著,方便許多。」
唐思怡的手慢慢放下去,臉上笑容也不再。
我再抬頭,看到陸澤然,他靠在不遠處的門邊,頭後仰在牆壁上。
聞聲看過來:「別管她,隨她如何。」
他走上前,拿起唐思怡手中的包:「麻煩。」
眼神沒看我,話卻一字不落紮進我心裡。
七十年,其實這種場面很久違了。
乍聽,仍舊讓人心中生刺。
只是從前,我會用盡各種方法讓刺軟化,最終和我的血肉融為一體。
我說:「不問我什麼時候走嗎?」
陸澤然冷嗤一聲,唐思怡皺眉打斷他,問我:「佳年,什麼時候,怎麼突然就要出國?」
我抬手遮了下陽光,望著走廊盡頭:「等梧桐大道變顏色的時候吧。
「就快了。」
2
自那之後,我就沒繼續去學校。
留學是臨時起意,要準備好所需的東西,卻要耗費不少時間。
我在書房查資料的時候,姑姑突然敲開門,跟我說:「我的得意門生來了,說是拜訪我,東西放下卻賴著不肯走。
「你出來看看?」
我無奈笑了下:「把門開著吧。
姑姑,你去備課就行了。」
午後時分,雖是初夏,偶爾也能聽到幾聲蟬鳴。
卻沒有走進來的腳步聲。
從網頁前抬頭的時候。
外面天暗下來。
我走到客廳。
陸澤然就像沒來過。
落日余暉灑滿整個客廳的地板。
倒是有幾分孤寂的意思。
接下來幾天,我敲定了留學的目的地。
我從小跟姑姑長大,爸媽留了錢給我,各自有各自的人生。
前世我到人生終結,也沒再見過他們一次。
不過我屬於誰都不干涉的狀態。
倒也自由得很。
跟姑姑說了目的地。
她說:「是個好地方,目前就屬這個國家航太領域最先進。
「小陸這幾天問過你要去哪裡,讓他開一次口關心別人的事可不容易,怎麼,你自己跟他說?」
我失笑:「姑姑,你不是看不得我沒眼力,總是往陸澤然和唐思怡之間湊嗎,連累你也覺得丟臉,在學校都不讓我跟你親近。」
姑姑歎了聲:「最怕你是一時使性子。
「你真想好了,就別反悔了。」
我說:「放心吧,姑姑。」
隔天的時候,我回了趟學校。
遇到同學,才知我留學的事不脛而走。
同宿舍的人在我收拾東西時,忍不住「嘖嘖」。
「佳年,你不是沒爸媽嗎?怎麼還能出去留學啊,聽我爸說,現在能出國留學的都是鳳毛麟角,你怎麼能出國的啊?
「交換生?你成績雖然好,可也沒好到這種程度吧,太誇張了,你真的要出國留學?」
我隨手把一件時髦 T 恤拿起,正反看了看。
然後丟進垃圾桶。
舍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我問:「唐思怡沒跟你說嗎?
「衣服就不給你了,她應該答應給你好處了。」
舍友急忙解釋:「不是的佳年,不是唐思怡讓我這麼說的,她也沒給我好處。」
我說:「這樣啊,那你就是純犯賤了。」
我拎起打包好的東西,走出宿舍。
舍友跟著往外走。
我在門口頓住,用食指隔空點了下。
「我從前就覺得宿舍裡有小偷,東西總是不翼而飛,這次不知誰會做乞丐,把衣服撿走。」
舍友臉色變了。
轉身回宿舍,趴在桌子上哭起來。
我走出宿舍。
天氣真好啊。
馬上就要到秋天了吧。
比秋天先來的是不速之客。
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有人伸手拿過我的箱子。
「你要去密西根?
「你專業不是外交學嗎?以後不打算跟你父母從事相同工作了?」
我訝異。
陸澤然倒是聽說過我許多沒來得及擴散開的事。
我說:「不了,覺得他們太灑脫。
「說不定不做外交官也能遇到他們。
「或許,他們可以在飛來飛去的時候,坐上我造的飛機。
「怎麼不算一種相遇呢。」
陸澤然手中行李箱突然脫手。
行李散落一地。
皮箱還是不方便的。
我蹲下身去撿。
陸澤然煩躁踢了一腳。
「這些東西都值得你特意回來一趟。
「跟我告別卻不需要?」
我說:「跟你以什麼身份告別呢,陸澤然?」
3
陸澤然有些莫名其妙。
上輩子我們在一起,是在五年之後,千璽年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畢業。
唐思怡去了國外留學,在國外遇到一個美國富商,很快結婚。
陸澤然隨即和我求了婚。
即便那個時候,我們自畢業後,已經三年未見。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嫁他。
自輕自賤時,覺得歲月可抵萬難。
只要陸澤然是我的,就怎麼都有時間慢慢達成。
包括讓他愛我。
事實證明,七十年尚不足夠。
可僅僅是我重生後幾日,我不再圍著陸澤然轉了,竟然就發現了前世我夢寐以求的跡象。
但我不信。
陸澤然心裡不會有我。
最起碼現在不會。
他只是不適應。
我沒等陸澤然回答:「陸澤然,只有你知道我父母是外交官,對不對?」
旁人一直以為,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
比如,迎面走來的唐心怡。
陸澤然不耐煩:「我沒跟任何人說,你不是不愛跟別人說家事?」
是啊,我們之間,只有唐心怡以為我是孤兒。
陸澤然微擰了眉:「你要說什麼?
「心怡也沒說過任何有關你的事。
「你該信她。」
所有人都覺得我和她關係最好。
她是最該替我保守秘密的人。
我不置可否,在唐心怡笑著朝我們招手,然後穿著飄逸的裙擺向我們跑來時。
我退後一步,把散落的箱子胡亂合上,扔到垃圾桶旁。
然後轉身,走出校門。
我出國的事愈演愈烈。
有很多人聯繫我,或豔羨,或說「苟富貴」。
到後面,甚至有人提議,給我辦一場歡送會。
卡拉 OK 的包房裡,陸澤然沉默且生人勿近地坐在最昏暗處。
包房裡各色燈光晃動,眾人見我來了,紛紛歡呼。
「歡迎我們學院第一個留學生出場!」
「來來來,有請我們今天的主人公閃亮登場。」
「大留學生,給大家唱個歌吧,別要去留學了看不上我們。」
「去美國留學得說英語吧,許同學,你會不會說英語啊,乾脆給我們唱英文歌吧。」
環視過去,有很多熟悉面孔。
大多都是與唐心怡曾交往過的男友,以及那些人的兄弟們。
我拿過話筒,輕輕笑開:「唱首中文歌吧,最近新學的。」
不等人為難,我自己點了伴奏。
唱到「既然愛,難辨是非,別逃避,勇敢面對」的時候,角落裡的陸澤安微微動了動。
額前發垂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前面還有一句歌詞,「我多想再給你機會,多想問你究竟愛誰」。
他無動於衷。
三個人的情感,我該悄然落幕。
一曲結束,有人愣了愣,帶頭鼓起掌。
我走到沙發卡座前,開了瓶汽水,仰頭喝了一口。
包廂裡熱鬧繼續。
他們好像忘了初衷,爭先恐後搶著話筒。
各種變調的聲音拐著彎飄出來,讓人時不時忍俊。
陸澤然突兀出聲:「許佳年,你說愛一個人就該勇敢對不對。」
我沒有猶豫:「對,愛和不愛都是。」
他視線落在已經和一幫男生打成一片,聚焦在人群裡的唐心怡身上。
「所以她交那麼多男朋友,也沒關係對不對?
「她只是經常換男友,沒有出現過道德問題。
「我始終相信,她只是一個熱烈的人。」
陸澤然轉頭看我。
「所以我不相信,是她洩露了你的秘密。
「包括今天這場聚會。
「即便跟她有關係,我也不信,她是出於什麼不好的意圖。
「佳年,我從前不覺得你是一個旁敲側擊的人。
「你這次,讓我很失望。」
我晃了晃手中還剩半瓶的橘黃色汽水。
「所以呢,又如何?」
「什麼?」
「陸澤然,你其實一直知道我喜歡你,對吧?」
他視線猝然回避,轉向一旁。
我繼續說:「你覺得,擅自喜歡人的一方,就該是卑劣的一方。
「熱烈的人無論做什麼,都另有曲折,卑劣的那方,就活該擔下一切罪責。」
「我沒這麼認為過。」
陸澤然傾身,拿起一瓶汽水,剛放到嘴巴前,發現一個口紅印。
他下意識抬頭朝唐心怡看去。
然後不自在,放下了。
我莞爾。
「陸澤然,你也挺卑劣的。
「你的喜歡就像陰溝裡惡臭的淤泥,不敢暴露在陽光之下。
「卻人盡皆知,聞之掩鼻。」
陸澤然變了臉色,拿起那瓶汽水,一飲而盡。
似是賭氣。
這是很難在他身上看見的。
我卻反感非常。
我站起身:「你喜歡一個人,可以討好,卻不必用獻祭別人的方式。
「陸澤然,我以後不會當你的藉口了。
「我們能不再來往,是最好的。」
4
陸澤然不認為,學校裡有關我的流言是唐心怡洩露出去的。
也不認為,這場跟她有著太多明顯關係的聚會,是出於惡意之舉。
他覺得一切,都是我存心污蔑。
沒關係,我來,也只是想跟過去徹底說一句「不值得」罷了。
結束卡拉 OK 聚會後,我專心上語言課程。
課程快結束時,唐心怡還是聯繫了我,我並不意外。
她見我,依舊先攬我的肩。
把一盒巧克力拿給我。
「吃吧,這是我舅舅從義大利帶來的,特別好吃,裡面還有果仁,可香了。」
我當場拆開一塊,放進嘴裡輕抿。
她緩緩把胳膊放下去:「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沒有就好。」
我說:「你指哪一件?」
唐心怡愣了愣:「沒什麼,你沒不高興就好了,過去的事就不說了。
「對了,佳年,你怎麼突然要去留學,我從來沒有聽過你說起父母,為不讓你傷心,也一直沒提過,原來是我誤會了。
「沒想到你家境殷實,父母疼愛,你怎麼連我都瞞這麼嚴,真不夠意思,虧我們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倒也不算。
我和陸澤然幼時相識,他母親和我姑姑關係特別好。
我姑姑不僅是他老師,私下裡也是他長輩。
我和陸澤然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
只是陸澤然不親人。
認識十幾年,也不如認識一年多的唐心怡,和我看上去更為融洽。
我說:「因為我乖,又有你給我編造的不幸身世,你常出現在我身邊,總讓人誤以為,其實你也不是那麼糟糕。
「唐心怡,我承認,我經常跟你出入也有私心,我知道陸澤然喜歡你,但他不敢承認,有我跟你們一起出現,他就可以少擔一些流言蜚語。」
陸澤然不敢承認,他愛上一個風評不好的女人。
我們三人同時出行,他可以假裝目標是我,不是唐心怡。
我們三個,各有各的不足為外人道。
誰也不去計較誰。
一切到此為止,最好。
「許佳年,你瘋了吧?」
唐心怡顯然不這麼認為。
「你說陸澤然不敢承認喜歡我?
「呵,笑話,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過就是一個死氣沉沉,沉悶無趣的人,虧你還是大學生,真不嫌丟人。
「你以為跟你在一起就能混為好人?我不跟你在一起,所有女生嘴巴上說我放蕩,內心只會嫉妒得發狂,所有男生也會巴不得和我談戀愛。
「我經常和你出入,只是為讓你襯托我罷了,你以為你多拿得出手。」
她把那盒拆封的巧克力奪過去。
「你還有臉吃,窮逼,說什麼出國留學,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挺能裝,現在夜總會盛行,哪個學校都有私底下招女大學生陪客的,你到底是出國還是出臺,明眼人誰不知道?」
我了然Ŧù₎。
原來陸澤然沒跟她說,我究竟是什麼家庭。
陸澤然總是這樣。
為人有瑕疵,卻有堅持的底線。
加上一副好皮囊。
確實很容易成為一個黯淡之人的青春。
我自嘲笑笑。
是非牽扯,不去想了。
「既然撕破臉,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就好。
「唐心怡,你最好好自為之。
「別做什麼荒唐事。
「我可是,知道你很多不能說的秘密哦。」
5
唐心怡顯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留學簽證辦下來的時候,我去學校取檔,被學校扣下,堅持要我請家長。
學校可以看到我的資料。Ṫű̂₇
上面我父母雙全。
校長把我叫進辦公室,跟我說:「許同學,你為人安分,性格文靜內斂,從沒出什麼么蛾子給學校添亂。
「最近你任由流言蜚語四起,一點表態沒有,讓學校風評受到很大影響,我很失望。
「我知道你要去留學,可這裡也是你的母校,也栽培培養過你,你不能忘恩負義,不然,到時候學校裡的推薦信不知該怎麼寫。」
挺無妄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解決。
學校裡流言,已經演變為我留學是假,輟學去夜總會上班是真。
我是孤兒,受不了窮苦日子,想走捷徑。
這樣的理由,很有說服力。
走在校園裡,隨處有人討論。
說我這樣的人不受嚴懲,會敗社會壞風氣,讓更多女大學生走上歪路。
這明明還不是一個網路時代。
難以想像,唐心怡為達到這種效果,付出多大努力。
我從前給過舍友許多東西,她們一摸料子,便知道價格不低。
可她們卻在聊天室中說,我的東西都是唐心怡心善施捨而來。
我拿回去,說作自己的。
於是一個貪慕虛榮的罪名又砸到我頭上。
言論並不難平息。
我拿出我帳戶存款證明,上面顯示我剛一出生就有百萬存款。
不用往前推二十年,90 年代的百萬,已經非常多了。
存款單一出,許多人都變得安靜。
其餘的我沒解釋。
畢竟作為國內一流學府,也不是任憑捕風捉影的言論,甚囂塵上的地方。
我成功拿到所有留學需要的材料。
等密西根通知書到了,我就可以赴美。
時間已到盛夏,學校也即將放假。
我以為此事已經被所有人淡忘。
唐心怡卻哭紅了眼睛,在我打開門的瞬間,抽了我一巴掌。
我看向站在一旁陪同的人:「這是我姑姑家,你帶人來打我?
陸澤然蹙著眉:「我不知心怡要這麼做,你能不能別這麼想我?
「佳年,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從那次課堂,你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你總是用惡意揣測別人。
「是不是從前你太沉默安靜,話很少,才沒暴露出這一點。
「難道,從前都是我不瞭解真正的你?」
無賴。
我下意識想報警。
可突然想起,這個時候監控還沒普及。
也不會有證人的。
於是我直接抬手打回。
打的是陸澤然。
「陸澤然,你不僅耳聾,還眼瞎。
「平白無故來發瘋,我並不歡迎。
「都滾。」
陸澤然愕然握住我的手:「你打我?
「你到底怎麼了?
「就因為我沒當眾承認你是我女朋友,你氣到現在?
「可我們明明不是,我否認有問題嗎?」
我們兩個爭吵,忽略了唐心怡。
她強勢擠開我們兩個。
哭著大喊:「陸澤然,你忘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嗎?」
陸澤然冷下臉:「許佳年,道歉。
「跟心怡道歉。」
6
我氣笑。
我道什麼歉。
唐心怡哭著控訴:「許佳年,虧我一直把你當好姐妹,你為什麼暗示澤然,你流言蜚語的始作俑者是我?
「我是以為你父母不在了,可這麼認為的不止我一個,你憑什麼說是我?」
我看向陸澤然:「你問過她?」
「是,這麼做沒什麼問題,我只想弄清楚。」
是沒什麼問題。
我說:「確實只有你一個。
「如果有別人也這麼認為,也是你最先洩露出去的。
「唐心怡,你那時跟我開玩笑說,一直沒聽我談過家裡的事,是不是因為沒什麼可談的。我笑了下,沒說話,你當作默認了,然後隔天我室友就開始翻我東西,想找我有沒有家人照片。」
「那又怎麼了,也不能證明是我說的,就不能是別人也這樣猜測?」唐心怡依舊辯解。
我說:「我那次給了舍友一瓶法國香水,她跟我說在食堂遇到了你,是你面上擔心,說怕我家庭不幸福,壓在心裡出問題。當晚整個宿舍還有臥談會,專門逼我說家裡的事。
「唐心怡,那個時候剛報到沒多久,軍訓還沒過,你還記得嗎?」
「許佳年!」陸澤然突然怒吼一聲。
「從那時開始,你就知道唐心怡對你做了什麼,你還跟她做了一年好朋友?
「哦,不對,假的,你真心對過誰啊,你不把她當朋友,也不把我回事,那麼多年,我以為對我……原來都是假的。」
我雙手環胸,頭歪在門上看他:「我對你怎麼?
「陸澤然,你還不是明知我喜歡你那麼多年,還心安理得利用我對你的喜歡,接近唐心怡。
「你也有資格,批判我?」
陸澤然突然一梗,偏過頭,喉結幾經滑動:
「那你別出國。」
7
「只要你別出國,我……我可以……」
我打斷陸澤然,沒想聽他接下來的話。
「你算什麼啊,這麼要求我。」
「陸澤然,你喜歡的是我!」唐心怡的聲音爭先蓋過我的。
此刻的她好像丟了自信。
明明她不缺,可她就是需要所有男生的愛。
我把門關上。
不去看陸澤然眼中的抉擇。
還沒到錄取的日子,我先用旅遊簽證出了國。
沒想到這一別,就到了九六年,美國辦奧運會的時候。
我作為志願者,在引導觀眾入場的時候,見到了陸澤然。
他和唐心怡在一起。
這沒什麼。
只是讓我不由多看兩眼的,是唐心怡的孕肚。
陸澤然迎著我的視線,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人很多,我也沒時間容他們敘舊。
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後,突然有人將我拽入漆黑的隔間裡。
我沒出聲,靜靜聽著暗夜裡的呼吸聲。
有人將頭埋在我的頸間。
「許佳年。」
尾音帶著顫抖。
陸澤然在極力克制,不想讓人知道他哭了。
可他忘了,他的眼淚順著我的頸肩,漫延至鎖骨。
積了一個小窪。
我輕輕推他:「我還有工作要做。」
他固執地不肯稍離:「你為什麼騙我?」
「什麼?」
「密西根根本沒有你。」
我了然:「我當時申請了三家學校,密西根的氣候我不太喜歡,就去了加州。」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或者說,你為什麼來美國後,一次都不聯繫我?
「許佳年,你心怎麼這麼狠?」
我拍拍他的肩:「我們不是早就說開了?
「起來,別讓我厭惡。」
他一滯,抬起頭:「沒說開,你根本就沒給我機會說清楚。
「我想說只要你別離開,我可以在人前說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可能和唐心怡在一起,但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你可以永遠保留我女朋友的頭銜。」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前世那七十年,只不過是他的大發慈悲。
我擔了他愛人的名號。
讓外人說起,不至於嘲諷我一句罷了。
怪不得,他對我總是克制多於情動。
我說:「那現在我說清楚一點,陸澤然,我不愛你了。
「從前我總是著眼於你,如今放眼四海,卻發現人生如此廣闊。
「比起這些,你太微不足道了。
「抱歉,我真的得去工作了。」
陸澤然不依不饒:「你為什麼不問我和唐心怡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不問唐心怡的孩子是誰的?為什麼不問我是怎麼知道密西根沒有你的?
「許佳年,我為你來美國了!」
我沒作停留,走出門外,轉角後,正了正志願者的工作牌,將之拋於腦後。
很快,我就得知陸澤然詰問我的那些問題答案。
唐心怡來找了我。
她說,那日我把她和陸澤然關在門外時。
她問陸澤然:「許佳年說你不敢承認喜歡我。
「你到底敢不敢?
「只要你敢,你就跟現在的男朋友分手,和你在一起。
「我只跟你在一起。」
那天,他們在一門之隔的地方接吻。
他們十分高調。
想要在卡拉 ok 舉辦一次聚會,慶祝並且昭告所有人。
可是沒有人能聯繫上我。
那個時候我已經坐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許佳年,心機最深的是你。
「你瞞得多深啊。
「輕而易舉,想走就走。
「這些年你看我在你面前冒充千金大小姐,在你面前秀優越感,你心裡沒少嘲笑我吧?」
唐心怡雙手握著一杯咖啡,時不時輕抿一口。
我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還是出口提醒:「你現在不適合喝咖啡,肚子會很不舒服的。」
唐心怡突然動了怒,把咖啡杯重重一放:「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可是許佳年,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如果和你一樣,父母自新中國成立前就是千金小姐和大少爺,並且為他們的女兒留下那麼一大筆財產,我也可以和你一樣,甚至廣撒錢財,造福民生。
「可我每次在你面前炫耀的那些你根本就不在意的東西,都是我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
「你,以及那些和你一樣,不管有錢沒錢,全都打心底裡瞧不起我的人,如果和我一樣生活在爛泥裡,不見得比我好。」
我也喝了口咖啡,問她:「你說夠了嗎?」
我不是什麼垃圾桶。
沒義務聽這些。
唐心怡錯愕抬眼:「原來你都很樂意傾聽的。
「也是,誰讓你原來犯賤,喜歡陸澤然呢。
「為了他,什麼都能做。
「包括,耐著性子和我相處。」
見我沒耐心,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你想不想知道,我肚子裡孩子是誰的?
「就是陸澤然的。」
8
我飛離國內那晚,卡拉 ok 的包廂裡沒有我,陸澤然甩開唐心怡,離開了。
那晚唐心怡瘋了般放縱。
汽水換成酒,荒唐且淫靡。
唐心怡懷孕了。
找不到孩子的父親。
她拿著孕檢單,找到陸澤然。
讓他負責。
說要不是他離開,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他的。
因為那晚她就想把自己給他。
唐心怡那時質問陸澤然:「我說只和你在一起,你不信?
「陸澤然,我交了那麼多男朋友,沒一個把自己給出去的。
「是你害了我。
「我給你準備的酒讓別人喝了,你知道當時我被強迫時喊啞了嗓子嗎?
「你想不想讓我細講一下當時的細節?」
陸澤然暴喝:「夠了!」
但也只能咬牙認了。
「你想不想知道,當初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現在的我,又為什麼有了陸澤然的孩子?」
唐心怡扶著孕肚問我。
我真的不關心。
我定了鬧鐘,假裝接了個電話。
當時翻蓋手機還沒有普及。
唐心怡只顧盯著我的手機看,眼裡嫉妒如有實質。
我笑了下:「抱歉,失陪了。」
她之後不死心,又發了封新興的電子郵件,告訴我來龍去脈。
【許佳年:
你好!
我還是想跟你說清楚孩子的事。
當時陸ŧû⁼澤然答應對我負責,可他轉眼就給我預約了人流手術。
你同是女人,應該知道人流手術有多丟人!我只是多談了幾次戀愛,就惹來風言風語,幾乎成了全校女生的公敵,我如果真去做人流,不知會被多少人唾棄。
我哀求他不去,可他竟然和你一樣,說離開就離開了!
他到了美國,去求他父親。他父親拋妻棄子,在他兩歲時南下做生意,娶了南方富貴人家的女兒,還在不久之後舉家移民,他父親根本就不想認他這個兒子!他真不嫌丟人現眼,他這個時候就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了!他求他父親運作,把他安排進了美國的大學!
可是多好笑啊!
你根本沒有去密西根,他臉丟盡了,還是沒能如願,這都是他活該!
我得知後,去黑診所打了胎,來美國找他。
我沒來得及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他就在機場的洗手間裡要了我!
許佳年,這就是我現在肚子裡孩子的由來。
你覺得惡不噁心?
噁心的話就別和陸澤然在一起了!
你現在什麼都不缺,最好別跟我搶。
不然,我會付出一切,弄死你也說不定!】
或許忘了落款,她又另發了一封郵件,標注上封作廢。
重新敲了一遍內容。
只不過或許太匆忙,寫錯好幾處。
也有好幾處措辭不一致的地方。
或許她只在網吧裡,交了一個小時的錢吧。
我看著落款頗為規矩的「謝謝」、「祝好!」一時失笑。
對來找我,坐在對面忐忑難安的陸澤然說:「你和唐心怡在國內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可以預見。
一雙大二的名校學生。
一個向來風評不好,終於做出石破天驚的事,未婚先育。
一個看上去認真上進,卻私下裡「搞大別人肚子」。
在思想沒那麼開放的時候,有多被千夫所指。
他們接連來美國,只能是在國內無法待下去了。
而唐心怡迫切想要抓住陸澤然,大概是因為,陸澤然已經是美國國籍了。
她想要拿到合法公民的身份。
能幫唐心怡做到這一切的,不該只有陸澤然才是。
她交了那麼多男朋友,又認了很多乾爹。
不應該沒其他人幫她。
陸澤然出聲打斷我的思路:「我們確實在國內待不下去了。
「唐心怡不肯去醫院就算了,還逢人就說孩子是我的。
「那個時候我已經任由她四處宣揚我們在一起了,我否認也沒人信。
「所以我乾脆出了國。
「只是沒想到,我沒能找到你。」
他問我,知不知道他為獲得留在美國的機會,是怎麼求他父親的。
見我根本不感興趣,他自嘲笑了笑,轉而說:「那時我恨極了,迫切需要發洩。
「恰好唐心怡來找我。
「我其實,沒有一刻不後悔那時的衝動。
「可她懷孕了,這次孩子確實是我的。
「她不想打掉,我也沒辦法堅持讓她去醫院。
「只能背著悔恨一直到現在。」
短短時日,我已經聽夠了他和唐心怡的剖析。
我說:「陰差陽錯,可能也是宿命的一種。
「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呢,陸澤然。」
他默了默:「我說我重生了,你信嗎?」
9
我頭皮一陣發麻。
還沒想好怎麼回答。
陸澤然自顧自地說:「你應該信的。
「很可能你也重生了。
「不然,怎麼解釋你突然厭惡了我。
「七十年,是不是就耗盡了你對一個人的耐心。
「一旦重生,你就換了一種人生。」
陸澤然以為,我這輩子不想重複與他有關的前世軌跡。
是得到了,就不那麼珍視了。
我說:「有沒有可能,是經歷了,就覺得不值得了。
「又有沒有可能,是過去那七十年,我不止一次後悔,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另一種人生。
「不斷積累的悔意,換得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陸澤然猛然睜眼,良久,他痛苦地拽住頭髮:「原來如此。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可以重生?
「也許我也一直在後悔。
「後悔沒一開始,就選擇愛你。」
其實聽他這麼說,我內心沒有得到片刻安慰,是假的。
可那沒有意義。
我現在每天想的,已經不是如何讓陸澤然愛我了。
而且,陸澤然重生的節點是什麼?
他幡然醒悟的時候,我應該不在他身邊。
他把他的重生歸咎到我身上。
著實沒有道理。
陸澤然承認,他重生,是在他父親拿藤條把他抽得半死,丟在大雨中的時候。
就是他剛來美國的時候。
汲汲營營,那就更跟我沒關係了。
我說:「你該對得起你心底的不甘心。
「前世七十年,你雖然成功進了保密單位,福利待遇都不錯,夠你不再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可你一生碌碌無為,就像我們平淡如水的婚姻一樣ŧŭ̀ₗ。
「你其實一直在忍耐,忍耐沒有任何激情的日常,忍耐沒有任何起伏的人生。
「陸澤然,既然能重來一次,就不要浪費了。
「以後,我們再也不用見。」
我以為,我和陸澤然今後真的可以各行其是,再無瓜葛。
可沒想到,千禧年的時候,我畢業進入國外航太研究所,陸澤然和唐心怡的孩子也已經四歲。
我們還是因舊事牽扯在一起。
唐心怡在一場交流會的後臺發瘋亂砸,被保安帶走。
她說認識我,有事要跟我清算,保安沒有擅作決定,讓她在休息室待著,等我會議結束後來見。
會議結束,我沒去見她,直接找到陸澤然,讓他去休息室領人。
這次交流會是飛行領域的。
陸澤然今年剛畢業,以實習生身份進入我所在的研究所,會議中作為背景板出現在觀眾席。
他沒想過我能注意到他,見我時,有些局促:「好久不見,佳年。」
我點頭:「你今天衣服有些不合時宜,是沒提前做好準備嗎?」
他一愣,不自在攏了攏衣服:「家裡阿姨忘記提前熨衣服了,我只好換了一件。」
我不置可否:「唐心怡在休息室,闖了禍,說是來找我的,但我不想見。
「你自己處理吧。」
陸澤然徹底僵住:「我說的真是家裡傭人,我和唐心怡已經分開了,我們除了共同撫養孩子之外,沒有其他交集。」
我說:「好呢,那你可以去領人了嗎?」
陸澤然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默念一聲:「該死。」
又轉頭對我說,「果真,你是個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前世覺得愛我,就耗盡一生在我身邊。
「今世覺得不愛了,就一點關係都不想沾染。
「或許你不知道,這樣的你,更容易讓我愛。
「唐心怡我會解決,接下來,是你我勢均力敵的交鋒。
「許佳年,我想追求你。
「認認真真地,好好追求你。」
10
我閉了閉眼。
絞盡腦汁只能說出一句:「不可理喻。」
陸澤然確實做到了所說的。
唐心怡沒有資格久居美國。
這些年她一直用旅遊簽證不斷來返。
陸澤然舉報了她。
海關不再允許她入境了。
挺無情的。
但這一如既往是陸澤然會做出的。
陸澤然一直沒有鬆口和唐心怡結婚。
藉口是他正在上學。
不想讓國內的事重演。
唐心怡也怕了,一直獨自帶孩子,沒向任何人透露他們的關係。
所以孩子也跟她一起留在國內,沒辦法再來美國。
唐心怡別無他法,只能一遍遍打電話向我發洩,罵我惡毒。
「都是你,是你毀了我!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如果不是看到你可以肆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就不會不安于當前的人生,想著我是不是該安分點,是不是該換一種方式往上爬,才會跟從前那些男友乾爹斷了關係。
「我如果沒和他們斷絕關係,我現在仍舊青春,我可以靠從前的方式從他們那裡換得不少金錢,我仍舊可以活得很好。
「可如今,我有了個拖油瓶,這些年陸澤然又不怎麼給我錢,我沒辦法保養,活成了一個黃臉婆,沒有人肯要我。
「這一切都怪你。
「都怪你讓我看到,女人想活得好一點,還有別的辦法。
「許佳年,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回國。只要你回國,我就會想盡辦法拖你下地獄!」
唐心怡一直跟著年邁的奶țű₉奶生活。
她父母在特殊時期因讀錯一首詩下放,最終沒挨過窮山惡水的摧殘而死掉。
窮苦一直跟著她。
真正過夠窮苦日子的是她,走歪路的也是她。
她在上大學之前,就已經經常去夜總會了。
她讓陸澤然負責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孩子。
唐心怡當初堅持不打掉她和陸澤然的孩子,是因為她怕自己不能再懷孕了。
在承受流言蜚語差點影響留學的時候,我想過把這些說出來作為反擊。
但想想如果這樣的話,我好像和唐心怡沒什麼區別,也就作罷。
好在後來,是非曲直都得到澄清。
不過,事到如今,如果唐心怡不肯善罷甘休,那我也不是愚善之人。
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
資訊發展太迅速。
想要毀掉一個人也太容易。
我說:「你做小姐的事國內都知道嗎?你上次在國內待不下去,只是因為你未婚先育對不對?」
唐心怡很快明白我說什麼,咬牙恨道:「好,你回國我不找你麻煩,你也不許把我過去的事說出去!」
自然成交。
意外的,沒過多久,唐心怡入獄了。
她找了個富商家當保姆,穿低胸蕾絲睡衣彎腰拖地的時候,被中途回來的女主人發現。
當場賞了幾個巴掌趕出門外。
富商出門阻止不斷亂喊的唐心怡,幾番撕扯後,頭撞在除草機上,當場死亡。
唐心怡被抓時還叫嚷著:「憑什麼這輩子你不娶我了,都是你活該!
「我這身衣服不是你讓Ţũ̂₂我穿的嗎,你家瘋婆娘來了你就不認帳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最終唐心怡瘋瘋癲癲,被人送進精神病院。
沒過多久被裡面的病人推下高樓。
結局也就這樣了。
11
唐心怡死訊傳來的時候,陸澤然正利用工作之便,等在實驗室外,想和我共進午餐。
我走出門外時,他正好收起手機。
我問:「不回去看看?」
陸澤然要替我拿文件包被我躲開,摸摸鼻子:「我跟她沒關係,回去看什麼?」
「那你兒子呢,也不管了。」
「他……他從沒叫過我一聲爸爸。」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認他。
「陸澤然,我真不知像你我這種大千世界隨處可見的平凡人,究竟有什麼必要這樣注重所謂的名聲。
「為了名聲,甚至連骨血都可以不要。」
陸澤然勉強保持溫和語調:「可我要怎麼解釋我突然多了一個兒子?」
我不想管的。
但獨自長大,太辛苦了。
即便陸澤然的兒子,和我素不相識。
我還是想幫他說幾句話。
「陸澤然,你為什麼要跟別人解釋這些?人生沒有那麼多觀眾,沒有人隨時隨刻關注你在做什麼,也沒有那麼多人想知道,你所做一切究竟有何原委。
「你為什麼總是想著向別人解釋,就只活好自己的,不可以嗎?」
陸澤然頹然站在原地。
思考良久。
「可這個世界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經歷的一切,告訴我必須足夠討好這個世界, 才能得到一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所說的本該屬於你的東西是什麼?你父親兒子的身份?有錢人的子孫?
「你父親拋妻棄子是不對, Ṭūⁱ但他成為現在的富商,是他自己掙來的。如果當時他一直守在你和你母親身邊,他依舊是一個在菜市場賣魚的, 整天渾身魚腥的小攤販。
「現在富二代的身份,憑什麼本該就是你的呢?」
我說得已經足夠多。
陸澤然顯然聽不進去。
我不再管他,著手準備回國事宜。
沒有人知道,我突然想從事飛行器製造是為什麼。
前世,我合眼之前才得知,我父母在我一出生時就犧牲了。
他們駐外時被國外炮彈轟炸,屍骨無存。
所以我想造一種飛行器,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
我想讓祖國強大起來。
這樣就沒有人可以無視國人身份,隨意扔炮彈。
我一直研究的飛行器製造,也屬軍工方向。
為回國時不被阻撓,我讓姑姑收養了陸澤然的兒子。
藉口要回去幫忙處理收養手續。
陸澤然要跟著回來。
我跟研究所領導打了個報告,他就被留下。
沒辦法, 他證明不了那個小朋友和他有關係。
沒有正當理由,國人也很難從那個研究所請到假。
意識到我不打算再赴美,並且接洽國內相關研究所時,美方研究所派陸澤然回來遊說我。
我沒想到有一天陸澤然會以間諜罪入獄。
陸澤然幾次試探沒讓我鬆口,就接到命令, 先入職國內研究所, 慢慢滲透。
可惜, 一次偷盜內部資料的時候被我發現。
我及時報給了相關部門。
陸澤然被帶走後, 一定要見我, 才交代一切。
「許佳年,你重生的執念也不是因為我,對不對?」
我說:「對, 愛這回事, 無論大小,都值得炙熱以待。
「我愛父母,也愛國家。
「對你,卻早沒那種情感了。」
他彎下腰, 肩膀不斷聳動。
「本來我只要順利回美國,就可以升職得獎, 就可以得到我父親的認可,就可以分他的家業, 可沒想到, 我就這麼毀了, 萬劫不復。」
他又想起什麼, 不斷搖頭, 「不對,你說過, 沒有『本來』。
「哪有什麼本來啊, 沒有哪一種『本來』, 比重生一次更顛覆。
「可我重來一次,還是沒能得償所願,還是只剩下悔恨。
「人生不該期許「本來』, 也不該期許重生,人生就該當作只此一次。
「好好地,無悔地活。」
我亦唏噓。
好在這一回。
我無從後悔。
(全文完)